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还啰嗦着,“我脑门儿没给你敲红吧。”这要顶着个红脑门儿去,可是有些没面子啊。

谢莫如撵了他去。

五皇子道,“孩子们回来,就你给他们检查课业吧。”

“别在公主府吃饭,长公主定有话要同永安侯说的。”

“知道啦知道啦。”五皇子摆摆手,起身去了。

五皇子倒是很真诚的同永安侯交谈了一番,亦未留在长公主府用饭,毕竟明日永安侯就要启程了。结果,永安侯没走成,因为第二天上午便专来了江南大败的战报!

朝中召回南安侯的声音更响,唯苏相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岂能因战败便召回大将。江南不宁,储君万金之躯,国之根本,臣请陛下召太子还朝!”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

第244章 交锋之六

太子与南安侯相争,一直上蹿下跳叫嚣的大都是朝中中低品的官员,至于朝中大员如六部九卿或者内阁相辅,其实还未发言。

这些大人倒不是不想表明自身态度,有时,无言也是一种态度。

在此大败当前,苏相突然出声,请穆元帝召太子还朝。而且,给出的理由光明正大,储君不能呆在不安全的地方。

此话音刚落,穆元帝尚未说话,苏相接着道,“太子万金之躯,回程必要千万小心,吴国公为当朝老臣,忠贞不二,臣请陛下命吴国公护送太子还朝!”

五皇子直到天色将晚方回府,彼时,晚饭时辰已过,谢莫如见他回来,一面吩咐梧桐去传饭,一面令紫藤服侍着五皇子洗漱了头脸,换下玄色的皇子服饰,只着一件家常宝蓝纱衣,坐在凉榻上接了薄荷蜜水吃了几口,缓缓的舒了一口气。

待传来饭菜,五皇子就命侍女们都退下了。

五皇子没啥吃饭的心,筷子都未动一根,他有事同妻子说,“江南大败,苏相请父皇召太子与吴国公还朝。”

谢莫如叹道,“这个时候,苏相还肯说这番话,可见老成持国,名不虚传哪。依苏相的份量,陛下想会慎重考虑的。”

“你不晓得,今早连带战报一并送来的,还有南安侯自陈才干不足,请求回朝的奏章,与太子弹劾南安侯勾结匪类,至使江南大败的奏章。”五皇子眉心微蹙,带着明显的倦意,道,“两道表章我都看了,南安侯写得颇为恳切,说难掌江南大局,要回帝都与父皇请罪。太子则说拿到了南安侯与靖江王勾结的证据,为求稳妥,请父皇另着将领接管江南兵务。”

谢莫如心下一动,似乎有什么事自心头滑过,偏只是一瞬,再去追溯,已无影踪。谢莫如未去想这一时悸动,急着问,“陛下怎么说?”

五皇子叹道,“太子都明说有南安侯与靖江王勾结证据,倘这话是别人说的,倒不必在意,只当谣言诟谇南安侯。可说这话是太子,不论如何,南安侯都要回来了。何况南安侯自己也请求回朝,只是南安侯还朝,谁能接掌江南兵务?”

谢莫如冷笑,“现成的大能人吴国公,除了吴国公,我看也没人有这个本事!”

“父皇有意永安姑丈接掌江南军务,永安姑丈没敢接。”

“永安侯又不傻,在帝都太太平平的过日子有什么不好,难不成去江南做太子的傀儡?有了战功都是别人的,但有不是必要他来顶缸。”谢莫如讥诮道。

五皇子亦是无言。

谢莫如看他没用饭的心,盛了碗百菌汤给他,五皇子接了,道,“你说这事可怎么办呢?”

“苏相没替南安侯辩一辩么?”

“苏相当真耿直,苏相说南安侯出身承恩公府,父母妻儿皆在帝都,绝不会有反意,太子怕是误中离间之计,且储君不好久留于外,请太子回朝。”五皇子搅一搅碗里清香扑鼻汤品,继续道,“赵国公则道,当年世祖皇后的娘家程家,一样是先帝外家,先帝何等恩重,照样谋朝篡位。前英国公方家,先帝元后娘家,既是国柱亦为外戚,陛下待方家又何尝不是恩深似海,结果,两朝帝君恩宠,犹挡不住谋逆野心。倘南安侯清白,回朝自辩,父皇也冤枉不了他。倘南安侯果然不忠,此际再召还太子,江南怕是无人能约束南安。”

