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郎道,“儿子这是长个子长的,个子长得快,就瘦了。云姨说,我瘦了好看,有腰了。”

谢莫如忍笑,见六郎一身银底鱼龙袍,腰封却是艳色蜀锦所制,华贵美丽,一看就知是江行云的审美。谢莫如看江行云一眼,笑对六郎道,“果然英俊了。”

六郎很有些不好意思,给母亲请了安,忙忙问,“母亲现在可好?”

“挺好的,就是想念六郎。”

六郎道,“我也想念母亲。母亲,你没事吧?我听云姨说,现下有小人要害你呢。”

“有你父亲在,不会叫小人害我的。”

六郎此方稍稍放心,母子俩略说几句话,谢莫如与六郎道,“你现下年少,按理不必进宫给陛下请安。只是,你当初是替你父亲就藩,眼下既回来了,还需到宫里走一趟,陪陛下说说话,再往慈恩宫那里,给太后请安。”

六郎在外三年,也长进许久,起身应了。

六郎自坐车驾去宫里,谢莫如命紫藤去收拾六郎带回来的行礼,自己与江行云说话。

江行云笑,“好几年不在帝都,帝都还是那个帝都啊。”

“不要说好几年,千百年后,皇权之处,仍是如此。”谢莫如问,“这一路可还顺利?”

“没什么不顺利的,只是来前我去向朝云道长辞别,道长一字没有。”

“这也不奇怪,舅舅已是方外之人,清静这许多年,不必再搅到这坛浑水中来。”谢莫如问,“官司如何了?”

“说来李终南也是倒霉,这事儿倒不是他的主意,他先前倒是搜罗过几个美貌蜀女,后来就没再干这事了。说是赵国公府来的信,不必他再搜寻美女。事情出在他在外室子身上,李终南嫡妻出身褚国公府,他这妻子厉害,李终南十分宠爱一位外室,与那外室生下一子一女,因褚夫人性情,且那外室原是出身娼家,再不许入李家门儿的。这些年,便一直养在外头。如今李终南为一地总督,他那外室子颇有些仗势欺人的本事,这些年,仗着李终南的势,打着给宫里送妃嫔的旗号,没少骗那些没见识的人家,都是好人家的女孩儿,或是给他糟蹋了,或是转手送了人。不过,李终南也不是什么明白人,他那外室女到了年纪,竟许给了赵充仪娘家兄弟。赵家是碧水县人家,就是朝云道长那道观所在芙蓉山下的一处县城,碧水县现下也是名县了,先是出了赵充仪这位娘娘,又出了位会种绿菊的姑娘。这位姑娘姓何,也不知什么缘故,投了道长的眼缘,很得道长喜欢,我去朝云观时偶尔见了一面,倒也有几分俏丽,可要说绝色,也算不上。”江行云颇是感慨。

谢莫如笑,“人与人之间,有些白发如新,有些倾盖如故。这位何姑娘种的花就很好。”

“非但花种的好,还会占卜,当地人称何仙姑。原本我以为是道长动了凡心,不想,道长当真是神仙中人。这位何姑娘在我们来前,已经定亲了。”

连谢莫如听了都难免讶意了一回,挑眉望向江行云,难道是她想多了?江行云摊摊手,道,“的确如此。”

“看来,是我们想多了。”谢莫如道。

“是啊。”江行云道,“但道长对这位何仙姑是真的好,这几年,我与道长来往并不多。李赵两家之事,倘不是惹到何仙姑,道长并不会多理会。他们两家也是无眼,早先想了无数法子,想诱何仙姑上钩。你说这何家也稀奇,在碧水县这样的小地方,赵家因赵充仪之故,堪称地方一霸,家里产业也做起来了。多少人说起他家来都是欣羡无比,就是因有赵充仪的富贵体面,赵李合谋,方骗了许多人家上当。可到了何仙姑这里,凭这两家使什么法子,何家完全对进宫没有半点意动,死活不肯进宫博富贵。正是因软法子不行,何家不上钩,赵李两家急了,想硬着来,可不就惹恼了道长么。道长一怒之下把薛帝师请了出来,他们两家不倒霉谁倒霉呢。”

