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女侠?”沙哑的声音响起,剑光收敛。

借着淡淡的星光,凭着习武人稍强的目力,风夕看到燕瀛洲正半跪于地,她赶忙蹲下身来,只见他脸上冒着豆大的汗珠,一张脸苍白如纸,唇已是一片乌青。

“伤势又加重了。”

风夕低低叹一句,然后赶忙从怀中掏出药来,喂他吃下两颗佛心丹,然后伸手至他肋下,触手只觉湿濡濡的,不看也知,定是一手的黑血,心头一颤,也顾不得许多,撕开他肋下衣裳,倒出一颗佛心丹,揉碎敷在伤口上,再洒上紫府散,然后解下腰间衣带,紧紧缚住他伤口。

“把衣服脱下,我给你其它伤口上药。”风夕淡淡的吩咐一句。

这一次燕瀛洲竟不再害羞,非常合作的解开衣裳。

“呵呵……”风夕似想到什么忽的轻笑一声,“我本以为你光着身子跑呢,谁知你竟穿衣服了,你哪来的。”

“杀一个人,夺的。”燕瀛洲低声道,忽又“咝咝”吸着冷气,只因伤口与衣服粘在一起了,虽是小心剥下,但依然疼痛难禁。

“活该。”风夕低骂一声,但手下却格外放轻力道,小心翼翼的帮他褪下衣裳,以免牵动肋下包好的伤口,“你干么不等我回来?”

燕瀛洲却不答话,只是黑暗中那双眼睛闪着亮光看一眼风夕。

“我白风夕是怕连累的人吗?”风夕低低冷哼,手下却利落的洒下紫府散。

燕瀛洲依然不吭声。

当下两人不再说话,一个专心上药,一个配合着。

只是……在第一次上药时,一个昏迷不醒,一个旨在救人,心无旁咎,根本未曾想到这是一种男女之间的肌肤相亲。

可此时,两人都是清醒的,黑暗中两人靠得极近,脖颈间是彼此热热的呼吸。一个感觉一双清凉的柔荑在身上游走,只觉得心旌摇动,舒适销魂!一个触手之下是结实的肌肉,雄健的体魄,那些伤口不觉可怕丑陋,反让一颗心软软的!彼此心中忽生一种微妙的感觉,清楚的意识到对方是与自己绝然不同的一个男人(女人)。一种暖昧而潮湿的气息便在两人之间散开,让他们脸红得发烫,心跳如擂鼓!这一刻的感觉是他们此生都未曾感受过的。

当终于上完药后,一个静静穿上衣裳,一个难得的静坐一旁,彼此间不说一话,彼此间似乎都想理清什么,都感觉到在彼此心中有一种不同于一般的东西在滋生。

忽然都警觉到一种危机接近,不约而同的伸手去拉对方,两只手便握在了一起。

一片雪亮的刀光向他们罩来,两人同时往后掠去,堪堪避过。然后一个白绫飞出,一个青锋刺去,迎向那群从空而降的黑衣人。

黑衣人全是一等一的高手,不比白日遇着的那些良莠不齐的各国豪杰。这一群人有十人,其中四人迎向燕瀛洲,而另六人则缠向风夕,手中皆是断魂刀,刀法精湛,攻守有度,可看出皆是出自一门,平日练习有加,彼此间配合得十分默契。

风夕对付六人毫不见吃力,依然有守有攻。

但燕瀛洲则险象环生,这些黑衣人的武功若单打独斗绝非他对手,但相差也不太远,此时四人联手合击,他便分外吃力,况且他本已身受重伤,功力、精神方面已大打折扣,因此不到片刻,身上又添两道伤口。

风夕瞥见,眉头紧皱,当下不由使出全力,但见那白绫翻飞,时若利剑锐利不可挡,时若长鞭狠厉无情,时若大刀横扫千军……紧风密雨一般袭向六人。

那六人的攻势马上被打乱,只有防守的份儿,但风夕却是毫不给他们有喘息的机会,但见白绫忽若银蛇一般缠向左边三人,那三人反射性的往后跃去,避开锋芒,而风夕在他们跃开的瞬间身形迅速飞起,左手成掌直击向右边三人,右边三慌忙挥刀迎敌,谁知风夕左掌忽变掌为刀,迅若闪电一般从三人刀缝中刺进,只听“啪啪啪”三响,那三人便全给砍中右肩,手中大刀落地。

风夕一击得手并未停下,半空中身形折回又扑向左边三人,那三人大刀一挥,刀芒耀眼,织起一座刀墙,却见风夕白绫化为一道白虹,直向那刀墙击向,“砰砰砰”声响,那三柄精钢大刀竟齐齐拦腰而断,那三人还未回过神来,风夕人已到眼前,左手一挥,纤指如兰,三人胸前一麻,便全给拂翻于地。

