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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顺德站在牢笼外,“关你这笼子,前日里,关的还是那只鸟呢,只是那只鸟,现在已经在本宫的身体里面了。”

她说着,却好似心口一痛,她佝偻下身,咬牙强忍身体里撕裂一样的痛苦,她跪在地上,周身的青色气息倏尔暴涨又倏尔消失,往复几次,花了好长时间,她方才平静下来。

“呵……这几日,她好像还有点不乖,不过没关系,她和姬成羽都已经成了我的祭品,之后我还会有更多的祭品。到时候,你,甚至师父,都不会再是我的对手……这天下,再没有人可以威胁到我了!哈!”

她近乎疯癫的一笑,令长意皱起了眉头。

“哦。”顺德眉眼一转,盯着长意,“不过,你可能也活不到那个时候,等纪云禾来找你了,本宫就将你们一起祭祀。她是九尾妖狐,你是鲛人,拿了你们的力量,就已经没有人可以威胁我了。哈哈哈哈!”

长意眸光冰冷的盯着疯狂的顺德。

“你动不了她。”

顺德眸光一转:“哦?是吗?”

“你的局,她不会来。”

顺德哈哈一笑,脸上未好的疤,在地牢的火光之中,变成了她脸上的阴影,犹如蛇一样,盘踞在她脸上,更衬得这张脸阴森可怖。

“她不会来?啊……这话的语气,听起来可真有几分耳熟啊……”顺德盯着长意,“当年纪云禾被我关在国师府的地牢里折磨时,好似,也这般信誓旦旦的与我说过,本宫抓不了你……”

长意闻言,心头微微一怔,当年……

当年纪云禾便这般说?

“……但你看。”顺德继续道,“时隔这么多年,兜兜转转,本宫不还是将你抓了吗?而且,本宫还就笃定,那纪云禾,明知这是龙潭虎穴,也一定会来救你。”

顺德的脸微微贴近玄铁的牢笼,盯着长意:

“当年,她便愿冒死将你推落悬崖,放你离开。而后又独自舍命相搏,帮你挡了身后追兵……”

顺德的话,听在长意耳朵里,好似一个字比一个字说得更慢,那唇齿之间,每吐出一个字,便让他眼瞳中的惊异更多一分。而待她说完,这句话落在长意脑海里的时候,瞬间便又滚烫的落在了他的心头,一字一句,一笔一划都在炙烤着他,又似一只大手,将他心脏攥紧。

“……你说什么?”

“哦?”顺德笑了起来,“那个纪云禾,竟然还未曾与你说过这些事?”

顺德看着长意的神情,领悟过来,随即哈哈大笑,仿佛肚子都笑痛了一样,“莫不是你将她囚在北境时,她竟一言一语也未曾与你透露过?”

“她是为何杀你,为何被擒,又是为何被我极尽折磨,过的那六年?”

长意面色越发白了起来,素来镇定的人,此时竟因这几句话,而唇瓣微微颤抖了起来。脊梁骨里,一阵恶寒直抵五脏六腑,犹如尖针,连带着将他心肝脾肺尽数扎穿,鲜血淋漓。

他的呼吸不由自主的快了起来。五指想要攥紧,可却也因为心尖的疼痛,而无力握紧。

“好啊好……这个纪云禾,却是连真相也舍不得让你知道!”

那时的纪云禾,身体孱弱,被他带回北境时,已是命不久矣之相,如今一想,长意便立即想到纪云禾为何不说。

将死之身,言之无意。

而现在……

她历经生死,仿佛是在老天爷的刻意安排下,又重回他身边。长意以为是自己的失而复得,所以他说,过去的事已无意义,不必再谈。

他以为,是自己原谅的纪云禾,他以为,是他终于学会了放下,他还以为是他,终于学会了渡己与渡人……

却原来,并非如此。

长意也终于明白,当他与纪云禾说过去的事不用再提时,纪云禾唇边的欲言又止是什么,他也终于明白,在纪云禾身死闭眼的那一刻,她为什么会流下眼泪。

因为,这些话,她都没有与他说。她独自背负了,隐忍了……

为了他。

“纪云禾一定会来的。”顺德瞥了一眼面色更比刚才苍白的长意,凉凉的落下了一句话,“你们可以作为我的祭品,一同赴死。”她转身离开。

长意闭上眼睛,印记让他感知到纪云禾的所在,她已经在京城了,便在不远的地方,她没有第一时间找来,她一定是在谋划什么,但是这里,不管她谋划如何周全,又怎么能在顺德瓮中捉鳖的时候,全身而退?

