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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附妖相信她是宁若初,是因为她……或者说是青羽鸾鸟本人,她从始至终就打心眼里认为,无论多久,无论何时,宁若初一定会来,她一定能等到他。

所以十方阵中来了人,那人说自己是宁若初,那不管是男是女,是神是鬼,只要那人说了,她就一定会相信。

她不是相信那个人,她只是相信宁若初。

相信他一定会实践他的承诺,相信他一定会来,无论是什么形态。

这十方阵中,青羽鸾鸟等候其中,忍了百年孤寂,或许生了恨,或许生了怨,或许这些恨与怨都强烈得可怕,但这些情绪,最终只要一句话,就能尽数化解掉……

“我终于……等到你了。”

附妖如此说着。

纪云禾倏尔心口一抽。

附妖周身的黑气大作,终于了结了这百年的恨与怨,守与盼,脆弱的等待和无边的寂寞。

黑气飞舞,状似一只黑色的凤凰,挥舞着羽毛,踏着动人的舞步,飘飘袅袅向天际而去。

而便在黑气飞升之时,远处悠悠传来几句好似漫不经心的吟唱歌声,歌声喑哑,和着黑气的舞步,不徐不疾,悠扬而来,又散漫而去。

绝色的舞与绝美的歌共伴一程,宛如神来之笔、天作之合。未有排演,却是纪云禾赏过的,最完美的歌舞。

歌声停歇,舞步消散,空中只余一声遥远的鸾鸟清啼,回响片刻,终也归于无形。

纪云禾望着这片无边无际的金色天空,过了许久也未回神,直到耳边忽然传来水声低沉的轰隆声,她才猛地被惊醒过来。

一转头,身边本来满溢的潭水在附妖消失之后,竟像是在被人从底部抽干一样,轰轰隆隆的下沉。

纪云禾一愣,来不及思考情况,她唯一能想到的是,阵眼在这里,他们要从这里出去,但现在阵眼出现了变化,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变化,可现在不出去,之后或许就出不去了!

纪云禾拔腿就跑,却不是纵身跳入潭水中,而是往长意所在的方向奔跑。

她可不想变成宁若初,让别人一等就是一百年。

她说过的承诺,那就一定要实现。

但没让纪云禾跑多远,溪水那头,像是箭一般游过来一条大尾巴鱼。

竟是比纪云禾这双腿不知快了多少。

纪云禾见状有些生气:“你能自己游啊!那之前为什么还让我背来背去的!”

长意一过来就挨了一句骂,他愣了愣:“先前没在溪水边。”

“算了。没时间计较了。”纪云禾走到长意身边。两人站在溪水流入潭水的地方,纪云禾指着潭水道,“咱们商量一下。”

“商量什么?”

“你看,先前潭水满溢的时候,潭中是有水往溪中流的,现在潭水下沉,所有的溪水反而在往潭中灌。这十方阵中什么都没有,照理说也不该有水。而按五行来说,水主生,现在水急退而去,按我的理解,是生路慢慢在被断了。这十方阵,很快就要变成一个死阵。要出去,我们只有跳下去。”

长意眉头皱了起来:“那就跳。”

“但这只是我的猜测,这猜测很可能是错的,如果跳下去,我们或许反而会被困住。这下面有什么,我们会发生什么,我也不知道。”

长意转头看纪云禾:“两方皆是不确定的选择,你要与我商量什么?”

纪云禾严肃的看着长意:“你会猜拳吗?”

长意:“……”

他沉默片刻,认真发问,“那是什么?”

长意想,能在这个时候提出的,那一定是什么不得了的术法或者法器吧。

“来。”纪云禾伸出手。

长意也跟着伸出了手。

纪云禾说,“这是石头,这是剪刀,这是布。”纪云禾一边说着,一边在手上做着示范。

长意严肃认真的记下。

纪云禾盯着长意的眼睛,继续解释:“我数一二三,你随便从刚才的手势当中出一个。一,二,三!”

纪云禾出了布,长意虽然很迷茫,但也认认真真的出了拳头。

纪云禾张开的手掌一把将长意的拳头包住:“我出了布,布能包住你的石头,所以我赢了。”

长意愣了一下。

水声下沉的声音依旧轰隆,长意静静看着纪云禾:“所以?”

