另外,方氏与穆元帝的事,后面还会有一些提及,但是,真没大家想的那样狗血。

第99章 失落的

今日阳光明媚,鸟语花香的好天气。于公公却颇有些惴惴不安,倒不是干了什么坏事儿被上头知道或者有什么把柄落在对头手里,实在是,他又领了件往谢府给谢莫如传旨颁赐的差使。

皇恩浩荡,今日是先魏国夫人七七祭礼,陛下这龙体刚刚大安,就记挂着给先魏国夫人的祭礼赐下奠仪。于公公在宫中多年,自然知道先魏国夫人在陛下心下不同于他人。

只是,跑腿颁旨,于公公是做熟了的。就是一想到这是要面对谢莫如,于公公就腿肚子抽筋,唉哟,他这次去了可千万别再叫谢莫如给个没脸才好啊。不然,上次侥幸未得上头怪罪,再来个第二遭,怕是没这般好的运道了。

于公公正发愁呢,就见四皇子自远处走来,后面还跟着两个小内侍捧着不少东西。于公公连忙换个笑脸,苏妃娘娘于后宫不显,但近些时日,陛下少近后宫,唯独在苏妃娘娘处小坐两次。再者,苏妃虽位份恩宠不显,却是有皇子的妃嫔,于公公不是短视的人,平日间也不敢怠慢这对母子,连忙上前请安。果然好人有好报,四皇子一句话解了于公公的难处,因为四皇子道,“公公准备好了吗?我已向父皇请旨,与公公同去。”

见四皇子身后的内侍也捧着玉帛,于公公便明白,这大概是苏妃娘娘准备的奠仪。于公公心下叹口气,远远看到自己徒弟小李子带着两个小太监跑来,忙道,“都齐全了。”

四皇子带着于公公一道出了宫去,在路上,于公公思量着,要不要提醒四皇子一声谢郡主脾气不大好的事,让四皇子有些心理准备啥的。可转念一想,苏妃娘娘与先魏国夫人是旧交,四皇子定也知晓,他倘是多嘴说谢莫如的不是,倒显着是有意挑拨枉做小人了。如此,于公公便未多言。

好在,这次颁旨颇为顺利,于公公很是松了一口气。

而且,谢莫如脾气表现的很是不错,于公公简直感天动地。

四皇子这是第二次见谢莫如,相较于三年前那一面,谢莫如长大许多,当然,四皇子说这话有些托大,他自己年岁也不大,不过与谢莫如同龄。但在四皇子心里,自己还是比较大的,他觉着谢莫如太过瘦,有些弱不胜衣的感觉,白衣白裙衬得她的脸如同上等的雪瓷,只是少了雪瓷那一种温润的光泽,仿佛被外力重击后随时都会蔓延出无数伤痕,已经脆弱的难再经一指之重。

四皇子心中也不由生出一丝沉重来,温声劝道,“姑娘还请节哀。”

谢莫如轻声,“多谢。”

谢家在西山寺做法事,今日来的人委实不少,谢家本是帝都名门,姻亲故旧的都亲自或者打发人过来送了祭品。李宣李樵兄弟也都来了,李宣还一人兼三职,他送了三份祭品,一份他娘文康长公主府的,一份是他媳妇长泰公主府的,另一份是他家永安侯府的。李樵代表他自己。另外,苏不语也来了。还有宁荣大长公主府也打发人送了东西,便是与谢莫如有些过节的永福公主也着人走了个过场。不得不说,在静心庵呆了两年,永福公主大有长进。连带靖江王府穆七也露了一面,江行云与谢家人站在一处。

稍晚些时间,胡太后宫中冯内侍赶来,颁下太后所赐奠仪,与之同来的还有谢贵妃宫中王内侍,谢贵妃自然也赐了一份儿。

方氏在帝都静默十几年,走的可谓风光。

一直待法事结束,四皇子方告辞回宫。

四皇子奉御命出宫,回宫自然是先去见他爹,与他爹禀过先魏国夫人七七法事上的事,穆元帝认真听了,什么也没说,挥手打发四皇子下去了。

四皇子又去同他娘说了一回,苏妃脸色有些苍白,歪坐在软榻上,斜倚着一个松香色的万字引枕,叹口气,问,“你看莫如还好?”