长意睁眼,眸光森冷的看着顺德的背影。

他不能让云禾前来冒这个险。

长意知道,能阻止纪云禾前来的,可以是他逃,亦可以是他死。

长意撑着墙,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站住。”他轻唤一声。

顺德在地牢的甬道中停下了脚步。

长意抬起手,黑袍袖间,微微结霜的苍白手腕露出,长意在自己手腕上咬了一口。鲜血流出,淌在地上,而那鲜血却没有就此静止,它们在地上跳动着,随着长意腕间的鲜血越流越多,那鲜血渐渐在地上凝聚成一把血色冰剑,被长意握在了手中。

“你想要我的命,可以。想动纪云禾,不行。”

顺德闻言,嘲讽一笑:“鲛人,你如今,凭什么还能对本宫大放厥词?”

长意未再搭理她,手中血色长剑一动,地牢之下,阴暗潮湿的气息亦跟着一动,整个地牢为之一颤,更甚者,仿佛是整个京城的地底,随之而动。

第一百零二章 只身赴局

灯火摇曳,林昊青走到纪云禾身边,也坐下了身来,他缓缓给自己倒了杯茶,望向纪云禾。

“七年前,你带着鲛人从驭妖谷离开的时候,我以为此生绝无可能再有一日,与你再像今日一样坐在一起。”林昊青饮了一口茶,“这些年,你先是被囚在国师府的牢中,而后又被带往北境,我却一直待在驭妖谷,只做一件事。”

“研制寒霜的解药?”

“对。但我手里并无寒霜,很长时间未有头绪,直到顺德公主令我北伐,我向她讨到了寒霜之毒。纪云禾,你可知拿到寒霜之后,我发现了什么?”

纪云禾盯着他:“我并不关心,林昊青,我来只是想找你与我一同去救长意,你若没有主意,我便自己去。”

林昊青瞥了她一眼:“不急这一会儿。你且听我言罢,再做定夺。”他继续道,“我在分析寒霜之毒时,找到了一味主要的毒物,此物在我年少时,林沧澜曾与我多次提及。”

多年未闻林沧澜三个字,纪云禾愣了一瞬,眉头微微一皱:“林沧澜也研究过寒霜?”

“他曾与我提及,有一药物专克此种毒物,于是我再一次踏入了林沧澜的房间……在他死后,我从未再涉足过那处。但就因为此举,我才能在之后去北境之时,阴差阳错的救了你一命。”

纪云禾又是一怔,林昊青讽刺一笑。

“林沧澜床榻之下有一密道,密道之下的密室皆是炼药所用的器物,书籍。想来当年,他喂给你吃的那些药丸,便是在拿出制作完成的。我在他密室书案之下,发现了这个。”他从怀中贴身之处拿出一本书来,放在桌上,推到了纪云禾面前。

“这是什么?”纪云禾将书籍翻开。

却见里面密密麻麻都是记满了的字。有药方,有药材的图,有随手记下的词句,有几页还好像是因为心绪急乱,狂图乱画的一些发泄情绪的墨痕。

“里面写着的,是关于破解寒霜之毒的解法,还有他的一生。”林昊青又饮下一杯茶,“当时时间紧迫,顺德催促四方驭妖地的驭妖师立即出发前往北境,我没有过多时间停留在驭妖谷。便将此书带走,一同北上。

“我本便意图将驭妖师送给北境,你接得很好。”他难得夸了纪云禾一句,又道,“而我在路上,从此本秘籍里,也发现了炼人为妖的方法,还得知,被炼化为妖的驭妖师,将拥有两条性命的秘密。”

所以才能在长意冰封她之后,去救她……

“我还得知……林沧澜当年,也是一个国师府的弟子。”