谢莫如对赵国公一向没什么好感,道,“不知吴国公给了这老狗多少好处,令他如此攀咬。”

五皇子“扑哧”一乐,道,“翰林侍讲赵霖赵大人当时就说,这要是个贼,看谁都是贼。骂得赵国公面红耳赤,当即翻脸,直说赵侍讲污蔑他。赵侍讲就说,赵国公先时就偷过辅圣公主万梅宫的梅树,这事儿朝中尽人皆知,可不就是个贼么。”

谢莫如皱眉,“我以前听人说,这赵侍讲似是赵国公的远房族人。”

“我看不像,这要真是同族,赵侍讲岂能这般骂赵国公,真是把赵国公骂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五皇子颇觉解气,道,“以前看这位赵侍讲状元出身,很有几分傲气,不想骂人这般厉害。”

谢莫如道,“那一界三甲,榜眼徐宁入了东宫,探花还在翰林修书,赵侍讲虽说也在翰林,却是帝王身畔,可见是颇得陛下心意之人。”

“你说这是不是父皇的意思?”

“起码赵侍讲这样说,当不会引得陛下不悦。”谢莫如感慨,“吴国公的手段,一环扣一环,毒辣至此,太子焉能驾驭得了?江南此战,倘朝廷胜了,吴国公必定坐大。倘朝廷败了,就是诛其全族,也难以抵挡江山倾颓之势。”

五皇子将调羹一放,道,“我料着,还不至于此。我想明日私下面谏父皇,江南虽在吴国公掌中,但当时南安侯去江南时,我曾说了,最好不要动闽地。扶风与我书信往来,咱们闽地倒还安稳,一直防守靖江。不如让闽地与南安州连成一个后防南线,只要扶风与安夫人守得住,靖江总要忌惮三分。如此,朝廷可一心围缫靖江。而南线,可守可防,必要时还能支援朝廷,岂不好?”

闽地是五皇子的封地,五皇子自然会格外关心。

谢莫如道,“殿下不要私下面谏,挑一个苏相也在的场合说这事儿。”

“苏相能替我说话?”太子都没这么大面子。

谢莫如道,“苏相不会偏颇殿下,但苏相为人,一向就事论事,只要殿下的主意于国有利,他必然会促成此事。”

“成!明儿我就寻个恰当时机。”

谢莫如看饭菜都要冷了,笑道,“明天怕也轻松不了,殿下先吃点儿,干什么都得有体力啊。”

五皇子笑,“你劝人一向怪怪的。”

“本来就是,要为这么点儿事就吃不下喝不下的,哪怕有神仙手段,一旦饿坏了身子,什么壮志啊理想啊,也是甭想了。人么,只要身体好,活得长,路便长。”谢莫如感慨,“就像靖江王,倘先帝能多活十年,怕也不会留下如此后患。而靖江王,先时受辅圣公主压制,何尝会想到能有今日经营。偏生,辅圣公主过逝,陛下亲政,一时没空料理他,人家就一路健健康康的活到现在,也经营出一方势力。你说靖江王有才干吧,我想他也比不得先帝与辅公主,偏生人家寿数长啊,大家都往生了,他还活着呢。所以我说,什么惊才绝艳啊经天纬地啊,都抵不过命长。”

她一面说,一面给五皇子布菜,五皇子还真就吃了不少,立志定要长命百岁,看一看江南走向到底如何。

待五皇子用过晚饭,谢莫如才继续问,“出了这等事,承恩公怎么样?”

“承恩公痛哭流涕,直说太子冤枉南安侯。胡家本就是外戚之家,哪怕宁荣大长公主与靖江王是兄妹,但女子出嫁从夫,大长公主难道不考虑其夫其子其孙的性命与将来么。”五皇子说着,亦道,“我也不大喜欢大长公主,以往惯会挑唆的,可你说,就是大长公主真的偏心靖江王,退一万步讲,哪怕靖江成势,大长公主无非也还是大长公主,但胡家,可就不是承恩公府了呢。”

谢莫如道,“太子这招太狠了,走着瞧吧,这回承恩公府非捅到太后跟前儿不可。”

五皇子道,“四哥也极为不痛快,我回来的还早,四哥自宫里出来就去了大长公主那里。”

谢莫如想了想,道,“看来太子吴国公对江南的取胜非常有信心哪。”

另一边。

赵国公气咻咻的去了大皇子府,与大皇子抱怨赵霖,“这个赵时雨,简直无法无天!要不是怕御前失仪,老夫定要叫他好看!”

