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莫如也提前告知了家里孩子们,今天不要出门,有亲戚过来。谢莫春这几年养在闽王府,虽辈份大,年岁却是最小的,孩子们都照顾她,知道是宜安公主和谢驸马过来,便都在家等着了。

孩子们见过谢柏和宜安公主,宜安公主一人一份丰厚的见面礼,孩子们有礼貌的道了谢,谢莫如便让他们同谢持兄妹去外头说话去了。

宜安公主的性子也与先时大有不同,温和中带着淡淡的明快,再不是先时那有些彷徨的新嫁小公主。想也是,眼瞅着宜安公主也是要做婆婆的人了。宜安公主笑,“莫如还是以前模样。”

谢莫如笑,“明后年我就做婆婆了,哪里还能似从前。”

宜安公主直笑,与谢柏道,“看莫如,在我面前还敢说老。”

谢柏对五皇子道,“女人家就是这样,天天对着镜子没个完,脸上长一根皱纹都要絮叨几日。我现在与公主出门主,人家都说我像她叔。”

宜安公主笑嗔丈夫,“越发没个正经了。”

“哪里不正经了,再正不过的正经话。”老夫老妻的还打情骂俏起来。谢莫如心下颌首,有本事的男人就像他二叔了,宜安公主自身素质寻常,亏得他二叔肯用心,把宜安公主调理了出来。如今夫妻和睦,宜安公主也以今非昔比。谢莫如也为他们高兴,笑道,“早听说西宁关民风不同于帝都,果然如此。”

宜安公主笑,“你莫要笑,说来西宁关那地方也的确不一样,刚去时我好生不习惯,咱们帝都,闺秀们出门的都少。在西宁关,时常有女孩儿们骑马打猎的。我以前在帝都哪里会骑马,去西宁关也学会了。”说到学骑马,宜安公主这把年岁的人也不由心下复甜密起来。

谢莫如不由问,“这么说公主也会狩猎了?”

宜安公主连连摆手,“打猎不成,我只拉得动小弓,还没准头。我多数是去跟着吃烤肉。”

谢莫如道,“二叔烤肉很有一手。”

宜安公主笑,“我们刚大婚时,我想着,探花郎定是个斯文人,后来才晓得,颇是多才多艺。”

谢柏笑眯眯地,“要不怎么配得上公主殿下。”

宜安公主又是一阵笑,五皇子都觉着,再凭这两口子炫恩爱下去,他眼都要被炫瞎了。五皇子不甘示弱,与谢柏道,“姑丈这胡子是新修的吧?”

宜安公主道,“可不是么,这才几年没回帝都,不想这一回来,又有新风尚,男人们下巴上的胡须都剃得干净,只留唇上这一撇,初时觉着挺奇怪,不过看久了也觉清爽。”

五皇子心得得意,暗道,这事儿还是我媳妇给我设计的新胡型,不晓得怎么慢慢给人学了去,搞得帝都上下都是这样的胡子啦。五皇子道,“现下大家都爱这样的的,连苏不语回帝都也换了一样的胡子。”

说到苏不语,宜安公主笑,“可怜苏才子,听说他进城给人砸晕过去了。”

谢莫如也是一脸的忍俊不禁,“说是一家卖水果的铺子,那东家太太就爱听苏才子的戏,听说他回来了,看别人都是丢香包手帕,东家太太是个豪放人,一个柚子过去,把苏才子砸晕了。事后帝都府官兵过去调查,也没法子,训导了店家几句作罢。”

谢柏笑,“苏小乔惯爱出个风头。”

五皇子连忙打听,“苏才子还有苏小乔的雅称?”