纪云禾一惊:“这倒是从未听人提及。”

“他当然不会说。五十年前,大国师尚未研制出寒霜,因为一直未找到至关重要的药引,而尚且年少未及弱冠的林沧澜发现了这药引。林沧澜却并未打算将此事告诉大国师,他欲带着他当时的新婚妻子离开国师府,但没想到大国师以他妻子性命相胁,让林沧澜交出药引。林沧澜一时不忍,终将药引交出。随后他被遣到驭妖谷,成为驭妖谷谷主,不久之后,他妻子病弱离世,而大国师研制出了寒霜,真正控制了驭妖一族。”

林昊青淡漠的说着,宛如故事里的人,不是他的父亲,而只是一个陌生人。

“林沧澜从此后一直深陷痛苦之中,认为是自己的过错导致了族群被禁锢,二十五年后,林沧澜老来得子,生了我。”林昊青低头,看着茶杯,又是一声轻嘲的笑,“他道我生性一如他当年……优柔寡断,难堪大任,为了不让我因为心软或者情爱做错选择,所以林沧澜狠心训练我……”

林昊青看向纪云禾。

“后来,他做了什么,你应当比我更清楚。”

林沧澜逼迫纪云禾背叛林昊青,将他推入那蛇窟之中,他让林昊青成为了一个与蛇一般怨毒的人……

那时候的纪云禾是这样想的。

“他希望,有朝一日,当他死后,有一人可以带领驭妖一族,打破大国师对驭妖一族的控制,让驭妖一族真正的自由,所以他拼命的训练我,近乎揠苗助长,只因他时间已经不多。同时,林沧澜也一直费心研究寒霜的解药,终于想到一个办法。”

林昊青将纪云禾放在桌上的手拉了一只过来,将她手腕翻过来,指了指她的腕间。

手腕之间,脉搏跳动,但现在纪云禾已是妖怪之体,虽有双脉之力,却已并无双脉跳动。

“寒霜只针对驭妖师,若让驭妖师之力与妖怪之力互相融合,则妖力便会化解寒霜之毒,这样的药物一旦研制出来,寒霜便再也不能控制驭妖师了。一开始的研究并不顺利,许多人死了。但他找到了唯一一个成功的人。”林昊青点了点纪云禾的手腕,“你在他的尝试当中活了下来,但其实这药并不算完整,还需要一个驭妖师与一个妖怪的力量作为祭品,方能彻底改变你的体质。未免难得成功的作品被破坏,林沧澜经过十几年的时间,他将自己的灵力和卿舒的妖力通过药丸一点一点渡到了你的身体里面去。”

纪云禾五指微微一动,黑色的气息在她掌中浮现。

黑色狐妖……林昊青的妖仆卿舒,便是黑色狐妖,难怪……

纪云禾也倏尔想通了当年,当她与林昊青联手杀掉林沧澜与卿舒的时候,一个驭妖谷主与一个九尾妖狐,为什么会弱成那样……

原来,那时候,他们已经让他们的力量,渡到了纪云禾身体里面。

“我与你杀掉林沧澜与妖仆卿舒那一晚,正是卿舒要给你送去最后一颗药丸的日子。”

是的,正是那个日子。

也难怪,在那之后,她与林昊青暂时达成和解之后,林昊青再未在房间里找到任何一颗药丸,那本就是最后一颗了。

“那之后,只要打断你身体里的筋骨,药丸便会在你身体里重塑你的周身筋骨。”

纪云禾转而又想起,她与长意离开驭妖谷之后,她为了放长意离开,将长意刺下悬崖,而后独自面对姬成羽与朱凌以及一众将士,她浑身被箭插满,几乎筋骨尽断,而后……

她第一用上了九尾妖狐之力。

当年那一点点的事情,在此刻仿佛瞬间都练成了线,纪云禾怔愣的看着林昊青。这才明白,当年的自己,在这个天下里所处的位置。

“呵……”纪云禾一笑,声色微凉,带着感慨与沧桑,“瞧瞧这人间,六七年走过了,人都不知道自己当年在大局里,算个什么。”她看着林昊青,“却原来,你我不过都是盘中落子罢。这世间,还是大人物的游戏。”

