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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了么?”纪云禾问他,“碰你的腿,还痛吗?”

“不……”长意看着纪云禾,偏着头,迟疑了一会儿。难得看到长意犹豫,纪云禾也有点摸不着头脑,她还在琢磨自己刚才是不是说错话了,便见长意有些纠结的问她,“你喜欢我?”

这四个字一出,纪云禾也有点愣住。

这大尾巴鱼……是跟她较这个真呢……

“朋友间的喜欢。”纪云禾解释道,“在意,关心。”

长意点点头,表示明白:“你我之间,虽有朋友情谊,但非男欢女爱,言词行为,还是注意些好。”长意正儿八经的看着纪云禾,说出这段话,又将纪云禾听笑了。

“你这大……”她顿了顿,笑容微微收敛了一些,转而微叹口气,“你这性子,到底是怎么养成的?明明淳朴如赤子,但偏偏又重一些莫名其妙的礼节。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在男女大防一事上,比我可计较多了。”

“理当计较,我族一生只认一个伴侣,认定了便有生死与共之契约,永受深渊之神的凝视。不可误己,也不可误人。”

一生只伴一人,也难怪这么慎重了。

“你们可真是一个专一的种族。”

不仅专一,而且真诚,不屈,永远向着自己本心而活。

他们活的样子,真是闪耀得让纪云禾自惭形秽。

“真羡慕你们鲛人,把我们人类在书中歌颂的品德,都活在了身上。”

“人类为什么不能这样活?”

纪云禾默了片刻:“我也不知道,这个问题,或许有很多答案吧。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人类要的……太多了。”纪云禾倒了一杯茶,“不聊我的世界了,你已经窥见一二了。”纪云禾看向长意,“你们鲛人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很安静。”长意说,“在海里,大家都不爱说话。”

“你们吃什么?”

“都吃。”

这个回答有点吓到纪云禾:“都吃?”她上下打量了长意一眼,在她印象中,长意该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原来他在海里还是一个深海大霸王吗……

欺凌小鱼小虾……

“海藻,贝类,其他的鱼。不吃同族。”

“那你最喜欢吃什么?”

“贝类。肉很嫩。”

嗯,纪云禾忽然觉得面前这个看起来甚至有点寡淡的鲛人,一瞬间变得血腥了起来。

“那你们睡哪儿呢?”

“每个鲛人喜欢休息的地方不一样。”长意喝了口茶,“我喜欢吃了大蚌之后,睡在它们的壳里。”

纪云禾咽了口唾沫:“贝类做错了什么?”

让你给欺负得……连吃带睡……

长意指了指大石头上,纪云禾拿来的烤鸡:“它也什么都没做错。只是好吃而已。”

怀璧其罪……

纪云禾瞥了瞥嘴,扯了一只鸡翅膀下来:“如果有机会,真想去你们海底看看。那里是不是一片漆黑?”

“我的大蚌里有一颗大珍珠,自己会发光,能照亮你身边所有的东西。”

“多大?”

“和你人差不多大。”

纪云禾震惊:“那你住的蚌有多大?”

长意仰头看了看牢笼:“比这里大。”

纪云禾沉默了许久,摇头感慨:“你们鲛人……怕不是什么深海怪物吧……动不动吃掉比房子还大的一个蚌,还睡在里面……用人家辛辛苦苦孵出来的大珍珠照明……如此细数而来,人类做事还是很讲道理了。”

长意想了想,认真的和纪云禾道:“我不骗它们,看着大蚌,一开始就是没打算让它们活下去。其他的,也是物尽其用罢了。我们不喜奢靡浪费。”

专一而真诚的鲛人一族,连吃了别人,也是专一而真诚的。

纪云禾点点头:“你说得让我更想去海底走走了。”

“嗯,有机会带你去。”

纪云禾点头应好,但一低头,看见长意穿上了裤子的双腿,随即又沉默下来,没再多言。

或许,她……并不该和他聊,关于大海的故事……

纪云禾叹了口气,握住茶杯,刚想再喝一口,忽然间,心口一抽,剧烈的疼痛自心口钻出。她一愣,立即捂住心口。

“怎么了?”

