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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嗅着花香,一步一步走着却不想撞上了一个结界。

空气中一堵无形的气墙,挡住了她的去路。

纪云禾探手摸了摸,心里大概猜出,是谁会在这深更半夜里于这花海深处布一个结界。她轻轻扣了两下,没一会儿,结界消失,前面空无一物的花海里,倏尔出现了一颗巨大的紫藤树,紫藤花盛开之下,两人静静伫立。

纪云禾道:“我就猜到是你。”

是雪三月和……雪三月的奴隶,一只有着金发异瞳的大猫妖。

雪三月对外称这是她捡回来的猫妖,是她捉捕妖怪的得力助手,是完全臣服于她,隶属于她的奴隶,她还给猫妖取了名字,唤为离殊。

只是纪云禾知道,雪三月和离殊,远远不止如此。

纪云禾尚且记得她认识雪三月的那一天,正是她十五六岁时的一个夜里。

那时纪云禾正是与林昊青彻底撕裂后不久,她萌生出了要逃离驭妖谷的念头,她苦于自己势单力薄,困于自己孤立无援,她也如今日这般,踱步花海之中。然后……

便在毫不经意间,万花齐放里,郎朗月色下,她看见紫藤树下,一个长发翩飞,面容冷凝的女子,在铺天盖地的紫藤花下,轻轻吻了树下正在小憩的一个男子。

雪三月凌厉的眉眼在那一瞬间都变得比水更柔。

怀春少女。

纪云禾第一次在一个少女脸上那么清晰的看见这四个字。

而不可告人的是,这个少女亲吻的正是离殊。

她在吻一个妖怪,她的奴隶。

五十年前,朝廷肃清驭妖一族之后,对于人与妖之间的界限划分明确,谁也不能跃过这个界限。尤其是本来就怀有力量的驭妖师。皇族对与自己不一样的族类,充满忌惮。

他们拼尽全力的拉大驭妖一族与妖怪之间的隔阂,让两族皆能为其所用。

所以但凡与妖相恋者,只要被发现,杀无赦。

纪云禾撞见的便是这样事关生死的秘密。她选择了悄悄离开。

但在一夜辗转反侧的思量之后,纪云禾觉得自己必须打破她孤立无援的境地。

雪三月很厉害,她的武力是纪云禾现在最欠缺的东西,她必须被人保护着,然后才能发展自己的势力。

于是第二天,纪云禾主动找到了雪三月,她告诉雪三月:“昨天花海里,紫藤树下,我看见了一些东西。”

雪三月那时虽然也只是一个少女,但她的力量足以与这皇朝里最厉害的驭妖师相媲美,她唯一的不足是,只会杀,不会驯。她听闻纪云禾说出这事时,登时眉目一寒,手掌之中,杀气凝聚。

“你先别急。”纪云禾笑了笑,“我看你是个有江湖侠气,守江湖道义的人,正巧,我也是。”

雪三月冷笑:“驭妖谷里有什么道义?”

“能说出这样的话,我更欣赏你了。诚如你所言,驭妖谷里却是没什么道义,但是,我有。”她靠近雪三月一步,过于清澈的眼眸却让雪三月微微眯起了眼睛,“我是个公平的人,我现如今知道了你的秘密,那我便也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作为交换,如何?”

“谷主义女,你有什么秘密,值得换你这条命?”

“林沧澜不是个好东西,他用药控制我,为了让我刺激他软弱的儿子,还让我给他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纪云禾说这话时,满目冰冷,令她自己至今都记忆尤深。

“什么勾当?”雪三月问。

“驯妖,表面送给皇室,实际上,利用驭妖术,让这些妖怪始终忠于驭妖谷,把皇家的秘密,传回来。”

雪三月大惊。

纪云禾笑了笑,“这个秘密,够不够换我一条命?”