“我刚在心中决定,我赢了我们就跳下去,你赢了我们就留在这里。”纪云禾包住长意的拳头,咧嘴一笑,“所以,我们跳吧。”

长意再次愣住,本来清冷的鲛人,在遇见多可怕的虐待时都未示弱的“大海之魂”,此时满脸写着一个问句——

“这么随便吗?”

好歹……生死攸关……

“抉择不了的时候,就交给老天爷吧。”

纪云禾说完,没再给长意拒绝的机会,她往后仰倒,笑望长意,任由身体向黑暗的深渊坠落,而包住长意拳头的手掌一转,蹿如他的掌心,握住他的手掌,再也没有松开。

人类的手掌比他温热太多。似能从手掌,一直温热到他心口,甚至热到鱼尾的每一片鳞甲上。

银发翻飞,发丝上似也还留有她唇边的温度。

长意呆呆的看着纪云禾笑弯的眼睛,任由她拉着自己,坠入深渊。

他没有挣扎,也没有抗拒。

他觉得比起他来,这个笑着跳入未知黑暗的驭妖师,才更像他们人类口中所说的……

妖怪。

第二十章 选择

坠入黑暗,金色的天光越来越远。

当纪云禾彻底被黑暗埋没的时候,她心中也不是没有害怕。只是比起坐在原地等待一个结果,她更希望,自己要做点什么,尽管这个挣扎与选择,可能是错的。

纪云禾紧紧握住长意的手,黑暗之中,下沉的潭水声音越来越大,忽然之间,冰冷的潭水将纪云禾整个吞噬。

他们终于落入下沉的潭水中。

长意之前说下面很深,果不其然。

纪云禾紧闭口鼻,屏住呼吸,跟随着潭水下沉的力量向下而去。

但这时,她倏尔感觉手被人用力一拉,紧接着就被揽入一个比冰水温热的怀抱。

长意抱住了她。

在水中,是他的王国。

长意一手揽着她,一手在她脸上轻轻抚过。

纪云禾忽觉周遭压力登时减小,水给她耳朵带来的压力也消失不见,纪云禾一惊,微微张嘴,却发现竟然没有水灌入口中:“长意。”她唤了一声长意的名字。

“嗯。”

她也听到了长意的回答。

“没想到你们鲛人还有这么便利的术法。”纪云禾道,“但这术法对你们来说应该没什么用吧?”

“嗯,第一次用。”

“长意,这短短时间里,我拿走了你多少第一次,你可有细数?”

离开了那封闭之地,虽然还在黑暗之中,但纪云禾心情也舒畅了不少,她起了几分开玩笑的心思。而在纪云禾问了这话之后,长意竟然当真沉默了很久。

想着长意的性子,纪云禾笑道:“你不是真的在数吧?”

“还没数完……”

纪云禾是真的被他逗乐了,在他怀里摇头笑了好久,最后道:“你真是只认真又严谨的大尾巴鱼。”

“认真与严谨都是应该的。”

“是,只是没想到你这么认真严谨的人,在刚才附妖消失的时候,也会为她唱歌。”

长意这次只是默认,而并没应声。

“你唱的是什么?”

纪云禾随口一问,长意却答得认真:“鲛人的歌,赞颂自由。”

听罢此言,纪云禾脸上的笑意收了些许,她望着面前无尽的黑暗,道:“那是该唱一唱的,长意,我们也要获得自由了。”

其实在落入水中的时候,纪云禾就感受到了,这水中确有生机,越往下,越有来自外面的气息,长意可以用术法助她呼吸了,她也能感受到自己先前一直沉寂的隐脉了。

继续往下,一定能出得了十方阵,到时候,她解药在身,离开驭妖谷,从此天大地大,便再也不受拘束了。

像是要印证纪云禾的想法一样,下方的黑暗之中,倏尔出现了一道隐约的光亮,光芒照亮了纪云禾与长意的眼瞳,同时,也照亮了长意周身鳞甲。

在黑暗之中,鳞甲闪出星星点点的光,水波将这些光点散开,让纪云禾感觉他们仿佛在那遥不可及的银河之中穿梭。

“长意,等离开驭妖谷,我就送你回大海。”纪云禾说,“你回家了,我就去游历天下,到我快死的时候,我就搬去海边。有缘再见的话,你也像今天这样给我唱首歌吧。”

长意其实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时候纪云禾会说这样的话。明明出去以后天高海阔,她却好似……总觉得自己面临着死亡。

但长意没有多言,他只问:“唱什么?”