林昊青抬头瞥了她一眼:“但你我,却将下棋的一人杀了。”

纪云禾一默。

想来却觉更加讽刺。

林沧澜谋划多年,在最后一个晚上,被自己一手养大的纪云禾与林昊青所杀。

林昊青之所以杀他,是因为他养成了林昊青这般阴鸷寡情的性格。而纪云禾杀他,用的却是他教给她的力量。

多么好笑……

也不知林沧澜在林昊青手上的那一刻,到底是遗憾,还是得偿所愿……

“命运弄人……”良久,纪云禾道,“可我也无法同情林沧澜。”

“我亦不同情他。他也不需要你我的同情。”林昊青也如此道,只是他说完之后,目光却定定的看着纪云禾,“但我认可他。他一生,想弥补自己的过错,想让驭妖一族重获自由,想除掉大国师,还世间一个太平。他这条路,我要继续走下去。”

纪云禾微微眯起了眼睛:“所以,你来到京师。”

“为了从顺德手中,拿到寒霜的制药顺序。”林昊青道,“我在林沧澜的药方上改了些许东西,

纪云禾皱眉:“你将炼人为妖的药给了顺德?所以顺德忽然变得这般厉害……”想到此处,纪云禾将先前瞿晓星与她说的话想了起来,她倏尔一拍案,眸中添了十分怒火,“你为了给顺德炼药对青姬做了什么!?”

林昊青静静的回望纪云禾:“我没打算用青羽鸾鸟给顺德炼药。青羽鸾鸟是怎样的大妖怪,你该知晓,我不会给自己找这般麻烦。只是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林昊青亦是皱眉道,

“先前青羽鸾鸟独闯京城,却被大国师所擒,我借此机会回到京城,献计于顺德公主,这才要到了寒霜的制药顺序,我为顺德制药,是想将她炼人为妖。而今这世上,青鸾尚不能杀大国师,若我等要靠武力将其斩杀,太难。而大国师对顺德却极其纵容,哪怕顺德当真刺杀于他,他也未曾对顺德做什么惩罚,我本欲以另外的妖怪炼化顺德,并在其服用的药上动了手脚……”

“你动了什么手脚?”

“我笃定大国师在与顺德的内耗之中,终有一日,会死在他的孤傲与纵容上,最后的胜者,必定是顺德。待大国师死后,我稍施术法,便可要顺德的命。”他顿了顿,“但我没想到,她未等我为她挑好妖怪,便让手下将领朱凌带走了一国师府弟子,且用青羽鸾鸟二者为祭,成就了她此番变化。”

青鸾……

纪云禾心头一重,她闭上眼,过去种种划过眼前,她握紧的拳头用力得微微颤抖。半晌之后,她方将情绪按捺。

“你的术法呢?”

“青鸾力量太强,破了药中之术。”

纪云禾咬牙,随即站起身来,“我不该与你耽误这些时间。”她言罢,转身要走,忽然之间,林昊青的妖仆思语转而拦在纪云禾身前。思语手中握着剑,温婉的女子此时眼中却是无比的坚定:“阿纪,我劝你最好不要去。”

林昊青也站起身来,他对纪云禾道:

“而今顺德得了青鸾之力,大国师再是纵容她,心中也必定对她有了防备,这么多年来,大国师看似对天下事皆不关心,但他有一个原则,决不允许有任何一人在力量上可以与他势均力敌。是以当年青羽鸾鸟自十方阵出之后,他一直派人寻找青鸾踪迹,而后青鸾在北境出现,他又只身前去与其相斗,这才让了鲛人有了可趁之机,能从京城带走你。可见大国师青鸾之力甚是忌惮。而今,青鸾已死,力量落在顺德身上,他也不会再纵容顺德多久,我留在京城,稍加挑拨,两人相斗之日,近在眼前。”

纪云禾微微侧头,眸光冰冷:“所以呢?”

