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易行和薛东邻都没有料到公羽敬会如此说,互觑一眼后,简易行强笑问:“公羽大侠认为谁人才能判断?”

  公羽敬沉声道:“天下间凭伤口判断为何种兵器所伤者,除‘神判’祖浮沉外,只怕再无第二人了。”

  祖浮沉是个奇人,据说他可以蒙着眼避开七十三种暗器的同时,可以一件无误的判断其名称形状及出处来;他也可以凭呷一口药材熬成的浓汁,可以识别出这口浓汁里有多少不同的药草和名称。有一次他掘着一具骸骨,已经死了十一年,但还叫他一眼看出死者的小腰上一根骨节上有个小小的伤口,从中判断出为什么武器所伤,而逮到凶手。

  这就是“神判”祖浮沉。

  祖浮沉也是东天青帝的后辈。别的事可能请不动他,但东天青帝的事,只要通知到他就一定不会袖手不理。

  所以公羽敬说出租浮沉的名字,虽是人人都不悦,但却无可驳之处。

  “不过,”薛东邻道:“沈虎禅杀死青帝,乃是至为明白不过的事,又何须劳师动众,要那么多佐证作什么?”

  “如果不需要服天下人心,雷大先生又何心请了门、郝、徐、鲁,丁、温六位,以及还有我们三人,并且连青帝遗骸也移米验尸作证?”公羽敬反问。

  薛东邻无言。

  简易行小心翼翼地问:“那么公羽兄有何打算?”

  公羽敬道:“依我说,把沈虎禅一千人扣押回去,待租浮沉印验过后,在青帝门及武林同道前开坛议定。”

  简易行笑道:“古之有谓:食君之禄,分君之忧,我说,公羽兄这样做法,不嫌麻烦一些了吗?”

  公羽敬突然逼视简易行,问:“你的意思不是不叫我既然在雷大先生荫庇下,就应该草率大意,判定此案?”

  雷肃桐即道:“公羽大侠误会了,我相信简公子没有这种意思。”

  “我也相信简公子不会说出这种话:”公羽敬依然迫视简易行道:“因为我既然投身入青帝门中讨口饭吃,这口饭就一定吃得光明正大,一丝不苟,方才对得起青帝他老人家。”

  只听两声大喝,一声如雷乍起,一声如琴韵清扬:“好!”喝的是唐宝牛和温柔。

  方恨少也忍不住大声道:“公羽大侠持正秉公,明镜高悬,这才是真正的大侠。”

  方恨少的赞语引起简易行的冷笑,薛东邻橘子皮般的脸上看不出表情,雷肃桐道:“依公羽大侠高见,是先把人犯带回,侦察后才能定罪?”

  公羽敬道:“是。”他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旁人的赞许及冷笑。

  雷肃桐扬起了半边眉毛:“公羽大侠这样建议,未知当事人看法如何?”

  沈虎禅道,“既然如此,我愿随公羽大侠返青帝门。”

  简易行截道:“你是待罪之身,理当受缚前往。”

  沈虎掸目注公羽敬,一字一句地道:“如果公羽大侠能保我不受人暗算、伤害,受缚又有何难?”

  公羽敬在思考,没有立即回答。

  因为这是一个不易回答的问题。

  如果简易行、薛东邻等人真的要杀沈虎禅,公羽敬是否能以个人之力阻挡得住?

  却就在这时,那个出现时曾以一掌震碎本屋,刹那间,于半空中切断鲁山阴、占飞虎、猿青云身上牛筋绳的枯瘦僧人,忽然开口说话了。

  “不必了。”

  他的声音如同干柴撕裂,沙哑难听。

  “我们决一死战,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第九章 深仇大师修罗掌

 

  世间原是按照律法的,什么人犯了罪,查明真凭凭实据,经过探究会审,便可以依照罪行轻重,施以刑法。

  但江湖上有江湖上的规矩。

  江湖上的规则不外还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以牙还牙,以血洗血,百不离其宗,江湖上仍然讲究恩怨分明,只不守更粗率一些,但也更直接一些。

  武林中刀头敌血的英雄好汉、土匪强盗还有一种自形的律法:以决斗定生死。万一技不如人,输了,因而送掉了性命,也在所不惜。

  这样子的决斗,介平于世问王法之外,只要武林双方愿意。谁也阻止不了。

  僧人说出这种话,已经不是还恩报师仇,而是明挑生死战。

  这个僧人形如槁木,头挂一百零八颗玉一般的念珠,灰色净衣,头上长有一蓬钢载似的短发,口中念念有词,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在场的人都知道,这个僧人就是东天青帝第三名弟子,雷大先生的师弟,脾气如霹雳燥雷,掌力摧金碎铁,在武林中和青帝门俱极有地位又疾恶如仇杀人如草芥的深仇大师!

  深仇大师用火焰一般的眼神盯住沈虎禅,踏前上步,道:“你知道老僧是谁?”

  沈虎禅双眉一扬,如两柄漆黑的弯刀,向上挺了一挺,没有回答深仇大师的话。

  深仇大师又踏前一步,“我叫深仇,深仇大恨的深仇。”

  沈虎禅道:“我跟大师无仇无怨。”

  深仇道:“你只有两种选择,说真话,我叫你死得干脆一些,不承认的,我保证要你遍尝一百零四根骨节被捏碎的滋味。”

  沈虎禅淡淡地道:“其实我根本没有选择。”

  “哦?”

  “我只有一条路,承认是杀青帝的凶手然后乖乖的受死。”

  深仇大师冷笑:“算你聪明。”

  沈虎禅叹道:“可惜你却很笨。”

  深仇怒道:“你——”

  沈虎禅截道:“说不定你才是谋杀青帝的人,故意诬陷我,逼我于死地,好让有人替你顶罪!”

  深仇大师气得全身骨节格格作响,目中爆出精光,“你、你、我、我为什么要杀我的师父,你才——”

  沈虎禅悠悠然道:“理由么?你杀青帝,便可夺得‘青帝门”大权!”

  深仇气得咬牙切齿,呼喝道:“胡说!胡说!师父他老人家仙逝,青帝门的大权,是落在师兄和三位供奉手里,怎会轮到……”说到这里,陡然住口。

  他住口的原因,可以说是至为明显的,那就是因为他讲到一半,猛然想起,师父死后,的确是对大师兄雷肃桐与三大供奉甚为有利,对自己确是一无利处。

  深仇大师疾恶如仇,好杀成性,以除魔降妖为名,着实开了不少杀戒,后来虽被迫入空门,但一样无法戒杀,后为青帝收录门下,传予掌法,才功力大进,无惧于仇家追杀。他对“青帝门”的一切,可说是志不在此,也意不在此。

  而今给沈虎禅这么一提省,倒令深仇大师心底里微震了一震。

  但他只是在心里震荡了一下,立即向沈虎禅吼道:“你这恶贼,杀我恩师不算,还要来抵毁青帝门!”

  沈虎禅苦笑道:“诋毁?你也知道被诬陷的滋味!”

  深仇大师咆哮道:“拔你的刀!”

  沈虎禅双眉一剔,脸上杀气陡现,但一抹而这,随即平和地道:“大师,亏你是出家人,妄造杀孽不怕入地狱堕入轮回么?”

  深仇双掌微一合十,道:“我这是斩妖降魔,为人世除恶务尽,正是执行佛法!”

  沈虎禅冷笑道:“天下人杀人,总会捏造一些名目,秉大义之名而杀人。你这佛,已经不是佛了,不要被魔降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