谢莫如道,“可见这何家亦有过人之处,就凭不愿进宫这一样,就不与常人同。”

“是啊,蜀地有凡人,也有不少奇人。”江行云笑,“我们来帝都前,正赶上纪容将军回老家祭祖,这位纪容将军的名声,在邸报中见过好几遭,更奇异的是纪容将军的妻子。这位江夫人颇有豪侠之风,出身贫寒,一嫁嫁了当地县城的一位秀才。秀才命短,接着江夫人就改嫁了蓉城一位花商。这位花商家姓李,还代何仙姑卖过绿菊,后来巴结上了李终南那外室子,受其指使要算计何仙姑,江夫人颇是不耻李姓花商所为,就此和离。谁都说这位江夫人有些冒失,毕竟李花商家资富饶,可谁想江夫人转眼就嫁给了纪将军。要不是她与纪将军先前并无相识,也是她和离在先,之后方有纪将军回乡之事,不然我都不能信这是巧合。”

“这倒是出人意表。”谢莫如听的颇有趣味,道,“那想来,江夫人会随纪将军一道来帝都了。”虽此事太过巧合,但江行云既然调查过,而且,纪将军能有今日之权势地位,可不是个简单角色。

“应该会的。”

“介时召她一见。”

江行云与谢莫如说了不少蜀中之事,六郎这几年在蜀中也还安稳,无非就是督促着当地官府多做些与民有益的事。六郎年纪虽小,对付蜀中官员却是有个绝招的,他好不好就是,“行啊,下次写信我跟皇祖父提一声。”就把当地官员吓得不轻。

说到此事,江行云不禁笑道,“以往看六公子沉默少言,内里却是个促狭的。”

谢莫如笑,“这才真是狐假虎威。”说的江行云一乐。

内有江行云,外有张长史,六郎想不顺利都难。何况,五皇子纵先时未得封太子,但在帝都形势一片大好,六郎年少,便是真有什么事,也连累不到他身上。此间种种,蜀中官员不会不多思量,纵他们是地头蛇,得罪了六郎也没好处。

谢莫如与江行云说着话,六郎到了宫里。

穆元帝听说六郎在外求见请安,抬手止住了李相的话,命人召孙子进来。见六郎衣饰齐整,人也精神,举步间小胸脯挺的直直的,穆元帝先有了三分笑意。待孙子请安见礼后,穆元帝笑,“起来吧,朕算着你这两日也该到了,可回家了?”问到“回家”二字,穆元帝便不禁郁闷,做太子的不住东宫,硬是把家搬到宫外,可真是…

六郎声音清郎,不急不徐禀道,“回皇祖父的话,孙儿回过家了,见到了母亲。母亲说,孙儿是奉旨回都,该来宫里向皇祖父述职。”

穆元帝听的呵呵直笑,“你这么小,也知道述职啊。”

“孙儿替父亲就藩,对蓉城也是有些了解的。”

“那说说吧。”

六郎便把蓉城的事大致说了说,包括蓉城有多大,现下多少百姓,府学多少学子,秀才多少人,举人多少人?六郎说的样样清楚,还有蓉城现下米栗多少钱一斤,三年来气侯如何,今年夏季收成如何。还有蓉城的道路交通,民风民情,六郎都能说上一些,当然,不会太深入,但相对于六郎的年纪,就很让人惊喜了。穆元帝脸上笑得菊花一般,道,“不错不错,可见是用了心的。这些是谁教你的?”