纪云禾没有回答长意,她喘了口气,额上已经有冷汗淌下。

剧痛提醒着她,在这么多日的悠闲中,她险些忘了,这个月又到了该吃解药的日子,而这个月的药,林沧澜并没有让卿舒,给她送来……

第三十章 毒发

纪云禾踉跄的站起身来。

身型微微一晃,打翻了大石头上的水壶,烧开的水登时洒了一地。

乒里乓啷的声音霎时打破地牢方才的祥和。

长意皱眉看着纪云禾,神色有些紧张:“你身体不适?”他站起身来,想要搀扶纪云禾。

但纪云禾却拂开了长意的手,她不想让长意知道,此时此刻,她的脉象有多乱。

纪云禾摇摇头,根本来不及和他解释更多:“我先回去了,不用担心。”留下这句话,她站起身来,自己摸着牢门,踉跄而出。

出了囚牢,纪云禾已有些眩晕,她仰头一望,夕阳正在落山,晚霞如火,烧透了整片天。

纪云禾摇摇晃晃的走着,幸亏路上驭妖师大多都已经回去了,没什么人,纪云禾也专挑人少的路走,一路仓皇而行,倒也没惹来他人目光。

待得回到院中,纪云禾在桌上,床榻上翻看许久,却未找到卿舒送来的解药。

她只得在房间咬牙忍耐。

但心尖的疼痛却随着时间的延长,而越发令她难以忍受。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咬破她的皮肤,顺着她的血管爬到了她五脏六腑中一样,它们撕咬她的内脏,钻入她的骨髓,还想从她身体里爬出来。

纪云禾疼得跪坐在地,好半天,都没有坐起来。

不知在这般疼痛之中煎熬了多久,终于,这一波疼痛缓缓隐了下去。纪云禾知道,这是毒发的特性,疼痛是间歇性的,方才只是毒发的第一次疼痛,待得下一次疼痛袭来,只会比这一次更加难熬。

纪云禾以前抗拒过林沧澜的命令——当林沧澜要纪云禾把林昊青推进蛇窟的时候。

她在这样生不如死的痛苦中生生熬了几日。

那几天身体的感受让她终身难忘,以至于到现在,即便知道林沧澜是用解药在操控她,将她当做傀儡,即便厌恶那解药厌恶到了极点,但每个月到了时间,卿舒送来药后,她也不敢耽误片刻。

剧痛不会要她的命,却足以消磨她的意志与神智。

让她变得狼狈,变得面目全非。

纪云禾在疼痛消失的间隙里,再次站起来,她没有再找解药,她知道,不是她找不到,而是这一个月,卿舒就是没有送解药过来。

“锦桑……”纪云禾咬牙,声音沙哑的呼唤着,“锦桑……”

她想去院中里,借院中花给洛锦桑传信。

借花传信,这是她们之间特殊的链接。在以前教洛锦桑控制隐身术的心法时,她与雪三月,一同研究出来的。

而这个办法也只能用来联系洛锦桑,雪三月和她之间却不能通过这样的心法来联系。好似是那个将洛锦桑吞入肚子里的雪妖,赐给她的另一个与天地之间联系的办法。

纪云禾拉住房门,本想稳住自己已经有些站不住的腿脚,但垂头之间,却看见地上飘着一张薄纸,像是随便从什么地方慌张撕下来的。上面洛锦桑笔法仓促的写了一句话——

“有人说空明和尚被抓了,我出谷去看看,很快回来。”

纪云禾见状,恨得将纸团直接烧了:“那个秃子!真是坏事!”

