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星月朦胧,此刻正良宵静谧,此时正良人在前,此刻正情浓意动!

且将那翡翠屏开,且将那芙蓉帐掩,且将那香罗暗解,且将那鸳鸯曲唱!

唇扫过是火,手抚过是火,那轻语如火,那叹息如火,那呼吸如火,那火从四肢百骸烧来,炙热的似要将身融化……心却如水,柔软的、缱绻的蔓延,蔓过炙火滴滴水珠滑落,激起一片清凉的颤栗……伸出手,紧紧的抱住,颈项相交,肌骨相亲,心跳相同,任那火燃得更炙,任那水暗涌如潮,任那水火交缠,任那颤栗不止,只想就这么着……就让此刻永无休止,又或此刻就是尽头!

………………

晨曦偷偷的从窗逢里射入,透过那轻纱薄帐,欢喜的、欣慰的看着那相拥而眠的人。

发与发纠结,头与头相并,颈与颈相依,手搭着肩,手搂着腰,那面容是恬静的,那神情是恬淡的。

眼微微睁开,慢慢的适应房中的光线,转首,痴痴凝视那睡容,轻柔印下一吻。

轻巧的起身,下床,着衣。

开启那紧闭的窗儿,灿烂的冬日朝阳剎时便泻了一室,暖暖了金辉中,微寒的晨风灌进一室的清爽。

眯眸,任那晨风拂起披散的长发,任那清风抚过脸颊,留下一片冰凉。

“这么好的阳光,这么好的天气,很适合远行呢。”不回首,却已知身后有人。

身后的人目光幽沉的看着她,心头千思万绪,可看她那一身白衣,那随意披着的长发,却已是心知意明,剎时,胸中如万流奔涌,狂澜起伏……面上却是神色不惊,镇定从容。

“我要走了,你应该知道,也应该明白。”

窗边的人回首,一脸无拘的灿笑,一身恣意的潇洒,朝阳为她周身镀上一层浅辉,似从九天而降,又似瞬息便融九天。

兰息无力的在软榻上坐下,微微合上眸。

“知道与明白是一回事,可不可以接受又是另一回事!”半晌后,房中才响起兰息略有些暗哑的声音。

惜云微微侧首,眸光如水的看着他:“我本应早早便离去,那样或许多的事便不会发生,我明明知道那样互疑的两人是不可能同步同心,可我却依然留下。那一半是缘于我的怀疑与防惫,一半其实是缘于我的不舍,我舍不得你!”

“而今却要舍了吗?”兰息抬眸看着她,面上的浅笑有几分惨淡,“其实……这么多年,我明明能察觉到我们之间的牵绊,可我却一直不能确定也不敢确定,我想那是缘于我的害怕。我害怕当一切都清晰的摆于眼前之时,那便是你离我而去之时,我害怕你的离去!”

“黑狐狸……”惜云轻轻叹息,走至软榻前,抬手抚着那已不自觉紧簇一处的长眉,“你说风王、息王再并肩走下去,结果会如何呢?”

兰息凝望她,望进一双明澈如水的瞳眸,那双眸子将所有的都显露其中,也将所有的都一一看进其中!

“你我都清楚,那有无数无数的可能!”惜云指尖抹开那纠结的眉心,怜惜着那眼角的细纹,“那无数的可能简单的分为好与不好,可不论是哪一个,你知我都不会开心!”

“无论是风惜云也好还是白风夕也好,人骨子里的东西总是不能改变的。而以往那些死过的人、那些流过的血是无法抹去无法忘记,更甚至以后还会有更多我不愿看到的生离死别血溅魂飞!我无法与你待那万骨成灰之时并坐皇城,笑看万里江山,我……终只合江湖老去!”

惜云俯首,那双墨玉的瞳眸便在眼下,那眸中的千言万语,那眸中的万绪千思她都一一看进,那一刻,心是柔软的,心是酸楚的,可即便如此,她也必立意坚定!

“风国与风云骑我全部托付予你,以他们待我之情,必不违我令,以你之能,必不负我托!而我走后,你才是真正的毫无顾忌与牵绊,自可放开手脚,将这天下拥入怀中!”

“黑狐狸,无论我在哪,我都会看着你!这一生,我都念着你,都看着你!”指尖轻轻抚着那张令她心痛万分的容颜,目光朦胧,低首相近,呢喃轻语,“此刻,此刻是……你我……最美的时候!”

