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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家新街口那宅子,当时建起来可是讲究,关彧馨懂得里面门道,那房子走廊房间,相当于地下室了。在房间里掀开板子,能沿着台阶走下去那炕道。正房两边修着火池子,到了严寒时候,烧上那么一次,能祛霉除湿,暖和上十天半个月。

  一般人家不舍得烧,太费煤了,谁舍得呢,不过陆家到底家底厚,路子多,闺女又坐月子,关彧馨便想着,烧一次,好歹坐个暖和月子。

  毕竟孩子生在这大冬天的,不能受冻,如果用一般的白炉子取暖,那又怕呛到孩子。

  陆殿卿听了,道:“煤已经准备好了,我正想着这两天过去烧了,烧暖和了,再把望舒接过去。”

  关彧馨:“那也行,我看你就别折腾了,回头让你爸带着你两哥过去,帮你们先打扫了,再烧了炕,给你们打扫利索,到时候你们直接搬就行了。”

  一时道:“放心好了,你爸懂这个,以前给人家烧过。”

  林大靖从旁忙道:“那可不,我年轻时候给人家做工,专门烧这个的!”

  陆殿卿听了,也就没客气:“那就劳烦爸和哥哥了,我把钥匙给你们,请你们多费心。”

  毕竟他如果赶过去烧,就得撇下林望舒在家里,她随时有可能生,他并不放心离开她,想一直陪着。

  关彧馨:“这算什么,咱望舒马上要生了,还是得勤快着点,回头她坐月子,我估计是没法过去了,家里你大嫂也要生,她娘家没人能帮衬,我只能看着,不过到时候,让你二哥过去,到时候有个什么跑腿的事,随意让他干就行了。”

  陆殿卿忙道:“妈,那还是算了,我姑母也另外给我们找了一个人,到时候估计人手够用。”

  关彧馨:“生了孩子,麻烦多着呢,到处都是活儿,你二哥现在在故宫,也不是天天上班,反正凑手的时候帮一把,总比没这个人强。”

  林望舒:“我看行,让我二哥过去,有点什么事他都能干了,反正那边不缺房子住,多个人手肯定方便。”

  如果孩子生了,陆家家族中堂兄弟姐妹自然会来帮衬,但也就是过去看看,或者有什么要紧事招呼一声,不可能守着帮忙一些琐事,而陆崇礼能帮忙弄到煤或者别的什么物资,但跑腿小事是万万不可能的。

  如果林听轩能住在新街口那边,有个什么事能随时招呼一声,对他们来说,自然是方便很多,毕竟是林望舒亲哥哥,遇到事她都好张口。

  说了一会话,关彧馨林大靖干脆在这里吃了中午饭,又商量了一番搬家和烧炕的事,这才离开。

  林望舒笑着说:“你不用不好意思,我生孩子,我二哥跑腿那不是应当应分的,关键时候,哥就是用来差遣的!”

  陆殿卿眸中便带了笑:“你二哥从小就疼你,什么都护着你。”

  林望舒:“那肯定的啊!我哥嘛!”

  陆殿卿:“我看外面阳光还好,我扶着你外面走动走动?”

  大夫特意叮嘱过,还是要多走动,这样到时候生的时候才好生。

  谁知道刚要出门,就听到外面响起敲门声,陆殿卿以为林大靖和关彧馨去而复返,忙去开门。门开了,外面站着叶均秋。

  叶均秋乍看到陆殿卿也是一愣,之后才道:“小林老师前天提起来这本书,我昨天去图书馆,正好借到了,给她送过来。”

  他这一说话,房间内的林望舒听到了,出来一看,便笑起来:“你在哪儿借到的?竟然借到了!太好了!”

  叶均秋看着她身上那件格外惹眼的花棉袄,神情淡淡的:“这不是都去北海看雪嘛,昨天我也去了,去了后顺便过去北图看了看借了几本书,想起小林老师需要这个,找了找,果然有。”

  林望舒笑得开怀:“真好,我正想着这个事呢,想着如果有这本书参考该多好,大过年的,回头各地儿都关门,我再想找也难了。”

  一时又问:“要什么时候还?隔着一个年,可别耽误了。”

  耽误了的话,估计要罚款的,也妨碍以后借书。

  叶均秋:“还好,两周时间,过年前吧。到时候我过来拿就行。”

  林望舒想起自己要搬家了,刚要说,旁边陆殿卿已经道:“我们很快就要搬去新街口了,那边距离远了,也不好太劳烦你。你家住哪儿,告诉我一下,到时候我给你送过去。”

  陆殿卿神情疏冷,浅淡的眸子辨不出情绪。

  叶均秋懒懒地道:“也好。”

  陆殿卿淡淡颔首:“进来坐一会吧,地址我们慢慢说。”

  叶均秋礼节性一笑:“不用了,我也是顺路过来,约好了去滑冰,这就走了,至于我家地址,小林老师知道。”

  林望舒:“对,我知道,你们家没搬家就行。”

  等叶均秋走了后,林望舒坐在书桌前,翻着那本书,却是喜欢得紧:“我前天提起来,没想到今天恰好就借到了,他当时也说,北图或者新华书店估计有。”

  陆殿卿垂下眼帘,看着她眉开眼笑的样子,道:“需要什么书可以和我说,我帮你去找。”

  林望舒笑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就顺嘴一提而已,哪犯得着你特特去找,再说你挺忙的,我也不好耽误你啊!”