这个秘密,何止够换她一条命,这个秘密若是让皇室得知,整个驭妖谷上下,包括谷主,无一能活命。驭妖谷谷主林沧澜背地里,竟然在做这样的事,而竟然真的有驭妖师……能完成林沧澜的这个要求。

雪三月静默了很久,打量着纪云禾,似乎在审视她话的真实性,最后她问纪云禾:“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一个朋友。”她笑眯眯的抓了雪三月长长的头发,在指尖玩似的绕了绕,“我一个永不背叛的朋友。”

建立在见过彼此不为人知的秘密基础上,这样的友谊,便格外的坚不可摧。

“我还想要一个,能和我一起逃出驭妖谷的朋友。”

雪三月一怔。

纪云禾不笨,她见到雪三月亲吻离殊的那一刻,便明了在雪三月心中,最想要的是什么。她和她一样,想要离开驭妖谷,想要自由,想要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所以这一句话,让她留住了性命,也换来了一个朋友。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纪云禾就开始为自己布局了,她拉帮结派,以利益,以情谊,在这驭妖谷中,建造属于自己的势力。

值得庆幸的是,一开始充满利益牵扯,以秘密交换回来的朋友,最后竟然当真成为了朋友。

可能这世界上就是有这样的人吧,天生就臭味相投,也可能因为,她们是那么的相像,那骨子里都长着一根叛逆的筋,任是风吹雨打,都没能扯断。

回忆起了长长的一段往事,纪云禾有些感慨。

“你又在这儿瞎转悠什么?”雪三月的声音将她拉了回来,“那鲛人的伤治好了?”

纪云禾摆摆手,算是给她和离殊打了个招呼:“那伤那是说治就治好的。”纪云禾瞥了离殊一眼,“你自己好好注意一点。现在不比以前。”

雪三月点头,离殊站在她身边,垂头看了她一眼,一只红色一只蓝色的眼瞳之中,闪烁的是同样温柔的目光。

纪云禾看那处紫藤花翻飞落下,树下立的两人在透洒下来的月光下如画般美好。

他们那么登对,明明是一段好姻缘却偏偏因为这世俗的规矩弄得像在做贼,纪云禾有些叹息,她拍衣袍,转身离去:“不打扰了,我先回了。”

回去的路上她仰头望月,只希望快一点吧,快一点离开驭妖谷,快一点结束这些算计与小心翼翼,快一点让她在乎的这些人,过上自由的生活。

第九章 感同身受

翌日,天未亮,林昊青便又去了地牢。

得见鲛人身上的伤已经被纪云禾治疗过了,他也并未多言,只是淡淡的吩咐再将鲛人吊起来,他问一句话,得不到回答便用雷击处罚他一次。

这是驭妖谷常用的手段,一直处罚妖怪,直到攻破妖怪的心理防线,开始配合驭妖师做出他们想要的行为举动。而只要配合一次,驭妖师就会对妖怪进行奖励,长此以往,妖怪们便会习惯性的顺从驭妖师,以配合他们做出的所有指令。

当然,也不是没有倔强的妖怪,有的妖怪直到死也不愿意配合驭妖师,但却从来没见过如这鲛人一般的……冷漠。

每一次雷击,得不到他任何的反应,他像是能控制自己的生理反应一样,垂着头,闭着眼,不言不语,以至于让人连观察他的弱点都不知道。

不知道雷击打在他身上哪个地方更痛,所以没办法给他更具有针对性的伤害。

林昊青在他身上耗掉了大半天时间,还是与昨日一般,将近午时,纪云禾才姗姗来迟。

有了昨天的那番折腾,今天来看戏的人已经少了许多,纪云禾打着哈欠走进地牢,林昊青的助手们注意到了她,便与她打招呼:“护法。”

纪云禾点了点头,又走到旁边的石头上坐着,并没打算急着与林昊青争抢。

但在她坐下来的那一刻,鲛人却睁开了眼睛,看了纪云禾一眼,冰蓝色的眼瞳里没有丝毫感情波动,随即又闭上了去。

“云禾。”

纪云禾有点愣神,许多年没听到林昊青这般呼唤她的名字,她站起身来:“少谷主?”

“下午我要去一趟戒律堂,这鲛人便先交由你来驯服了。”

纪云禾又是一怔:“戒律堂?”她心里打鼓,“是哪个驭妖师犯了事吗?劳少谷主走动?”