唇温柔的吻上那双墨玉眸子,将眸中那万千情意轻轻吻进,便是心如刀绞,便是万箭穿身,她也已决定!

一室的静寂,一室的空荡,只有那寒风依不停的吹进,拂过那窗棱,拂过那丝幔,拂过那灰白的长发,拂过那痴坐的人,拂过那暗淡失神的眸。

抬首四顾,如置梦中。

这……刚才一切是否都为幻想?刚才一切都未发生?刚才一切皆可不作数?

可是胸膛中传来的痛却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相伴十年的人,真的抽离了他的生命!

昨夜相拥入怀,昨夜颈项相交的人真的弃他而去!从今以后消逝于他的生命,永不再现!

胸膛里的痛似乎麻木的,然后便是一片空然,风吹过,便是空寂的回音。

那阳光是如此的阴沉,那窗外的天地是如此的暗淡,那隐约入耳的是如此的噪呼……那所有看入眼的为何全无了颜色?那所有听入耳中的为何全无了实义?

隐约间似明白了,隐约间一股怒焰渤然而生!

“该死的臭女人!”一声暴喝直冲九霄,震慑了康城。

那是俊雅的兰息公子,那是雍容的息王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毫无风度的大吼怒骂!

且试天下2正文且视天下如尘芥

章节字数:13677更新时间:07-06-2121:17

二十九日,康城息王寝室外,钟离、钟园听到息王一整天都在骂“该死的臭女人!”。他们不大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竟能让王如此震怒,昨夜与风王不是处得好好的吗?不过他们并不想去弄明白,只是小心翼翼的侍候着王。而除了王一反常态外,康城诸人基本上都安然无事,只是齐恕、徐渊、程知三位将军面有异色,神情悲楚。

薄暮时分,钟离、钟园正要入室为王掌灯,可手才及房门,从里面却传来一语:“都下去。”声音很轻,却不容置疑。

于是,钟氏兄弟便只有悄悄退下。

房内,兰息依坐在那张软塌上,眼眸呆呆的看着窗外,似如此看着,那个人便会从窗口飞回,可一直望至子夜……望至天地漆黑无垠之时,那人都未曾回来!

不肯相信不肯放弃的在这一刻却彻底绝望的承认,她永远不会出现在他的眼前了!她竟如此绝情的弃他而去!

夜是如此的黑,黑得不见一丝星光。

天地是如此的空旷,无边无垠却只留他一人。

风是如此的冷,寒意彻心彻骨的包围着。

只要合上那扇敞开的窗,他可以足踏万里山河,他可以盘据皇城帝座,他可以手握万生万物……无上的权势与无尽的荣华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可是依是那么的黑、那么的空、那么的冷!

漫漫长长的一生啊,此刻却可以看到尽头。

没有她的一生,至尊至贵……也至寂至无!

三十日,息王终于不再怒骂,但依整日闭门未出,城中诸事自有诸将安排妥当,所以也就没有什么事需要双胞胎冒着生命危险去敲开那扇门。而以双胞胎有限的目光所得的便是风王似乎不在城中,可城中似乎都知道。双胞胎并不管这些,依只是小心的侍候着他们的王。

二月一日,清晨。

康城是平静的,虽屯聚十万大军,但城中军民相安。

风云骑也是平静的,虽然他们的王现在未在城中。在息王抵康城的第二日,风王即派齐恕将军诏命全军,因伤重未愈,须返帝都静养,是以全军听从息王之命!

墨羽骑、风云骑对于这一诏命都未有丝毫怀疑。那一日风王中箭息王惊乱之景、那一日初见为救风王而一夜苍颜白发的息王之容、那一日两王于万军之前相拥之情,依清晰刻于脑中!

所有的人都相信两王情深意重,两国已融一体,荣辱与共,福祸相担!

这一天,息王终于启门而出,双胞胎顿时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好好侍候。不过这一天的息王很好侍候,因为他基本上都待在书房,非常忙碌,至华灯初上,双胞胎恭请他回房休息时,书房中一切井井有条。

二月二日。

兰息照旧一大早便入了书房,双胞胎侍候他吃过早点后便守候在门外。

“钟离。”半晌后听得里面的叫唤,钟离马上推门而入。

“着人将此信送往苍舒城,本王邀皇王明日辰时于苍茫山顶一较棋艺!”