“赞颂自由。”纪云禾道,“真正的自由,也许只有那天才能见到。”

“好。到时候,我来找你。”

没有约时间,没有约地点,长意就答应了,但纪云禾知道,这个鲛人的诺言,他一定会信守。

纪云禾微微笑着,迎来了黑暗的尽头。

天光破除身边的黑暗。

鲛人带着驭妖师破开冰冷的水面,一跃而出。日光倾洒,三月的暖阳照遍浑身。

刚从水中出来,纪云禾浑身有些脱力,她趴在地上,不停喘息。身边是同样呼吸有些急促的长意。

纪云禾缓过气来,抬头,望向长意,方要露出笑容,但这笑却在脸上僵住了。

不为其他,只因就他们破水而出的一会儿时间,周围便已围上了一圈驭妖师。

纪云禾神情立即一肃,左右一望,登时心头涌过一阵巨大的绝望,所有血色霎时在她脸上褪去。

这个地方,纪云禾再熟悉不过。

驭妖谷谷主常居之地,厉风堂的后院。虽然现在这个后院已经破败不堪,阁楼倒塌,砖石满地,但纪云禾在驭妖谷生活多年,绝不会认错。她回头一望,但见方才长意与她跃出的那水面,竟然是厉风堂之后的池塘。

竟然……这个池塘,会是十方阵的阵眼。

纪云禾心中只觉荒唐。

她千算万全,如何也没有算到,从那十方阵中出来,竟然会落到这后院之中。

“护法?”

驭妖师中有人认出了纪云禾。随即又有人喊出:“她怎么会和鲛人在一起?”

有人也在嘀咕:“我们在谷内找了个天翻地覆,原来,是她把鲛人带走了,护法想干什么?”

“先前与谷中所有人与青羽鸾鸟苦斗,她也不在……”

纪云禾没有动,但内心想法却已是瞬息万变。

从现在来看,青羽鸾鸟应当已经离开了,且离开有一段时间了,而今雪三月的下落暂时不明,也无法打听。

谷中驭妖师在青羽鸾鸟离开之后,发现鲛人牢笼陷落,必定到处寻找鲛人。因为这是顺德公主布置下来的任务,若是鲛人走丢,整个驭妖谷没有一个人有好下场。

但现在,她这个驭妖谷的大护法,却和鲛人一起从厉风堂之后的池塘里面钻了出来。

要破这个局面,唯有两个办法。

第一,立即打伤长意,将其抓住,向众人表明,自己是为了抓捕鲛人,不慎掉入十方阵残阵之中,历经万难,终于将这鲛人,带了出来。

第二,杀出一条血路。

对于纪云禾来说,无异是第一条路好走许多。这要是她与鲛人相识的第一天,她也必定会选第一条路。

但是。

当被她与这鲛人说过话,听他唱过歌,被他救过命……

要踏这第一条路,纪云禾踏步上去。

纪云禾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她身上冰冷的水滴答落在地下铺满碎石的路上。

她一反手,体内灵力一动,离她最近的驭妖师鞘中刀便瞬间飞到了纪云禾手上。

她一直不想这样做。但命运这只手,却好似永远都不放过她。

纪云禾一挽剑,便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鲛人巨大的尾巴倏尔一动,尾巴拂过池塘,池塘之中,水滴飞溅而出,被长意尾巴一拍,水珠霎时化为根根冰锥,杀向四周驭妖师!

竟是方才一言未发的长意……先动手了。

第二十一章 提线木偶

鲛人忽然动手,驭妖师们猝不及防,大家在先前与鸾鸟争斗中本以受伤,而今正无抵挡之力。

他们慌乱四走,纪云禾心道现在若是要杀出一条血路,说不定还真有七成可能!