  这么说着,她想起什么,抬头看向他:“你别瞎想。”

  林望舒无奈地看着他:“他确实不错,现在对我比较照顾,但你要明白,我比人家大三岁呢,我还大着肚子穿着大花棉袄踩着马鞍鞋,土得掉渣,估计比人家妈还土!现在人家身边围绕着的女学生,哪个不是才貌双全!也就是我怀孕了不方便,他以前又是我学生,所以对我多照——”

  陆殿卿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

  语气冷硬。

  她有些惊讶,他以前并不会这样,他的修养耐性让他绝对不会轻易打断别人的话。

  陆殿卿在良久无声的沉默后,终于哑声道:“我知道你没什么想法,我也知道你们之间的交情都在正常同学或者师生范畴内,你不需要给我解释这个,我也不可能对你连这点信任都没有。”

  林望舒怔怔地看着他,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他的妻子为了怀孕都土成这样了,他竟然还能探讨想法和信任问题…

  她轻叹:“昨天他送我回家的,下雪,路不好走,我们班几个女生急着想去北海看雪,我不想麻烦她们送我,但不送的话,她们不放心。”

  她顿了下道:“天气不好,我怕路滑,心里也有些发虚,正好他说送我过来,我就让他陪着我回来了。”

  她仰脸,望进他晦暗难辨的眼睛中:“本来我觉得没必要解释,因为我问心无愧,我也不认为我现在的样子人家哪个男的能对我有什么想法!”

  陆殿卿垂下眼睛,沉默。

  林望舒无法理解地看着陆殿卿:“关键我觉得这只是一件小事,我怀孕,许多事不方便,同学都会伸出援助之手,他是我同学,也是我曾经的学生,我自认为对他多少有过一些帮助。他在我困难的时候随手帮我一把,我甚至可以大言不惭地觉得,这真的没什么。”

  陆殿卿再次抬起时,眼中已经是足够的理智冷静。

  他定定地望着眼前的林望舒,看着她那双坦然清澈的眼睛,道:“你确实没必要给我解释,你们同学帮了你不少,这是我无法顾及的,等有时间,我会对她们表示感谢。至于你说的,这就是一件小事,我不至于因为这个斤斤计较。”

  她总觉得,有些东西好像失控了,并不是她所以为的模样了。

  陆殿卿却在这个时候半蹲了下来,眸光和她平视。

  视线相交融间,她看到他眸中无边无尽的温柔和包容。

  他抬起手,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我只是刚才有些情绪不太好,但并不是针对他,你马上要生了,我也会觉得有些压力。”

  林望舒咬唇,看着他:“没关系,你不要担心,我父母哥哥都会帮我们,你家里人也会帮我们。”

  陆殿卿颔首,声音越发温柔:“对,这是理智上的以为,但我想起来这件事,会有些害怕,怕照顾不好你,只是一时的情绪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你不用担心。”

  林望舒还是有些疑惑,喃喃地道:“可是,叶均秋——”

  陆殿卿:“你以前说过,那都是小屁孩,连我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他很不在意地一笑:“你说我会在意这个吗?况且你不是说人家都要交女朋友了吗?”

  林望舒看他好像并不在意的样子,也就放轻松了:“那好吧,回头我看了那本书,你尽快还给人家就是了。”

  陆殿卿:“嗯,我现在先陪你出去散步吧。”

第111章 (放弃)

  陆殿卿扶着林望舒在蔚秀园逛了一圈,路上还遇到一位应用物理系的老教授,说起这次的考试成绩。

  听那意思,成绩出来的很快,林望舒考得非常好,叶均秋不错,还有其它几个学生,都是可圈可点的。

  林望舒其实心里倒是有底的,这次的考题对她来说还算比较简单的,她这么努力,学得超前,今年的两个课程都非常有把握,不过听到老教授这么说,心里还是松了口气。

  回来后,她有些困乏,也就躺在床上睡着了。

  等醒来时,迷迷糊糊的,就见房间中拉着窗帘,天比较暗,也不知道几点。

  她揉了揉眼睛,费力地侧着身子,要起身。

  肚子太大了,起身都仿佛变得艰难起来。

  这时候,门开了,是陆殿卿,他应该是听到动静了。

  当下忙过来,扶着她起身:“醒了,饿了吗?”

  林望舒身上懒懒的,也没什么精神:“有点饿……现在几点了?”

  陆殿卿:“三点多了,外面阴天。”

  陆殿卿:“起来活动活动,然后吃东西吧,燕窝还想吃吗?不想吃的话,就新做点别的?”