“是。”钟离赶忙接信退下。

“钟园。”

“在。”钟园上前。

“召乔谨、端木、弃殊、齐恕、徐渊、程知六位将军。”

“是。”钟园领令而下。

待书房中再无他人之时,兰息看向窗外,正风清日朗。

“该死的女了!”脱口而出的又是一声怒叱。

窗外的明丽风景并不能熄灭他满腔的怒火,而书房外守着的其他侍者对于王此种不符形象的怒骂在前几日见识过后,便也不再稀奇了。

片刻后,门外传来敲门声。

“王,六位将军已到。”

“进来。”兰息平息心绪,端正容颜,在王座上从从容容的坐下。

毕竟该来的总不会迟,该面对的总不能跳过,该做的总是要担当。

二月三日,皇息两王苍茫山会。

那一日,晨光初绽,一东一西两位王者从容登山。

那一日,碧空如洗,风寒日暖。

那一日,苍舒城、康城大军翘首以待。

那一日,康城六将全都面色有异,神情复杂,却又无可奈何。

那一日,天地静谧如混沌初开之时。

那一日,午时,苍茫山上一道黑影飘然而下。

那一日,康城墨羽骑、风云骑静候息王王诏,但只等来息王淡然一笑。

所有一切已全部安排完毕。

长长叹一口气,似将心头所有憾意就此一次全部舒出。

“暗魅、暗魈。”凝音轻唤。

清天白日里却两道鬼魅似的黑影无息飘入。

“恭候王命!”

“去黥城。”兰息微眯双眸,他现在心情并不痛快,偏生这阳光却和他作对似的分外明媚,好得过头,“将穿雨、穿云敲晕了送去浅碧山,并留话与他们,从今以后可大大方方的告诉世人,他们是宁穿雨、宁穿云。”

“是。”黑影应声消失,从不质疑王命。

“暗魍、暗魉。”

又两道黑影无息而来。

“恭候王命!”

“将此两封信,分别送往丰都王叔及帝都丰苇!”兰息一手一信。

“是。”黑影各取一信无息离去。

“该死的女人!”不由自主的又开始骂起来。

这一去便已是真正的大去,好不甘心啊!真恨不得吃那女人的肉!

“嘻……你便是如此的想我吗?”一声轻笑令他抬头,窗台上正坐着一人,白衣长发,恣意无拘,可不正是那让他恨得咬牙切齿的人吗?!

这时他满腔的怒火忽都消失了,满心的不甘顿时化为乌有,平心静气的,淡淡然然的瞟一眼道:“你不已逍遥江湖了吗?怎么又在此出现?”

窗台上倚坐着的人笑得一脸的灿烂:“黑狐狸,我走了后发现我少做了一件事,而这事我若不能做成,那我便是死了也会后悔!”

兰息慢悠悠的看着她,笑得云淡风轻的:“难得呀,不知何事竟能令你如此重视,重视到死不瞑目呀!”

窗台上的人拍拍手跳了下来,站中屋中纤指一指他,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说道:“我要把你劫走!”

话音一落,白绫飞出,缠在了对面人的腰间。

“黑狐狸,你没意见吧?”笑眯眯的看着被她缠住的人。

“我只是有点疑问。”被白绫缠着的人毫不紧张,悠悠然的站着,倒好似就等着她来绑一样,黑眸黑幽幽的看着她,“你劫了我做什么?”

白绫一寸一寸收紧,将对面的人一寸一寸拉紧,待人至面前之时,轻轻的、郑重的道:“劫为夫婿!”

白绫一带,手一揽,一白一黑两道身影便从窗口飞出,墙头一点,转瞬即消。

遥遥望着那远去的身影,钟离、钟园难得的叹了一口气。

“唉……我们也该行动了是吗?”齐声长叹,齐声互问,然后齐齐相视一眼,再齐齐笑开。

风墨大军此刻齐聚于教场,只因乔谨、齐恕两大将军传令,要于此颁发王诏!

那时日正当头,天气虽有些冷,但明朗的太阳照下,令人气爽神怡。十万大军整齐的立于教场中,黑白分明,铠甲耀目。目光齐齐落于前方高高的城楼,等待着两位颁召的将军。只是……他们等待的人还未到,却有两道身影临空而降,高高的楼顶上,一黑一白并肩而立,风拂起衣袂,飘飘似从天而来的仙人。

万军还来不及反应,一个清亮的声音带着盈盈笑意在康城的上空清晰的响起:“风云骑、墨羽骑听着,闻你们的息王雅俊无双,今日得见果是名不虚传,是以我白风夕劫之为夫,特告天下。胆敢与我抢夺者,必三尺青锋静候!”