林昊青正色点头:“今日早些时候,谷主在厉风堂时收到一封告密信,称谷里驭妖师雪三月与其奴隶离殊有私,谷主命我今日去审审雪三月。”

林昊青说这话时,语气平淡,但却听得纪云禾浑身冰凉。

她仰头静静的望着林昊青,努力不让自己有任何表情,就像他所说的雪三月是和自己完全没有关系的人一样。

但怎么可能没关系,在这个驭妖谷里,谁人不知那雪三月就是纪云禾的左膀右臂,也正是因为有雪三月的存在,纪云禾也才能那么快的从谷主义女的身份,变成驭妖谷里公认的最强驭妖师。

林昊青是说给她听的,他这张客套,温和的脸背后,藏着的是一个讥诮嘲讽的笑,有着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愉悦。

虚伪。

可纪云禾却没办法这般叱骂他,因为她也必须虚伪。

她佯装困惑惊奇:“哦?雪三月怎会做出这般糊涂事?少谷主还请一定要审个明白。”

“这是自然。这鲛人嘴硬,下午就劳烦护法了。”林昊青言罢,转身离去。

纪云禾目送他离去,看他带走了尾随着他的那一堆助手,和昨天不一样,今日他一个人都没有留下,看起来像是纪云禾就算今天让鲛人开口说话,他也对这胜负无所谓的模样。

而离开之际,林昊青微微一回头,看见的却是纪云禾垂头握拳的模样。

他了解纪云禾,一如纪云禾了解他。

他和纪云禾一样,一眼就能看透对方那虚假的面具之下,最真实的那一张嘴脸。

谁让他们是那么亲密的一起长大的“兄妹”呢……

林昊青微微勾起了唇角,鼻腔里冷冷一哼,分不清是笑是嘲。

旁边的助手对林昊青的做法万分不解:“少谷主,你就这般留护法一人在里面?昨日我等见护法的模样,似乎……使的是怀柔之计,她若今天使手段让鲛人开口说话了……”

“无妨,攻心计既是攻心,便来不快。今日她当是也没有耍手段的心思。而且……”他顿了顿,目光放长,望向戒律堂的方向,“就算这第一局她赢了,也无甚所谓。”

没有雪三月的纪云禾,不过是被拔掉爪牙的猫,能翻起来什么浪。

林昊青这想法却并不是偏见。

如果失去雪三月,纪云禾无异于遭受重创。

雪三月到底有多厉害驭妖谷已经没人知道了,众人只见雪三月在满了十六岁之后,与妖怪的对战便从来没有输过,更别论期间四大驭妖地的驭妖师们前来讨教交流,快十年的时间,无数场对战,雪三月未尽全力,便能稳妥制敌。

是以虽则雪三月脾性暴烈,但驭妖谷中,却无人赶对她口出不逊,甚至连谷主也有意无意的放纵着她。

她像是从五十年前走过来的驭妖师之魂,那自由,热烈,任性且无比强大、不可战胜。这些特征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而正是因为她的不逊,所以她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爱上一个妖怪。

驭妖谷中,到底有多少人是因为雪三月的原因才支持纪云禾即位,没人知道,但可以肯定,若是雪三月出事,纪云禾的地位必定一落千丈。

而此时此刻,纪云禾拳紧握,眉紧皱却并不全是因为未来将牵扯的利益,而是因为身为她朋友的雪三月,此时此刻,不知在那黑暗的戒律堂中,遭受怎样的审讯。

驭妖谷驭妖,刑罚手段太多种多样了,他们不止把这些手段用在对付妖怪身上,同样也用在与自己不一样的驭妖师身上。

她想得出神,是以在一抬头间,看见一双冰蓝色的眼眸正盯着自己,她竟有片刻的怔愣。

四目相接,两相无言的对视了许久,这妖怪也依旧没有说话,却是纪云禾苦苦一笑:“你身上的伤昨天才抹了药,今天又撕扯出血了,想要在地牢愈合,再这样下去,你怕是要死在这地牢……”

鲛人看着她,即便听懂她的话,但眼神中并无任何畏惧。

她沉默了一会儿:“如果有机会,我真想放你走。”

这不是违心的话,纪云禾打心里欣赏这个鲛人骨子里的坚韧,也对他的处境感同身受,宛如是同情这世上的另一个自己。

地牢中一人一妖隔着牢笼静静对视,沉默无言间,却又相处得益,难得的并不尴尬。

没过多久,瞿晓星便找了过来。

“护法。哎哟,我的护法哎。”他来得急,让牢里的鲛人看向了他。触及鲛人的目光,瞿晓星下意识的胆寒了一瞬,心下又是惊又是怕,只道这鲛人现在都被打成这副德行了,怎地目光里的杀气还是十分慑人。他疾步躲到纪云禾身边,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耳边道:“雪姑娘被抓了!”

