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行。”久微转至门前推门而进。

“久微哥哥,你认识姐姐很久了吗?”韩朴将座下的长椅分一半给久微。

“嗯,是有很久了,不比那个黑丰息短吧。”久微略侧首回忆道,“我记得认识她时,是她要抢我手中做了一半的烤全鸡。”

“唉,果然!又是与吃的有关!”韩朴大人模样的叹一口气,然后再问道,“那是多久以前?那时她是什么样子?”

“有多久啊……记不大清了呢,也许也快有十年了吧。”久微微微眯眼道,仿佛又看到当日那个敢大白天施展轻功飞进落日楼抢他手中烤鸡的风夕,“至于样子嘛,她好象一直是这个样子啊,没什么变化,哦,可能长高长大了一点。”

“哦,”韩朴眼睛发亮的看着久微,“那后来呢?”

“后来呀,她一直在落日楼白吃白住了四个月才肯离去,离去的原因是听说南国有一家如梦楼,那里不但美人多,而且由美人亲手做的如梦令是东朝一绝!”久微摇摇头看着塌上的风夕,“白风夕号称女子中第一人,但她应该还有一个天下第一好吃鬼的称号才妥当!”

韩朴看着风夕,良久后笑眯眯的道:“要是我会做天下最好吃的东西,那么……”

“那么她就永远都不会离开你是吗?”久微接口道。

“是呀!”韩朴眼睛亮晶晶的,“那样我和姐姐就永远在一块儿了!”

久微看着他那欢喜兴奋的神情,看着他盯着风夕那依恋的眼神,不由叹息着摇摇头,拍拍他尚有些瘦弱的肩膀,“韩朴,即算你是天下第一厨,她也不会永远和你在一起的!唉……你真的不应该这么早就认识她!”

“为什么?”韩朴不解。

久微不答,笑看他良久,然后拍拍他脑袋问道:“你多大了?”

“十四岁。”韩朴虽不解他为何突然问他年纪,但依然老实回答。

“十四岁呀……是会对女孩子朦朦胧胧产生好感的年龄了,但是她不是你姐姐吗,你怎能喜欢上她?”久微眼中闪着诡异的光芒。

“你乱讲!”韩朴一听马上嚷叫起来,但马上又反射性的回头看看是否吵醒了风夕,见她依然酣睡,才放心的转过头来瞪着久微,“我才没有!她是姐姐!”

“好吧,你这么小呢还不懂什么叫做喜欢。”久微安抚的挥挥手,他平凡的脸此刻的笑容让他看起来十分的好看,但又让人觉得有些不妥,但不妥在哪却又无从得知,总觉得他身上有一种神秘的气息,“你现在或许只是觉得和她在一起非常的开心,觉得只要和她在一起,便没有任何危险、困苦、悲忧……韩朴,我说得对不对?”

韩朴疑惑的看着他,然后微微点点头,心里只觉得很奇怪,这个人怎么会知道。

“我可以理解。”久微叹了一口气,目光扫过塌上睡得不醒人事的人,“她似乎十分的懒惰,整天什么事也不做,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睡觉,醒着的时间又差不多用来找美食,而且嬉笑怒骂随性至极,这样的人看似实无甚可取,但偏偏又觉得这世上没有任何事可以难住她,仿佛这个天塌下来她都可以顶住一般,是不是?”

韩朴不解的看着他,好似听懂了,又好似没听懂,不明白这人为何要说这些,可隐约的又觉得他说得对。

“所以我才说你不应该这么早就认识她呀。”久微叹息着,“她这样的人你找遍天下、找上百年也未必能见到一个,以后你又如何再看进他人!”

韩朴真是越听越糊涂,这个人到底想说些什么?啰嗦了半天他到底想告诉他什么?

久微看着韩朴那迷惑的双眼,微微一笑,然后问道:“韩朴,你见过华国的纯然公主吗?”

“见过。”韩朴点头。

“那你觉得她如何?”久微再问。

“比起姐姐来差远了!”韩朴一言以蔽之。

“天下第一的美人在你眼中都如此,你还不明白吗?以后还有谁能入你眼中!”久微敲着他的木鱼脑袋。

“你说什么啊!我为什么要让别人入我的眼睛?”韩朴对他的话不再感兴趣了,“你不如把你的厨艺全传给我吧。”

“唉,孺子不可教也!遇上她是你幸也是你之不幸!”久微终于放弃敲醒这颗木鱼的想法,走出房去,“华纯然以绝世容颜吸引世人,当容华老去,华纯然不过是一个平凡的妇人。但白风夕吸引世人的是她整个人,她的笑、她的怒、她的无忌、她的懒散、她的贪吃好玩、她的纵性随意风华……当她一百岁时,她还是那个让你哭、让你笑的白风夕!”