四皇子没敢如实说,道,“有些憔悴,倒还撑的住。”

苏妃道,“撑得住又如何,撑不住又如何。撑得住撑不住也没人替她撑一撑的。”静默片刻,苏妃方缓了精神,问儿子,“这会儿回来,定还没用午膳吧。”

四皇子道,“我想着母妃在宫里一定牵挂,法事一了就先回来了。母妃也还没用吧。”

母子俩一道用午膳,苏妃到底没多少胃口,只是略用了些,一意给儿子布菜添汤。待午膳后,四皇子方道,“皇祖母和谢娘娘也打发人赐了东西,我大约是去的早了,也不知道,不然一并带去就好了。”他去的早,太后内侍去的晚,搞得像两拨人似的。其实的确也是两拨人,四皇子就是觉着,这样显着不大好。

苏妃却是不以为意,淡淡的模样,“太后怕是听闻陛下有所赏赐,方令人补了一份奠仪,自然比你去的晚。”

四皇子道,“怎么赵娘娘没有顺道打发人送一份奠仪呢?”捎带脚的事儿。赵谢二位贵妃共同打理宫闱,这种事,既便赵贵妃同谢家没啥交情,但看着谢贵妃的面子,又能追随着陛下与太后的脚步,赵贵妃怎么说也不该落下。

苏妃道,“今天和柔公主进宫了。”

这就难怪了,和柔公主虽说被陛下收为义女,毕竟出身赵国公府,这次进宫,一则感受下皇家恩典,二则赵贵妃怕是私下有些话叮嘱她,所以未知胡太后赐下奠仪之事。略说几句话,四皇子下午还有功课,而且,苏妃中午也要小憩,苏妃便让儿子先回自己宫里歇着了。

时光匆匆,但对于谢家,好像进入了一个静默期。方氏的死,对谢家的影响并不大,但谢莫如对谢家到了一种漠不关心的境地,她时不时的会去别院住些日子。不是谢家的别院,宁平大长公主与方氏产业颇多,别院更是不缺,个个幽静漂亮,她愿意住哪个就住哪个,到了冬天,她还会去万梅宫住一段时间。

说到万梅宫还有件事,谢莫如第一次到万梅宫就发现万梅宫的梅树不大齐全,审问了看守的宫人内侍后才知道万梅宫外的梅林素有名气,竟被倒卖了不少,倒卖的还都是帝都有名的人家,除了万梅宫门外为前朝明月公主手植的两株梅树,余者多有缺失。

谢莫如审问之后列出清单,直接一状告到帝都府,状词颇是毒辣,大意是,今天有人敢偷盗大长公主别宫外的梅树,听闻太\祖皇帝陵前松柏亦是郁郁青青,不知明日他们是不是连太\祖陵前松柏都要偷盗回自家祖坟上去?谢莫如还说了,以后自己死了,坟前大概是不敢种树的。帝都府尹大人,您敢种吗?

帝都府尹心说,这事儿解决不起来,我怕是真得想想坟头种树不种树的事儿了。这案子不算什么大案,无非是偷买偷卖的事儿,但关键,涉案的都不是寻常人家,这小案子也就成了大案子。

谢莫如是失主,要命的是买主个个都称不知情,不是推个奴才出来顶缸,就是说受了卖树人的骗,很有一番拉扯。谢莫如是不管这些的,凡是偷买过万梅宫梅树的人家,都被谢莫如亲自上门将梅树一棵棵挖出来,又栽回了万梅宫。当然,除了梅树还回来,每家还要按棵,一棵树给她一千两的赔偿。其他是罚俸是降官或者是丢脸,就是他们自家事了。有刺头如承恩公府,硬是咬紧牙关说自家梅树与万梅宫无关的,谢莫如也不急,她就是隔天差五的白衣白裙的亲去承恩公府,看自家梅树。

承恩公府还不敢不让谢莫如进去,他家一关门,谢莫如立刻告他们对上不敬。是的,谢莫如现在是郡主了,官阶比承恩公只高不低的。

寿安老夫人哭哭啼啼告到宫里去,哭诉,“家里日子要过不下去了。”被谢莫如欺负的。

胡太后气得直拍桌子,“岂有此理!”

胡太后深知自己儿子心里那点事儿,不好越过儿子先处理谢莫如,安抚老娘一遭,当晚就将此事与儿子说了,怨气冲天,“她这是怎么了,白得了郡主衔儿,不识足不说,成天没事儿找事儿,她这是要做什么啊?”