这边风夕得手,那边燕瀛洲却更为吃紧,那四人见他剑势越来越弱,更是加紧攻击,四柄大刀织起刀雨洒向他周身,让他无处可避,混乱中,他背又中一刀,背上背着的包裹带被砍断,包裹掉落于地,包中盒子摔出,从盒中掉出一块黑乎乎的东西。

那四人一见盒中掉出之物,不约而同弃燕瀛洲齐向那物飞掠而去,而燕瀛洲一见不由大急,一声大喝,人也跟着飞出。

风夕刚击退那六人便听得燕瀛洲大喝声,转头瞧去,便见他们全向木盒旁之物飞去,当下手一挥,白绫飞出迅速将那物卷起,手一挽,白绫飞回,她左手一张,此物便落在她手中,触手是冰凉冰凉的,正是人人欲得的玄尊令。

而燕瀛洲一见风夕接住,不由大叫道:“不要!”声音无比惊恐。

风夕接玄尊令后即向燕瀛洲掠过,见他如此惊恐,只道他害怕被抢,便安抚道:“放心啦,没丢你的。”

燕瀛洲一见风夕落在身边,马上捡起地上的包裹布,抓住风夕的手低喝道:“快放手!”

风夕一见他如此在意此令不由有几分失望,手一松,令落在布上,嘴上却淡淡的道:“我不会抢你的玄尊令的。”

说话间右手一挥,白绫带着十足劲道击向向他们跃来的四人,四人闪避不及,齐齐给白绫扫于地上。

而燕瀛洲却马上抓住风夕左腕,手几起几落,便封住了她左腕的穴道,然后才抬首焦急的对风夕道:“你快吞几粒药!”

风夕此时才发现自己左掌竟已全变为紫色,而且那紫色还在蔓延,直往手臂上去,虽经燕瀛洲封住了穴道,但也只是稍慢了一点而已。她立即知道那令上涂有剧毒,而自己一碰之下已中此毒。当下便从怀中掏出佛心丹,连吞二颗。

而那十人却又都缓过气来,齐向他们围笼而来。

燕瀛洲一把抓起她右手,便拖着她往后飞快的逃去,此时他们两人一个受重伤,一个中剧毒,已无法再与那十人相拼,而那十人之后谁知还有多少人?!

燕瀛洲拖着风夕飞奔,一开始,风夕还能跟上他,但慢慢的,她只觉得全身的力道都似在慢慢被抽走,身体越来越虚软,一颗头越来越重,胸口只觉得被什么堵住了,呼吸困难,步法便慢慢缓下来。

而燕瀛洲是伤上加伤,精神体力早已透支,再加上这剧烈的奔跑,不一会儿便精疲力尽,一个踉跄,两人一齐摔倒于地。

“你自己走吧。”

风夕微弱的声音响起,眼睛已有些模糊,此时竟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不由嘲笑起自己,素日谈笑杀人,竟也有今天这束手待毙之时?

燕瀛洲只是看一眼她,那一眼仿佛刺痛她的灵魂,让她恢复几分清醒,眨眨眼看他,却发现那一张汗水淋淋的脸竟是极为的英俊,神情竟是那般的执着而决绝!

他爬起身,吃力的抱起她,继续往前跑去,但速度是那般的缓慢,而背后已能听到那些追兵的脚步声了。

“真是傻,何苦死在一块呢?能活一个总是好的。”

风夕喃喃骂道,却知道燕瀛洲已是打算即算是死,也不会放开她的!这样的男人啊……唉……

忽然感觉到燕瀛洲身躯一顿,奔跑停止了。抬首一看,原来前已无路,而是一处陡峭的山坡,而他们正站在山岥的顶上。

“风夕,我们赌一场!赢了,便活下来!输了,便死在一块!你愿不愿意?”燕瀛洲低首问她,一双抱着她的手臂却不由自主的收紧。

“好啊。”风夕淡淡答道,然后又笑笑,“死了还有烈风将军陪葬,其实也是蛮划算的事情。”

燕瀛洲忽然俯首看向她,靠得那么近,两人的鼻息呼在彼此脸上,唇靠得那么的近,让风夕不由暗想:这石头一般的人是不是要亲自己?

但没有,燕瀛洲一双眼睛比黑夜更为深沉、比寒星更为明亮,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她,眼中藏着某种特别的东西,然后叹息一般的低语道:“能和白风夕死在一块,我燕瀛洲也死而无憾!”