初夏的夜,植满鲜花的院子,高大的梧桐树下,摆一张木制的摇椅,旁再放一小几,几上摆几碟小点心,配一杯清茶,然后躺在摇椅上,仰看浩瀚星空,享凉风习习,再有知己浅聊,那真是神仙过的日子!

“唉,舒服真似神仙啊!”此时果然有人在感叹着。

风夕闭目躺在椅上,轻轻摇晃着,仿若美酒酣醉一般的惬意熏然。

“久微,要是能天天吃到你做的东西就好了!”

“我说过啊,只要你请我当你的厨师,那就可以天天吃到我做的东西了。”久微坐在旁边的一张竹椅上,笑看此时卷缩得仿若一个心满意足的白猫的风夕。

“我也说过啊,我身无分文,可请不起你啊。”风夕闲闲道。

“我最近学了一首歌,要不要我唱给你听?”久微笑笑,捧起置于地上的三弦琴。

“好啊,你唱吧。”风夕翻转过身,睁开眼睛看着他。

久微将琴置于几上,长指一挑,琴音划起,才三、两声响,曲却已带有淡淡有哀思。

“启窗挽流风,汝复追云影?

金铃楼兰曲,未引倾耳听?

暂且停游步,大漠红妆血!

启窗挽流风,汝复追云影?

披香惊鸿舞,未引回眸笑?

暂且停游步,昭阳弦三千!

启窗挽流风,汝复追云影?

流霞回文锦,未引留连意?

暂且停游步,春日丝如絮!

启窗挽流风,汝复追云影?

长干青梅树,未引归来燕?

暂且停游步,竹马箫如咽!”

久微的嗓音低沉中略带吵哑,将歌中那微微希冀、那深沉的挽意、那最后的失望,那悲凉的呼泣一一带出,让人身临其境。

韩朴、颜九泰不由为歌声所吸,皆走至院中。

风夕仿佛被这歌中的哀伤所感,抬手遮住一双眼眸,深默半晌,才沉沉吐出,“你去过风国?”

“是啊。”久微将琴推开,端过茶杯递与风夕,“我三月前还在风国,这首歌谣在风国广为流传,可说三岁小儿都会唱的。”

“竹马箫如咽……”风夕抬手接过茶杯,看着杯中映出的夜空,抬首望天,“箫箫如咽吗?”

“我想作这歌的人一定很哀伤吧?”久微眼光扫过风夕,然后也抬首望天,星月光辉中,他那张平凡的脸竟是十分的生动,且带一种仿佛能窥视天地奥秘的灵气,“只是这人却是哀伤得无能为力。”

“我很久都没有回家了,也很久没有听到这首歌谣了。”风夕眸中泛起波光,仿佛是那镜湖被月华所映的而闪烁的淋漓光华,即算灿烂也隐带水气,“而作这歌的人也已逝去六年了……六年的时间……可以让一个鲜血活肉的躯体化为一摊白骨吧。”

“你是否想回家了?”久微垂首看她,目光闪着一种隐秘的光芒。

“回家嘛……也该回去看看了,现在也必须回去看看了。”风夕闭目轻语。

“因为这写歌的人?还是因为那个家现在……”久微的话隐带一种刺探。

风夕睁眸看向他,那一眼让久微未尽之言猛然止住。

“原来姐姐是风国人呀。”韩朴走过坐在摇椅上。

“嗯。”风夕转头看着韩朴,抬抚着他的脑袋,片刻后转向颜九泰,“颜大哥,烦你准备行装。”

“是。”颜九泰点头,然后又追问一句,“是准备回风国去的行装吗?”

“不是,是准备你与朴儿的行装。”风夕摇头道。

颜九泰闻言疑惑的看看风夕。

“颜大哥,你昔日曾以久罗誓言向我起誓,终生服侍我。”风夕看着颜九泰道,而久微闻得此言不由目光一闪,盯在颜九泰身上。

“是的。”颜九泰跪下身,执起风夕的手置于额上,“但有吩咐,万死不辞!”