  林望舒:“我现在有点胃口了,吃了燕窝,再吃点别的吧。”

  外面天果然不好,看上去还刮大风了,黑沉沉的,不过屋子里有暖气,倒是很暖和,她在屋子里动了动腿脚,感觉肚子里孩子又在踢腾。

  陆殿卿看着她的肚子:“两个孩子都太调皮了,不让你安生。”

  说着,他帮她拿了碗来,盛了燕窝羹,又准备好勺子递给她。

  林望舒:“我自己来就行,你用不着这么周到。”

  陆殿卿笑道:“我好不容易有时间陪着你,但也帮不了太多。”

  吃过燕窝羹后,田姐又把其它几样小菜摆上了,现在快过年了,自然有些年节气氛,有酥鱼、虎皮冻、酱肚,也有什香菜和罗汉斋,都是往常过年会吃的,林望舒便随意用了一些。

  吃过饭,田姐收拾饭桌,林望舒便想着在房中走动下,听大夫的意思还是要多活动。

  陆殿卿却拿出一厚沓的文件:“那本书,我已经帮你复印过了。他家住哪儿,我想着尽快还了。”

  她拿过来一看,果然是把一整本书都复印了,而且按照页码都装订整齐了,这简直——

  要知道,这个年代,复印机还很少见,复印的价格也极其昂贵,一般都不舍得这么复印的。

  陆殿卿:“复印出来的字还挺清晰的。”

  林望舒疑惑:“可你在哪儿复印的啊?”

  别说贵贱问题,就是想找有复印机的单位,这会儿都不好找。

  陆殿卿:“你们学校好像有复印机,但不对外开放,这周围也没合适的,我正好有点事想回一趟单位,就去单位复印了。”

  陆殿卿淡声道:“也没什么,本来就要去一趟单位。”

  林望舒深吸了口气,笑看着陆殿卿:“你何必呢,跑那么远。”

  陆殿卿很不在意地道:“都说了顺路。”

  林望舒越发无奈:“知道了……顺路……”

  陆殿卿:“今天过去父亲办公室,和他谈起来,他明天过来,上午去你们学校,有点事要谈,中午的时候和朋友吃饭,是你们学校的。生孩子如果和学校的事情有冲突,我们可以提前谈谈,这方面你不要有压力。”

  他大致讲了今天的人,林望舒默了下,明白了。

  陆殿卿道:“你在家休息吧,我过去,你的情况大家都知道,你不去也正常。但你如果想去的话,也可以。”

  林望舒其实本来觉得犯不着,不过陆崇礼既然安排了,也就道:“我也去吧,是我们学校的,都是很让人尊敬的人,能和他们有说话的机会,我觉得挺好的,再说正好外面走动走动。”

  中午出去吃饭,陆崇礼司机直接把车开到了楼下,这样陆殿卿扶着林望舒就上去了,林望舒也很有一段没见过陆崇礼了。

  陆崇礼穿了挺括的大衣,略显清减,不过依然清朗含笑,看样子心情不错。

  车子不过是转一个弯,就直接过去了颐和园,直达听鹂馆饭庄。

  陆崇礼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关心地问了问林望舒情况:“本来不想让你出来,你在家里歇着就是了。”

  林望舒笑道:“正好出来走动走动,大夫说生之前要多活动,而且今天这两位我也久仰大名,平时没有机会,现在能听一下他们的教诲也挺好。”

  陆崇礼便道:“你不觉得麻烦就好。听鹂馆饭庄的菜是从以前颐和园寿膳房的宫廷饮食档案慢慢研究出来的,味道不错,小林看看想吃什么。”

  林望舒一听听鹂馆饭庄,便知道今天这规格不小。

  听鹂馆饭庄那是建国初就有的,国家级的特级餐馆,中国药膳名店,招待外宾或者大型宴席才会在这里摆,那档次肯定不一样。

  车子从颐和园侧门进去,进去的时候,守门的拦住,司机直接出示了下证件,便长驱直入了,冬天的颐和园略显冷清,车子没走多远,便来到了一处,门前翠竹掩映,宫灯高挂。

  等到走上石砌台阶进去了,便见里面雕梁画栋,金碧辉煌。

  这时候,陆崇礼的两位朋友也到了,陆殿卿带着林望舒恭敬地打了招呼。

  陆崇礼订的是一处包间,并不大,但是布置雅致,油绿屏门旁的小桌上,放着带了玻璃罩的三镶玉如意,饭桌上则摆了已经盛开的腊梅花,窗外还有翠竹几抹。

  而房内的家具,竟然是一水的红木家具,那自然都是价值不菲。

  林望舒其实之前就知道这听鹂馆饭店不同寻常,毕竟这里曾经是慈禧太后起居处,装潢家具,全都是原汁原味的古董。

  菜是之前就预订好的,不过因林望舒也来了,陆崇礼便让她挑几个喜欢的菜。

  林望舒其实没什么胃口,陆殿卿看了后,给林望舒加了一份温补的药粥,这都是听鹂馆专门研究出来的,适合孕妇的。

  林望舒知道今天自己就是一个摆设,坐在陆殿卿一旁,安静地低头吃东西。

  在场就那几个人,大家都是文化人,说话也都文邹邹的讲究。

  说话间自然提起当前的热点,因为知道陆殿卿的安排,难免问起来这次的美国之行,都夸赞陆殿卿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陆殿卿好像不太想提,便不动声色把话题转到了如今的局势,大家说起将来人才的培养,当前教育的方向,出国的机会等等。

  林望舒开始没细听,后来也忍不住认真听起来。他们的格局见识都不一样,考虑问题角度自然不同,就算自己知道将来的发展,也觉得很开眼界,有些启发。

  陆殿卿很细心,说着话时,也会注意林望舒的动静,不动声色地照料着。

  大家看到,难免夸赞他们夫妻恩爱,又说起来林望舒。

  很是夸赞了林望舒的优秀:“我和你们专业几位教授也了解过,他们都对林同学交口称赞。”