谢柏道,“他少时就样貌出众,一道去花楼吃酒,那些娇娘为了他都能打起来。我们吃酒点娇娘还要费银子,他都是娇娘倒贴。所以,大家便给他取一雅号。”

五皇子听的直乐,点头道,“依苏才子的容貌,当真不愧此雅号了。”

两家人久别再见,无非是说些闲篇,中午在闽王府用过午膳,宜安公主谢柏一家子便告辞了。谢莫如五皇子带着孩子们送至门外,宜安公主与丈夫同乘,笑道,“这些年,我心里其实是有些担心莫如的。她是个好强的性子,样样都好,只是一样,到底没个儿子。如今看到莫如与老五的情分,我也就放心了。”

谢柏道,“孩子的事也是天意,五殿下是个懂礼之人。”

宜安公主一笑,“说来我也算是看着几位皇子长大的,当初真未料到老五能有今日。”

谢柏笑笑,“齐家,治国,平天下。”

宜安公主知丈夫意思,悄与丈夫道,“说来,苏妃娘娘在宫里素来低调,她身子也柔弱,这眼光是真好。”宜安公主这些年虽与丈夫在西宁,但同谢莫如来往颇多,谢莫如是有名的厉害人,不了解的只说她性子厉害,遇着胡太后也不让分毫的。但,与谢莫如打过交道的人方知谢莫如的手段,当年谢莫如尚在闺中就能通过宜安公主处置了胡太后的心腹嬷嬷。这些年,倒不见谢莫如再用这些手段了,可五皇子屡建功勋,至今日竟能与东宫争锋,宜安公主不傻,心下琢磨着,五皇子身边定少不得谢莫如相助的。

谢柏拍拍妻子的手。

五皇子也在与妻子说谢柏宜安公主夫妇,笑道,“宜安姑姑和姑丈的情分是真正好。”

谢莫如笑,“明白人过日子,总能把日子过好的。”

五皇子道,“介时咱们昕姐儿择婿,就得照着姑丈这样的找。”谢柏有本事当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能跟妻子处出情分来。帝都这些公主,除了文康长公主,怕没一个的日子能及得上宜安公主了。当然,长泰皇姐的日子也不错,李宣也是出名的好性子。但,李宣性子温和雅致,与谢柏比,少了丝通透放达,从宜安公主脸上那舒心甜美的笑意就能知道日子过得多好了。

谢柏的确在皇室人缘极好,别看他在外这些年,宜安公主一回来便受到了胡太后的热烈欢迎,宜安公主非但是在太后跟前儿养大的,更兼其母亲是胡太后的同胞妹妹,说来宜安公主还得叫胡太后一声姨妈。二人关系之近,可想而知。日子好坏,不是人嘴里说的,大家看就能看出来。五皇子能看出来的事,胡太后穆元帝诸人都能瞧出来。连文康长公主私下都与自己的皇帝哥哥说,“当初给宜安指婚谢家,当真是指的好。”

穆元帝对谢柏也非常满意,这些年当差用心就不提了,关键是,身为驸马,把公主照顾的也很好。宜安公主在外,又是西宁关那么个地方,说来环境自不能与帝都比,但宜安公主回来,那神态气色,言谈举止,都没有半点儿吃苦的意思。穆元帝也乐得见到一位神采飞扬的堂妹,而不是一脸苦相的公主。穆元帝心下顺畅,还有心思打趣一回妹妹,“当初你这亲事,也是朕挑的。”

文康长公主起身一福身,笑,“我就多谢皇兄啦。”她与永安侯过得也不错,不然也不能生下三个儿子。

穆元帝对自己的眼光也颇是自得,除了,嗯,大闺女与大驸马…想到糟心的吴家,穆元帝也不知刑部能审出个什么结果来。

苏不语是帝都红人,非但是一进帝都便险被砸出脑震荡这事儿,还有他刚入刑部,刑部便与大理寺、御史台三司联审南安侯被鸩杀一案,苏不语正参与其间。

苏不语是外官调入帝都,好在他做官的年头长,毕竟是能熬到巡抚的人,纵跟苏不语的家庭背景分不开,但倘一点儿本事没有,巡抚的职也轮不到他。案子刚刚开审,李钧便与太子抱怨道,“苏不语真是滑不溜手。”