“我不知顺德从何处得知你与鲛人的消息,也不知她得了青鸾之力,竟率先会去将鲛人抓来。但我相信,她当时未杀鲛人,短时间内便不会杀。”林昊青冷静道,“她这是设了局,就等你去。”

思语也道:“你且等些许时日,待得顺德与大国师相斗,再去救鲛人也不迟。”

“等?”纪云禾一笑,“顺德公主是个疯子,她的疯狂,我比谁都清楚。”

林昊青一默。

“过去我在她手上吃的苦,一丝一毫,我都不想让长意忍受。”她撩下话来,“今日,我一定会去救他,谁也拦不住我。”

正值此时,忽然之间,大地传来一阵颤动。一道力量自宫城那方传来。纪云禾耳朵上的印记让她感知到那是长意所在的方向,她心头一急,径直推门而去,思语看了林昊青一眼,林昊青没有示意拦住她。

“纪云禾。”黑夜之中,林昊青站在尚余暖光的屋中,对向黑暗渐行渐远的纪云禾道,“你记着,今日没有人会来救你。”

纪云禾脚步未停,背脊挺直,慢慢消失在了黑暗之中,她的声音,仿佛是从已经走进去的深渊之中传来——

“做好你自己的事。今日你从未见过我。”

第一百零三章 依旧

纪云禾潜入地牢之际,本以为会有一番争斗,但她所到之处,四周皆有无数寒冰,而这些寒冰却与一般术法凝聚的寒冰不同,寒冰的尖锐之处皆带有一抹鲜红,好似是鲜血的印记,但明明这些尖冰根本没有伤及任何人。

纪云禾心头倏有不祥的预感,她脚下加快,愈发着急的往地牢最深处而去。

一直向里走,越走气息便越是寒冷,四周带着血红色的寒冰便也越发的多了起来。及至转角处,纪云禾倏尔看见牢笼之外的顺德公主!

顺德也倏尔一转头,一双疯狂的眼睛瞪着纪云禾:“纪云禾!”她一字一句的喊着她的名字,带着蛇蝎一般的怨毒。但听在纪云禾耳朵里,却与当年也没什么两样,只是顺德如今,一身红衣破败不堪,头发散乱,哪还有半分高傲公主的气势,只有那股疯狂,更比当年强了数百倍不止。

她身后的青色气息凝成的大翅膀却撑满了牢中甬道的空间。

她以手中的青色气息挡在身前,而在她面前的牢笼里,血色冰剑正在与她角力对峙。

纪云禾没看见牢中的人,但想也知道能弄出这动静的是谁。她没有犹豫,腰间长剑一出,径直往前一掷,长剑附带黑色的妖气,从侧面向顺德杀去。

顺德一咬牙,这方想挡,可显然,对付长意已经用完了她所有的力量,纪云禾的长剑轻而易举的穿过她的防御,刺过她的肩头,径直将她身体钉在了地牢的墙上。

顺德一声闷哼,身体脱力,静静被钉在墙上,一动未动,好似接连的战斗已经让她丧失了继续的力气。

纪云禾未免万一,又将袖中匕首掷出,匕首正中顺德喉间,鲜血流淌,顺德气息登时消失。

纪云禾这才上前,而面前的一幕,却让纪云禾径直呆怔在当场。

玄铁牢笼之中,血色冰剑之后,长意浑身皆已被寒冰覆盖,宛如被冰封其中,他的脸颊也在薄冰之后,唯有那一双蓝色的眼瞳,让纪云禾方觉他有两分活着的生气。

“长意……”

好似是他们此生见的第一面。他是被囚在牢中的遍体鳞伤的鲛人,她是在牢外的驭妖师。

但这到底不是他们此生所见的第一面了。纪云禾狠狠一咬牙,忍住心头心疼,她手中凝聚术法,变化为剑,她拼尽全力一挥,砍在那玄铁牢笼的大锁之上。

牢笼震颤,玄铁之锁应声而破。纪云禾拉开牢门,立即冲了进去,她奔到长意身边,身后九尾显现,她周身染着狐火,一把将面前被封在冰中的人抱住。

“长意……长意……”

她轻轻呢喃着他的名字,狐火将坚冰融化,里面的人终于慢慢从薄冰之中显露出来。纪云禾立即伸手,捂住他的脸颊。

绝美的容颜冷得让狐火围身的纪云禾也有些颤抖,但她没有放手,怎么可以放手,她双手轻轻搓着长意的脸颊:“快点暖和起来,摸摸就好了,摸摸就好了。”