穆元帝问,“承恩公府是不是偷了万梅宫的梅树?”

胡太后替娘家喊冤,“莫须有的事儿!这帝都公府侯门,谁家没有几株梅花冬天赏景儿用的,怎么她就黑上你外祖母家了!还不是她记恨先前的事!有意找你外祖母不痛快么!”

穆元帝仍是不松口,道,“那朕打发帝都府尹去问问。”

“皇帝还问什么,这样没大没小的丫头,还配做郡主!”

穆元帝道,“朕说她配,她自然是配的。”

无意戳中皇帝儿子的肺叶子,胡太后只得闭嘴。

胡太后又同闺女抱怨,“姓谢的丫头要上天,隔三差五的往你外祖母家寻晦气!”

这事儿吧,文康长公主早听说了,皱眉道,“何苦与她较真儿,倘那树真是宁平姑姑别宫的,赶紧叫外祖母家还回去。什么长脸的事儿,遮还遮不过来,难不成真要大张旗鼓打官司?”

“谁说那是宁平的树啊!树上还写了字儿不成?她说是就是啊!我还说那是你外祖母家的树呢。”

文康长公主道,“那就叫帝都府尹去问个清楚,赶紧把事儿了了,这么着还不够丢脸的。”

“真叫帝都府尹把你外祖母家当贼问才是丢脸。”

“靖烈也是郡主,她一个女孩子都不嫌丢脸,外祖母家有什么好丢脸的?”

胡太后头疼的要命,揉着额角,“不就是一棵破树么,非要这么不依不挠的!她是八辈子没见过梅树还是怎么着!”

文康长公主又劝她娘,“何苦生这么大的气,也不值当,是不是?”

“你哪里知道,卫国公府、禇国公府、赵国公府、永毅侯府、晋宁侯府,都叫这死丫头带着人上门儿把树挖走了!李相夫人不让进,她就带人把李相家大门给打个窟窿,把李相他娘都吓个好歹,以为强盗进宅了呢。人家告到我这儿来,我能不管?”胡太后火冒三丈,“可我一管,你皇兄又不乐意!自从方敏死了,这死丫头就成了活宝贝,不要说碰一下,我略提一个字儿,你皇兄就不痛快!”

文康长公主叹,“母后也忒实在,她们还有脸告到你这儿来,你没问她们当初那梅树怎么进的她们各家家门口?还有脸过来跟母后你说!我那园子也种了上千株梅树,也没鬼迷心窍的去偷万梅宫的树啊?我看靖烈的话在理,宁平姑姑这才去了十几年,她别宫的树就快叫人偷没了?这事儿要不管,将来是不是得偷到帝陵去?母后您别叫人给糊弄了,她们这是挑拨您出头儿替她们出气呢。”

胡太后道,“我本也看那丫头行事忒眼里没人。”

“母后你听我一句劝,舅舅家里,一位国公,一位世子,一位户部侍郎,一位侯爷,这样的富贵了,难道丁点儿小事儿还要叫母后去给他们出头儿?母后也想一想,您同皇兄才是亲母子呢。皇兄入夏病了那些时日,这一年我看他消瘦不少,入冬又小病过两场。母后您有了空闲,多关心关心皇兄,这才是您万年的倚仗呢。”文康长公主简直苦口婆心,“舅家那些事,我就不信舅家自己没法子。要是靖烈真冤枉了舅家,舅家正好借此机会好好打靖烈的脸。咱又不是怕事儿的!”

“这也是哦。”胡太后终于给闺女说服。

可怜帝都府尹,大冬天的跑到万梅宫找谢莫如,问谢莫如可有凭证证明承恩公府的老梅树就是万梅宫丢的那株,谢莫如道,“那株老梅树较宫门前的两株梅树年岁更为久远,原是万梅宫镇宫之宝,本是大凤王朝凤武皇帝亲种,距今七八百年光阴。有画像为证。前朝薛东篱的《清风明月图》上就有这株梅树,不过,《清风明月图》已不在我手上。”

帝都府尹松口气,道,“郡主,口说无凭,您还有没有其他证据?”倘无凭证,您老就撤了官司吧。

“北岭先生是薛东篱的入室弟子,他年少时做过薛东篱的杂役,曾在万梅宫照料花木,他认得这株梅树。”谢莫如补充了一句。

帝都府尹:…

帝都府尹有些为难,“郡主,臣官小职低,平日里见北岭先生一面都难。”