太子道,“他要是个冤大头,估计苏相就不能让他来刑部蹚这浑水。”

苏不语啥样,太子没与之打过交道,可苏相的油盐不进,太子是深知的。

李钧想拿住苏不语,苏不语也不傻,他一个侍郎,虽是新到刑部,可他有个做首辅的老爹,更兼去谢家请教过谢尚书,故而,凡经他手的文书,处处严谨光鲜。当然,依苏不语的品阶,他还影响不了审判的过程,以及预知的结局。

苏不语便悄与谢柏提了,“三木之下,何口供不得?尚书大人无非是将此事扣在靖江头上罢了。”

谢柏道,“扣在靖江头上也不冤,只是,李尚书的手段,不好不叫人知道。”

苏不语微微颌首。

于是,半月后,靖江王子孙五十八人,所存着不过五人,其中还有两人生生吓疯。便是在外,早经穆元帝赦免的靖江郡主与穆七郎也在同一日服毒自尽,三司审判尚未结束,穆元帝已是勃然大怒!

作者有话要说:PS:那个,有事,点晚了~~~~~~~~明天加更~~~~~~~哎,石头每写到血淋淋的情节,心里便不大好过~~~~

第319章 夺嫡之二二

不要说穆元帝怒了。

李相也知道出了篓子,连太子都问他,“如何弄死这么些人?”

李相当即一幅苦色,“臣与殿下相交多年,殿下素知臣为人的,臣活了大半辈子,岂能是来俊臣之流。臣只是命刑部速审,这些狗东西,怕是受了别人指使,故意酿出刑狱酷烈之事来陷害老臣。”李相也是在帝都打滚大半辈子的老狐狸了,略一思量也就明白了,嘴里更是说不出的苦涩,道,“殿下想想,臣就是失心疯也不能这会儿把靖江后裔全弄死。老臣这把年纪,名声还是要的。”这话虽是虚词,可说的却是实心。文人惜名,李相一直以内阁首辅为平生目标的人,内阁都是两出两进了,其为人虽有待商榷,但要面子的心是比世人都强的。今回帝都,这么急着开审南安侯被鸩杀一事,一则为了给东宫正名,太子绝没干过鸩杀南安侯之事;二则,也是想展现一下自己的实力,颇有种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意思。

结果,以李相的老道,竟没把这三把火烧好,一不留神便给人钻了空子,燎到了自身。

李相到底是太子心腹,太子想他如此焦切的审案也是为了自己,不禁一叹,“太不小心了。”

“这世间哪里有不小心就弄死这许多人的,殿下想一想,世间还有谁有这本领在刑部施展这些手段?”李相恨的直咬牙,平日里瞧着悄不作声的老狐狸,不动声色的便能咬你一口。

太子微微变色,“莫不是三弟?”

李相道,“三皇子素来圆滑,此次三司会审,三皇子只应个名儿罢了。”

太子的脸彻底沉了下来,也跟着李相一道咬牙了,“谢韬那老东西!”

谢韬谢尚书。

说来这也是帝都城一奇人。

原本,但凡尚书必入内阁的。

结果,就谢尚书例外。

谢尚书做刑部尚书多年,穆元帝才允他入阁。大家嘴上不说,心里也会说,这谢家定是不得陛下心意。可是吧,穆元帝就是这般奇怪,在宫里待谢贵妃不错,谢贵妃年轻那会儿,颇得圣宠哩。后来还把宜安公主指给了谢柏,总之,不能说是穆元帝厌恶谢家吧。但,谢尚书的确是做了八年刑部尚书方得入内阁为相的。只是,也不知穆元帝怎么想的,别部尚书都是时常便有调换,独这老东西,在刑部一呆二十年。

如果说谁有本事在李相的眼皮子底下酿出这般大的刑狱,必是谢韬无疑!