她握紧了剑,而便在这时,众人身后倏尔一道白光杀来,纪云禾但见来人,双目微瞠。

谷主妖仆卿舒,她似乎在之前与青羽鸾鸟相斗时受过伤,额上尚有血痕,但这伤并不影响她浓重的杀气。

纪云禾心脏猛地悬了起来,她倒是不担心长意无法与卿舒相斗,她只是想……卿舒竟然来了,那林沧澜……

纪云禾目光不由往厉风堂正殿处望去,恍惚间,林沧澜坐着轮椅的身影从行出。未等纪云禾看清,她便觉面前白光一闪,额间传来针扎的巨痛!

一时间,她只觉整个头盖骨仿佛被人从四面八方扯碎了一般难受。

疼痛瞬间夺去了她浑身力气,让她再也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手中长剑落地,她倏尔向一旁倒去。

天旋地转之间,她只看见天上冰锥与长剑相触,发出铿锵之声,而铿锵之后,她整个世界,便陷入了彻底的死寂之中。

纪云禾不知自己在黑暗当中前行了多久。仿佛有一万年那么长,又仿佛只是看一阵风过的时间,当她再感受到四肢存在时,是有人在她指尖扎了一针。

五感在这一瞬间尽数找回。

纪云禾睁开眼睛,身体尚且疲软无法动弹,但眼睛已将周围的环境探了个遍。

她回来了。

回到这间她再熟悉不过的房间了,这是她在驭妖谷的住所,她的院子,她的囚牢。

虽然这房间在之前的大乱之中显得有些凋敝,但这牢笼无形的栏杆,却还是那么的坚固。

此时,纪云禾的屋子里还有一人,妖狐卿舒静静的坐在她的床边,用银针,扎遍她所有的指尖,而随着她的银针所到之处,纪云禾一个个仿佛已经死掉的手指,又能重新动起来了。

纪云禾想要坐起来,可她一用力,只觉额间剧痛再次传来,及至浑身,纪云禾每根筋骨都痛得颤抖。

“隐魂针未解,随意乱动,你知道后果。”卿舒淡漠的说着。

隐魂针,是林沧澜的手法,一针定人魂,令人五感竟失,宛若死尸。

卿舒一边用银针一点一点的扎纪云禾身上的穴位,一边说着,“谷主还不想让你死。”

纪云禾闻言,只想冷笑。

是啊,这个驭妖谷,囚人自由,让人连选择死的权利都没有。

纪云禾挣扎着,张开了嘴:“鲛人呢?”只是问开口说完这三个字,她便耗尽了身体里所有的力气。

卿舒瞥了她一眼:“重新关起来了。”

饶是鲛人恢复再快,但终究是有伤在身,未能敌过那老狐狸啊……不过想来也是,虽然她与长意认识并不久,但他那个性子,如果将一人当朋友了,应当是不会丢下朋友逃走的吧。

当时昏迷的她或许也成了长意离开时的累赘……

思及至此,纪云禾闭上了眼睛。

之后……他们还能想什么办法离开呢……

“你从主人书房偷走的药,我拿出来了。”卿舒继续冷淡的说着。

纪云禾闻言却是一惊,不过很快便也平静了下来。从她离开十方阵,落到厉风堂后院的那一刻起,她便想到了这样的结果,她落入十方阵之前的所作所为,林沧澜不可能丝毫不知。

“你们要做什么?”纪云禾不躲不避的望着卿舒。

她做这样的事,就做好了承担最坏结果的准备,是生是死,是折磨是苦难,她都认。

卿舒闻言却是一声冷冷的讽笑:“一些防治伤寒的温补药丸,你想要,拿着便是,谷主宽厚,断不会因此降罪与你。”卿舒手中银针拔出,看着纪云禾愣神的脸,眼神中透出几分轻蔑,“我帮你拿出来了,就放在你桌上。”