  林望舒便略谦虚了几句,旁边陆崇礼却笑着说:“这孩子上进心强,确实也一直比较努力,只是现在到底赶上怀孕,多有不便。”

  这么说着,席间便叹息起来:“他们这一批,是过去十年的大学生中最优秀的,在往后的十年中,可能也是最勤奋踏实的,不过林同学确实不容易,大着肚子坚持上课,这次考试,他们系的教授都一个劲地夸,成绩又那么优秀,这样的学生,别说是顺手的事,就是让我们开个特例,也是应当应分的。”

  林望舒却想起一句话,据说七七级是最勤奋,七八级是最狂妄,七九级是最堕落,八零级就是天真了。

  陆殿卿便提起林望舒的课业来,仔细问了现在的情况,说起后续的安排。

  林望舒听着,其实心里倒觉得稳妥很多,觉得总是有很多办法可以解决的,最差的情况也就是耽误半年的学业。

  吃完饭后,各自散去,车子开回去蔚秀园,这时候,天却阴沉沉的,风也起来了,看上去要下雪了。

  到了蔚秀园,陆殿卿先送林望舒上楼,交待了一声,重新下楼了。

  陆崇礼显然也有些话要交待儿子,便在园子里走着,先说起公事,提起年后出国的事,又交待起别的事。

  说完这些,陆崇礼突然话锋一转:“你最近和小林怎么样?”

  陆殿卿微怔,看向父亲:“还好。”

  陆崇礼看了眼儿子,便交待道:“你姑母已经帮你们物色了几个保姆,过两天就带过去新街口给你们看看,你们挑两个,这两个人专门照顾孩子,一人照顾一个,现在的小田负责其它的,这样你们可以腾出一些精力来,不至于太手忙脚乱。”

  陆殿卿:“我们现在想着再找一个保姆就可以了。”

  陆崇礼却分析道:“两个孩子会哭闹,相互影响,必须由两个人分别来照顾,不然就会乱作一团。而家里人一旦多了,其它家务也会骤增。如果有三个人帮忙,两个负责照顾孩子,另一个人负责家务,你们会轻松很多。”

  陆殿卿:“父亲说得有道理。”

  陆崇礼:“保姆的钱,我和你母亲会出。”

  陆殿卿忙道:“不用,我们的钱够用,不缺钱。”

  陆崇礼温声道:“我知道,但是现在确实是你们最忙乱的时候,两个刚出生的孩子照顾起来很麻烦,你们又没经验,我和你母亲别的也帮不上什么,我们也想尽量减轻你们的负担,尽一份心意。”

  陆殿卿抿唇,低声道:“父亲,其实我们可以自己解决。”

  陆崇礼叹了声:“我也没想到竟然是双胞胎,这自然是好事,只是无论怀孕还是后续照顾,都会带给你们很大的压力。小林怀孕期间,你一直忙于工作,也没有陪过她,再说怀孕双胞胎也很辛苦,对身体负累大,她一个人来承担,如果情绪上不好,也正常。你好歹比她大两岁,阅历多,也是要当父亲的人了,为人夫为人父,你应该多包容一些。”

  他这话语重心长,却别有所指。

  他是洞察力敏锐的人,显然看出了什么。

  陆殿卿声音有些沙涩:“我明白。”

  陆崇礼:“小林性子活泼,心劲儿大,有些冲动,可能想得不周全,她到底还年轻,又在大学那种环境中,周围都是年轻人,这也是正常的。你性子太闷了,遇到事情,想的多,做的多,说的少,难免有不协调的,你自己凡事不要多想。”

  陆殿卿僵硬地道:“我没有多想。”

  陆崇礼打量着儿子的脸色,微吐了口气:“下雪了,上楼去吧,我先走了。”

  说完,他转身要走。

  陆殿卿站在那里,看着父亲的背影,突然道:“父亲,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下。”

  陆崇礼站住,回首:“什么?”

  陆殿卿注视着父亲,静默了片刻,才终于道:“明年初的工作,我想放弃了。”

  这话说出后,陆崇礼的表情便凝固,他一直没说话,就那么看着自己的儿子。

  裹挟了雪的风把一旁树上挂着的零星松果吹得乱响,他前襟的围巾飞起。

  隔着飞扬的枯叶和雪花,眼前的儿子仿佛面目有些模糊,他不可思议地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陆殿卿:“我知道。”

  陆崇礼声音沉而冷:“那你知道这有多重要吗?”

  陆殿卿垂着眼帘:“我知道这很重要,但是今天的陆家并不缺这个声名,我相信这件事也不是非我不可。面对于我自己来说,我还年轻,我这一生的路还很长,将来我可以自己去努力,我愿意为自己的前途负责。”

  大衣袖口下的拳微微攥紧,他哑声道:“但是我的妻子怀孕应该只有这一次,她生产只有这一次,她整个孕期我几乎都是缺席的,现在她要生了,我想陪着她照顾她,我不想再假手于人。我不想在事情过去后悔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又试图去弥补什么!”