“我会请北岭先生出面。”

谢莫如道,“府尹大人去承恩公府时同承恩公说一声,倘是有人敢暗中对这树不利,或者偷偷铲了,或者半夜刨了,我是绝不会就此罢休的。”

帝都府尹松告辞而去,他能做帝都府尹,八面玲珑要有,但八面玲珑并不是说没立场,遇到这种两头皆是强人的案子,陛下那里又不置可否,他这个府尹也只得秉公办事一回了。

其实,在帝都府尹看来,虽然这案子是靖烈郡主挑起的,但靖烈郡主办事当真条理分明,人家不是无地放矢,人家绝对是有了充足证据方发难的,绝不会在案件本身令他这个府尹为难。

相比较而言,承恩公府完全就是凭权势说话,一口咬定,这树就是他自家的。当然,承恩公府这铁口钢牙,听说谢莫如有北岭先生这位证人也有些傻眼。

帝都府尹道,“国公爷,不如还是和解吧。”

“和解?”

“说来说去,也就是一棵树的事儿,赵国公府偷了十五棵,您这才一棵,算什么,什么也算不上。”帝都府尹劝道,“郡主就是小女孩儿家掐尖儿要强的,您老看,帝都谁跟她一般计较呢?跟她争,就她这年岁,咱私下说话,一个女孩子家,比您家孙女还小呢。咱就是胜了,胜个小女孩儿,这叫胜之不武。咱不与她计较,这叫心胸宽广。国公爷您想,是不是这个理?”

承恩公虽略有松动,仍不愿就此放手,道,“倘是我,我真不至于跟她计较这个,不要说一株梅树,就是我园子里别的合欢、梧桐、牡丹、兰草,靖烈郡主若想要,我也不会小气。可那株是寿梅,我们老太太每天要看的,老太太这一二年身子骨儿又不大好,若因这事儿令她不快…”

“国公爷别怪我说话直,当年凤武皇帝就说过,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帝都府尹出身戚国公府旁支,见识还是有一些的,道,“何况这万梅宫,咱就算算,住这万梅宫的,不往远里说,万梅宫是前朝明月公主建的,建完没几年,明月公主四十九岁就死了。后来先帝把这处别宫赏给宁平大长公主,宁平大长公主的寿数还不如明月公主呢。别个不说,就万梅宫这风水,啧啧…万梅宫的寿梅,要搁我,我是不大敢用的。主要是小臣觉着自己福薄…”

帝都府尹这官儿当的,还是两边儿劝和当调解员,这边儿劝解兼迷信恐吓的承恩公府好容易松动了口风,那边儿又得跟谢莫如说好话,“郡主您这样深明大义的人,承恩公已经说了把这树还您,别的就算了吧。”

“别的?”

“银子。”帝都府尹道,“银子就算了吧,给国公府留些面子。”在帝都府尹看来,谢莫如的身家,怕是公主都不及她的,谢莫如并不是缺钱的人哪。

谢莫如一手随意的搭在太师椅光润的扶手上,另一手将薄胎茶盏放到案上,她举止优雅随意,茶盏放到案上竟没有半点儿杂音,戚大人知道这是要自小养成的礼仪,就听谢莫如不高不低的声音,“戚大人,你知道为什么承恩公府这么快就松口么?”不待帝都府尹回答,谢莫如便道,“因为他们听说我有北岭先生为证,他们心虚,对吗?”

“说我猜一猜,戚大人肯定也发现这一点,然后顺势劝服了承恩公。”谢莫如望向帝都府尹,“你不一般,戚大人。那请戚大人猜一猜,我会不会让步?”

谢莫如的神色很淡,你几乎看不出她的情绪,她没有任何高兴或者不高兴的反应,但戚大人在她面前要比在承恩公面前更加小心谨慎。戚大人能感觉的出,这是个危险而精明的女陔儿。

戚大人未能说服谢莫如,自万梅宫回城已是傍晚,衙门已经落衙了,他并未回家,而是命家下人驱车去戚国公府。这几年戚国公府一直在守孝,先时老太太这身,如今刚出孝。戚国公算是戚大人的族叔,戚大人能有帝都府尹的位子,自然少不得家族的支持。凭戚大人的性情,同戚国公的关系是极融洽的。戚大人在族叔面前相当随意,诉苦道,“这位郡主实在是刚强太过,竟寸步不让。”

戚国公沉默半晌,道,“或者在郡主眼里,那并不是一棵树这样简单。”

“不是树?那是什么?”