“我知道。”纪云禾答得冷静。

瞿晓星一怔:“您老知道还老神叨叨的站在这儿干啥,不想想办法救人呀。”

纪云禾唇角一紧:“谷主下的令,让林昊青去审人,你让我想什么办法?”

瞿晓星一愣,反应了一会儿:“您是说……这次,是谷主的意思?这时候审了雪姑娘,岂不是证明谷主对你……”

那老东西明明从来都是针对着她的,只是其他人不知道罢了。纪云禾摆摆手:“去查查这事儿到底是谁给谷主递的密信,还有,离殊现在和雪三月是被分开关着的吗?”

“没有,戒律堂里还在审呢,都还没被关起来。”

纪云禾皱了眉头:“审这么久?”

“对呀,少谷主令雪三月与其奴隶断绝关系,再对那猫妖以作惩戒,雪姑娘不肯,那边还僵持着呢……”

妖怪与驭妖师之间缔结的主仆协议其实更像是一种诅咒,对于臣服妖怪的诅咒,成为驭妖师的奴隶,妖怪不仅会折损自己的一部分妖力,还将永远受制于主人,除非主人愿意解除这个诅咒,否则他将永生永世都臣服于主人的血脉之下。

即便主人身死,他也将永远为他的儿子孙子,子子孙孙,为奴为仆。

所以几乎没有妖怪愿意与驭妖师之间缔结这样的协议,除非战败,被迫或者当真被驭妖师完全驯服,还有像之前雪三月想的那样……

这个妖怪爱上了驭妖师。

而缔结协议的同时,妖怪也会受到驭妖师的保护,从此不会再被其他驭妖师猎杀。

这是自古以来驭妖师之间的规矩,林昊青如果想要处置离殊,自然也要遵守这样的规矩,只是,将妖怪都当做牲畜一样的驭妖谷里,大概没人会想到,雪三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吧。

关于雪三月收的这猫妖,纪云禾其实并没有多少了解,这么多年了,虽然雪三月说着离殊每次除妖的时候帮了她多少多少忙,但驭妖谷中的人真正看见离殊动手的时间却少之又少。

可纪云禾知道,这猫妖不会弱,她没有和他动过手,但是见过数千只妖怪的直觉就是这样告诉她的。

猫妖离殊,从头到尾都没有显露过自己真正的实力。

他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雪三月被抓进戒律堂里了?

纪云禾心里有些打鼓,不由想到多年以前,她在与雪三月熟悉起来之后,出于对强大妖怪的好奇,她曾在离殊离开的空隙悄悄问过雪三月:

“你不是说你不会驯妖吗?又是从哪儿逮的这么一只妖怪,一看起来就难以接近且力量强大。”她十分好奇,“怎么让他臣服的?”

雪三月看着精,然而关于他人的心思却从来不会揣摩,所以她也没办法成为纪云禾这样的驭妖师,她只能靠她引以为傲的力量去征服。

当年的雪三月面对纪云禾的问题只是挠挠脑袋:

“不知道,就是……遇见他的时候我正在抓另一只妖怪呢,好像不小心闯进他的地盘里了。当时我受了点伤,撞见他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他还救了我。”

得到这样的回答,纪云禾其实是有点懵的:“他?救了你?”

虽然纪云禾与离殊的接触不多,但她能很敏锐的察觉到,这个猫妖其实是不喜欢驭妖师的,甚至可以说,他并不喜欢人。

“他为什么救你?”

“我也不知道,后来也问过,他只说了一句恰似故人归。”雪三月答得有几分漫不经心,“大概我像他以前认识的什么人吧。”

“哦?就凭这点,他就甘愿与你回驭妖谷,做你的奴隶?他有自己的地盘,想来不会是什么小妖怪吧,气质也这般高贵凛冽,以前的身份必定不简单……”

“嗯,你这问题我也问过。”雪三月抢了纪云禾的话。

直到现在,纪云禾也记得当日风和日丽,暖风和煦,向来冷脸的雪三月在说这话时那一脸温柔的模样。

她说:

“离殊说他喜欢我。”

是个完完全全坠入了爱河的小女孩的模样。

而或许正是因为当局者迷吧,雪三月追问到这一步就没有再继续追问过离殊,而站在一旁的纪云禾却至今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为什么呢?