大皇子并未说赵霖不是,他道,“外公你也是,怎么倒替太子说话?”

赵国公瞧着大皇子就心焦,语重心长道,“我的殿下,现在不替太子说话,难道待太子得胜归来再向东宫示好?殊不知,雪中送炭远胜锦上添花啊!”

大皇子这把年岁,也有自己的主意,道,“我就不信,太子还能比南安侯会打仗?南安侯都败了,太子以后能有好儿?要我说,还是赶紧叫太子回来,甭在江南呆着添乱了。不是我这个做大哥的说话难听,他要有个好啊歹的,这谁担待的起?何况,打仗可不是嘴上功夫,当初赵括倒是会论兵,结果怎么着?”大皇子挺盼着太子倒霉,可这会儿也觉出些味儿了,太子倒霉可以,别连累了江山啊。不然,叫靖江得了势,他们老穆家还能有好儿么?

赵国公觉着自己为皇子外孙操碎了一颗心,叹道,“太子未曾用过兵,先时闽王何时用过兵,不照样打胜仗么?”

“老五是不懂打仗,可人家手底下有柳扶风,柳扶风多有本事的人。太子手底下有这样的人?”

“吴国公一样是武将出身,当年英国公征西蛮,吴国公就在其麾下任职。”

大皇子立刻回过味儿了,摸摸下巴,道,“原来这姓吴的是早打好主意摘果子了呀。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叫外公你去,你不也跟着英国公打过仗么?”

赵国公不好意说,自己当年是混资历的。大皇子明显对吴国公持怀疑态度,道,“英国公死多少年了,吴国公这些年也没说打过仗,他能行么?”

“没有把握,怎会把南安侯撵回帝都。”赵国公道,“我与老吴认识了一辈子,就没见他做过没把握的事儿。”

大皇子再三道,“这可真不地道!”

“地道不地道的,倘太子与吴国公能大败靖江王,这等功勋,东宫之位,该何其稳固。与东宫搞好关系,总不会有错。”赵国公将其间利害与皇子外孙细细分说了一回,又千万叮嘱大皇子莫要再信赵霖之言,这才告辞回府。

赵国公走了一会儿,赵霖方到的皇长子府,赵霖一到便说,“那等蠢才,南安侯脑子抽了去谋反!他谋反能从靖江那里得到什么?”

大皇子对赵霖一向依赖,听赵霖骂他外祖父,唇角抽了抽,劝赵霖道,“时雨,国公也有国公的道理。”把赵国公的“道理”与赵霖说了。

赵霖更是冷笑连连,“当初永定侯去闽地,谁都以为永定侯必能建功立业,结果如何?我从未听说凭经验便能预测战事成败的?何况南安侯何等出身,太子昏头诬蔑南安侯谋反,赵国公竟然还替太子说话,日后叫娘娘如何在慈恩宫做人?先时说南安侯贻误战机,承恩公府忍了,现下又说南安侯谋反,谋反,族诛之罪,承恩公府岂会坐视!必要去慈恩宫哭诉的!太子远在江南,太后没法子,娘娘可就在宫里,要看太后眼色过日子的,赵国公何其糊涂,焉能去附和南安侯之事!”

“那啥,程太后的母族,不也干过…”

“程家那会儿赶上天下刚刚平定,人心不稳,看先帝无子,就想自家孩子上,当真是发得好梦。程太后就不能容他们!”赵霖道,“胡家是生是死,无甚要紧,要紧的是慈恩宫!殿下,此次战事,南安侯是在江南呆不下去了。倘吴国公败了,吴家就完了。便是吴国公胜了,殿下也不必担心。赵国公看的是将来太子登基,殿下如何自处之事。可要臣说,陛下春秋鼎盛,总还有二十年光阴,二十载后如何,谁又能料得到?慈恩宫向来偏心东宫,此次太子如此诬蔑南安侯,定会令慈恩宫寒心,殿下不趁此机会讨得慈恩宫青眼,还等什么呢?”

“这也是。”大皇子决定明儿就进宫去慈恩宫尽孝,就是父皇瞧着,也得说他懂事。

赵霖淡淡道,“殿下只管宽心,殿下现在是倚仗着君父过日子,离倚仗太子的时候还早的很。就是吴国公府,当初英国公何尝不是功在社稷!老英国公之女,照样是先帝元后!如今,方家安在?”