而长意却一直未曾动一下。

直到他浑身的冰都已经融化,他的身体也已经柔软下来,冰蓝色的眼瞳闭了起来,再无其他的力量支持,他整个人便向地上倒去。纪云禾立即将他抱住,她不停的用狐火揉搓他的脸颊,又在他的掌心摩挲。

“长意,我好不容易回来了,想起来了……说好了回北境,我不许你食言。你以前与我说,你们鲛人不说谎的……”

纪云禾将他掌心温暖,却看到他手腕上的伤口。

纪云禾知道这是什么,长意认为自己的力量不足,于是以血为媒,几乎是赌上自己生命的在与顺德相斗。

这段时间,接二连三的消耗,足以要了他的性命。

纪云禾紧紧咬住牙关:“你不许骗我……”再难忍住心头情绪,纪云禾将头埋下,贴着他的脸颊,哽咽着,再难开口吐出一字。

忽然间,一股微凉的呼吸在纪云禾耳边响起。

纪云禾立即抬起头来,却见那苍白至极的嘴唇微微张开,他呼出的气息在空气中缭绕成白雾,虽然微弱细小,但也足以让纪云禾欣喜若狂。

“长意。”她重新找回了希望,“你等着,我带你回北境。”

“你不该……”虚弱的声音宛如蚊吟,但纪云禾将每一个字都听清楚了,“……来涉险……”

纪云禾又帮他搓了搓手,待得感觉他的身体恢复了些许温度,纪云禾这才将他架在肩头上,“走,回去再说。”

未等纪云禾迈出一步,那方被钉死在墙上的顺德公主倏尔喉间发出了几声怪异至极的桀桀怪笑。宛如是什么诡异的鸟,在日暮之时的啼叫,听得人心疼发寒。

纪云禾望向顺德,她还是被钉在墙上,一把匕首一柄剑,皆是致死之处,但她还活着,阴魂不散。

“就等你来了……”顺德喉间声音嘶哑,“你终于来了,今天你们都将成为我的祭品。”

纪云禾看了一眼长意,心知而今在京城,大国师不知何时和插手此事,她不宜与顺德缠斗,纪云禾手中掐了诀,想要就此御风,但未等她手中术法开启,地牢之上的天花倏尔裂开,纪云禾一怔,但见上方一个青色阵法轮转,接着宛如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钟,将她与长意往其间一罩!

整个世界霎时变得漆黑。

阵法之中的纪云禾只觉她与长意忽然下坠,像是地板突然裂开了一样,他们不停的往下坠往下坠,仿似被那桀桀怪笑拉拽着,要坠入这地狱的深渊……

纪云禾什么想法都没有,她只死死的抱住长意,心里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不管天崩地裂亦或命丧于此,她都不会在放开这个鲛人。

不知在黑暗之中下坠了多久,失重感倏尔消失,她抱着长意坐在一片漆黑当中,不见日月,不分东西。

“长意?”

“嗯……我在。”长意声音沙哑虚弱,但还是回答了她。

知道长意暂时没事,纪云禾稍稍放下心来,开始分析自己所处局势。

她知道,顺德抓了长意,便是为了诱自己前来,她布下阵法,想要抓她,这里,便是顺德的阵中。

但很奇怪,照理说,当她找到长意的那一刻,顺德的阵法就该捕捉他们,捕捉到之后,就该动手了。顺德方才说,想让他们两人成为她的祭品,想来,她是想要吞食他们两人的力量,但她却没有第一时间这么做。

可以推断出,之前长意与纪云禾给她造成的伤,影响不小,也打破了她本来的计划。

她暂时用阵将他们困住,是想等她身体恢复之后,再来处置他们。

而顺德恢复的时间,便是他们的生机。

“这是局……”长意对纪云禾道,“你本不该来。”

“该不该我心里清楚,你还记得我之前与你说的吗。我要有选择的权利,这就是我要的自由。”纪云禾问他,“伤重吗?”