“你还真要闹得全天下都知呀?”摇头叹息的看着这个张狂无忌的女人,似是薄脑,似无奈,心头却是一片欣喜。

“嘻嘻……让天下人都知道息王被我白风夕抢去做老公了,不是很有趣很有面子的事吗?”风夕眉眼间全是笑。

“啊?”底下万军顿时哗然惊愕,放目望去,虽距离遥远,但依稀可辨那是息王与风王。可风王不是回帝都去了吗?何以又出现在此?何以如此放言?而息王又为何任她如此?

却见黑影手一抬,万军顿时止声。

“吾兰息于此诏命:墨羽骑、风云骑紧从乔谨、齐恕两位将军所颁王诏行事,并听从乔谨、齐恕两位将军安排调度,敢有不从者,视为忤逆之臣!”

“好了,你们都听清楚了,敢有不从者,视为忤逆之臣!”风夕清清亮亮的声音清清楚楚的刻进每一个人耳中。

“现在我们走罢。”

回首一笑,伸手相牵,前方江湖浩渺,前方风雨未知,从今以后,你我相依!

那黑白身影翩然飞去,消失于风墨大军眼中,消失于康城上空。

万军还未从震惊痴愣中回神,乔谨、齐恕已捧诏书登上城楼。

“奉两王诏命………”

自那以后,便有许许多多的传言。有的说,白风夕爱慕息王的俊雅,强抢为夫婿。有的说,息王为白风夕之风姿所折,而弃江山追随而去。也有的说,白风黑息其实就是风王息王,他们不过因惧皇王军威,所以弃位逃去。还有的说,风息双王非惧皇王,乃不忍苍生之苦,是以才双双弃位,归隐于山林,过着神仙眷侣的生活……

传说有很多很多种,无论是在刀光剑影的江湖还是在柴米油盐的民间,总是有关于那两个人的许多故事,总是有关于那一日的许多描述,只是那些都只能当作传说。

那一日,记入史书的不过一句话:仁已十九年二月三日,风、息两王于康城留诏弃位而去。

传说也好,史书也好,精彩的、简约的、诽议的,赞誉的……那些都比不上当日新眼目睹两人离去的十万风墨大军的感受!

那样潇洒无拘的身影、那样飘然轻逸的风姿岂是“逃遁”一词所能轻辱的!

那湛蓝的天空,那明丽的阳光,那两人一条白绫相系,仿如比翼鸟齐飞,又如龙凤翱翔!

“东旦一战,雄兵奇阵,折吾于武。苍茫一会,治世论道,吾远不及。皇王雄者,定为英主。区区名利,何伤士卒?既为民安,何累百姓?吾今远去,重任于皇,心实愧怍!望麾之士,体察苍仁,共拥皇主,共定太平!”

这是息王亲笔写下的弃位诏书。这一番话大义在前,大仁在后,普天莫不为息王之举所感,便是千年之后,人们翻起《东书?列侯?丰王兰息篇》时,也都要赞息王一个“仁”字!

皇朝登基后,着史官撰录《东书》,严正的史官记下如此一笔:风、息两王才德兼备,兵强将广,已然二分天下之势,然两王体苍天之仁,怜苍生之苦,不欲再战,乃弃位让鼎,飘然而去,此为大仁大贤也!

让鼎!那史官竟不怕当朝皇帝降罪,也要记下两王风骨,足见其铁骨铮铮!

而一代雄主皇朝,却也未降罪于史官,更未令其修改,任史书记下这个“让!”字,无畏后世讥他“让”得天下,其胸襟气魄令后人抚掌击叹!

而那离去的两人,不论是白风黑息也好,还是风息双王也好,无论是当世还是千百年之后,那样的两个人都是比传说更甚的传奇!

这些都是后话。

不提康城万军的茫然无主,不提天下人的震撼激动,远离康城数十里外的小道上,一黑一白两骑正悠悠然的并行。此刻他们已不再是雄踞半壁天下的风、息两王,而只是江湖间那潇洒来去的白风黑息。

“你放得下心吗?”丰息看看身旁那半眯着眼似想打盹的人道。

这女人一脱下王袍,那贪睡、好吃、懒惰、张狂……所有的坏毛病便全回来了,那高贵凛然的女王形象不过是装装罢,骨子里呀……唉……罢了,罢了!这一生已无他法!