纪云禾心知再过不久,疼痛便又将袭来。卿舒不来,她也没办法再等下去了。纪云禾转身,拿了房中的剑,向厉风堂而去。

她一路用剑撑着,避开他人,从厉风堂后院摸了进去。

奇怪的是,今日厉风堂却并没有多少人把守。

及至林沧澜的房间,外面更是安静,一个人也没有,纪云禾如入无人之境。她心中虽觉奇怪,可此情此景却容不得她思虑太多。

她走到林沧澜房间外,并未叩门,直接推门进去,房门里面也没有下钥,纪云禾径直闯了进去。

到了屋中,更是奇怪。

若是平日,有人胆敢擅闯林沧澜房间,身为林沧澜的妖仆,卿舒早就是手起刀落,要拿人项上人头。而现在,屋中一片清静,安静得只有纪云禾胸腔中不受控制的强烈心跳。

气氛阴森得有些可怖。

纪云禾用剑撑着身体,往里屋走去,迈过面前的巨大屏风,纪云禾看见,在里屋点着蜡烛,蜡烛跳动的黄色火光将三个人影映在竹帘上。

纪云禾一愣。

她现在虽然身体不适,但神智还是在的,她能看见这阴影代表着什么……

坐在轮椅上的林沧澜,站在林沧澜面前的卿舒,还有……在林沧澜身后的,用剑比着林沧澜脖子的……林昊青。

这个少谷主,他到底是动手了,他当真要弑父了。

纪云禾站在竹帘之外,像是闯入了另一个空间一样,这一瞬间,她屏息无言,而屋中的三人亦没有说话。

直到她心尖疼痛再次传来。她忍不住捂住心口,微微动了一下身子。

在这极致的安静之中,纪云禾的些许动静,便能让屋中三人察觉到。

里面,到底是林昊青先开了口:“云禾,杀了卿舒。”

纪云禾从外面便能知道里面僵持的形势。林沧澜老了,林昊青先前敢动杀林沧澜的心思,定是在与青羽鸾鸟一战中,看出了端倪,所以他敢动手。而此时,林昊青挟持着林沧澜,所以卿舒不敢贸然动手,但若是林昊青将林沧澜杀了,卿舒也必然不会放过他。

三人僵持,相互制衡,纪云禾此时前来,便是一个破局之力。

她杀卿舒,林昊青赢,她对林昊青动手,林沧澜便能得救。

林昊青胆敢率先开口,是因为他知道纪云禾的内心,有多么憎恶这个操控她多年的老狐狸。而卿舒……

“纪云禾,毒发的滋味,不好受吧,谷主若有事,你永远也别想再得到解药。”

纪云禾握紧手中长剑,心口的疼痛越发剧烈,而便是在这剧烈的疼痛当中,夹杂着的这么多年来多林沧澜的恨意,也愈发的浓烈。

从心,亦或认命……

又是摆在纪云禾面前,一道难以选择的题。

“你还在犹豫什么?”林昊青道。

“你有什么好犹豫的。”卿舒亦如此说着。

身体的疼痛与一帘之隔的压力,同时挤压着纪云禾的大脑,力与力之间撕扯着,较量着。她的心跳,在这只有一盏烛光的夜里,跳得越发的惊天动地。

第三十一章 弑父

“哼,稚子。”

林沧澜苍老的冷笑打破了房中僵局,“老夫在你们这个年纪,行何事皆无所惧。若非年岁不饶我……”他说着咳了两声,声音震动间,火光跳动,纪云禾眉目微沉,心道不妙。

而便在此时,卿舒未执剑的手一动,一粒石子打上林昊青的长剑。

长剑震颤,嗡鸣不断,林昊青虎口宛受大力重创,长剑脱手而出,林沧澜身下轮椅滑动,霎时离开林昊青的钳制。

卿舒投在竹帘上的身影便在此时如电般闪了过去。

纪云禾当即脑中什么都没有来得及思索,她牙关紧咬,压住心头剧痛,身体便瞬间蹿了进去,手中寒剑出鞘,滑破竹帘,只听铿锵一声,纪云禾的剑与卿舒手中的剑冷兵相接。

剑气震荡,呈一个圆弧砍在屋中四周四周梁柱与墙壁上,本还在修缮的房屋登时受到重击,房梁“咔咔”作响,整个房屋好似已经倾斜,屋顶的瓦片在房屋外面摔碎的声音宛若落下的雨点。