为什么这个猫妖,会喜欢雪三月,喜欢到甘愿放弃自己的过往一切,来做她的奴隶呢?

也是因为“恰似故人归”吗?

如果只是因为雪三月像他的故人,他就救了她,爱上她,甚至甘愿成为她的奴隶,那离殊爱的,恐怕,只是那个故人吧。

而这些话,她没办法再对雪三月询问出口。

直至今日,雪三月被押入戒律堂,而那陪伴她多年的猫妖,竟然没有做任何阻拦?连这地牢里关押的奄奄一息的鲛人昨日拼死一搏都能将地牢给折腾得动摇,那毫发无损的猫妖却一定动静也没闹出来?

纪云禾正想着,却倏尔觉得大地猛地一抖。

她一愣。

“雪三月疯了!”

地牢之外倏尔传来一人大呼之声:“传谷主令,护法立即前往戒律堂!”呼喝声越来越大,一直往地牢里传来,直至来人气喘吁吁的跑到纪云禾面前,单膝跪下,抱拳传令:“传谷主令!护法立即前往戒律堂!”

纪云禾双眼一眯,迈步便向地牢之外而去。

然而随报信人走到一半,纪云禾回头看了鲛人一眼,只见地牢之内,那鲛人孤零零的被吊在其中。

仿似永远冰冻的表情依旧毫无波澜,只是那眼神静静的追随着纪云禾。

纪云禾:“把那锁链放下,让他在地上躺会儿。”

纪云禾对瞿晓星留下这句话,便匆匆而去了。

鲛人在牢中看着纪云禾身影离开,也不再管留下来的瞿晓星如何纠结,他闭上眼睛,不再关心这周遭,甚至是自己分毫,他宛如入定老僧,沉寂无言。

第十章 血祭十方

纪云禾赶到戒律堂前的时候,平日里看来威严无比的大殿此时已经塌了大半,雪三月两只手上带着手铐,然而中间相连的玄铁链已经被她扯断。

她被离殊揽在怀里,她似乎肩上受了伤,表情有些痛苦。

在他们面前一个驭妖师横尸于地。

纪云禾心道不妙。

“雪三月。”在雪三月与离殊对面的林昊青开了口,“你的猫妖杀了我谷中驭妖师,你若是再包庇他,便是我驭妖谷的叛徒,也是驭妖师中的异类,我可以剥夺你驭妖师的身份,你和这猫妖,今日,谁都别想活了。”林昊青抬剑,直指雪三月:

“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呵。”雪三月一声冷笑。“这机会,我不要。”

雪三月虽然虚弱,但她这话说得却十分清晰,她目带寒芒,毫无退却之意。

离殊看着雪三月,揽住她肩头的手,又紧了一瞬。

林昊青听闻此言,嘴角勾起了一抹微笑。他自然是欢喜的,有了雪三月这句话,他就可以明目张胆的砍掉纪云禾这只左膀右臂。

“好,那今日,你便休怪我不顾往日同僚情义……”

“少谷主!”纪云禾眼看林昊青要动手,一声高呼,唤住了他。

眼见纪云禾前来,林昊青眉目微沉:“护法今日,莫不是要护着这叛徒和妖怪吧?”

在林昊青身后,所有的驭妖师都看着纪云禾,谁人不知纪云禾与雪三月的关系,林昊青的人都睁着眼睛,等着抓她的把柄。

纪云禾看了雪三月一眼,两人眉眼相触,纪云禾没有与她多说一言,回过头盯着林昊青,到林昊青耳边轻声言道:“少谷主,雪三月与这猫妖功法如何你我都心中有数,与她相斗,必定损失严重,驭妖谷正是用人之际,不如……”

林昊青嘴角微微勾起,他微微侧过脸庞,唇瓣在纪云禾的耳边用极轻的声音说:“不如,不要装了。”

纪云禾一怔,抬头看林昊青,林昊青用口型说着:“今天,她一定得死。”

纪云禾双目微瞠,雪三月在那方也看到了林昊青的口型,她冷笑一声:“少谷主,你这是等了多少年了。”雪三月握着剑,在离殊的支撑下,站稳身子,她抬剑直指林昊青,“那便别废话了。纪云禾,今日你敢拦我,我便连你也杀。”