“往常只当谢家不过墙头草,在老三与老五之间犹豫不绝,今老五立下些许战功,谢家就能将老三一把抛开,可真真是好外公哪!”太子恨的只差将满嘴银牙咬碎。

李相沉默不语,倘不是此事必然要他解释,他不是将仇怨诉诸口外之人。官场之上,胜便是胜,败便是败。李相也不是好相与的,道,“幸而并非无挽回余地。”

太子也颇具政治素养,一掸衣袖道,“李相说的是,便是父皇,怕也不乐意养着靖江那些小崽子们的。原本,死上十个八个的也不打紧,留下一二做个大面儿便得了。”太子与穆元帝父子多年,不是不会揣摩穆元帝的心意。靖江谋逆,朝廷文臣武将,死于其手的有多少。江南那些世家大族,因不肯投降靖江而被灭了满门的有多少,不说别个,忠勇伯家里便再无一人。苏相老家皖地苏家也遭受重创,所逃出的不过是被家仆秘密隐藏起来的几个子孙罢了。这些人,能不恨靖江后裔!穆元帝能准三司审问靖江后裔,便是不准备对他们容情的。只是,刑部被人推了一把,此事,做得太急太快,今靖江后裔所剩不过寥寥数人…纵穆元帝,为名声计,也要恼一恼的。

太子温声道,“李相放心,孤常伴御前,会为三司说句公道话。”

李相先行谢过太子殿下,一双耸拉低垂的老眼中皆是掩不住的寒意凛凛。

太子与李相对圣心的判断并没有错,穆元帝恼,并不是恼他们把靖江后裔搞死,而是在短时间内搞死,此事,令穆元帝仁君颜面有失。

要知道,靖江城可是递交的降书。

当初,朝廷给靖江王族靖江大臣皆开出非常优厚的投降条件,这些人才肯降的。今,距靖江之战结束尚不到半年,靖江子孙所余不过五人,让靖江降臣做何想?

便是史书上也得添上一笔,不需多言,只要将靖江子孙的死亡字数写上,穆元帝仁君名声便要受到置疑。哎,人老惜名啊,与此事脱不开干系的李相都怕担个来俊臣的名声,何况一国之君穆元帝,这位老皇帝只有比李相更爱惜羽毛的。

穆元帝一恼,惊惧的也非太子与李相,首当其冲的是掌刑部多年的三皇子。纵三皇子八面玲珑圆滑过人,打定主意在此案上袖手旁观,可他主掌刑部多年,三司会审便绕不开三皇子,穆元帝便令三皇子担了个主审的名儿。

此事一出,三皇子立刻傻眼。

要知道,南安侯经江南之战,便是没投靠五皇子,也相当于投靠五皇子了。毕竟,南安侯的闺女女婿——四皇子妃与四皇子是五皇子夫妇的铁杆拥趸。而南安侯与东宫之间的嫌隙,举朝皆知。因为,许多人都怀疑,倘当年没有太子与南安侯之争,纵靖江叛逆,平判江南的大军必属南安侯无疑的。结果,就是太子与南安侯反目,在靖江叛逆时,非但江南半壁沦陷,南安侯遭遇鸩杀,更因江南失陷之事,南安侯捡回一条命都不敢回朝,在湖广东躲西藏收拢人手,顶着盗匪的名儿,终于在五皇子手下再建战功,方与得胜大军一道还朝。

这仇啊,结的大了。

要说当初鸩杀南安侯的不是太子,除了脑子有问题的,没人信。

因为这并不是证据问题,很明显是逻辑问题。当初,南安侯被太子软禁,靖江王突然谋反,而南安侯是被太子怀疑有谋反证据的人,乱军之中,南安侯既然已被太子定为谋逆之人,靖江附逆,太子要跑路之时,带着南安侯一道跑路,而后将南安侯带回帝都接受正义的审判,这是一种逻辑。更有一种逻辑,当初连吴国公都战死军中,可见当时军情之紧急,这样的紧急军情之下,不大容易带走附逆者,杀之,也是一种逻辑。