“是薛先生让我留心的。薛先生说,学问分两种,有书上的学问,也有民间的学问,让我都要慢慢学着。”

穆元帝笑对几位大臣道,“薛先生事事明白,难得良师。”

几人皆称是,先是拍穆元帝,“教孙有方”,再拍薛帝师,“良师良相”,继而拍六郎,“天资聪颖”。六郎在蜀中听惯马屁,很沉的住气,只是微微温和的模样,这让穆元帝看在眼里不禁暗自点头。

穆元帝对六郎的对答很是满意,只是,眼下还有政务要处理。穆元帝遂道,“让于汾陪你去太后宫里请安,待午间过来陪朕一道用膳。”

六郎连忙应了。

于汾服侍着六郎去慈恩宫,胡太后见着三年未见的重孙自又有一番欢喜。慈恩宫里公主贵妃郡主皇子妃皇孙妃们都在,因六郎年纪尚小,便是贵妃也是五十几的人了,并不需避嫌。胡太后拉着六郎说了一通话,又命宫人捧了果子与他吃,六郎陪胡太后说了几句话,就让去詹事府给他爹请安,胡太后问,“谁与你一道过来的?”

六郎道,“皇祖父让于公公陪孙儿一道过来的。”

慈恩宫里除了胡太后,没有傻子。于汾近年来于御前颇得体面,他自是比不得大内侍郑佳,但也是御前红人。穆元帝着于汾跟随六郎,可见穆元帝对六郎起码是疼惜的。六郎是谢莫如一手养大,此刻,心思灵透之人不禁多想几分。暗道,谢莫如不禁是笼住了太子,看来是连后路都在铺设当中了。

胡太后听说是于汾跟着六郎,点头道,“嗯,他是个稳妥的。去吧,哎,你们原是住在东宫的,就是因谢氏,闹得一大家子搬了出去,眼下你也得住外头了。”

六郎垂下眼睛,轻声道,“自然是父母住哪儿,做儿女的住哪儿。东宫虽贵,万事还以孝为先。”

胡太后不爱听这话,摆摆手,“去吧。”

六郎又去詹事府见父亲,太子简单问了几句,摸摸儿子的头,“这几天你母亲常念叨你什么时候回来呢,先回家吧,一会儿我也就回了。”

六郎道,“皇祖父说,一会儿让孙儿陪他用午膳。”

太子点头,“那你先去后头歇一歇。”

六郎行一礼去了。

六郎的回归令太子一家颇为喜悦,任何时候,一家团聚都是喜事。尤其,六郎还是头一遭见三个嫂子,还有小侄子,六郎见小侄子玉雪可爱,颇是喜欢,道,“他长的可真好看。”再见到二嫂的大肚子,六郎惊的瞪圆了眼睛,六郎取笑,“怎么,没见过?”

六郎瞧一眼小侄子,再扫一眼二嫂的肚子,想像了一下,道,“也不大,就是,跟揣了个东瓜似的。”把全屋人都笑翻了。

二郎想了想,道,“也差不多,大侄子生下时,比冬瓜还小一些。”

赵氏不禁嗔丈夫一眼,她初有孕时闻知兄长战死之事,伤心过度下,身子便有些不妥,一直吃着安胎的药,自己起卧亦格外小心,眼下也将到预产期了,赵氏更是格外小心。但被小叔子如此打趣,也有些不好意思。幸而小叔子年纪还小。

六郎带回不少东西,有孝敬长辈的,还有给兄姐的,三位嫂子的,当然,小侄子的也有一份。待第二日整理妥当,让侍女送了去。

三郎赞道,“六郎带回的蜀锦委实不错。”还说,“你去蜀中这几年,也格外会穿衣打扮了。”

六郎道,“都是云姨叫人给我做的衣裳,我总觉着有些花。”

“哪里花哨了,多俊俏啊。跟我说说,蜀中人物如何?”

六郎道,“慢悠悠的,不似帝都。气侯湿润,时不时就要下雨,冬天并不很冷,夏天也不很热,就是当地人说话口音不与帝都相同,有些软又拉的很长,却也能听懂,并不似咱们在闽地时,完全听不懂。”说着,六郎还学蜀中人的音调说了两句话,三郎听的哈哈大笑,道,“兵部就有一位主事是蜀人,说话就是这样,绵长的调子。”

昕姐儿也跟着问,蜀中人平日里吃什么穿什么,有什么新奇的东西没有。连四郎五郎听六郎说蜀中风景人物都听的入了神,觉着蜀中当真是个好地方。

六郎回帝都,于太子一家是喜事,但于帝都城而言,只能算是小事。六郎论出身只是太子庶子,当然,他自幼为嫡母抚育,当初能代为镇守藩地也是由此而来。可眼下,六郎论年纪不过十二岁,远未到能参与政治的年纪。论身份,谢莫如地位堪忧,覆巢之下,六郎的地位似乎也出现了丝丝危机。