洗脑过后,大皇子认为,赵霖比他外祖父可靠的多。

大皇子这里有了后续的行动计划,夜深,送走赵霖,大皇子挑了个心仪的妃妾,过去睡了。

五皇子府的作息时间也差不多,主要是在宫里养成的生物钟,这年头儿没啥夜生活,天黑即睡,天明即起。

五皇子这人有个好处,心宽,甭看有时愁的跟什么似的,其实很少失眠。谢莫如不同,谢莫如喜欢琢磨事儿,细细的琢磨,一遍又一遍的琢磨。这琢磨琢磨着,谢莫如总觉着自己是漏了什么信息,一直听到外面打更声起,电光火石般,谢莫如突然想到自己忽略的是什么了。她伸手便把五皇子拍醒了,五皇子迷迷糊糊的问,“要喝水么?”他睡床外,妻子睡床里,谢莫如倒很少惊动他,不过有时五皇子醒了,就会帮着叫侍女进来服侍。

“不是喝水。今天漏了件大事!”谢莫如半支起身子,同五皇子道,“太子既说手中有南安侯勾结靖江的证据,殿下想想,太子会怎么办?”

“太子?”五皇子打个呵欠,太子咋啦,再打个呵欠。

“若你发现扶风是奸细,有确凿证据,你会怎么做?”

五皇子现在最听不得“奸细”之语,睡意顿时减了七分,道,“扶风一向忠贞。”

“我是打个比方。”

五皇子脑子还有些迷糊,运转就慢,不过,就算慢,慢慢想,也能想明白,想明白的那一刹那,五皇子直接从床上跳起来,“难道太子已经拿下南安侯了!太子奏章里没说啊!”

“没说,不代表没这样做。”谢莫如的眼睛在夜里亮的惊人,她道,“既已翻脸,必要做事做绝,重创承恩公一脉,重立胡氏长房!”

五皇子惊出浑身冷汗,“南安侯怕是不会坐以待毙,这,这…”

“倘南安侯坐以待毙,那么,现下太子肯定什么‘证据’都有了。倘南安侯逃离江南,谋逆一事便是坐实了!”谢莫如想了半夜,思绪清晰,逻辑缜密,“这还是没有考虑靖江王的前提,靖江王不是可以忽视的人,若我是靖江王,倘得知此事,我必要南安侯死在江南,如此,江南失一大将,必叫太子百口莫辩!”

夏末的夜里,仍是有些热的,五皇子却没有半分热意,锦帐之内,一滴冷汗悄然自五皇子额角滑落,悄无声息的落在凉被之上,洇出个淡淡的水痕,很快消失无踪。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大家早睡~~~~~~~~~~~~

第245章 交锋之七

五皇子凌晨一更天就去敲四皇子的门了,他是掌过兵事的人,知道打仗的事儿,时机最重要,故而半刻都不敢耽搁,先把邻居兼四哥的四皇子敲了起来。

四皇子昨晚是生了一肚子气,晚饭都没吃就睡下的,半夜被丫环叫醒说五皇子来访,四皇子也知道这深夜过来,定有要事,半刻不敢耽搁,急急的穿了衣服就出去见他五弟。四皇子妃跟着命人送了两盏酽茶过去,五皇子长话短说,直接把四皇子的冷汗也说出满头满脸,四皇子一时六神无主,道,“岳父毕竟是江南统帅,便是太子也不能轻动吧?”这话不过是自己安慰自己,四皇子自己都不能信,说的亦无甚底气。倘太子不想动南安侯,怎会诬蔑南安侯谋反。谋反可是族诛之罪,当然,胡家是外戚,胡太后在,总会留些情面的。譬如胡家长房因何丢的爵位,不就是谋反么?那位承恩公一样是穆元帝的嫡亲舅舅,照样砍脑袋夺爵!这还是看在是外戚的面子上了!

四皇子恨的牙根儿痒,太子是打定主意不叫他岳家好过了!