“那么我要你答应我,在以后的五年中,守护在韩朴身边,不能让他有任何损伤!”风夕站起身来,微弯腰,以掌覆其额头,神情庄重严肃。

“是!”颜九泰毫不由豫的答道。

“你明日即带韩朴前往祈云涂城境内的雾山,此山终年迷雾环绕,外人入内必迷路而亡。等下我会告诉你上山方法,到时你往山最高峰回雾峰找一个张口便吟诗的、自认为是绝代美男的老怪物。”风夕扶起颜九泰,“你告诉他,有人来还他八年前走丢的徒弟,他自会收朴儿为徒,朴儿至少也要习艺五年,所以这五年你必须寸步不离雾山守护着他!”

“九泰必不负姑娘嘱咐!”

“姐姐,难道你不和我们一起?”韩朴一听忙拉住风夕。

“朴儿,姐姐要回家去了,不能再照顾你了。”风夕将韩朴从椅上拉起,“所以你要学着自己照顾自己了。”

“为什么姐姐回家便不能照顾朴儿?难道你家人不喜欢你带朴儿回去?朴儿自己也会照顾自己,不会添麻烦,而且朴儿都说了,以后还会照顾姐姐!”韩朴一听不由大声道,仿若一只即将被人丢弃的小猫,声音隐带一丝嘶哑的啜泣。

“朴儿,姐姐的家啊不适合你去的,那里会毁了你!”风夕轻轻拥住韩朴,“而且以后我也将没有时间再照看你了,所以才送你去雾山老怪那里,那个老怪物虽怪,但一身文才武功却是当世罕见,你一定要好好学,学尽老怪物的本领!”

“不要!不要!”韩朴死命的抓紧她的衣,“你答应过朴儿,永远不许丢弃朴儿!你答应过的!你答应过的!”

风夕抬起韩朴的小脸,眼中含着一汪泪珠,却死命也不肯落下,“朴儿,姐姐答应了你,所以决不丢弃你,只是送你去学艺,五年后就可以再相见了。”

“不要!我不要去!我要跟着姐姐!姐姐那么好的武功,我可以跟姐姐学!”韩朴大声的叫着,泪珠终于破堤而下。

风夕静静的看着他,神情间是从未有过的端严,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时一片平静,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姐姐……朴儿不要去……朴儿会好好练武的……不会要姐姐分心照顾的……朴儿会乖乖听颜大哥的话的……姐姐……你不要丢下朴儿好不好?”韩朴哽咽着道,一双手抓紧风夕胸前衣襟,胸上泪水纵横也顾不上擦,就怕一松手,眼前的人便不见了。

“朴儿,这翡翠珏是姐姐出生时,姐姐的爷爷所赐,现在姐姐将其中一半送给你。”风夕从怀中掏出一对翡翠玉珏,将其中一半放入韩朴手中,“姐姐说过五年后见就一定会五年后见的,你要相信姐姐!”

“可是……”

“朴儿,你不是说过要照顾姐姐吗?那么你去学好本领,五年后,你来照顾姐姐!”风夕拭去他脸上的泪水,“而且男孩子绝不可以轻易流泪!知道吗?”

“可是我不想和姐姐分开!”韩朴握紧手中半块玉。

“人生几十年,区区五年算什么。”风夕抱住韩朴,这孩子此时只到她胸前,但五年后他或许就长得比她高了,“朴儿,听话,和颜大哥去雾山,五年后姐姐就去接你,好吗?”

韩朴抱住风夕,既不能答应,又不能不答应,只好紧紧的抱着她。

“久微,我要回家了,请你当我的厨师好不好?”

“好!”

四月二日,是华国纯然公主与皇国世子皇朝的大婚之日,因公主是华王最宠爱的女儿,其婚典可谓华国三十年以来未曾有过的盛大奢华,华国举国上下一同欢庆,整个华都都沉浸在一片喜庆之中。

四月三日,公主大婚的第二日。纯然公主不知何故,坚持要在这一天在金华宫设宴招待她的两位朋友白风黑息,华王对于这最宠爱的女儿总是有求必应,因此在金华宫大殿摆下宴席,专请白风黑息以及皇世子的好友玉无缘玉公子,并亲自与公主、驸马一起招待三位。