现下,刑部要证明的是,当初鸩杀南安侯的是靖江王。

这种逻辑就很有些曲折的让人不能理解的地方了,最令人不能理解的就是,倘靖江王不知南安侯已被太子软禁,便是派出刺客刺杀南安侯,也不会麻烦到鸩杀这种方式吧。像江伯爵杀赵阳,一剑毙命!倘靖江王知道南安侯已被太子软禁,靖江王什么都不做,任太子将南安侯带走,南安侯怕也落不了好果子吃。当然,这两种可能都是建立在南安侯忠贞于朝廷的基础上的,倘南安侯如太子所说背叛了朝廷,那么,靖江王派出人手,则并非是杀南安侯,而必是要救南安侯的。

所以说,鸩杀本身就存在逻辑上的问题。

当然,也会有人说,如同当年靖江世子之死,一样是被人暗中下毒。

那么,这里就又有问题,太子软禁南安侯,为南安侯提供饮食的,肯定是太子的人。如此,南安侯被鸩杀一事,太子照样脱不得关系。

还会有人说,太子不知道啊,药被下在饭菜酒水中啊。如果太子不知道,那么,对于当时被软禁的南安侯来说,太子便有失察之过。

这样的嫌疑,要如何洗清?

李相要做的,就是将南安侯被鸩杀一事,从头到尾的全部让靖江南背此黑锅。

但,要知道,南安侯不是朝中随随便便的阿狗阿猫,他是陛下嫡亲的表弟,朝廷御封的世袭罔替的一品侯爵。你可以不审此案,依南安侯的性子,大约会给陛下维护东宫的面子。可是,你开审,你就不能拿着狗屎不通的东西来搪塞南安侯,若是如此,不如不审。

还有,既是三司会审,便不能只由刑部说了算。你李相是正二品尚书,当然,大理寺卿是正三品,较尚之低两阶,可御史台左都御史一样的正二品。纵大家揣摩着帝心有意为太子洗白,但你李相可得拿出一份铁证来,不然,你李相能为洗白东宫不要脸面,咱们可是要的。

所以,将靖江后裔集中刑部审问,已是御史台和大理寺睁只眼闭只眼了,最终要的,不过是一份合乎逻辑的证词。只是,纵大理寺和御史台也未料到你刑部这般黑的手啊!纵你不要个脸,也不能把大家都连累了啊!

所以,此事一出,大家纷纷痛骂李相!

这老王八,把咱们都拖下水啦!

三皇子闻知此事便心下一跳,情知大事不妙,连忙召来府中长史官商议。三皇子府的长史官道,“殿下皇子之尊,便是案件审问,殿下又不能亲去刑部大狱盯着。谅李尚书也不敢将此事推到殿下头上,殿下这便去刑部调出审问案宗,整理过后,去宫中向陛下自陈不是便是。”

三皇子跟个玻璃珠子似的两不得罪,还不就是因此案牵涉太子与五皇子相争么。虽然俩人都未对他说过啥,可一方关系太子名誉,一方关系南安侯被鸩杀的事实,南安侯又是五皇子的人。三皇子想站个干岸不想这般难呢,听了长史官的话,三皇子一叹,“今也只得如此了。这李相也是,委实没个轻重。”三皇子不会认为是他外公下的手,李相一来刑部便威风八面的很,开审此案也是李相的提议,连带着审问的流程,审问的人手,都是李相安排的。这里头还有个事儿,那啥,苏不语不是新任的刑部侍郎么,因苏不语出身够硬,李相也是打着风险转移的计划,很是想令苏不语参与审问的计划。苏不语没二话啊,当即便应了,可苏不语有个毛病,见不得血,故此,他审问,就是将人提出来,细细致致的问上一遭,人家答什么,做出笔录则罢。当然,苏不语是个严谨的人,你想糊弄他,委实不易,且他不是随便问的,一来二去的,当真给他问出不少靖江隐秘,可是,这与给洗清太子一案无关哪!李相受不了苏不语这磨唧劲儿,干脆中断他的审问过程,转而令专业人士来审。所以,刑狱之事,李相是休想牵连到苏不语的。