五皇子从不自欺欺人,也从不怀有侥幸之心,再者,南安侯不是他岳父,故而,五皇子少了份四皇子的担忧,五皇子道,“太子倘无证据,自然不敢动南安侯。可太子奏章中说有‘确凿证据’,四哥啊,正因南安侯是江南统帅,数十万精兵在手,太子如何在‘有证据’的情形下还坐视他掌兵权,要依我说,太子定已动手。”五皇子胡乱的摆摆手,“太子动不动手的,要是咱自家事,怎么着都好办。我就担心,太子被靖江王钻了空子,万一害了南安侯,可要怎么着?”

四皇子现在担心的就不是岳父安危,而是岳父生死了,四皇子也等不得了,道,“天一亮咱们立刻进宫。”

“甭等天亮了,这可耽搁不得,咱们现在就进宫跟父皇说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靖江王可不是面团儿捏的呀。那老东西,奸着呢。”五皇子始终对靖江王保持极深刻的警惕,叹道,“四哥是不晓得,我那闽地当初清理出了多少细作。闽地贫瘠之地都如此,可想而知江南境况。咱们早些跟父皇讨个主意,也好早做防备。”

一想到岳父生死不明,四皇子惴惴然,“还来得及么?”将心比心,只要靖江王与靖江王的谋士们不傻,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退一万步说,哪怕他岳父未遭靖江王毒手,太子吴国公这一对贱货,怕也要置他岳父于死地的!只是,靖江王是希望他岳父死在江南,而太子吴国公是绝不敢在江南下手的!不行!得赶紧说服父皇把岳父弄回帝都来!四皇子现在就盼着靖江王昏头,或者念及甥舅之情,能放他岳父一码。

四皇子立刻换了皇子服饰,与五皇子同车赶去宫里。

皇城二十四小时有人值班,但一般内宫落了宫匙,便不能惊动穆元帝的。好在,苍天庇佑,今晚主持宫闱安全工作的是李宣,今晚还正是李宣亲自当值,寻常将领当值,也就是检查下侍卫,待夜沉,自己就找个屋儿眯着去了。李宣不一样,他格外认真负责,自己当值时都是熬通宵,因他如此负责,穆元帝格外信赖这个外甥。李宣与五皇子更熟悉一些,五皇子心中之事自然不能大张旗鼓的吆喝出来,他悄与李宣耳语几句,李宣有些为难,“这再有一个半时辰也就天亮了,不能再等等么。”

五皇子没有半分犹豫,当即道,“半刻都不能等!表兄一定要为我通传,不然误了大事,你我皆是国之罪人!”

五皇子天生一张端严脸,以前年轻时就爱装个威严气派,他这般疾言厉色说出来,李宣想了想,也知道五皇子不是会将国之大事拿来说笑的人。关键还有一点,事关江南安危,李宣担心他弟呀!尤其他弟当初是被南安侯点名儿带去江南的,这眼瞅着南安侯要倒霉,他弟还不知咋样了。太子这辣手的,连南安侯都能往死里整,万一把他弟给壮烈了,李宣都不敢想。李宣道,“二位殿下稍侯,我这就进去通报!”

五皇子十分客气,“有劳表兄了。”

四皇子的眼睛幽深的盯着内宫大门,不知在想什么。

李宣亲去通传,也是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内宫的门儿才开了,里头只叫了四皇子五皇子两人进去。今晚,穆元帝是歇在了谢贵妃处,贴身大太监郑佳也是冒着性命危险叫醒了帝王。穆元帝披衣坐起来,道,“深更半夜的,有什么事啊?”

郑佳恭谨的轻声答道,“说是江南的事儿,十分要紧,四殿下五殿下这么深更半夜的来了,奴婢不敢耽搁。陛下,见还是不见?”

穆元帝道,“去偏殿。”复对谢贵妃道,“你再睡会儿。”

谢贵妃已是起身服侍穆元帝穿衣,打个呵欠笑道,“臣妾一会儿就补眠。”并不多话,服侍穆元帝略洗漱后,穿好衣袍,就目送穆元帝去了偏殿,又吩咐宫人备上几盏蜜水送去。

穆元帝这一去偏殿,只过了一柱香的时间,谢贵妃就听到侍女回禀,“陛下携两位殿下去了昭德殿,令人召苏相进宫!”