“放心。”风夕随意的挥挥手,打了一个哈欠,才道,“风云骑从不会违我诏命,况且极为敬重齐恕、徐渊、程知他们,康城有齐恕在绝不会有事。而徐渊则携诏回国,朝里那些异臣我登位之时便赶尽了,冯京、谢素皆是见惯风浪的老臣,素来仁心爱民,当不会不顾风国百姓之生死而妄起干戈。说到底,百姓最看重的不是宝座上到底坐着谁,而是能让他们生活安康安稳之人。皇朝又不是残暴无能之辈,而且我给三将下过王令,即算要离,至少要待两年之后,那时风云骑应早就折服于皇朝了。”说罢转首笑看丰息,“倒是你呢,墨羽骑可不比风云骑。”

丰息也只是淡淡一笑道:“论忠贞四大骑中当推风云骑,但墨羽骑有一点却是值得夸奖的,那就是完全服从王命军令,决不敢违!乔谨他们是良将,并无自立之心也无自立之能,而王叔那老狐狸他巴不得可以拋开这些令他躲之不及的棘手之事,好好颐养天年,丰苇那小子有王叔在,不用担心。至于我那些个‘亲人’嘛……哼,若想来一番‘作为’,没权没兵的且凭他们那点能耐,不过正好让皇朝来个杀鸡儆猴罢!”最后那笑便带上了几分冷意。

“吶,要不要猜一猜皇朝会如何待他们?”风夕眨眨眼问道。

“无聊。”丰息不屑的瞟她一眼,“他若连这些将士都不能收服,何配坐拥这个天下。他若是敢对这些人怎么样,哼哼,他这江山便也别想坐稳了!”

“嘻嘻……黑狐狸,你后不后悔?”风夕笑眯眯的凑近他。

“后悔又怎样?不后悔又怎样?”丰息反问。

“嘻……不管你后悔也好不后悔也好,反正这辈子你已被我绑住了!”风夕指了指至今还系在两人腰间的白绫。

丰息一笑,俯首靠近她:“女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玉无缘的那一局‘棋’!”

风夕闻言,抬手轻缠:“你知道又如何,还不是乘乘跳入。”

“呵……”轻轻一笑,揽她入怀,轻轻咬住她白生生的耳垂,呢喃道:“普天之下,万物如尘,唯汝是吾心头之珠。渗吾之骨,融吾之血,割舍不得!”

“嘻嘻……我要把这句话刻在风氏宗谱上。”

“是丰氏。”

“不都一样么。”

………………

一黑一白两骑渐行渐远,嬉笑的话语渐远渐消。

苍茫山上,暮色沉沉中,秋九霜、皇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爬上山顶,却只见皇朝一人临崖而立,负手仰望苍穹,似在沉思着什么。

“王,该下山了。”秋九霜唤道。

皇朝却恍若未闻一般,矗立于崖边,任山风吹拂着衣袂。

皇雨与秋九霜对视一眼,不再说话,只是站在他身后。

良久后,才听得皇朝开口道:“他竟然说,若赢得天下而失去爱人,那也不过是个‘孤家寡人’。玉宇琼楼之上的宝座、万里如画的锦秀山河,都比不上怀抱爱人千山万水的双宿双飞!他竟然就这样将半壁天下拱手让人,就这样挥手而去!你们说他到底是聪明还是愚昧?”

两人一听不由皆是一震,实想不到本以为是一场激烈的龙争虎斗,谁知竟然是这样的一个收梢!

皇朝回身移步,走至那石刻棋盘前。

石盘上的棋子依然如故,未曾动分毫,只是石壁之上却又增刻了两句话:且视天下如尘芥,携手天涯笑天家!

“苍茫残局虚席待,一朝云会夺至尊!”皇朝念着石壁上左边原已刻就的两句话,心情没有慷慨激昂而是带着几分迷茫与失意,“明明是夺至尊,可那家伙却是‘且视天下如尘芥,携手天涯笑天家’,这个人人梦寐以求的天下竟然如此简单可弃?!”