纪云禾挡在林昊青身前,目光冷冽,盯着与她兵刃相接的妖狐卿舒。

“你做的选择,很令人失望。”

及至此时,纪云禾已经挡在了林昊青面前,她身前受着卿舒妖力的压制,身体中尽是毒药撕裂的疼痛,但那心中的方寸之地,她却觉得痛快极了。

“是吗……”纪云禾嘴角微微一勾,道,“我倒觉得不赖。”

卿舒闻言目光一冷,她还未来得及更多动作,忽然之间,身侧传来一声闷哼,是林沧澜的声音。

刹那间,卿舒从未带有感情的双瞳猛地睁大,她看着身侧,一脸的不敢置信。

纪云禾狠狠一挥剑,将她挡开。

卿舒连连退了三步,握着剑,看着一旁,没有再攻上前来。

纪云禾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刚才被纪云禾从卿舒剑下,救了的林昊青,此时站在林沧澜身边,他手中的剑,插在林沧澜的心口上。

坐在轮椅上的林沧澜,着实年老体衰,根本没有反抗的力气。

林昊青赌对了。

青羽鸾鸟一战之后,林沧澜便是已只剩这一副躯壳,只剩之前的威名,没有卿舒的保护,他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甚至连挡住林昊青的剑,也无力做到。

林沧澜那一双阴鸷的眼瞳死死盯着林昊青:“好……好……”他一边说话,嘴中一边涌出鲜血,声音模糊得几乎让人听不清楚,“你有狠心杀了老夫,你……”

似乎都已不想再听林沧澜将最后的话说完,林昊青抬手径直将林沧澜胸中的剑拔出,步伐一转,行至他轮椅之后,抓住林沧澜的头发,长剑一横,径直将林沧澜的喉咙割断。

鲜血喷溅而出,伴随着屋外瓦砾破碎之声,宛似大厦将倾。

纪云禾没有想到……没想到林昊青的果断,也没有想到他手法竟如此利落干脆。

他真的将林沧澜杀了。

他真的,杀了这个老狐狸,他的父亲。

这一刻的震惊,几乎让纪云禾已经忘记了身体中的疼痛。而林昊青也是在温热鲜血喷涌而出的此刻,仿佛才意识到他做了什么一样。

他将剑握在手里,微微张开了嘴,呼吸着,胸腔剧烈的起伏,片刻之后,终于发出了一个声音:“哈……”

他笑了出来:“哈哈!他终于死了。”

像是一道开关,将呆怔在旁的卿舒惊醒。

“谷主!”卿舒咬牙,将林昊青恨得目眦欲裂,“我杀了你!”卿舒执剑而上,纪云禾这次还待想拦,但身体里涌上来的剧痛却让她再无法像刚才那样快速追上。

眼看着卿舒这一剑便要刺上林昊青的胸膛,林昊青握着剑,目光狠厉,那带血的剑一挽剑花,径直将卿舒的剑打开了去。

卿舒与林沧澜有主仆契约,像离殊和雪三月一样。卿舒是发誓永远效忠与林沧澜的妖仆。

在发誓效忠一个主人的时候,妖仆会将自己身体里的一部分妖力渡让给主人,以示遵从。而在林沧澜死后,那一部分妖力并不会消散,而是会回到妖仆身体之中。

照理来说,此时林沧澜身死,卿舒多年前渡让给林沧澜的那份妖力应该会回到卿舒体内。卿舒只会比林沧澜在的时候更难对付。

而林昊青却如此轻而易举的挡开了她。仔细思索来,方才纪云禾那从心而来的一挡,虽是用尽全力,但在她毒发之时,理当没有办法完全招架住卿舒。

卿舒的力量断不该如此虚弱,那林沧澜也是……

他们的灵力和妖力就像是在青羽鸾鸟一战之后,忽然之间,就减弱了许多一样。

纪云禾此时思索不出缘由。她只见忽然没了主人的卿舒宛如疯了一般,疯狂的攻击这林昊青,林昊青一开始尚且还能抵抗,而时间稍微一长,他仍旧不是卿舒的对手。卿舒到底是活了这么多年的大妖怪,在林沧澜身边这么多年,更是不知道替他参了多少战,杀了多少人。