说完他即抱紧风夕往山坡下滚去,滚动中,风夕能感觉到身躯撞击地面的震动与疼痛,但并不算剧烈。她整个人从头到脚都被燕瀛洲圈在怀中护着,那些撞击与疼痛都被他化去一层,传到她身上时,不很疼,却直直传到她心底。

这是第一次有一个男人保护着她。

她少年成名,出道以来,除一个黑丰息外,无人是其敌手,从来不用人来保护,也从来未有人想要来保护武林中数一数二的白风夕。可此时燕瀛洲的举动,忽触动了她心底的一根弦,让她一颗心不知所以的莫名跳动。

她就安安静静的待在他怀中,感觉一个男人宽阔的胸怀,无言的品味着一种被保护的温暖,然后……慢慢的……慢慢的所有的知觉都渐渐离她远去……要死了吗?这便是死的感觉吗?其实并不可怕,反而带着一丝淡淡的甜、浅浅的暖!

黑夜中的宣山看起来十分的安静,只是揭开那一层黑暗的静谧,浓密的树林中不时掠过几道黑影,闪烁几道刀光或火光,夹着一些低语声,或两声压抑的惨叫声。

宣山脚下,一夜间忽多了一座布幔搭成的亭子,亭中此时有三人,当中一张大椅上坐着的是一位俊雅的黑衣公子,正是黑丰息,身旁侍立着钟离与钟园。

丰息抬首看看天色,那钩残月正正中而挂。

“钟离,传信。”丰息忽然淡淡吩咐道。

“是,公子。”

钟离躬身答道,然后走出凉亭,手一挥,便一物飞出,半空中发出一抹亮光,瞬间又熄灭。

片刻后,天空中忽又升起四抹亮光,皆是一闪而逝,但足够有心人看得分明。

丰息待那几抹亮光熄灭后,端起茶杯,揭开茶盖,低首闻闻茶香,再浅啜一口,然后点点头道:“茶叶不多不少,而泡茶的时间刚刚正好,香淡而清远,味苦而后甘甜,不浓不涩,这才是好茶。”

“公子,夕姑娘还在山上。”钟园忽然道。

“凭那女人的身手,自能安然下山。”丰息却并不在意,将茶杯一伸,钟园马上接过。

“若她不能冲破……那也就不配做与我齐名的白风夕!”丰息仰首看向空中那稀疏的星点,偶有几颗分外明亮。

宣山北面,闪着几束火把。

各路武林豪杰,经过一天半夜的搜山,此时已是又累又饿,一个个皆是衣裳湿透,神色疲倦。

“他妈的,这燕瀛洲到底藏在哪里?”有人恼怒的骂道。

“是啊,老子累了一天,没吃没喝的,都是这该死的燕瀛洲害的!”有人附和道。

“还有那白风夕!若不是她,这玄尊令早到我们手中了!”又有人迁怒道。

“就是!这臭婆娘,就是爱管闲事!若有天落在老子手中,定要将她斩为十八段,方能解我心头之恨!”有人咬牙切齿道。

“何大侠,我看我们今天还是先下山去吧?这天这么黑了,看来是搜不到了,不如养足精神,明天带足干粮,我们再来?”有人提议道。

“说得有理。”有人也道,“我们下山后派人各个山口守着,只要这燕瀛洲一下山,我们自然会抓到。”

被称为何大侠的正是何勋,天勋镖局东朝境内各地都有分局,势力十分大,且他本人武功高强,无形便成了这一群人的首领。

何勋看看众人神色,皆是一副疲备不堪的模样,而自己也确实十分想念热饭菜暖被窝,当下便点头同意道:“也好,今日我们便先下山,明日再来,谅那燕瀛洲跑不了的。”

于是一群人便往山下走去。

下山从来比上山容易也快得多,这些人又全是练武之人,身手敏捷,再加上山下美酒佳肴的吸引,便一个个都脚下如飞,很快便走到了山脚下,前面已能看到灯火,已快要返回人间了。

可走着走着,却发现怎么也走不出去,来来回回几趟,却只是在原地打转,而前头的灯火还是隔着那么一段距离,看起来那么的近,却又是那般的遥不可及!

“邪门了!为什么我们总在原地打转?”有人嚷道。

“该不是鬼打墙吧?”有人惶恐的叫道。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觉得四周忽然变得阴森寒冷,仿佛有无数鬼影向他们扑来,一阵山风吹来,将众人手中的火把吹灭,四周便全陷入黑暗。

“妈呀!鬼呀!”有人惊恐的大叫。

“天啦!有鬼呀!救命呀!”

“别抓我呀!走开呀!”

“救命啊!救命……”

“滚开!你们这些鬼!我砍死你们!”