“重。”他倒是给了个诚实的答案,“但还死不了。”

“好。”纪云禾站起身来,“我背着你,我们一起去找阵眼。”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长意背了起来,待得长意在她背上趴好了,纪云禾却在这样的境况下倏尔间笑出了声来,“大尾巴鱼,这一幕是不是似曾相识。”

长意趴在纪云禾的背上,闻言,默了一瞬,苍白的唇便也微微勾了起来:“是。”

十方阵中,他鱼尾尚在,行走不便,纪云禾便也是这样背着他,在十方阵中行走,寻找阵眼。

而现在,他开了尾,也还得让她来背。

“十方阵都走出去了,区区一个顺德公主布的阵还能困住你我?”纪云禾道,“待破了这阵,回到北境,你伤好了,我也得让你背我一次。”

“多少次都行。”长意言罢,微微一默,“纪云禾……”他顿了顿,忍住了喉间情绪,“为什么不告诉我?”

纪云禾转头看了长意一眼,本想问告诉什么,但转念一想,长意与顺德相斗,而后对她说这句话,他们之间的隐瞒,还剩下什么,一目了然。

纪云禾心想,当年的事情,也差不多是时候告诉长意了,却没想到,竟然是通过顺德这个始作俑者的嘴让长意知道的。

“本来想等你给我拿吃的回来之后,告诉你的。”纪云禾轻巧一笑,这段过往,轻的只是一段茶余饭后的闲谈,“结果不是被截胡了吗……”

黑暗中,长意沉默了半晌,声色压抑,带着懊悔:“我早该想到……”

“长意,你说得对,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这话不该由我来说。”

“不,正是该由你来说。那是过去的事了,我不告诉你,是认为,我这个将死之人,告诉你没有意义,而且我也害怕,怕你知道所有之后,依旧恨我,恨我剥夺了你选择的权利。”

银色的长发落在纪云禾肩头:“我不会。”

“但是我还是害怕,现在告诉你,也依旧怕你怪我。但我并不是将死之人了。我也不再是孤身一人了。”纪云禾道,“以后的岁月,我想牵着你的手走过……或者背着你,亦可。”她笑了笑,看着空无一物的前方,却好似看见了漫山的春花,见到了阳光的模样。

“我想与你之间,再无隐瞒。”

她说得平淡且平静,却在长意湖水一般透蓝的眼瞳里掀起涟漪波浪。

他闭上眼睑,却忽然道:“顺德是个疯狂的人……”

“嗯。”

“她做对的唯一一件事,是把我送去了驭妖谷。”

纪云禾脚步一顿,倏尔思及这些年来,长意所经历的事情,再细想他这一句话,纪云禾一时间,却觉心头钝痛不堪。

顺德把他送去驭妖谷,他被折磨、鞭打、开尾,经历过这么多的苦与难,但他却说,那是顺德公主唯一做对的一件事……

因为他在那里遇见了她……

幽深的黑暗中沉默良久,纪云禾开口的声音,是强做笑意,却隐忍着哭腔的颤抖:

“你这条大尾巴鱼。就喜欢说一些出其不意的话。”

经过这么多事,他看起来好像变了,但还是那一颗赤子之心,简单、美好,善良得让人……

自惭形秽。

第一百零四章 风声

黑暗仿似毫无边界,纪云禾背着长意在黑暗中静静走着,有一瞬间,她几乎觉得,他们就要这样走到天荒地老去,但这四周的黑暗终究是虚妄,四周的气息在黑暗中飘动,无论什么阵法,内里仍旧免不了气息流动,除了十方阵那样的大阵,顺德的阵法依旧逃不脱常理。

纪云禾从气息来去的方向,判断五行方位,辨别生门所在。

很快,纪云禾找到了方位,她背着长意往那方走去:“你看。”她对长意道,“我说这阵法困不了我们多久吧。”她说着身后却没传来回应的声音,纪云禾微微侧过头,却见长意竟然在她肩头昏迷了过去。

纪云禾心头一痛,长意身体的损耗太大……他身上的伤也不能再耽搁了……

纪云禾心头有些急,脚步更快,却正在此时,四周黑暗倏尔一颤。纪云禾眉头一皱,不知道外面出现了什么状况,她立即加快步伐往生门走去。

她每踏一步,四周黑暗的颤抖便越发激烈,她尚未到生门,也未作出任何破阵之举,这阵法的震颤必定不是来自于她的举动。是外面……是顺德公主吗?