所以,更多的人,未将谢太子妃的后路放在眼里。

六郎到帝都未久,纪容将军来帝都述职。因其战功卓著,穆元帝颇为赞赏,只是其人形容有些可怖,不为别个,自额角到下巴,一道斜惯整张脸的巨大伤疤蜿蜒于皮肤之上,乍见之此,颇是骇人。不过,这并不妨碍纪将军英武战功,穆元帝对于有本事的人,并不介意相貌如何。何况,纵有此等可怖伤痕,犹能看出当年未伤之时,纪将军之俊美。

谢莫如没见纪将军,她召纪太太江氏到皇子府说话。江氏的规矩还是新学的,接到谢莫如的请帖,颇是忐忑,说来她也是一代奇人,只是碍于出身,也就是嫁与纪容后方见了些个官宦夫人,但太子妃这一档次的,是再没见过的。至于胡太后,胡太后没有穆元帝的提醒,根本不知道帝都来了这么位三品武官夫人。就是知道,依江氏的诰命,见与不见,也在胡太后两可之间。

谢莫如却是愿意见一见江氏的,江氏虽有些局促,其他方面还好,谢莫如一向宽和,只是问了些蜀中闲话,江氏仔细答了,心下忖度着,却是看不出太子妃对她的回答倒是满意还是不满意。谢莫如与她略说几句,最后道,“我听过一些你与纪将军的事,你们都不容易,听说你们新婚之喜,这里有几样东西,算是贺你们的吧。只盼你们日后,事事顺遂,携手白头。”

江氏连忙起身谢赏,带着东西走了。

江氏回到驿馆,把谢太子妃赏的东西给丈夫看了,道,“太子妃娘娘好生和气的人,亏得我先前担心许久。”

纪容并没有对“太子妃是否和气”发表看法,看过赏赐,见还有套小女孩儿的首饰,指了道,“这是给阿赢的。”江氏与第一任丈夫育有一女,随了江氏的姓,大名叫江赢。

江氏道,“太子妃娘娘果然消息灵通,还知道阿赢的事。”

“娘娘既召见于你,自然是清清楚楚的。”

江氏问,“你说,娘娘为何召见我?我这心里糊涂的紧。这帝都,别个不多,富贵人家多的是,咱们在老家算是出人头地的。可自打往帝都一来,我就知道,咱在帝都还不算啥呢。”

“你我皆寒门出身,也没什么值得太子妃娘娘另眼相待的。听说,这位娘娘规矩法度最是严谨,约摸就是想见见你吧。”纪容倒是知道一些太子妃的传言,但他官位不显,在帝都也实在没什么能力。想了又想,只得说是太子妃是对他夫妻二人另眼相待了。

纪容颇有自知之明,谢莫如见江氏,的确没什么政治目的,凭纪容的官位,现下在帝都不说不上话。谢莫如之所以见江氏,只是想见,便见了。

如果非要问理由,谢莫如的理由就是,“一个男人如何,见一见他的妻子就知道了。”

纪容的到来依旧不能对帝都诡谲的局势有任何影响,不过,他运道不错,赶上了“立太子妃”的第一波巨浪!在流言酝酿一段时间后,终于被宁允中的一封奏章打破。

宁允中,字伯卿,曾官至太子詹事,国子监祭酒,翰林掌院学士。当然,随着悼太子倒台,这些官职均被削去,如今,他是悼太子陵的修陵使。都被贬至给太子修陵了,宁允中还能有什么前程不成?不想,此人就以这种石破天惊的方式重新回到了朝廷的视线之内。宁允中上书,为天象箴言故,请封王妃谢氏为护国天女,着往静心庵为国修行,以安民心。

这一封上书,并非满朝皆惊,而是满朝都没了声音。

太子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大怒道,“如此逆臣逆行,孤算是天了眼界!今日为些个小人流言就要让太子妃去庵中修行,明日再有小人放些流言,是不是就轮到孤了!后儿个就是父皇!大后儿个来个箴言,江山所有,当归宁氏。是不是就要把江山让给他宁允中来坐了!”