纪云禾望向雪三月。

她怎么会不懂雪三月的心思。雪三月知道今天自己多半是离不开这驭妖谷了,所以她这话,是说给大家听的,她在撇清自己与纪云禾的关系,未免她死之后,驭妖谷再追究纪云禾的过错。

纪云禾攥紧拳头。她咬牙沉思解救之法,一定要有解救之法,雪三月不能死在这里……

便是这生死之际,忽然之间,一直沉默不言的猫妖离殊忽然眉眼一抬,异色的眼瞳之中,光华流转,他周身妖气蔓延,令戒律堂四周的温度登时骤减三分。

春日暖风徐来,过了离殊身侧,却似自腊月吹来一般冷冽。

纪云禾怔然看着离殊,她一直都知道,猫妖离殊不会弱,但今日,离殊散出来的这铺天盖地的妖气,还是超过了纪云禾的想象。

所有驭妖师都躁动了起来,连林昊青也有些震惊。

在妖怪与驭妖师缔结主仆协议的时候,妖怪是会将自己的一部分力量渡给驭妖师的,既是送“主人”的礼物,也是象征自己的臣服……在割让自己的妖力之后,还会有这般气息的妖怪,纪云禾从没见过。

离殊的话很少,纪云禾很少见到离殊对雪三月以外的人多说一句话,即便是纪云禾。

但现在,离殊却微微张开了唇:“三月,你一直想离开驭妖谷,今日,便离开吧。”

雪三月转头看着离殊,神情也是有几分猝不及防。

离殊定定看着雪三月,眸中坚定似早笃定到了会有今日。

他说:“我帮你,毁了驭妖谷。”

林昊青闻言冷哼一声:“驭妖谷百年根基,岂是你这妖怪,说毁就毁?”

而今驭妖师虽然被朝廷分别控制在东南西北四处隐秘之地,但和其他三个地方不同,驭妖谷建立起来,并不是因为朝廷的意愿。

百年前,巨妖鸾鸟横空出世,鸾鸟妖力强大,扰得天下苍生不得安宁。

一名大驭妖师联合九名天下闻名的驭妖师,将鸾鸟诱入此谷,与鸾鸟相斗十日,终以十人之血,成十方阵法,以命相抵,封印鸾鸟。

世人称巨妖鸾鸟出世为青羽之乱,在青羽之乱后,人世再无妖怪能横行世间。而后驭妖师们建驭妖谷以祭奠十位驭妖师,且固守十方阵,以防他日鸾鸟逃出。

而后大国师研制出了“寒霜”之毒,掌控了驭妖师,从而将驭妖谷变为朝廷掌控驭妖师们的工具。后皇家又效仿驭妖谷的模式,建了北方的驭妖台,东方的驭妖岛以及西方的驭妖山。但凡有人诞下拥有驭妖能力的孩子,通通都会被送到这四个地方来,与父母分隔,方便朝廷看管。

直至今日,几乎已经没有人记得驭妖谷最开始是怎么来的,大家都只知道这四个地方,是“关押”驭妖师们的场所。

林昊青口中,驭妖谷的百年根基,便是那传说中的“十方阵”,这阵法能压制进入谷中的妖怪们的妖气,使整个驭妖谷犹如那被大国师贴满符咒的囚笼一样,入谷之妖,皆受束缚。

是以,在驭妖谷中得见离殊今日的妖气,不得不令人震惊。

那日鲛人在地牢之中的垂死一击已让纪云禾感慨他乃大海之魂,而今日这猫妖离殊……

未让纪云禾思考更多,离殊周身妖气越发浓烈,寒风似刃,刮过驭妖师们耳边,修为稍弱的驭妖师已经被这风刃切破了皮肉,身上血流如注。

纪云禾身后驭妖师们的惨叫不绝。

林昊青目光一凛,未再犹豫,手中运功,在剑中注入法力,向着离殊狠狠一挥。

剑气化刃,破开寒风,直直砍向离殊。

雪三月一惊,刚要抬剑来挡,便被离殊按住。只见离殊立于原处,宛如山峰,巍然不动,那剑气之刃砍到他的面前,便如撞上一堵透明的墙,只听“轰”的一声,剑气之刃轰然碎裂,气息荡出,横扫驭妖谷,所到之处,摧枯拉朽,令花草树木尽数摧折。