论对战经验,林昊青怕是拿出吃奶的力,也必然不是她的对手。

此时此刻,纪云禾虽然毒发,但也之好拖着这毒发之身,强忍剧痛,与卿舒拼死一战!不管这林昊青今天做了什么,今天之后又将变成什么样的人,她之前做了选择,那便要一条道,走到黑。

心中下了就决定,纪云禾当即重击自己身上死穴,霎时间,她周身血脉尽数倒流,四肢登时麻木毫无知觉。

而便是这样的“以毒攻毒”让她短暂缓解了身体里难以承受的剧痛。

纪云禾心中清楚,她这缓解疼痛的法子,若是在三招之内杀不死卿舒,那不用别人杀她,她将自己经脉逆行,暴毙而亡。

不再耽误,纪云禾五指将长剑握紧,在林昊青避让卿舒的招式时,纵身一跃,自卿舒身后杀去,一招取其项背。

卿舒察觉到身后杀气,凌空一个翻转,躲过纪云禾的杀招,纪云禾当即招式一变,落地之后,脚尖点地,宛如马踏飞燕,踏空而上,再取卿舒下路。

卿舒目光一凛,背过身去,以后背接下了纪云禾冲她腰腹而来的杀招。

纪云禾的剑气将卿舒击飞出去,致使卿舒后背鲜血直涌,但却并没有影响她回身反杀纪云禾的剑招。她妖力带着她的身体在临空一转,她的身体与长刃宛似拉满弓射出来的箭,径直向纪云禾杀来。

纪云禾眼看避无可避,而方才被纪云禾救下的林昊青倏尔脚下将纪云禾膝弯一踢。

纪云禾直接跪倒在地,后背往后一仰,整个人躺在地上,而手中长剑她反手拿着,撑在自己额头之上。

卿舒杀过来的时候,整个人直接从纪云禾的剑刃上滚过。

鲜血洒了纪云禾满脸。

纪云禾甚至无暇去管卿舒死活,在卿舒自她身前飞过后,纪云禾立即抬手,再次重重击打在自己身体死穴之上。

经脉逆行霎时停止,血液恢复运转,剧痛再次席卷全身。

及至此时,纪云禾方才忍痛咬牙,转身一看。

威风了一世的妖仆卿舒一身是血的摔在房间角落。

她衣服与脸上都是剑刃划过的血痕,看起来出离的可怕。她还想撑起身子,但浑身的血都在往外涌,让她已经没有力气在站起来。她面上犯出死灰色。此时却不再看纪云禾,也不再看林昊青,她目光越过两人,直直落在后面的林沧澜的身上。

“你不该这么做。”卿舒说着,“你若是知道你父亲做了什么,你就该知道他今日会走到如此地步,一半是为了大业,一半是为了你。你不该毁你父亲大业。”

大业?

纪云禾捂住心口,望着卿舒。她无力接话,但林昊青还可以。他冷冷的望着卿舒。

“而他的大业,已经毁了我的半生。”

“狭隘……”

卿舒目光没有再从林沧澜身上挪开,她再没有说别的话,直至气息完全停止,她躺在地上,身体登时化作一抔尘土。

妖怪死后,便是如此,越是纯粹,越是化与无形。卿舒如此,让纪云禾看得有些心惊。

她死后这般形态,其妖力,与离殊约莫不相上下。

离殊死前,以一人之力,破了十方阵,这狐妖卿舒……妖力,远不该只是今日之战这般体现……

她所说的林沧澜的大业……又是什么?