也就谢贵妃这等位份,又掌宫务多年,故而可以稍加打探一下,听侍女这般说,谢贵妃秀眉轻拧,心知必是有大事发生,可什么大事四皇子五皇子知道,自己儿子不知道呢?暂时想不透,谢贵妃吩咐侍女道,“好了,下去吧,这话不要再提。”

侍女恭恭敬敬的退下。

要说四皇子五皇子对江南之事还属猜度,穆元帝苏相与靖江王打了多少年的交道,自知靖江王的厉害!倘靖江好对付,穆元帝就不至于先有永定侯练兵,再有设江南大总督之举了,这种种举措,说白了,不就是要平定靖江么?

穆元帝道,“朕疏忽了。”

这位皇帝有个好处,不是死要面子类型,察觉自己疏漏,穆元帝也会坦然承认,绝没有错便一错到底的矫情。苏相已是将将七十的人了,发须皆白,大半夜进宫,却不见一丝疲态,更难得的是,其大脑反应迅捷,政治手段老辣,远胜年轻人。五皇子觉着,依苏相的精神状态,起码能干到八十。苏相当即道,“陛下,靖江王自就藩起,不来朝不请安,以其老病欺瞒陛下,是为大不敬欺君之罪。且其在封地屯养私兵,逾亲王制,野心勃勃,昭然若揭,请陛下立刻下旨申饬,令靖江王携诸子孙来朝请罪!”这也是朝廷与靖江王的搞笑之处,双方都没有撕破脸,打仗打这些年,都是用“缫匪”名头儿。

但,一旦要撕破脸,就涉及到“大义”之争了,苏相是绝不会让靖江王抢了大义之名的!

“准了。”

苏相继续道,“请陛下立刻召太子回朝,储君不能涉险,但有万一,国基动荡,臣等百死莫赎!”天地良心,苏相一直坚持召太子还朝,绝对并非出自私心。事实上,苏相十分不满吴国公所为,苏相又不是瞎子,这位老大人在辅圣公主时就混得开,辅圣公主过逝后,他更受今上信任,可见真是流水的执政,铁打的苏相,可想而知这位老大人的道行了。吴国公那点儿心思,还不在苏相眼里,苏相一向认为,大道直行!身为储君,懂得驾驭臣子就够了,储君都去打仗,还要臣子做甚?更不必提结党之事,储君,正正经经的国家继承人,满朝文武都是你的臣子,众望所归,并不等于结党营私!

江山都是你的,你结哪门子私啊!

苏相真是想不通死了。

苏相对于太子放着煌煌大道不走,偏去钻营蝇营小道,还是有些失望的。尤其江南之行,其实,南安侯为帅,吴国公为辅的做法,苏相是赞成的,既相互合作,又相互制约,走得好,这是一步妙棋。偏生去了太子殿下拉偏架,毁了满盘棋!

苏相再次要求穆元帝召太子还朝,穆元帝这次很爽快的点了头,他老人家也知道现下江南是真的不太平了,不管怎样,储君不能出事,不然,何其耻辱!

接着,苏相又道,“臣请陛下令闽王殿下秘密前往藩地,将南安州军政一并付予闽王殿下调度,以挡靖江南下。”

穆元帝道,“靖江便是得了机会,也只会北上!”

“倘靖江北上,闽王可击其腹背,攻其老巢。倘靖江南下,闽王殿下可挡其锋芒。”

穆元帝虽格外重视太子一些,但手心手背都是肉,五儿子也很合他心意哪,尤其五儿子多么尽忠王事,有点儿啥想法,立刻凌晨也要过来与他说。穆元帝是担心江南乱局,五儿子有个好歹的…

苏相看穆元帝犹豫,再次道,“陛下慈心厚爱,臣亦深知,还请陛下以国事为重!闽王殿下前番曾重创靖江,靖江必忌惮殿下。”苏相荐五皇子,并非他与五皇子有什么私交,也不是有什么私怨,虽然他孙子给五皇子家的儿子做伴读,但实际上,苏相与五皇子话都没多说过几句。何况,这时候下江南,真不是啥好差使。苏相荐五皇子,一则现下江南得有个人主持大局;二则五皇子有经营藩地的经验;三则五皇子与靖江王交过手,有经验!四则五皇子为臣子,国家有难,五皇子身为藩王,当然得有心出心,有力出力;五则,五皇子虽然论经验不一定有吴国公老辣,但五皇子有一样好处,他有自知之明!甭小看自知之明这四字,人能活明白这四字,一辈子就犯不了什么大错。就像前番闽地与靖江之战,军略并非出自五皇子之手,但五皇子用对了人,且配合臣下的主意,那一战,何其漂亮!闽地上下得了多少实惠,就是五皇子也挣出一能干的名声!上述五种理由,促成苏相力荐五皇子之事,还有一种不能说的理由,就是,吴国公位显爵高,必要一更比吴国公贵重之人主持江南!苏相是绝对不会坐视朝廷再出一位“英国公”的!