“哎哟……鬼杀人了!”

一时间这些素日都自命英豪的人一个个不是抱头鼠窜,便是惊恐不已的挥刀砍向那些鬼影。

黑暗中,只有挂在天空中疏淡的星月看见,他们都在互相砍杀着,腥红的血雨染尽脚下那片土地,断肢残骸相互堆积……终于,恐惧的叫喊声与凶狠的喊杀声都止了,宣山北峰脚下归于沉寂。

一里之外,有几盏灯火在暗夜里闪着微光,仿佛在等待着夜归的旅人。

风夕是在一阵疼痛中醒来,睁开眼便发现身处在一处山洞,一束火把发着微弱的光芒。

低首一看,却发现左手被划开一道口子,而燕瀛洲的左手紧紧覆在上面,正以内力吸去她左手上的毒,而地上滴下的血竟是紫色的!

“不要!”

风夕叫道,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比猫儿喵叫的声音还要细,想要阻止他,却发现根本就无法动弹!那是什么毒?竟这般厉害!

终于,燕瀛洲停止吸毒,自己从她怀中掏出佛心丹倒一颗揉碎敷在她左手划下的伤口上,然后撕下一节袖子包扎好。

当他做这一切时,借着火把微弱的光线,风夕看清他的手与自己的手,自己手上的紫色消淡了许多,而他,整个左臂都变成了紫色!瞬间,一种恐惧笼罩在她身上。

她想起自己明明吞下两颗可解百毒的佛心丹,可为何到现在自己身上的毒还未解?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脑中闪过,令她不寒而栗。

“这是什么毒?”她嘶哑的问道。

“萎蔓草。”燕瀛洲却平静的回答。

萎蔓草!天下绝顶剧毒!可说是无药可解之毒!

“你……你……”风夕看着那张平静的脸,很想一掌打醒他,却又被一股心疼攫住,半响后才哑着声道,“皇国的风霜雪雨四将是否都如你这般愚蠢?若真这样,我倒怀疑皇国的‘争天骑’是否浪得虚名了!凭你这样的人如何去争夺天下!”

“我燕瀛洲从不欠人人情,你替我吸过毒,我现在替你吸,以后便两不相欠。况且你也是因我而中毒。”燕瀛洲却只是淡淡的道。

低首看着手中的那只手,纤细修长,圆润如玉,透着浅浅的紫,美得妖异!就是这样一双手,挥舞着白绫救人命也夺人命!其实这样的一双手,这样的一个人,应该是碧纱窗下,拈一朵幽兰,低首微嗅,浅笑轻颦。

“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明知是无解的剧毒竟还敢往自己身上吸去!你就这么想死吗?”

风夕叹道,忽然又想起一个问题,那令她全身如坠冰窟!

那就是……再也没佛心丹了!一瓶佛心丹只有六颗药,但最后一颗刚才已敷在她手上了!而他……延命的机会也没有了!

“你能支撑就一定要多支撑一会,那样活下的机会就会比较大。”燕瀛洲放开她的手,抬首看着她,“白风夕不应该是那么容易死的人!”

“你呢?你就这么不将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风夕逼视着他,火光之下,那张脸毫无表情,可是一双眼睛之下却藏着汹涌暗流。

忽然,燕瀛洲挥手将火把熄灭,然后“霍”的站起身来走至洞边,察看了一会儿,走回风夕身边,将她移至山洞深处藏好。

“那些黑衣人追来了?你……”

风夕的声音忽然止住,哑穴已被燕瀛洲点住。

粗糙的大掌滑过她脸颊,似不敢深碰如蜻蜓点水一般轻掠而过,然后飞快收回,握住腰间剑柄,猛然转身往洞外走去。

不要去!不要去!

风夕在心中狂喊,去了就是死路一条啊!

仿佛听到她的吶喊一般,燕瀛洲忽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她,站立片刻,脑中似在进行着什么激烈的交战,终于,又移回她身前。

黑暗的洞穴中依然能感觉到他目光炽热而深沉的看着她,终于,他俯下头,在她耳边低语:“我会回来的!下辈子我会回来找你的!下辈子我一定不短命!风夕,记住我!”

唇轻轻的落下,若羽毛般轻轻刷过,忽又狠狠落下,重重一咬!风夕只觉唇一阵刺痛,然后嘴角尝到一丝腥甜,然后又混有一丝咸味,最后入眼的是一双在黑暗中依然闪亮如星的眼眸,那眼中有无尽的依恋与清澈的波光!

一串泪珠滑落。

是她的?是他的?不知道。只知道那个黑色的身影终于走出那个洞口,只知道外面传来刀剑之声,只知道以后也许再也见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