没有得到回答,心口的疼痛让纪云禾忍不住闷哼出声,她跪在地上,压住心口,只道林沧澜已死,卿舒也已死,这世上再无人知晓解药下落。

她先前还与长意说以后要去海底看看,却没有想到……今日,竟然是她的最后一日,以后……再没有以后了……

第三十二章 矛盾再起

纪云禾绝望的跪在地上,忍受着身体中的剧痛。

此时此刻,她恍惚间想到了许多事,她想到在来驭妖谷之前,她作为一个有隐脉的孩子,一直被父母带着,到处躲避朝廷的追捕。但到底是没有躲得过,她的父母被追捕的士兵抓住,当场被杀,她也被抓到了这驭妖谷来。

一直到现在,这么多年,幼时痛失双亲的悲痛早已被这么多年的折磨抹平,此后她一直活在被林沧澜操控的阴影之下。

她一直想着,谋划着,有朝一日,她能不再被林沧澜操控,她可以踏出驭妖谷,在外面的大千世界里走着,笑着,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但很可惜,她现在终于达成了第一个愿望,她不再被林沧澜操控了,但她却永远,也没办法离开驭妖谷了……

真想……嗅一嗅外面世界的花香。

纪云禾忍受着剧痛,同时也无比希望自己能直接被痛得晕死过去,然后平静的去迎接死亡。

但似乎老天爷并不想让她死得轻松,在纪云禾以为自己要撑不下去的时候,旁边忽然有人将她扶了起来。

唇齿被人捏开,一颗药丸被塞进了她的嘴里。

这药丸的味道如此熟悉,以至于当药丸入口的那一刻,纪云禾被痛得离开大脑的神智,霎时又被拉了回来。

解药!

求生的欲望再次燃起,纪云禾拼着最后一点力气,费力的将药丸吞了进去。

纪云禾那么清晰的感觉到药丸滚过自己的喉头,滑入肠胃之中,剧痛在药丸入腹的片刻后,终于慢慢减轻,最终终于消散。而这次的药丸又好似与之前纪云禾吃过的解药都不一样。

在药丸入腹之后,她不仅感觉疼痛在消失,更是感觉药丸中有一股热气,从肠胃里,不停的往外涌出,行遍她的四肢百骸,最终聚在她的丹田处,像是一层一层,要凝出一颗丹来。

待得疼痛完全消失,那热气也随之不见。

纪云禾终于重新找回神智。她抬头一看,只见纸窗外,初来时,刚黑的天,现在竟然已经微微透了点亮进来。

原来这一夜已经过去了。

她浑身被汗湿透,抬起头来的时候,她像是被从水中捞出来的一样,发丝都在往下滴水。

纪云禾忍过片刻后的眩晕,终于在将周围的事物都看进眼里。

她已经没有再躺在地上,她被抱到了床榻上——林沧澜的床榻。林昊青此时坐在纪云禾身边,他看着纪云禾,目光沉凝。他们两人身上都是干涸的血液,而此时,屋中还有林沧澜已经发青的尸体。

混着外面清晨的鸟啼,场面安静,且诡异。

“这生活,可真像一出戏。”纪云禾沙哑着声音,开口,打破雾霭朦胧的清晨,诡异的宁静,“你说是不是,少谷主。哦……”她顿了顿,“该叫谷主了。”

林昊青沉默片刻,竟是没有顺着纪云禾这个话题聊下去,他看着纪云禾,开口道:“你身上的毒,如此可怕,你是如何熬过这么多年的?”

原来昨天毒发的时候,林昊青还一直守在她旁边吗……

纪云禾看了林昊青一眼:“所以我很听话。”她看了旁边的林沧澜尸体一眼,转而问林昊青,“解药,你是从哪里找到的?还有多少颗?”