  “人的一生很长,也很短,有些事情是不能错过的,一旦错过了就绝对无法弥补,甚至无可挽回。”

  说到这里,他抬起眼睛来,望向自己的父亲,看着父亲深沉冷肃的眼睛,缓慢而坚定地道:“我必须保证她生产的时候,我就在她身边陪着,我要陪着她一起看着我们的孩子出世。现在我觉得,这比一切都重要。”

  陆崇礼突然一个冷笑:“我不会拦着你尽你的家庭责任,但你如果早说,我还可以做别的安排,现在算什么?你这是对家族的不负责任,也是对国家的不负责任。陆殿卿,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父亲的怒火和冰冷的风雪一起向陆殿卿压来,他的声音嘶哑冷静,却固执:“父亲,对不起。”

  陆崇礼抿唇定定地看着儿子,半响后,一句话都没说,转身就走。

第112章 (长大的仪式感)

  林望舒进了屋后,将大衣挂在了衣架上,由田姐帮着换了鞋。

  陆殿卿送了她上楼后,自己就下去了,她知道他们父子大概有话要说,也就没在意。

  她回到房中后,便拿出来之前陆殿卿复印的那一本书,随意翻看,果然里面有几个自己想找的知识点,里面解释得很详细,这让她如获至宝。

  生之前,她不需要操心别的,可以专心研究这几本书了,坐月子期间肯定不能看书,不过可以慢慢琢磨下里面的一些疑难问题,消化吸收。

  她便拿了笔,给那几个知识点做了标记。

  因为是自己复印的材料,好处就是可以随便在上面做笔记了,不必小心翼翼不敢留下什么痕迹了,做标记的时候很痛快,仿佛自己标画的知识点已经属于自己的了。

  这个时候她开始觉得,陆殿卿复印资料这件事实在是不错,虽然贵一些,但确实方便太多,也许以后借了好的资料都可以这么干。

  做好了标记后,她又看了一会,这时候外面风呼啸起来了。

  林望舒有些疑惑,想着陆殿卿怎么还没回来,便从窗户往外看。

  外面果然下雪了,风卷着细碎的雪和尘土肆扬,亭台楼阁都掩映在灰沉沉的雪雾之中,像是信号不佳时的电话画面,隔着那么朦胧一层,让人看不真切。

  看着这天气,林望舒有些担心起来陆殿卿,不知道去忙什么了,应该是和陆崇礼谈什么重要的事,回来的时候,陆崇礼的司机会送他回来吗,还是他自己回来?

  这么想着,她收回目光,打算继续埋头看书。

  可就在视线收回的那一瞬,她捕捉到,在不远处的亭台旁,有一个人影。

  因为有枯树挡着,她看不真切,忙凑到窗户另一侧,这样就看真切了。

  枯树寒枝,雪花飞扬,穿了黑色呢子大衣的他,孤零零地伫立在已经结冻的溪水旁,低垂着头。

  乱飞的雪花挂在他发上,乌黑的发便染上了一层白霜。

  林望舒怔怔地站在那里,望着窗外那个孤独而僵硬的身影。

  她将自己的脸紧贴着窗户,隔着冰冷的玻璃,静默地看着他。

  玻璃窗的冰冷如此真切,窗外的那个身影如此落寞,她的鼻子发酸,以至于有些想哭。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玻璃被水汽模糊,以至于她的视线也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水雾时,她才看到那个背影转身,缓慢地往宿舍方向走来。

  他走得特别慢,走到楼下的时候顿了下,才迈进来,之后林望舒便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林望舒闭着眼睛,想象着他迈上楼梯的台阶,当她数到五十的时候,她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

  田姐去开的门,进来后,他脱掉了大衣,换下了皮鞋,之后便去了洗手间。

  水哗啦啦的声音响起,片刻后,他便推开了卧室的门。

  乍看到站在窗台旁的她,他显然是意外,微微蹙眉:“怎么站在那里?靠着窗户,不怕冷?”

  林望舒看着这样的他,他若无其事,神情如常,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

  说着,迈步上前,就要伸手要握住她的手。

  但是就在手要碰到她的手时,他动作顿住,之后收回了。

  林望舒仰脸,深深地望进他的眼睛里:“你是要握住我的手吗,为什么不了?”

  陆殿卿浅眸温柔,低声安抚道:“我刚从外面回来,手凉,怕冰到你。”

  林望舒不动声色:“你怎么在外面待了这么久?”

  陆殿卿仿佛很随意地解释道:“也没什么,父亲有一些事要叮嘱我,我们多聊了一会。”

  说完这个后,他看着她,轻笑了下,有些无奈的样子:“我不知道父亲要交待那么多,早知道我们就进家里说了。”

  林望舒攥紧拳头,睁大眼睛盯着他的笑,看他琥珀色的眸子笑得浅淡而温暖。

  那是让人看了温暖到心里的笑,会觉得岁月静好,会觉得温情脉脉,会觉得世间所有的一切在静寂无声地在释放温柔。

  可是就在刚刚,隔着玻璃窗户,那个风雪之中伫立在枯树乱石旁的身影呢,他怎么可以把自己的落寞掩饰得毫无破绽,却在她面前粉饰出岁月静好的温柔假象?

  陆殿卿自然察觉到她的异常,关切地问:“望舒,怎么了?你不舒服?”

  林望舒茫然地摇头,喃喃地道:“刚才父亲和你说了什么?”