宁允中此书狠辣,太子的反应也称得上毒辣,连穆元帝都望向五儿子,一时忘了言语。

倒是谢莫如听闻此事,与李九江道,“这姓宁的,也活得够久了。”

李九江微一倾身,隔日,悼太子陵就塌了。

于是,宁允中没能在朝中奋起,调查悼太子陵修建事故的工部侍郎就赶往了悼太子陵所在,连夜将宁允中提送帝都,关与刑部审理。

谢莫如与谢老尚书道,“我要他满门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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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8章 东宫之十一

谢莫如给人的印象,一向是厉害的,当然,说厉害也是谦虚,前头加上“非常”二字,方得事实。但,谢莫如也就是“非常厉害”罢了,一个女人,纵“非常厉害”,也不过是在慈恩宫把胡太后噎个半死,当着已故宁荣大长公主的面儿,掌掴了宁荣大长公主的亲闺女罢了。

其他的再厉害的事,也就是如此了。

而且,随着谢莫如升格做了婆婆,名声是一日千里的好啊。权贵圈里都说,纵不看东宫显贵,端看谢太子妃这样的婆婆,也乐意把闺女嫁过去的。

所以,宁允中突然倒台,这事倒是没多少人想着是谢莫如干的,大都以为是太子出的手。

太子,太子当然也是知道的,但,这事真不是他干的。

不过,太子并不介意给他媳妇背锅,他还私下很是赞扬了妻子几句,“干的好!这王八蛋,当初要不是他溜的快,乖乖的去给悼太子修陵,父皇在清理悼太子旧人时也不能落下他。”

谢莫如道,“宁允中此人,赌性大,惯会在风口浪尖上琢磨机会的。”

太子问妻子,“悼太子陵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样的事,殿下只当不知道,也不要问。不然,叫陛下多心。”

“咱们夫妻一体,你做的,也就是我做的。”

“在陛下眼中,你是你,我是我。此事,我做则罢,你做则大不合适。”

太子便不问了,他怕自己知道在父亲面前露出破绽,太子道,“等以后你再与我说。”

“好。”

太子夫妻二人遂又说起别个事来。

其实,纵妻子现下不说,太子也能猜到,陵寝之类的事,都经工部的,这事怕是与他四哥脱不开干系。只是,妻子这是早算计好了么?再一想,嗯,这宁允中本就与自己府上不睦,当初没少给悼太子出馊主意,太子因事务繁忙,且这朝中毕竟还不是他做主。倘他能做主,怕是早把宁允中干掉了。妻子怕就是为了收拾宁允中才出此下策,至于悼太子陵塌不塌的事儿,切,悼太子干的那些事,原也不配做这样好的陵寝!

塌的好!

谢莫如一出手就把风口浪尖的宁允中干掉了,宁允中这一入刑部,是个什么下场,满朝文武不必想也知道。刑部是什么地盘儿啊?谢韬那老东西在刑部小半辈子,现下管刑部的是李相,李相何人?太子少傅。更兼有苏不语,这位更是与谢太子妃少时相识,老交情了。

但,事实也并不一定有人们想的这般顺利。

起码,李相就宁允中这种直接请谢太子妃念经的事就挺赞同的,当然,李相与宁允中并不是一路人,只是对待同一问题,俩人的看法出奇一致罢了。

李相当然不喜欢宁允中,早在悼太子身边时,这姓宁的一介小小祭酒,就想压他这内阁相臣一头。还有,宁允中一些所做所为,也为李相所不耻。李相对悼太子也是一心一意的辅佐,有了恰当的机会,悼太子想先一步干掉当时还不是太子的五皇子,基于双方的政治立场,李相也是同意的,但,这也就是李相的下线了。而宁允中,这没原则没下线的东西,亏得此人年轻时是以铮铮铁骨出的名!尤其自宁允中给悼太子出的那祸国秧民的主意,李相虽是政客,也是一有理想,奔着首辅奋斗的政客。而且,李相还是那种想做青史留名的首辅的那种政治,所以,从那时起,道不同不相为谋,李相与宁允中就翻脸了。