“是自宁平大长公主过逝后失落的权柄。”

作者有话要说:啊,说两更,好像写成一章了,明天继续更~~~~~~大家早些睡吧~~~~~~~对了,推荐大家两本电影,《十二公民》《走到尽头》《恐怖直播》,是老片子了,石头是近来才看的。因为觉着很不错,推荐给大家。

WwW.lwxs520.Com第100章乐文小说网 侧妃事件

谢莫如将万梅宫的梅树补齐,已是第二年的冬天。没几天帝都城就下了好大的雪,梅花在雪中绽放,冰晶一般,漂亮不似真的。谢莫如带着宫人取了些梅花雪,不意江行云踏雪来访。江行云带着雪帽,身披鹤氅,举止毫不拖沓,整个人修长矫捷,徐徐而来时又有一种闲云野鹤般的悠然。

江行云眉眼含笑,拱手为礼,“早闻万梅宫之名,只是一直不得亲见。不请自来,唐突唐突。”

见着江行云,谢莫如还是有些喜悦的,“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

“长公主府的梅园富贵安然,万梅宫建在山上,有山川峻峭之险。”江行云随口做了比较,悄声问,“承恩公府还回来的梅树在哪儿,给我开开眼。”

谢莫如带江行云去行宫,一面问,“今次长公主的赏梅宴没给你帖子么?”这样好的雪,文康长公主必定不会错过。

“那倒不是。”回别宫的鹅卵石小路已被清扫干净,只是天空乌濛,北风一吹,转眼又是细碎雪花落下,江行云的声音散落在细雪与冬天的风里,似乎也带上几分凛冽,她道,“昨天太后宣我进宫,很是关切的问了我一番过日子的事儿,在帝都住的习不习惯哪?吃的习不习惯哪?有没有被人欺负过哪?我一面回答着太后的问题,一面寻思,太后因何宣我进宫。你猜猜看?”

谢莫如不假思索道,“要真的关心你,不会等到现在才宣你入宫。这个时候宣你入宫,自然有太后的用意。富与贵,慈安宫已极。除此之外,要说图谋,也就是你这个人了。就你这个人而言,有三种可能。第一种可能,二皇子亲事已定,接下来就是三皇子的亲事。三皇子今年十六,与你同龄,生母谢贵妃,凭胡太后的脾气与谢贵妃的秉性,这桩亲事可能性不高。但要说四皇子五皇子,这两位皇子的生母在后宫不显,谁会在太后面前突然提起你呢?第二种可能,太后所关心的,除了宫内,宫外就是承恩公府,也有可能与承恩公府有关。第三种可能,也许是陛下的主意。”

谢莫如问,“当时慈安宫还有谁?”

“皇长子妃。”

谢莫如面无动容,问,“还有别人么?”

“赵贵妃也在。”

“太后不会是要把你许给皇长子为侧妃吧?”谢莫如随口一说,觉着胡太后的想法委实不是寻常人能理解的,江行云的身份,如今虽说是孤女,但宋氏两代人为朝廷尽忠,而且,宋家父祖两代活着时都是朝廷的驻边大将,宋家虽无爵位,但也是生前显赫,皇子侧妃虽有品阶,即使品阶不低,毕竟不是正室。反正谢莫如觉着,宁可不插手江行云的亲事,也不好令功臣遗孤为侧室的。引江行云穿过一道垂花门,谢莫如指着花园正中的一株老梅道,“这就是这株梅树了。”

树有些不大精神,枯而瘦,花也只有两三朵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江行云道,“冬天新移栽过来,这树缓两年就好了。”

谢莫如问,“是因为我么?”

“切,你有这么大本事。”江行云道,“凭我的容貌,不喜欢我的都是瞎子。”

谢莫如一乐,江行云平日里就谢莫如一个谈得来的,她与谢莫如诉苦,“你说,帝都这些男孩子,我见的也不少,就没有一个特别顺眼的。”说着一叹,“怪道李太白都说,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

谢莫如请教她,“这两者与你有关?”