苏相说到这份儿上了,五皇子不能不表态,他起身道,“父皇,儿子愿意去藩地,帮助朝廷稳定江南大局。就是那啥,太子还朝,江南的事,到底得有个人料理。”

穆元帝幽深的目光带着夜间特有的寒意,看向五皇子时多了一分温暖与欣慰,穆元帝道,“这个不必你担心,朕自有安排。”

穆元帝看向四皇子,“老五南下的事,不要再说与第二个人知晓!”

那般寻常浅淡的眼神,却似是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压力,竟让四皇子不禁拔直了脊背,四皇子起身正色道,“儿臣明白!”不过,四皇子还是有些担心岳父的…

当天早朝,本来大家还打算讨论一下南安侯是真谋反还是假谋反的事,穆元帝根本没给他们废话的机会,直接道,“寿安夫人近来身子不大妥当,太后与朕说了几遭,正好太子在江南日久,朕心甚念,让南安奉太子还朝,一举双得。”穆元帝令南安侯回朝,但并没有说南安侯谋反,而是以侍疾的名义。而且,是让南安侯奉太子还朝,很明显将太子的安保工作交给了南安侯,可见对南安侯依旧信任。

四皇子的担忧却没有半点儿减少,父皇对岳父可见信任,只是,不知岳父如今是吉是凶了。

五皇子没早朝,他回府就同妻子说了要立刻去闽地的事,谢莫如命紫藤带了梧桐去给五皇子收拾东西,且不令走漏风声,只说在帝都住的闷,去万梅宫住上几日。谢莫如道,“殿下去主持闽地之事,那江南的事要如何?”

五皇子轻声道,“倘南安侯无恙,依旧是南安侯主持。倘南安已遭不测,父皇令我便宜行事,最好能接掌江南兵务。”“便宜行事”这四字,就很能说明他父皇的态度了,五皇子道,“我只怕来不及。”

“时机转瞬即逝,只怕江南已入靖江觳中。”谢莫如知穆元帝已对吴国公生疑,道,“这些都是小事,殿下首先是要保重自身,没什么比自身安危更重。倘还来得及,殿下不必避嫌,立刻提扶风为主将!”

“这是自然。”五皇子自己也不懂打仗,他必要倚重自己的心腹之人的。

东西半日便收拾得了,谢莫如与五皇子带着孩子们一并去了万梅宫,五皇子先去郊外,再行秘密南下。

作者有话要说:PS:本来想早些更,结果因为死小黑屋的原因,一直蹉跎到现在才更,晚上石头有事,提前更了,大家早些休息,晚安~~~~~~~

第246章 交锋之八

谢莫如这突然去了万梅宫,妯娌们都有些意外,主要是今日是十一皇子与十二皇子的洗三礼,正是皇室女人们都要参加的热闹场合,谢莫如竟未到,只是命内侍送了礼来。不过,大家都是消息灵通的,都知道四皇子五皇子凌晨一更天就敲宫门的折腾,把苏相都折腾到宫里来了,结果早朝那一道又一道圣旨,直震得满朝文武七荤八素,至今仍在脑袋发懵,好些人这会儿还没回过神呢。不过,似乎四皇子五皇子也没得了好儿,没见四皇子妃的脸色也不大好么。只是,四皇子妃一向守礼,心里再怎么不痛快,也总是要来的。谢莫如则是脾气比天大,她不高兴了,谁的面子都不给,这不,人也没来。

这事儿,别个皇子妃做不出来,谢莫如做起来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压力。

胡太后不满的嘟囔谢莫如几句,就给谢贵妃轻轻巧巧的把话儿接过去了,谢贵妃唇角噙笑,“大喜的日子,我们也沾娘娘的光,见见小皇子。听说粉团儿似的孩子呢,咱们皇家啊,人丁越发兴旺啦!”说得胡太后高兴起来。

十一皇子十二皇子的母妃出身都不高,只是两位小皇子同一天降生,委实罕见,老穆家又是最盼着多子多孙的,故而,洗三礼办得颇为热闹。除了谢莫如,能来的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