三皇子甭看是个站干岸的,这里头的事儿,他清清楚楚,念至此处不由同长史官抱怨,道,“你说李相这一把年岁,怎么倒还不如苏不语稳当。”

长史官笑道,“苏相何人也,焉能令爱子沾上刑狱过度的名声。”长史官认为苏不语是受到苏相的指点。

但实际上,苏不语当真没受他爹的指点,倘是他爹的指点,凭他爹的方正,在知道李相刑囚过度时必会出言制止的。苏不语没说,也没拦着,在某方面,他文雅拖沓的审问过程,在很大程度上导致了李相的不满,物极必反,底下郎官儿揣摩上意,下手过度,酿出此事。

甚至,导致此事的还有一个原因,靖江后裔自被押送至帝都,穆元帝带着他们祭了回太庙后,一直没有受到良好的照顾。这些人,在靖江也是王子皇孙,勉勉强强能活到开审一日就不错了。再动大刑,有些是刑囚过度,有些是在狱中自尽。

当然,苏不语在刑部郎官面前也做出了他这种文雅审问为李相不满的暗示,苏不语在外官至巡抚,到他这个级别,暗示就不是言语了,或是被撵出审问时的一声长叹,或是失去审问差使时的失落,那些接手苏不语差使的人,自然会多想。何况,他还受到了谢家的指点。

苏不语并不会因此就愧疚了,靖江王杀他亲族时难道愧疚了吗?他老家宗族之人,死的何止五十几口!难道那就不是人命!便是靖江后裔今日不死,陛下也不会留下祸根!

当然,死在刑部,死的惨了些。他宗族之人如何死的他没瞧见,可当初也没见靖江王容情呢!

苏不语要说的是,“李相委实太过急促,我刚问到靖江是如何施离间之间来祸害南安侯清誉,结果,我问至一半,李相不叫我审了。其实,将此事审明白,对东宫亦是好事。”苏不语认为,这事该继续审。太子在江南一事上有疏失是一定的,人这一辈子谁没个疏失,而且,此事完全可以运作成,吴国公受靖江离间之计,误会南安侯,近而导致太子疏失,让吴国公顶大缸,太子顶小缸,也可以在最大程度上保存太子颜面。不然,纵现下没个说法,可朝中哪个是傻的,便是将来,史笔昭昭,也要记上一笔的。与其令人猜度,何不趁机将事说清楚。

这话,是苏不语对他爹说的。

苏相平平板板的一句,“东宫不是你可轻议的!”便堵住了苏不语的嘴。

及至三皇子过来刑部要审理卷宗,苏不语将自己审问的卷宗都交予了三皇子,还关切的说一句,“殿下是慈悲人,当初也交待过臣等在狱中不要委屈了靖江后人。便是有过失,也是臣等的过失。”

三皇子遂对苏不语充满好感。

李相赶过来时,听到苏不语那饱含情感的的一句“殿下是慈悲人”,当真是心下一寒,嘴上还得附和道,“老臣这便与殿下进宫,必与陛下分说明白。”想着苏老三真不愧是苏老头儿亲生的啊,这刁滑小子!三皇子所谓的站干岸比起苏不语的面面儿净光还能做好人,委实差远了境界啊!手下有这么个侍郎,李相充满人生危机感。