  陆殿卿神情顿了顿,之后淡声道:“就单位的事。”

  林望舒迷惘的视线重新落在他的眼睛上:“很棘手是吗?”

  陆殿卿逃避开了她的目光,他垂眼看向桌上的书,仿佛很随意地道:“还好,有些麻烦,不过现在我不用去单位,暂时先不用太操心这些。”

  他温声安抚道:“你不要想太多,最近我一直有时间,可以陪着你,先不用去单位了。”

  一种不好的预感逐渐在大脑中攀升,她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什么叫一直?”

  陆殿卿却没回答,反而提起保姆的事:“姑母已经给我们物色了几个保姆的人群,这两天我过去看看,总之生了后不会缺人手照顾的,月子里我也会在你身边照顾着,我还买了菜谱,到时候给你炖汤补身体。”

  林望舒不允许他逃避:“你不是年初还有个要出国的工作任务吗?”

  陆殿卿淡声道:“这个不一定,我未必就是最合适的,其实单位还有两个同事,也比较合适。”

  林望舒深吸了口气,她一下子明白了。

  她深深地望进陆殿卿眼睛里,哑声唤道:“殿卿。”

  林望舒仰起脸,抬起手捧住他的脸。

  冰冷的触感让她异常清醒。

  陆殿卿的手便覆盖上了的手,垂眼关切地道:“怎么了?”

  林望舒哽声说:“如果你有什么事,你不应该告诉我吗?我不是你的妻子吗,难道你不应该说出来告诉我吗?”

  陆殿卿静默地抿着唇,看着她睁大的眼睛,终于用一种异常平静的语气道:“望舒,我想放弃了,年后我不会出国了,这段时间我放假,从现在至少到你出月子,我都会在家陪着你,照顾你。”

  林望舒茫然地看着他:“那你的工作……”

  陆殿卿浅淡的眸子中没有任何情绪:“我就想陪着你,无论是亲人还是朋友,我都不想让他们插手,我想自己陪着你。这是我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难道我不该承担吗?至于工作,我放弃了,我不想当那个最优秀的人了!没有了我,他们还可以安排别人,中国人才济济不是缺我不可,但是你的丈夫孩子的父亲只有我,我不想在你生产的时候我却不在身边,我要看到我的孩子健康平安地降临在这个世界上。”

  说到最后的时候,他的声音染上了压抑的嘶哑。

  林望舒咬唇,望着眼前的他,他明明看上去那么冷静理智,浑身上下没有任何破绽,但是她却仿佛看到冰山之下包裹着的火山,一触即发。

  她有些恍惚,竟然毫无理由地想起,那一天她带着学生去他们单位,两个人站在夕阳下说的话,那个时候的他温和宽厚,从容不迫,他用浅淡含笑的语气说起家族的使命,说起自己的未来,说起家族和个人的利益。

  那个时候的他,仿佛一切都掌握在手中。

  可是现在,曾经的温和离他远去,看似足够冷静的外壳被撕碎,他的气息中竟然隐隐有一种几乎疯狂的固执。

  林望舒眼睛逐渐湿润了:“殿卿,你——”

  她嘴唇颤抖,望着这样的他,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说。

  陆殿卿意识到她的激动,他忙握住她的手,声音因为极度的克制而平静到几乎刻板僵硬:“望舒,其实没什么,我只是放弃这次的机会而已,我以后还会有别的机会,就算没有也没关系,我并不一定非要走父辈的这条路,你不要担心,我有能力承担一切后果。”

  他想抱住她安抚她:“你不要多想,我一定会把事情处理好,相信我。”

  林望舒眼泪落下来。

  她的眼泪落在他手上,他的理智瞬间被打碎,他手忙脚乱起来:“你别这样,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你马上要生了,不要多想,这真的没什么,你不能受到刺激,对不起,我就不该和你说。”

  林望舒鼻子发酸,摇头,之后又点头,她脑子里很乱,不过她还是道:“其实没什么,你告诉我也没什么,你如果实在不想,那就算了,那你就陪着我好了,看着我们孩子出生,陪着我坐月子。”

  陆殿卿抬手帮她擦了眼泪,怜惜地捧着她的脸:“你也觉得这样很好是吗?”

  林望舒茫然,不过还是道:“是,这不是挺好的……”

  她突然想起来,那一天,她和陆崇礼聊过的,关于责任的。

  她喃喃地问他:“父亲,他怎么说?”

  陆殿卿哑声道:“他很恼火,他终于发现,他的儿子并没有他想得那么优秀,也会让他失望。”

  林望舒看着这样的陆殿卿,小声说:“这也没什么……”

  她便想起自己和陆崇礼谈过的,陆崇礼对自己说过什么话?