华王宫的宫殿,除却纯然公主居住之宫殿名为落华宫外,其余所有宫殿命名首字皆为金,而且所有的宫殿都琉璃碧瓦,雕甍绣栏,一派金碧辉煌,尽显华国富盖六国的气派。

金华宫的大殿中,只摆有一桌酒宴,华王坐于首位,左首华纯然与皇朝,右首风夕与丰息,中对玉无缘,桌旁宫人侍立,此时宴正一半,宾主尽欢。

“纯然敬两位一杯!”华纯然亲自斟酒,亲手捧与风夕与丰息,目光溜过,神色一片平静。

“多谢公主。”两人接酒,皆是一饮而尽,丰息仪态端庄,尽显贵公子雅气,而风夕却是嘴喝着酒,眼珠子却是左右溜视。

“纯然再敬两位一杯,此生能得……两位朋友,纯然至死也开怀!”华纯然再斟酒。

“嘻嘻……能有一位天下第一美人做朋友,我风夕也觉得是前辈子修来的福,华美人,这杯我敬你!”风夕嘻嘻一笑,然后先干为敬。

“息能得公主引以为友,乃感万分荣幸。息借这一杯酒,恭祝公主新婚,愿公主与皇世子白头偕老!”丰息也举杯而敬。

华纯然举杯一饮而尽。

“神色静然,语笑嫣然,果然是大家风范!”风夕桌下踢踢丰息,举杯遮唇,细若蚊音,“你这黑狐狸真是没福!”

丰息不动声色的躲开,面带雍容浅笑,目光平视,温文尔雅。

“早就听得纯儿对风姑娘赞誉有加,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常人。”华王看着这个闻名久已,今日才得一见的白风夕,只觉她言行太过放肆,在他这一国之君面前竟是举杯大饮、据案大嚼,仿佛一百年没吃过东西一般的饥渴,若非碍着座上其它客人,华王真想即刻哄人!

“大王,你觉得我不同常人是不是你没有见过我……嗯……”风夕一口咬下一大块鸡腿,咀嚼了几下才继续道,“没见过我这般能吃的人?”

“呃?”华王料不到风夕竟一言捅破他心思,但他马上笑道,“所谓能者多劳,那劳者必多食,风姑娘心怀天下,救助世人,想来十分辛苦,自比之常人多食些。”

“呵呵……”风夕轻笑出声,端杯饮一口酒,眸光一扫华纯然,然后对华王道,“多谢华王赞美,夕敬华王一杯!”

皇朝闻得她的笑声,目光扫来,似带同感,玉无缘的目光看向她,唇际微动,似笑似叹。

“不,姑娘这些日子能伴纯儿这般开怀,应是本王敬你才是,以谢姑娘。”华王端杯道,转头再看玉无缘,“玉公子果然容颜如玉、风采如玉,本王也敬你!”

“不敢!”玉无缘淡然起身举杯。

“得一国之君敬酒,世人也没几人有如此荣幸。”风夕微微一笑,只是眼眸微垂,掩去那一丝讪意,“大王如此礼贤下士,难怪有孟尝贤君之称,莫怪华国如些昌盛!”

“哈哈……风姑娘过誉。”风夕一言拍得华王通体舒泰,朗然大笑,“白风黑息、再加天下第一公子玉无缘,若能留在我华国,以诸位之能,定能让我华国更加的昌盛!”

风夕闻言一笑,“大王的话真是好听极了,这里这么的富裕,每天美酒美食,真让我乐不思蜀也。只是风夕一介草民,懒散惯了,况且夕明日即将离去,因此只得谢过大王诚意。”

此言一出,座中除丰息外,所有人皆目注于她。

“那太可惜了……”华王正说着,忽眼光瞟见一待从走近,似有话说却又不好开口,“何事?”

那侍从听得问话,忙走近华王,附在他耳旁轻语,而华王听得眉头竟是越展越开,脸上的笑容也是越笑越欢,众人莫不好奇。

“哈哈哈……”待侍从说完退下后,华王仰首大笑,笑声响遏大殿,震人耳膜,由此可见,刚才侍从所言之事让华王是何等畅意。

“父王,何事让您如此高兴?”华纯然问出众人心中所想。

“哈哈哈……纯儿,是喜事啊!真是天大的喜事啊!”华王笑声不止。

“既然是喜事,那父王说出来,让儿臣等也高兴高兴。”华纯然起座亲手为他斟满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