她想毁了阵法将他们直接埋葬在阵法之中?

纪云禾心头大急。

忽然间,一片黑暗之中,他们的正前方倏尔打开了一丝缝隙,在黑暗之中,那方透出来的光华显得如此耀目。

光芒之中的人影纪云禾再眼熟不过,但她却没想明白,这个人……为什么来了……

“快。”林昊青在光华之中,低声催促。

纪云禾背着长意,擦过林昊青的身侧,迈步跨出黑暗。而在他们离开黑暗的那一瞬间,身后的黑暗霎时消失。

还是在地牢之中,他们脚下踩着一个残破的阵法,阵法尚且还散发着金色的光,只是光华颓败,阵中的阵眼被一人一脚踏在上面,纪云禾看着踩在阵眼上的人,道:

“你怎么来了?”

林昊青也上下打量了纪云禾一眼,但见纪云禾没有大碍,他神色稍缓了片刻,但见纪云禾背后伤重的鲛人,他又是眉头一皱:“先离开京师。”没再犹豫,他引着纪云禾便从破开的玄铁牢笼之中走了出去。

而此时,在玄铁牢笼外的墙上,顺德公主身上被钉上了第三把剑,是林昊青的长剑,剑所杀的位置,正在顺德的内丹之处。

“她死了吗?”纪云禾问。

“要杀她还得费点功夫。”林昊青在前面引路,头也未转的道,“没时间与她耗。”

与林昊青走了两步,纪云禾望着他的背影,道:“你不是说今日没人会来救我?”

林昊青默了一瞬,依旧未曾转过头来看她,只道:“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死得这么快,太可惜。”

纪云禾勾了一下唇角,仰头望着林昊青走在前面的背影,而今这境地,更比他们小时候去的花海蛇窟要危险万倍,如今的林昊青也好似比当年的林昊青要阴狠毒辣万倍,但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林沧澜以为改变了他,林昊青也以为自己被改变了。

但他做的选择,还是那个在花海之中的少年,会做的选择。

“多谢……师兄。”

她与林昊青,这一生的命运,都是棋子,他们都无数次想摆脱掉自己的身份与枷锁,但到现在,走到了如今这般年纪,纪云禾早已明白,真正解开枷锁的办法,并不是否认,而是负重前行。

林昊青依旧没有给纪云禾任何回应。

两人带着长意离开了地牢,而踏出地牢的那一瞬,前方却传来一道令纪云禾心头一凛的声音:“兄妹情谊,甚是感人。”

地牢出口,一袭白衣的大国师静静站在那方。他的神色,一如纪云禾那六年所见一般平静冷淡,但在现在这样的境况下遇见他,却是纪云禾万分不愿的。

以前在牢里,纪云禾不惧死,所以也不惧他。而今,纪云禾却有了牵挂的人,也有了害怕的事。且这个大国师,针对的……恐怕就是她最牵挂的。

果不其然,大国师静静道出下一句话:“鲛人留下,你们可以走。”

他一身素白,在四周脏乱的环境当中,显得那么的突兀,又那么令人胆寒心惊。

“我拖住他。”林昊青悄声与纪云禾道,“你带鲛人走。”

可未等他话音落地,大国师轻轻一抬手,手指一动,一股长风便似龙一般,呼啸一声,径直撞上林昊青的胸膛,将他狠狠击倒在地,而那风却未曾散去,不停的吹在他身上,将他压在地上,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大国师站在这片国土的力量巅峰数十年,林昊青在他面前,与其他人或者说与其他蝼蚁,并无二致。

他甚至未将目光再放在林昊青身上片刻,转而盯向了纪云禾。

纪云禾放在身后护住长意身体的手微微一紧,几乎是下意识的,身后九条黑色的狐尾转瞬出现,她盯着大国师,那一双看似什么都没有的眼睛里,却满满的都是对这个世界的憎恶与厌倦。

“鲛人留下。”大国师对纪云禾道,“你可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