温补药丸……

林沧澜早知道她藏着自己的心思,所以一直在屋中备着这种东西,便是等有朝一日,能羞辱践踏于她。

踩着她的自由和自尊和她说,我宽厚,断不会因此降罪与你。

也是以上位者的模样与她说,你看看,你这可怜的蝼蚁,竟妄图,螳臂当车。

纪云禾收回指尖,手指慢慢握紧成拳。

卿舒对她的神情丝毫不在意,轻描淡写的将她额上的针拔了出来。纪云禾身体登时一轻,再次回到的自己的掌控中。

他们就是这样,一针能定她魂,让她动弹不得,一伸手便也能拔掉这针。他们无时无刻不在告诉纪云禾,她只是他们手中一只提线木偶,他们要她生则生,要她亡则亡。

操控她,就是这么轻而易举。

“纪云禾,你心中想什么,主人并不关心,但你心中想的,就只能止于你心中,你脑中想的,就只能止于你脑中。你要做的,只能是主人让你做的。”

纪云禾冷冷一笑。

“这一次,你想公然与谷中驭妖师动手,主人制住了你。”卿舒晃了晃手中的针,将针收入随身针袋之中,“主人保住了你的护法之位,你当去叩谢大恩。”

仿佛这满室仿佛布满无形的丝线,绑住她每个关节,重新将她操纵,纪云禾索性闭上眼,她不忍看这样的自己。

她以为出了十方阵就可以自由了,却没料,十方阵中,才是她短暂的自由。

“卿舒大人。”

门外传来一声轻轻的呼唤。

卿舒收了针袋,轻轻答了声:“进来吧。”

门外驭妖师推门进来,卿舒走了过去,驭妖师在卿舒耳边轻声道了几句话,卿舒倏尔眼睛一亮,转头看向躺在床上的纪云禾。

“纪云禾。主人传你立即前去厉风堂。”

纪云禾翻了个身,背对卿舒与驭妖师,她眼睛也没睁开的说:“属下伤病在身,恕难从命。”

反正林沧澜那老头要她活着,他暂时也不会杀她,甚至还要保她的护法之位。此时她不摆谱,还什么时候摆谱。前面被他们算计也算计了,嘲讽也嘲讽了,难道现在躺也躺不得了?

卿舒道:“鲛人开口说话了。”

纪云禾睁开眼睛。

卿舒继续说着:“他问,‘你们想对她做什么?’”

不用质疑,鲛人口中“她”指的便是纪云禾。

纪云禾此时躺在床上,浑身便如滚了钉板一样难受。

第二十二章 殿前激辩

顺德公主其愿有三,一愿此妖口吐人言,二愿此妖化尾为腿,三愿其心永无叛逆。

而今,顺德公主的第一个愿望,实现了。

是纪云禾帮她实现的。虽然在这个比赛的开始,纪云禾是决定要这样做,并且有十成信心,她可以在林昊青之前让鲛人开口说话。

但……

却不是以如今的方式。

纪云禾走进厉风堂,在青羽鸾鸟作乱之后,厉风堂塌了一半,尚未来得及修缮,天光自破败的一边照了进来,却正好停在主座前一尺处。

林沧澜坐在阴影之中,因为有了日光的对比,他的眼神显得更加阴鸷,脸上遍布的皱纹也似山间沟壑一般深。

卿舒站在他的身后,比他的影子还要隐蔽。林昊青立于大殿右侧,他倒是站在了日光里,恍然一瞥,他长身玉立,面容沉静,仿佛还是纪云禾当年初识的那个温柔大哥哥。

其他驭妖师分散在两旁站着。

所有人都静静的看着纪云禾一步一步走向主座,终于,在林沧澜面前三尺,她停住了脚步:“谷主万福。”她跪地行礼,似一切都与往常一样。

林沧澜笑了笑,脸上的褶子又挤压得更多了一些:“起来吧。你现在可是驭妖谷的功臣。”

“谢谷主。”纪云禾起身,依旧站在主殿正中。

林沧澜继续说着:“青羽鸾鸟大乱驭妖谷,带走雪三月,至谷中多名驭妖师死亡受伤,或失踪……咳咳”他咳了两声,似无比痛心,“……朝廷震怒,已遣大国师天下追捕雪三月与青羽鸾鸟。”

纪云禾闻言,面上无任何表情,但心里却为雪三月松了一口气。

还在通缉,就代表没有抓住。

好歹,这短暂时间里,雪三月是自由的,也是安全的。

这一场混乱,哪怕能换一人自由,也还算有点价值。

“朝廷本欲降罪我驭妖谷,不过,好在你……”林沧澜指了指纪云禾,“你达成了顺德公主的第一个愿望,顺德公主甚为开心,于今上求情,今上开恩,未责怪我等。云禾,你立了大功。”