李相的人生危机感暂且不提,李相还能赶过来帮着整理卷宗,就说明,李相心思未乱,事实上,李相已有对应之策。在李相与三皇子的坐镇之下,刑部极其高效了整理好了此次审问的卷宗,李相再与三皇子、苏不语对了一套放大 ,李相道,“皆因靖江鸩杀南安侯一事太过令人发指,刑部郎官儿感念南安侯忠贞却被靖江鸩杀,一时错手,伤了些人命。殿下放心,一切有老臣担着。”话毕,李相铺陈奏章,下笔如飞,写就一封奏章,就要带着苏不语同三皇子进宫言明此事。至于请罪啥的,李相很光棍的表示,“靖江鸩我大将,我等审问罪人,不知何罪之有!”

于是,三皇子、苏不语对于李相的无耻境界又有了新一步的认知。

老狐狸的脸就是厚啊。

苏不语李相沾了三皇子的光,都坐在三皇子宽敞的车厢内。三皇子是个雅致人,他的车厢,整洁舒适自不消提,带透着雅致的审美。譬如,车内白玉耸肩瓶内竟还供着一枝正当开的桃花。

此时,三人都没有赏花的雅兴。

苏不语还得请教李相,“陛下定会问靖江如何鸩杀南安侯的经过,不若尚书大人提点属下一二。”

让李相有人生危机感的苏不语委实是个会说话的人,说一个人会说话,并不一定是如何舌灿莲花,而是苏不语说话时的神态情感十分到位,这里面既有对上峰的恭敬还有给上峰铺台阶的眼力。毕竟,三皇子也不知道李相是如何编织罪名的,三人既是陛见,总得心中有数。李相做惯了高官的人,没人说这么一句请教的话,他便得硬着头发讲述只有他一人知道的“靖江王鸩杀南安侯”的事了。李相听苏不语之言,并不拿捏,道,“这也是昨日刚审出来的,还未来得及同不语你说,也未来得及与殿下回禀。”

三皇子殿下与苏不语都表示:俺们明白,亏得你老大人有这现编的才能啊!

李相便同三皇子、苏不语二人讲述了一个惊心动魄的靖江叛逆谋杀我军大将的故事。

故事是这样展开地:

李相肃容庄重,神色端穆,于御前行过跪拜大礼,一派正气凛然,沉声禀道,“当初,后宫邱氏为靖江献离间之计。由靖江三子伪作善色,亲去拜见太子殿下。至夜间,靖江三子与心腹秘议,言间提及同南安侯来往之事。这便是离间计之初,此逆贼二人有意将话漏予我方女间听到,再留下与南安侯来往的伪造信函。当时,此女间后禀事于吴国公。吴国公误信靖江离间之计,就此误导太子殿下,以至冤屈了南安侯。此事,为苏侍郎亲审。”

要不说李相也是老辣人物呢,人家一点儿不傻,苏不语还与他首辅爹抱怨着,这不人家苏相就用上了。

穆元帝微微颌首,李相继续禀道,“其后,靖江看我方果然中计,软禁了南安侯。此时,大家可能都疑惑,靖江既知晓此事,焉何还要对南安侯下手。只要太子殿下押解南安侯回帝都,一番审问下来,我方早失战机。或者,靖江自信大军无人能敌,于战乱中,歼灭太子殿下与南安侯既可,何需再行派杀手鸩杀南安侯?因有此疑问,老臣经半月秘审,终于有了答案。其一,当时江南屯兵二十万之众,彼时,江南尽是精兵,便是南安侯遭遇软禁,恕老臣直言,靖江想缫杀我二十万精兵也是没有可能的。将士们会誓死保卫太子殿下,只要太子殿下在,就不会令南安侯出事。而靖江,忌惮南安侯已久,惧怕我朝获悉他离间毒计,再着南安侯领兵,当然要先杀而后快!其二,靖江苦于无离间陛下与太子父子关系,且师出无名,杀了南安侯,扣在太子头上,非但令太子有口难辩,更令陛下对太子生出不满之心。”