“这都不明白,还不烫了好酒来。”

谢莫如一笑,引江行云去厅里坐,江行云惯喜饮酒,谢莫如对此并无偏爱,不过,这别宫还是存了几坛酒的,待宫人烫了来,江行云自己喝也挺高兴。当晚,江行云就歇在了万梅宫。

皇长子府。

皇长子妃崔氏同丈夫道,“今儿原想着江姑娘定要去姑妈府上的赏梅宴呢,不料没见着江姑娘,我寻思着,咱们这里是诚心求聘,请父皇下旨自不必说,就是江姑娘将来进了门儿,我也当她亲妹妹一样看待。还有一样,咱们也该请个长辈出面儿,先跟江姑娘说一声,叫江姑娘有个准备才好。”

穆延熙道,“你看着办吧。”

江行云貌美之名遍帝都,丈夫有纳江氏为侧妃之意,崔氏担心许久,如今见丈夫却并不热络,心下稍松,还是周全的问道,“那我请舅妈出面如何?”穆延熙的舅家,自是指赵国公夫人。

穆延熙并未反对。

崔氏便张罗着丈夫纳侧妃一事,院子丫环什么的都得提前备好。只是,这边儿赵夫人还未去江家隐讳提亲呢,就听到江行云出家的消息。赵夫人连忙着人打听,又亲自来皇长子府与崔氏道,“千真万确的,江姑娘出家了,已在菩萨前许了大愿,终身不嫁以侍佛祖。江姑娘拜了西山寺文休法师为师,也看好了地皮,这就要盖庵堂了。”

崔氏惊道,“好端端的,一个大姑娘家,怎么说出家就出家呢。”这也忒巧了,他们这正打算纳她为侧妃呢,江行云立刻就出家了。这是不乐意还是怎么着啊。

赵夫人叹,“谁说不是哪。”问崔氏,“娘娘,那件事还是不要提了吧。”

“自然是不能提了。”这还怎么提啊,就是丈夫再怎么想纳侧妃,也不能去纳个尼姑居士,那也忒不讲究了。

崔氏点头,当晚就同丈夫说了,穆延熙微一皱眉,道,“既然江姑娘做了道姑,你就请江姑娘来府里讲讲经,论论道,说一说因果什么的。”

崔氏的脸色是真的变了,连忙道,“王爷,我思量着,大约江姑娘是不乐意来的。”真出点什么事儿,江行云故然讨不得好,丈夫又有什么好处呢?何苦堵这一口气,世上还能少了美貌女子不成。

穆延熙冷声道,“知道她不敢来,不过是叫你去下一帖子。”

崔氏与穆延熙成亲也有两年多了,去岁产下长女,对丈夫的脾性自然是有一些了解,她心下忖度着,丈夫大约是在谢郡主向赵国公府讨要梅树后,方生得这心思。毕竟,帝都城皆知江行云同谢郡主交好的,谢郡主一时真没人敢动,丈夫怕是厌屋及乌了。崔氏嘴里虚应下,心下却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家都出家了,何苦把人往绝路上逼,故此,只是应下,终未打发人送帖子。第二日,不忘进宫同赵贵妃说了声,赵贵妃冷声道,“江氏好大的气性!”怎么,给她儿子做侧妃还委屈了她怎地!

崔氏与丈夫婆婆都通了气儿,方安下心来。

不过,消息灵通的不只她一个。

宫里穆元帝问赵贵妃,“听说你要给延熙纳侧妃?”

赵贵妃奉上香茶,展眉一笑,坐在穆元帝身畔,道,“延熙成亲三年了,还没儿子,臣妾这做母亲的,就有些心急了。”

穆元帝道,“可有人选了?”

赵贵妃叹道,“原本臣妾相中了江姑娘,想着她也是功臣之后,如今在帝都孤伶伶的,皇子侧妃,一入府就有品级,同四品恭人,也不算委屈了她。陛下想想,不论寻常人家,就是帝都城里,多少公门侯府的闺秀,刚刚成亲的,有几个能当个诰命?谁晓得,臣妾央着太后娘娘宣江姑娘进宫说话,太后和臣妾都看她好。就是延熙他媳妇,也是个贤惠的,直赞江姑娘貌美。臣妾正想着得空跟陛下提一提这事儿呢。结果,臣妾还没来得及同陛下开口,江姑娘就出家了。也不知是不是她不大愿意这门亲事。”

赵贵妃不愧是穆元帝选出来执掌宫闱的,事儿给她这么干嘣俐落脆的一说,活脱脱的就是江行云不识抬举了。穆元帝呷口茶,道,“你既然没与她提这事,她如何能先一步出家呢?”