“只找到这一颗。”

纪云禾微微眯起了眼睛,打量着林昊青。

两人相识这么多年,林昊青岂会不明白纪云禾这个眼神的背后,是在想什么,他直言:“昨日夜里,你来此处时,尚在竹帘外,卿舒手中弹出来的那黑色物什震落了我手中长剑,你可记得。”

纪云禾点头:“我还没有痛得失忆。”

“那便是我喂你服下的药丸。”林昊青道,“昨日我来找林沧澜时,恰逢卿舒即将离去,想来,是你之前说的,要去给你送每一个月的解药了。只是被我耽误……”

如此一想,倒也说得过去。

纪云禾暂且选择了相信林昊青。她叹了一口气:“别的药能找到吗?”

“喂你服药之后我已在屋中找了一圈,未曾寻到暗格或者密室,暂且无所获。”

这意思便是,下个月,她还要再忍受一次,这样的痛苦,直至痛到死去……

纪云禾沉默下来。

“纪云禾。”林昊青忽然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纪云禾转头看他。她听过小时候林昊青温温柔柔的叫她“云禾”,也听过长大了,他冷漠的称她为“护法”,又或者带着几分嘲笑的叫她“云禾”,但想这次这般克制又疏离的连名带姓的叫她,还是第一次。

“多谢你昨晚冒死相救。”

纪云禾闻言,微微有些诧异的挑了下眉毛。很快,她便收敛了情绪:“没什么好谢的,你要不是踢了我膝弯一脚,让我躺在地上,我也没办法顺势杀了卿舒。”

林昊青沉默片刻,又道:“我若没有阴差阳错的捡到这颗解药,你待如何?”

“能如何?”纪云禾勾起嘴角,嘲讽一笑,“认命。”

林昊青看了纪云禾一会儿,站起身来:“先前花海蛇窟边,我说了,你与我联手杀了林沧澜,我便许你自由,如今我信守承诺,待我坐上谷主之位,驭妖谷便不再是你的囚牢。至于解药,我无法研制,但挖地三尺,我也要把林沧澜藏的解药,给你找出来。”

纪云禾仰头看着林昊青,很奇怪,在林沧澜身死之后,纪云禾竟然感觉,以前的林昊青,竟然忽然回来了些许……

“解药若能找到,我自是欣喜,但是若找不到,我便也忍了。这么多年,在这驭妖谷中,我早看明白了,这人,我可以和你斗,和林沧澜斗,但我唯独不能与天斗。天意若是如此,那我就顺应天意,只是……”

纪云禾直勾勾的盯着林昊青:“我还有一个要求。”

“你说。”

“我要离开驭妖谷,并且,我还要带走驭妖谷囚牢中关押的鲛人。”

此言一出,房间里再次陷入了极致的静默当中。

两人的眼神当中,纪云禾写着势在必得,林昊青写着无法退让,焦灼许久,林昊青终于开了口:“你知道鲛人对驭妖谷来说意味着什么。”他沉着脸道,“驭妖谷走失一个驭妖师,朝廷未必在意,但鲛人,谁也不能带走。”

“我若一定要呢?”

“那你便又将与我为敌。”

第三十三章 同谋

林沧澜的尸体在旁边已经凉透。

而此时房间沉寂得,却犹如还站在这房间里的两个活人,也已经死去了一般。

终于,纪云禾从床榻上走了下来,站到了林昊青面前,她比林昊青矮了大半个头,但气势却也并不输他。

“林昊青。”她也直呼他的名字,没有任何拐弯抹角,“事到如今,若我依旧与你为敌,我会感到很可惜,但我也并不畏惧。”

“呵。”林昊青一声冷笑,随即阴沉的盯着纪云禾,“我看你是没有想清楚,你带走鲛人,不仅是与我为敌,也是与整个驭妖谷为敌,更甚者,是与顺德公主,与整个朝廷为敌!”林昊青迈向前一步,逼近纪云禾,“且不说你能不能将鲛人从驭妖谷中带走,便说你将他带走了,你以为事情就结束了?你和他便能得逍遥自在了?”

林昊青丢给纪云禾两个字:“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