李相何其毒辣,竟将“靖江苦于无离间陛下与太子父子关系…更令陛下对太子生出不满之心”直言出口,于是,穆元帝道,“朕还没有这般愚蠢,会疑心朕之爱子。”

穆元帝肯开金口,李相悄悄松了口气,就听穆元帝道,“朕仍是不明白,靖江是如何下手鸩杀南安的。”

前头的说辞,穆元帝都给出了“相信”的意思,后面的说辞,李相越发有底气,道,“当初,太子殿下虽软禁南安侯,亦是出自公心。南安侯一应饮食,都是自太子膳食而出,便是南安侯用饭之前,亦有人一样一样的亲自尝过。此间蹊跷,倘非老臣亲审,断不知其间内情。今晨老臣方知,南安侯被鸩杀一事,与当年靖江世子毒杀身亡,原是一模一样的手法啊!”说着便老泪纵横起来,高声涕泣,“靖江何等狼子野心,离间我父子君臣,鸩杀我军中大将。老臣闻知此事,气怒攻心,刑部诸人,无不目眦尽裂,恨不亲噬反贼血肉!倘陛下认为老臣审问反贼有错,老臣宁一错再错!”

苏不语日后曾这般对谢莫如感慨,“在听完李相的御前对答之后,我四十年来,所有的,对人生对世间对生命的认知,又有了新的突破。”

此御前之事,是五皇子转述给谢莫如知道的,谢莫如听完后只得一句话,“老而不老,谓之贼啊!”真个老贼!

五皇子也得说,“李相是把准了父皇的脉。”便是五皇子也知道李相的错处不在于把人弄死,而是在于短时间内把人弄死…五皇子还是说了一句,“李相手段也的确残暴了一些。”靖江后人,自不能留下太多,可要依五皇子的意思,怎么也要挑一二老实的留下做个牌坊。而且,人不好这么粗暴的死在刑部,叫靖江投降的那些臣属怎么想呢?他们也是有一些被穆元帝安抚,留在朝中为官呢。最好是今年死一个,明年死俩,后年死仨…反正,这种慢性死法比较体面。看李相干的这事儿,连外头的靖江郡主与穆七都能给吓的自尽,实在是过头了。五皇子不欲多想靖江之事,与妻子道,“你觉着,李相说的,有几分真,几真假?”

谢莫如道,“五分真五分假。太子中了靖江的离间计是真,好在吴国公死了,把事儿扣吴国公头上,太子略担个个失察的罪过。至于南安侯被鸩杀之事,到底如何,当真是只有太子与靖江王彼此心下知晓了。”

五皇子心下一叹,有些失落。

谢莫如道,“原就没想能就此拉下李相,殿下也不必失望。”

五皇子道,“你是不晓得李相那一套唱作俱佳,我原想,此事纵父皇不会深究,李相也有个刑囚过度的罪责,不想给李相一番描述表演,倒似他一片忠贞老臣的耿真相,叫人连一个‘不’字也说不出来呢。”

“要知晓陛下心意,其实简单。”谢莫如问,“莫不是殿下以为陛下对李相之事全无不满?”

五皇子沉吟片刻,道,“父皇最终不过是罚了那几个审案郎官的俸禄,如何肯加责李相?”

“陛下的心思,可不是这样浅显。”谢莫如望向窗外桃花,问,“凤仪宫快峻工了吧?

“大哥见天的去催工程进度,听四弟说就在这些日子了。”

谢莫如转头看向五皇子,“想必大皇子也知晓此事了。”

“大哥知晓此事,定会第一个向父皇回禀。”

“这就是时机。”

“什么时机?”

“立后的时机。”谢莫如目光灼灼,“去岁陛下提及册立皇后一事,今凤仪宫修缮完毕,大皇子必定重提此事。大皇子身边不是没有长史幕僚,他们定会在近日重提立后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