  他说如果不想承担,那就不要逼着自己承担,还说如果觉得很辛苦很累,那就放弃好了。

  最后他还说,包括殿卿也是,殿卿不想的话,他不会逼他。

  他还说什么来着,说无愧于心就好了,如果做不到,那也没有人会怪她什么。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就这么望着陆殿卿道:“他恼火就恼火,随他怎么想吧。”

  陆殿卿:“我和他本来就不一样,我也做不到他那样完美。”

  林望舒恍惚地看着眼前的陆殿卿,她想了想,终于道:“如果不想承担,那就不要逼着自己承担,如果觉得很辛苦很累,那就放弃好了。”

  她又道:“只要无愧于心就好了,你做不到,也没有人会怪你。”

  陆殿卿怔了下,他显然没想到她这么说。

  她看着他的眼睛,补充道:“这是父亲说过的,他对我说的,他说他不会逼你,你想怎么样都行。”

  喉结颤动间,他张了张唇,想说什么,不过没说出,于是他伸出胳膊,将她拉到怀里。

  她肚子凸起,很大,所以他只能身体微微前倾地抱住她。

  他抱着她,将脸埋在她发丝中。

  第二天关彧馨来了,带着林听轩,宁苹也跟着来了。

  宁苹已经和以前很不一样了,皮肤白净水灵了,看着俏生生的,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胆子也比之前大了。

  林望舒怀孕期间她来看过两次,这次是打算坐月子时候也跟着帮衬帮衬。

  关彧馨说起新街口的房子,说是已经烧过了,烧过后又打扫了:“烧的时候,我把那些家什都盖上了,一点没动,现在打扫过,褥子都铺好了,过去就能用现成的。”

  陆殿卿自然感激,当下商量着,第二天就搬家。

  因为搬家的东西多,林听轩拉了板车来,先把一部分慢慢地往那边挪,宁苹也过去帮忙。

  陆殿卿便出去打电话,约了第二天的出租车,这样明天他直接带着林望舒过去新街口就可以了。

  第二天出门的时候,上了车了,林望舒才想起来:“叶均秋那本书你带了吧,尽快还给他。”

  陆殿卿看了她一眼:“当然带了。”

  将东西放在后备箱,出租车过去新街口,天下着雪,路并不好走,车子开得慢,到了新街口都已经下午四点多。

  冬天,天黑得快,加上阴天,倒仿佛晚上了。

  这边的房子果然已经收拾过了,各处打扫得干净,被褥都是关彧馨细心铺好的,因为烧过炕道的缘故,各房间都充斥着暖融融的热气,并不比暖气房差。

  又怕烧了暖气上火,房间窗户上已经摆了水仙和腊梅,应该是昨天特意买的,看着水灵灵的。

  林望舒摸了摸床,也是暖和的,便笑道:“果然还是住这边好,敞亮,房子大,也有院子。”

  陆殿卿和田姐交待了一番,让田姐先去做饭,他自己则是将林望舒安顿在房间中,又把东西铺展好,把她学习用的书都放在书架上。

  林望舒不放心,从旁指挥着,告诉他这个放哪儿那个放哪儿的,这么忙乎完了,林望舒松了口气,懒懒地坐在矮榻上。

  陆殿卿看她那惬意的样子:“好像还是这边住着舒服?”

  林望舒:“是,这边到底是大,敞亮,外面还有香椿芽!”

  陆殿卿无奈勾唇:“你就惦记着香椿芽。”

  两个人说着话,他便陪她一起坐在那矮塌上,看着外面没有了叶子的香椿树在风雪中摇摆。

  他揽着她道:“等到了春天,天气暖和了,可以在院子里铺一个大毯子,让孩子在毯子上爬。”

  林望舒开始憧憬:“嗯,两个孩子,一个要穿红色,一个要穿绿色,那样更好玩了。”

  她觉得这样俗气又喜庆。

  这么一说,陆殿卿也格外期盼起来,一时又说起孩子的名字,便找出来一个单子:“爷爷给取的,你看看,从中挑两个吧。”

  林望舒便拿过来看了一番,最后比较满意“执葵”和“守倞”两个字,正好一个女儿一个儿子。

  陆殿卿:“陆执葵,陆守倞,听着不错。”

  林望舒笑道:“你觉得呢,要不你再挑挑,我们商量下。”

  陆殿卿:“这两个就很好了。”

  这么说着话,陆殿卿道:“那天我和父亲聊的时候,他建议我们请两个保姆来分别照顾两个孩子,田姐在家里负责家务。这样的话,我们都会轻松一些。”

  他补充说:“他的意思是,两个孩子哭闹起来,会互相影响,一个哭另一个也哭,一个人不可能照看得了。”

  林望舒:“好像也有道理……不过那样是不是用的人太多了?”

  陆殿卿:“这也是没办法,两个孩子,肯定得两个人分别照顾,家里宅子大,有孩子,人也多,确实也会衍生不少家务,比如烧暖道的事,有孩子了,为了不冻到孩子,半个月一烧,那也费不少功夫。你哥哥能偶尔帮衬我们一下就很好了,养孩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林望舒:“那也行。”

  陆殿卿:“父亲之前提议他和母亲来承担我们的保姆费用,不过我拒绝了。”

  林望舒听着,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在某一个时刻,他放弃了他家族的责任,也就拒绝了这一切。

  不过倒是也没什么,反正他们的钱也够花。

  她懒洋洋地道:“我突然觉得犯不着犯什么愁,船到桥前自然直,大不了多花钱,请三个人帮我们就是了。”

  陆殿卿垂下眼帘,看着她眸中的笑:“看你确确实实高兴起来,我也高兴了。”

  林望舒听这话,掀起眼皮:“我之前哪儿看着不高兴了?就算有点不高兴,其实也不会特别不高兴吧?”