垂首摊掌,左右手心四枚令符,一边是主帅象征的墨羽令与飞云令,一边是王者象征的玄墨令。

皇雨与秋九霜相视一眼,隐约间似能懂得两分。

“你们明日随我走一趟康城。”皇朝声音已恢复冷静。

“需点多少大军?”秋九霜问道。

“不必。”皇朝却道。

“王……”秋九霜欲阻。

“本王若连这点胆量都无,又何配为风云、墨羽雄骑之主!”皇朝挥手断然道。

“乔谨、端木、弃殊,你们跟随于我,是因为我识你们之才,重你们之能,让你们一展抱负。而今我去,你们无需阻拦更无需跟随。皇王其人胸襟阔朗更胜于我,实为一代英主,必不亏待于你们。你们若念我这些年待你们之情谊,那便不要白担了墨羽骑大将之名,要好好领导他们,守护他们!从今以后忘记旧主,全心跟随皇王,打出一个太平天下,以不负你们一身本领志向,也不负我这一番苦心!”

“我此翻离去,必不再归来。或天下人皆讥我胆怯,又或日后于史书留在笑名,但我终不悔!”

康城城头上,乔谨抬首仰望苍穹,夜幕如墨,星光烁烁,不期然的想起那双墨黑无瑕的眼眸,似乎偶尔在他极为敞怀之时,那双幽沉的眸子便会闪现如此星芒。

康城慌乱的大军在他与齐恕的合力之下总算安抚下来,而黥城,有弃殊、程知去了,以弃殊的精明、程知的豪气,想来也已无事。只是……此生可还有机会再见到那令他们俯首臣服的两人?

“不论哪一样才是最重要的,我成全他。”

风王,这便是你的成全吗?

若王选江山,你以国相遗,助其得位。这是成全其志!

若王选您,则失山河帝位,但得万世仁名,但有您一生相伴!这是成全其心!

合眸握拳,默念于心:王,请安心,乔谨必不负所托!

而康城另一位大将齐恕却没乔谨大将军城楼赏星的闲情,他此时正站在往所门口,有些头痛的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进去。

唉,还不去找乔将军两人挤一挤吧。最终他叹一口气,打算去找乔谨搭窝睡一宵,可脚刚抬起,门却“嗫吱”一声开了。

“将军,您回来了呀!快进门呀,我已做好饭呢,就等将军回了。”一声娇媚的欢呼,门里走出一个明媚女子,满脸温柔甜蜜的笑容,可不正是风王的女官五媚嘛。

“我……我……”

“有什么话也先进来再说呀,外面黑漆漆的又冷,我已给你温好一壶酒了,快喝一杯驱驱寒意。”

齐恕还来不及推辞,已被五媚一把挽进了门内,迎面而来的是一室的温暖及飘香的饭菜。

默默叹一口气,不由想起王临走前的话:“齐恕,五媚本王视之如妹,本应为她找个好夫家,但此刻已身不由己。所谓君有事,臣尽其责,所以你便代本王为她找个良人吧。”

唉,这哪里是要他找“良人”,王分明就是要他做“良人”嘛!

不同于齐恕的哀声叹气,康城百里外的一家客栈中,天字号的雅房中却是一片温馨宁静。

柔和的灯光坐着一个着淡黄宫装、手捧书卷的秀雅女子,她的对面则坐着一个容貌平常,却气韵灵秀的青衣男子,正端着一杯热茶,轻轻吹开茶叶,微烫的水入喉,心肺都是暖的。

“……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边城流血成海水……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果然!战事即为祸事!难怪自起兵始,难得见王欢笑,每次战后更是长眉紧锁,她是在为这些流血送命的战士伤心!”秀雅的女子一边吟着诗一边慨然发言,末了抬首望着对面的男子道,“所以王才会弃位而去,其实她是为了天下百姓不再受战苦!”

“嗯。”对面的人点头微笑,“夕儿看似狂放豁达,实则心肠最软。”

看着灯下看书的女子,不由想起离城前夕儿诡异的笑:“久微,六韵在风王宫可也是学富五车的才女,你回久罗山后,族人团聚开枝散叶,总要聘个教席先生嘛,所以六韵就拜托你了。”

呵,教席先生吗?久微悠然一笑,是缘便躲不过,无缘对面也难求。

同样的夜晚,苍舒城中的皇华大军则是一片欢跃。

不同于将士的欢喜,皇朝却静坐于书房中,出神的看着墙上一幅烟波图。

“咚咚!”门口传来轻轻的叩门声,然后不待他响应,门便被轻轻推开。

能随意进出他房间的当世只有一人。移首望去,果见一袭皎洁如月的白衣飘然进来。

“还在想吗?还未能想通吗?”玉无缘在皇朝对面随意坐下。

“我想通了,只是无法理解。”皇朝轻轻摇首,“他那样的人本不应有如此之为,却为何偏偏如此行之?”