“是啊,臣妾也百思不得其解哪。”赵贵妃拈了个松子剥了壳搓去细皮,道,“她要是不乐意,说一声,难不成我还强迫她当皇子妃?以为咱们皇家皇子妃找不出主儿啦!多少姑娘就是想还没这福分哩!”

穆元帝就是中意赵贵妃这泼辣爽俐的脾气,一笑道,“这事儿暂且放一放,延熙还年轻,皇子侧妃之位不可轻易许人。”

赵贵妃应了,挽着穆元帝的手道,“陛下也知道臣妾是急脾气,臣妾妇道人家,就是妇道人家的见识,陛下别嫌臣妾,臣妾想着,咱们皇家,多子多孙才好哪。臣妾做梦都想着明儿个就能做祖母呢。”听得穆元帝又是一笑。

赵贵妃原还想挑拨着让穆元帝给江行云赐个道号才好呢,想出家就让她一辈子做姑子吧。只是想到穆元帝刚进来似不大欢喜的样子,赵贵妃随侍帝侧多年,便未敢开这个口。好容易把皇帝陛下哄乐,赵贵妃继续挑着穆元帝喜欢的话说,穆元帝当晚留宿赵贵妃宫。

江行云侥幸逃得一劫,倒是谢太太进宫时,谢贵妃同母亲说了一句,“其实皇子侧妃,也不算委屈江姑娘了。”宋家以前是显赫过,可那是以前了。如今江行云无父无母,除了三老太太这个老姑妈,便是亲近的族人也无一个,皇家聘为侧妃,入门儿便有品阶。待生下儿子,一辈子的安稳日子。不然,别个不说,江行云寻常议亲,略好些的人家也要挑江行云这样失怙失恃,命硬呢。

谢太太道,“江姑娘的脾气,就是你叔祖母这做亲姑姑的也奈何她不得,又有什么法子呢?”

谢贵妃叹,“我总想着,这世上的女孩儿,总是柔顺的居多,只是不知怎么这执拗的都给咱家碰到了。”江行云愿意出家是她自家的事,反正江行云姓江,本家姓宋,总不是姓谢的。谢贵妃问母亲,“莫如还在万梅宫住着的么?”

说到这个,谢太太愁的够呛。要搁以前吧,她还能管着谢莫如,再加上谢莫如惦记方氏,便是有出门访友的时候,也是要日日归家的。方氏一死,七七祭礼完毕,谢莫如跟着就离了谢家,今天住这里,明天住那里,偏生谢莫如现在是郡主了,手里大把产业,谢太太也不敢狠管她,只得有了空去瞧一瞧她,送些东西,再劝她一劝什么的。可谢莫如那个性子,真不是等闲人能劝得动的。谢太太想到闺女的私心,并没有说谢莫如的不是,道,“莫如心里苦呢。”

谢贵妃道,“一转眼,魏国夫人也去了快两年了。”

谢太太蓦然有些不耐烦,脸色转淡,“就是二十年,莫如也就这一个亲娘。”

谢贵妃不着痕迹顺势感慨,“是啊,这孩子是个长情的人。”

有什么用,谢莫如的长情大约只在她母亲身上。谢太太不欲再同闺女说谢莫如的事,转而聊些闲话。谢贵妃也说起轻松话题,“阿柏还没来信儿么,我算着宜安公主要生了吧?”和柔公主嫁去西蛮,陛下着谢柏送亲,送亲回来,穆元帝依旧令谢柏外放,在西宁州主持一方政务。宜安公主夫唱妇随跟了去,上次来信谢柏说宜安公主有了身孕,算是谢家一大喜事。

果然,此事一提,谢太太眼角眉梢都欢喜起来,笑道,“来了,信上说快生了,太医说公主胎位很正,太后娘娘派去的稳婆也很好,我又打发人捎了东西去。下次来信,估计就生了。”

谢贵妃笑,“待阿柏再来了信,母亲可一定要进宫同我说一声。”

谢太太满口应下。

母女俩说一回闲话,谢贵妃留母亲在宫里用过午饭,谢太太方告辞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