纪云禾再是一惊,却不是为离殊,而是惊讶于林昊青……

这少谷主,几时修得功法如此高深……

“离殊?你要做什么?”雪三月仰头问离殊。

离殊为做其他回答,只沉默片刻之后,道了两字:

“抱歉。”

雪三月怔然。

只见离殊一手化气为刃,在自己心口倏尔捅下一刀。

众人震诧之际,离殊手离开心口,他心头血猛然喷洒而出,离殊推开雪三月,以血为墨,以指为笔,画血阵于地,他周身妖气翻涌,由无色化为红色,在血色之中,他衣袂翻飞,发丝随妖气狂舞不止。

宛如地狱阎罗。

“青羽鸾鸟,吾以吾身,血祭十方,助你破阵!”

所有人听闻此言皆是大惊失色。这猫妖离殊竟然要用自己的命祭阵!要复苏巨妖鸾鸟!

“离殊!”

雪三月的声音,此时似乎已经无法传入离殊的耳中。

离殊心口血流入注,被阵中狂风撕碎在空中,众人脚下大地倏尔颤抖起来,宛如一场地震,在离殊阵法前方,大地陡然裂开一条幽深的缝隙,缝隙之中的风声好似阵阵厉鬼恶嚎,又好似地底之下,那巨妖被压抑百年的愤怒嘶吼,令人胆战心惊。

“众人听令!列阵!”林昊青在风声之中大声呼喊,“今日便是拼上性命,也绝不能让巨妖鸾鸟从驭妖谷中逃出!”

势态发展至此,雪三月的背叛,纪云禾与林昊青的谷主之争都已经不再是重点,对于百年前十位驭妖师与鸾鸟的恶战,在场的人未曾目睹,但巨妖鸾鸟所造成的生灵涂炭,在场之人皆有耳闻……

所有驭妖谷的弟子皆祭出法器列阵以待,而便在这时,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离殊阵法前的那道裂缝,竟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速扩大!

大地震动,几乎让纪云禾也站不稳脚跟。裂缝往前延伸,犹如盘古开天辟地的一斧子,将整个驭妖谷一分为二!连带着天上素来透明的阵法,被一瞬击碎,阵法破裂,如下了一场细碎的雪,在驭妖谷中漫天飞舞。

不少驭妖师一时不查,掉入深渊,有人想要御剑而起,但却被深渊之中的狂风刮得不知所踪。

纪云禾御剑而起,她顺着裂缝延伸的方向望去,如果她没想错,这应该裂到了囚禁那鲛人的地方,如此大的动静,必然能使那地牢四分五裂,甚至坍陷,但那鲛人……

应该是跑不掉的,他现在,根本没有力气。

未等纪云禾多想,鲛人囚笼那方歪歪倒倒御剑而来一人,是瞿晓星,他隔了老远就开始喊:“护法!护法!”

待得近了,纪云禾却是一把将他推开:“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看啊……这……”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直入长空的凤鸣自深渊之中传出。

青羽鸾鸟……被唤醒了。

第十一章 青姬

所有的人包括雪三月,皆是一脸错愕。

谁都没有想到!谁能想到!身为一个驭妖师的“奴隶”,这猫妖离殊居然胆大包天!敢复活青羽鸾鸟!

“雪三月!你还愣着作甚!”林昊青御剑而起,立在空中,撑出结界让自己能在狂风中立足,他在声音中灌入法力,使他的言语能破过狂风呼啸,传到每个人耳朵里,“还不阻止他!”

离殊和雪三月缔结过主仆契约,离殊是没办法违背雪三月的话的,只要雪三月主人之言灵命令离殊,就算要离殊当场自尽,他也绝不能反抗。

但雪三月没动。

纪云禾也在狂风之中撑出结界,护着自己与瞿晓星。

瞿晓星也在她身边急得挠头:“三月姐!……哎呀!别的事倒罢了,这是要放鸾鸟出世啊!鸾鸟一出必然生灵涂炭啊!三月姐怎能放任猫妖行此错事!”

纪云禾静静的看着雪三月,旁人不懂雪三月,但纪云禾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