“情之所钟,生死可弃。”玉无缘淡淡的道,“你若同行之自能理解,但你若理解,那这天下便不是你的。”

“情之所钟吗?”皇朝喃喃轻念,眸光有一瞬间的迷茫与柔和。

“嗯。”玉无缘浅笑点头,“他能如此,你我只能羡之。”

“羡慕吗?或许也有。”皇朝淡淡一笑道,“将这天下视如尘芥的潇洒千古以来也只他一人!所以啊,这天下之争算你我赢了,但另一方面,你我却输他!”

“何须言输赢,但无悔意便为真英雄。”玉无缘凝眸看着皇朝,心安于他坚韧的金眸。

“昔年师父预言我乃苍茫山顶之人,可他定料想不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皇朝有些怅然道。

“当年,天老地老虽观星象得天启,但是……他们下山太早。”玉无缘淡笑道,“所以他们未能见到最后的奇异天象。”

“哦?”

“王星相持,异星冲宵。光炫九州,剎然而隐。”玉无缘仰首,目光似穿透那屋顶,直视那茫茫星空。

“这颗异星便是风夕。”皇朝了悟道,“只是……”剑眉一挑,有些奇异的看着玉无缘,“当年你才多大?”

“十岁。”玉无缘老实的答道。

“十岁?”皇朝惊憾,然后又笑起来,“果然呀……玉家的人!”

玉无缘一笑而对。

片刻后,皇朝端容道:“明日我与皇雨、九霜三人去往康城,不带一兵一卒,你可有异议?”

“康城可放心的去。”玉无缘看着皇朝,目光柔和,微微一顿后又道,“明日我不送你,你也无需送我。”

“砰!”皇朝猛然起身,撞翻身前的矮几,“叮叮当当!”几上的壶、杯、玉雕便全坠落于地,可他此刻顾不得这些,只是本能的伸手抓住玉无缘的手,厉声道:“无缘,什么‘无需送我’?”

“你我相识以来未曾见你如此慌乱过。”玉无缘却拨开他的手,弯腰将矮几扶起,将地上的东西一一捡起。

“无缘……”皇朝看着玉无缘平静的收拾着东西,胸膛里一颗心上下跳动,这么惶然的感觉此生第一次!

“皇朝。”玉无缘收拾好东西抬首看着他,看着他那双不再平静犀利的金眸,心头不由也是一番感动一番叹息,抬手抚在他的肩上,“皇朝,记住你的身份,万事于前,应岿然不动。”

皇朝此时却已无法做到岿然不动,凝眸紧锁着玉无缘:“你我相识也近十年,我敬你为师,视你为友,虽非朝夕相伴,但偶尔相聚,偶尔书信相传,你我情谊我自信不输‘生死之交’四字,每有事之时你必至我旁……我以为……你我会一生如此……难道……难道你也要离我而去吗?”

似乎无法直视金眸中那灼热的赤情,玉无缘微微转首,目光却落在了墙上那幅烟波图上,看着那朦胧的山湖雾霭,那一剎那,他的眸中浮起迷蒙的水雾,可眨眼间却又消逝无痕。

“我们玉家人被世人称为天人,代代皆被赞为仁义无私,可只有我们玉家人自己才知道我们无心无情!”玉无缘的声音缥缈如烟,脸上的神情也如如雾霭模糊,“我一生无亲,能得你这一番情谊也不枉此生,若是可以,我也愿亲眼看你登基为帝,看你整治出一个太平盛世,与你知己一生,只是……我已命不由己,我的时间已到尽头!”

“什么意思?”皇朝目射异光,紧扣住玉无缘的手。

“‘天人玉家何以未能天人永寿’?”玉无缘回首看着皇朝,脸上是嘲弄的笑,“当日在华都之时丰息曾如此问我。”

“天人玉家何以未能天人永寿?”皇朝惊愕的重复。

“哈哈……”玉无缘笑,笑得凄然,笑得悲哀,将双手摊于皇朝面前,“皇朝,你看看我的手,你竟还未发现,还未知道吗?我已寿数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