  陆殿卿没说话,唇轻轻亲了下她的鼻子,浅淡温和。

  林望舒无奈地道:“其实就一点小事,你却特别当成事来看。”

  陆殿卿轻靠着她,不说话。

  林望舒侧首看他:“现在我们要不要重新谈一下你的事情?”

  陆殿卿回视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墨黑柔亮,像发光的黑曜石。

  他轻声道:“好。”

  林望舒认真地道:“殿卿,其实你去不去,我觉得都可以,我当然希望我的爱人前途远大,但是就像你说的,你的路也不是只有那一条,你放弃了就放弃了,还可以走别的路,无论走哪一条,我觉得你都能成功。”

  陆殿卿:“但你心里还是希望我去,是不是?”

  林望舒想了想:“不是。”

  她认真地道:“我私心里,当然希望你留下来,一直陪着我,给我做饭,给我按摩腿,最好是把饭喂到我嘴里,把我伺候得舒舒服服的,生了孩子后,你给孩子洗尿布喂奶粉,我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操心。”

  陆殿卿专注地看着她。

  林望舒笑道:“可这只是我的私心而已,我的私心告诉我,我希望每天睁开眼都有好吃的,连刷牙都有人帮忙刷,出门就有出租车等着我,再给我配一个司机三个保姆,我想上清华上清华,想上北大上北大!”

  陆殿卿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你的私心并不重要,我们并不能随心所欲。”

  林望舒:“那你先说说你的想法是什么?你想要什么?”

  听到这话,陆殿卿琥珀色的眸子泛起一丝茫然,他想了想:“我就想陪着你,守着你,看着我们的孩子出世。”

  林望舒:“那以前呢?我没怀孕时候呢,我们没结婚时候呢?”

  陆殿卿略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不知道……我可能没什么想法,就循规蹈矩做事吧。”

  他从小都很优秀,家境又好,哪怕最困难的时候,他也衣食无忧,从来没缺过什么,所以一直物欲很淡,除了会惦记着林望舒,好像没什么特别渴望的,一直都是安安分分地按照家族规划好的路线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

  林望舒轻叹:“最开始我们要谈对象,还谈过很多条件,你还记得吗?”

  陆殿卿自然也想起来了,提到驻外的问题,他甚至因为这个犹豫过几天。

  当时他们就默认了这种可能,彼此都没有异议。

  陆殿卿闷声道:“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和最开始不一样,或者说,我最开始就没想明白过,我那个时候根本不懂。”

  一开始,他并不懂两个人在一起会怎么样,他觉得能在一起就很好了,他只是渴望着在一起,他不知道迈出一步后人就会继续贪心下一步。

  一开始,他坚定地以为自己没有办法放弃自己的事业,因为那就像是自己的第二条生命。

  但是现在他知道,他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坚定。

  当时他之所以那么以为,是因为他不知道在他生命中还可以有那么重要的人。

  其实在他们单位,夫妻分离很正常,一个人外出工作,只能伴侣守着家照顾家,或者两个人都外出工作,孩子几个月大就放在单位的托儿所里,这些大家已经习惯了。

  林望舒很好地接受了这个情况,她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怨念,她足够识大体足够体贴贤惠了。

  于是事情就变成了这样子,在她的生活中,没有自己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别人随手带给她的一个小小喜欢,作为她的爱人,他却丝毫不知从何下手。

  他当然相信她,相信她的人品和心性,知道一个叶均秋掀不起什么风浪,但是他却无法接受因为时间和空间的隔阂,他和自己的妻子越来越远。

  他不再是她最熟稔的人了。

  他甚至会有一种阴暗的怀疑,也许她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么需要自己,或者说她并不是那么足够在乎自己。

  他知道自己的思维陷入了死胡同,明明只要不去想,一切就可以很完美,她能把自己照顾好,而他也能安心地工作。

  可他就是无法容忍。

  他清楚地知道,他的渴望已经超越了他的能力,超越了现实生活。

  他在渴望一种分明让正常生活无法继续进行下去的东西。

  他就是在作茧自缚,非要和自己过不去。

  这种自我折磨的情绪积累到了一个临界点,他再也压不下去的时候,终于崩溃地临阵逃脱,放弃一切,选择自私和逃避。

  他苦涩地道:“我知道很多同事的妻子孤身一人守在家里,怀孕生子,我以为都是这样的,并没什么。但是当我看到你的辛苦,我没办法接受,没办法接受你因为嫁给我而受这样的委屈,而我却无能为力。我听了大夫提出的那些未知的风险,我喘不过气来,就算我守在这里也没用,但我也无法接受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你在因为生产而面临那种危险。”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因为刻意的压抑而颤抖:“当年你去了云南,我什么都没办法做,当那棵大树倒下的时候,我也许正在大学里跳舞,当你和别人交往的时候,我可能正在图书馆看书……所以现在你终于嫁给我了,你要怀孕生子,我依然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离开吗?”

  林望舒伸出手,握住了他的,她感觉到他的手冰冷。

  陆殿卿用指头牢牢地扣住她的,低声喃喃道:“你问我的想法是什么,那我的想法就是,实现你的愿望,每天醒来都有早餐,有人给你刷牙,什么都不用操心,每天都有好吃的,不可以吗?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为什么不可以?你既然希望,我为什么不可以努力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