彼时,李相恨不能天下打个神雷直接霹死宁允中。

偏生,此时,宁允中入了他这刑部大狱,他反觉着,宁允中做了半辈子祸国秧民的勾当,也只有那道奏表上的好。

叫李相说,谢太子妃的血统的确不大安全,尤其是这女人还把太子笼络的贴心贴肺的。太子在朝中说的那话多毒啊,“如此逆臣逆行,孤算是天了眼界!今日为些个小人流言就要让太子妃去庵中修行,明日再有小人放些流言,是不是就轮到孤了!后儿个就是父皇!大后儿个来个箴言,江山所有,当归宁氏。是不是就要把江山让给他宁允中来坐了!”

宁允中就是把谢太子妃弄下台,太子也得找他后账。何况,宁允中实在不了解新太子的手段,太子可不是以往的五皇子了,太子不知何时点亮嘴炮技能,一句话就能把他怼死,他还上表呢,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还不如直接上吊呢。

因太子当朝开炮,且言语杀伤力极大,似乎谁再提叫谢太子妃念经的事就是觊觎老穆家江山,太子这么一说,还有谁敢提啊。再者,宁允中现下都下大狱了,就更没人敢提了,咱们虽没去给悼太子修陵,可人在河边走,尤其权贵之家,哪家还没点子说不得的事呢。谢太子妃干脆俐落的收拾了宁允中,太子在朝放了狠话,一时,连最爱说话的御史也哑巴了。

朝中御史哑巴了,詹事府有位与御史差使相似的司直郎就开开念叨,你说把李相烦的啊,恨不能把该司直郎的嘴巴缝上。之所以没缝,主要是该司直郎后台比较大,司直郎他爹是户部尚书,也在内阁做相辅,论官职,一点儿不比李相低。

小唐现下见天的在詹事府宣传,宣传啥?宣传太子呗,碍于小唐的性情,纵现下肚子里不算没学识,但他多年习惯,还是喜欢说白话,小唐就一句话,“咱太子爷做的这事儿,爷们儿!”接下来,他还会具体分析一下,太子爷爷们儿在哪儿,小唐道,“不要说太子爷了,只要是个男人,连媳妇都保不住,算啥?咱太子爷跟太子妃,那是一般的情分么?不是!什么叫元配夫妻啊?”他说着还带比划的,啪的将茶盖落到茶盅上,一掌托着展示给诸位同僚看,道,“瞧见没?这就是元配夫妻!甭管谁,拆了人家元配,想再配个茶盖子,这是人干的事么?就是咱平民百姓,也讲究,糟糠之妻不下堂哪!何况,咱们太子爷,有情义的人哪!夫妻君臣,皆如此哪!”

小唐一激动,自己出了本书,就叫《情义赋》,完全是歌颂太子与太子妃的。唉哟,说实话,他这书,写得很一般,纵考出进士功名,小唐也不属于很有文采那类人。连太子看了都说,“小唐这书写的,麻兮兮的。”

谢莫如忍笑,“他原不是不语那种笔底生花的人。”

倘苏不语听闻此言必定会说,小唐虽不若他笔底生花,但这拍马屁的本事,委实强他百倍啊。连苏不语都感慨,“江山代有人才出啊。”

小唐这书写得一般,奈何他卖的便宜啊,亏钱卖的,就为了做宣传。

小唐虽是亏钱的买卖,赚的却是人心哪。不少人都说,这小子还真是家学渊源啊,这么肉麻的马屁都拍得出来,咱们怎么就没想到呢!再想到小唐娶的是铁家女,又不少人羡慕,铁老头儿你平日里惯会摆张棺材脸,看来是外头铁面,都精在内里了,你咋这么会挑女婿啊你!