驭妖谷无能,放跑青羽鸾鸟是国事,顺德公主要鲛人说话是私事,今上因私事而改国事……纪云禾心头冷笑,只道这小皇帝真是无能得被人握在手里拿捏。

这个皇帝的同胞姐姐,权势已然遮天。

虽然心里想着这些,但纪云禾面上一分也未走漏,只垂头道:“云禾侥幸。”

“谷主。”旁边一驭妖师走出,对着林沧澜行了个礼,道,“护法令那顽固鲛人口吐人言,实乃驭妖谷之幸,但属下有几点疑惑不明,还想请护法解答。”

纪云禾微微侧头,瞥了一眼那驭妖师,心下明了——这是林昊青的人,是林昊青在向她发难呢。

纪云禾回过头来,继续垂头观心,不做任何表态。

林昊青的发难,林沧澜岂会不知。林沧澜不允,便没有人可以为难她。而林沧澜允了,便是林沧澜在向她发难。

在这个大殿之中,她要应付的不是别人,她要应付的只有林沧澜而已。

林沧澜盯了那驭妖师片刻,咳嗽了两声:“问吧。”

纪云禾微微吸了一口气,这个老狐狸,果然就是见不得人安生。

“是。属下想知,我等与青羽鸾鸟大战之时,未见护法踪影,护法能力高强,却未与我等共扛强敌,请问护法此时在何处行何事?这是第一点疑惑。

“其次,这鲛人冥顽不灵,诸位皆有所知。护法与鲛人一同消失,到底是去了何地,经历何事?为何最后又会出现在厉风堂后院?此为第二点疑惑。第三,护法与鲛人出现之后,护法昏迷之际,鲛人拼死守护护法……”

拼死守护……

长意这条傻鱼,有这么拼吗……

纪云禾心绪微动,但却只得忍住所有情绪,不敢有丝毫表露。继续听那驭妖师道:

“被擒之后,鲛人也道出一句言语,此言便只关心护法安危,属下想知,护法与这鲛人,而今到底是什么关系?”

驭妖师停了下来,纪云禾转头,望向驭妖师:“问完了?”

纪云禾眸光冰冷,看得发问之人微微一个胆战。

他强作镇定道:“还请护法解答。”

“这些疑惑,不过是在质疑我,这段时间到底干什么去了。没什么不可说的。”

纪云禾环视众人一眼,“与青羽鸾鸟一战,我未参与,是因为猫妖离殊破开十方阵之后,我观地面裂缝,直向鲛人囚牢而去。忧心鲛人逃脱,便前去一观。与青羽鸾鸟战对我驭妖谷来说极为重要,保证鲛人不逃走,难道不重要吗?诸位皆舍身与青羽鸾鸟一斗,是为护驭妖谷声誉,保住鲛人,亦是我驭妖谷的任务。”

“而今看来,要留下青羽鸾鸟,即便多我一个,也不太可能,但留下鲛人,只我一个,便可以了。”

纪云禾说话,沉稳有力,不徐不疾,道完这一通,驭妖师们左右相顾,却也没有人站出来反驳她。

“我寻到鲛人之时,鲛人牢笼陷落,嵌于裂缝山石之间,我正思索该如何处置他时,十方阵再次启动。诸位应当尚有印象。”

众人纷纷点头。

“我与鲛人消失,便是被再次启动的十方阵,拉了进去。”

殿中一时哗然。

发难的驭妖师大声质疑:“十方阵已被破,谷主用阵法残余之力对付青羽鸾鸟,你如何会被十方阵拉进去?”

“我何必骗你。十方阵阵眼有十个,一个或许便是鲛人那牢笼地底之下,另一个便在厉风堂后院池塘之中。是以我和鲛人才会忽然从池塘出现。你若不信,那你倒说说,我要怎么带着这么一个浑身闪光的鲛人,避过众人耳目,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厉风堂后院,我又为何要这样做?”

“这……”

“再有。鲛人护我,关心我安危,有何不可?”

其实,纪云禾这趟来,倒也是巴不得现在有人来向她发难,不然她还找不到机会替自己“邀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