小唐此马屁一出,无人争锋。

因为,这马屁拍得太绝了,直接出书立传,纵再有文笔好的跟风,也比不得小唐这开山立派的啊。

太子看小唐愈发顺眼,见小唐家儿子时,还问,“小家伙有大名没?”

其实老唐早给孙子取大名了,不过,小唐甭看科举上一直奋发到而立之年才见成效,在这上头很有几分小机伶,笑道,“小名叫宝儿,大名还没想好。我爹想了几个,我觉着不可心。”

太子一笑,想了想,道,“昨日读诗,有句殖殖其庭,君子攸宁。既还没取大名,不如叫攸宁吧。”

小唐连忙谢了太子,傍晚就高高兴兴的回家给儿子改名去了。

老唐一看,唉哟,小儿子越发有本事啦,晚上高兴,还让小唐陪他喝了几杯酒。小唐在帝都顺风顺水,詹事府都进了,把外任的几个兄长馋的,有些个心下的还思量着,老头子就是偏心小儿子啊,咱们就是外任,单把小弟带身边手把手的教着,这搭上太子,小弟以后的前程妥妥的呀。想到小弟那纨绔样,竟有这番运道,把几个外任儿子闹得心里怪不平衡的。便是那些个随丈夫外任的妻子,也不觉着离了公婆自己过日子舒坦了,恨不能现下就飞回帝都服侍公婆去。不过,他们是没法子了,外任这些年,也只得继续外任攒资历。但人都不傻,老爹官运亨通,小弟也一日千里,咱们外任差使回不去,但谁家没几个儿孙的啊!于是,纷纷派了儿孙回帝都服侍老爹老娘,还有说是外面教育不比帝都,请老爹帮着安排儿子再教育的。再有写信给小唐的,知道小唐与江北岭关系好,弟弟你可得提携提携你侄子们啊!

于是,小唐自豪了!

小唐与谢太子妃道,“娘娘不知道这种滋味儿,以前哥哥们都不看好我,现下都说我有出息哪。”

谢太子妃道,“人与人不同,有些人,生来就显示出过人天分。有些人,如小唐你,就是璞玉,经打磨,方显耀光采。”

小唐给谢太子妃夸得脸都红了。

有小唐这样的太子夫妇的忠实拥趸,给太子夫妇做的舆论宣传妥妥的,连李九江都为小唐的宣传才能惊艳,觉着小唐以后可以去礼部做事了。小唐却是说,“这都是我心里所想。”

诸老狐狸却是觉着,拍马屁拍的小唐这种境界,才算登峰造极啊!

只是,有小唐这样的舆论宣传,也架不住胡太后直接躺倒在慈恩宫啊。

是的,胡太后躺倒了,不舒服,吃什么汤药都不管用,现下别说见谢莫如,连听谢莫如的名字都听不得,一听就心绞痛。

太子每天过去请安,既然太后见不得谢莫如,太子也不勉强了,就让大儿媳三儿媳每日进宫侍疾。至于二儿媳,到了预产期,很顺利的在八月初一产下一子,巧的很,正与谢莫如一天生辰。

原本太子要给妻子大办生辰的,结果,胡太后这么一病,生辰礼没法子办了,又赶上二儿媳生孩子,谢莫如笑,“这比什么生辰礼都好。”

赵氏产下一子,又是与婆婆同一日生辰,叫谁说都巧的很。谢莫如生辰之日,穆元帝按太子妃的份例赐下生辰礼,胡太后因病着,只装不知道,慈恩宫无甚表示。

谢莫如也不在意慈恩宫那点子东西,她生辰礼未大办,倒是来送礼的人半点不少。虽然眼下帝都风波未平,但太子对于太子妃的维护,长眼的都能看得出来。咱们这非但是给太子妃送礼,也是送给太子看的呢。权贵人家不缺这份厚礼,纵太子妃说了不办寿辰,他们也把早就准备好的寿礼送来了。

既然人们争相送,谢莫如也收了,然后,谢莫如亲自上表慈恩宫,言说慈恩宫凤体不安,她愿将此次寿礼所得,尽皆赏赐帝都各大寺院道观庵堂,请天下名僧名道名尼给太后娘娘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