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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末的清晨,天光依旧灰白,从古典的欧式窗户里透进来。这几天又下了雪,便感觉天亮得比往常早。

玻璃窗上凝了朦朦的水雾,壁炉里还有微微的火光,这样温暖的地方,睁开眼睛还不是孤单一人,这种窝心的感觉,还真是不错的。

可是——

言溯眼中全是探究的光,因审度而犀利:“没有工作的冬天还这么早自然醒,睡梦中皱着眉心,睡醒了却平平静静好像解脱。你每天都睡眠不好,还做恶梦。建议你去看医生或者咨询师。”

“你无聊!”甄爱瞪他一眼,动静很大地直接翻个身过去,拿背对他。眼不见为净。

言溯愣了愣,沉默了。

甄爱缩在被子里,瘪着嘴,哼,一点点美好的感觉全让他破坏了!

几秒钟后,他拿手推推她的肩膀,语气生硬:“喂,天亮了,懒虫起床!”

甄爱扭头瞪他,无语。

“哦,小时候,我有一个猪八戒的闹钟就是这么叫的。”言溯很认真地解释,表情冷硬,“果然毫无美感,猪怎么会像小鸟一样发出‘啾啾懒虫起床’的叫声,完全不符合逻辑美学。”

甄爱抓抓耳朵,说:“一早醒来就听到你这番深刻且毫不幼稚的话,今天真是美好的一天。”

“……”言溯平静看她,“讽刺?”

“聪明!”

“……第二次讽刺……”

“素哒~~~”甄爱扭回头来,背对着他缩在被子里微微一笑,略感得意。

他神色未变地垂眸,想了想,说:“我刚才分析你,是我不对。”

甄爱揪着被子不说话,唇角的笑意却忍不住持续上扬。

某人很快又较真道:“但是你说我无聊。”

……原来道歉是有条件的。

甄爱瘪嘴:“你本来就无聊。哪个有聊的人会清早晨像大狗一样蹲在人的床边?”

“大狗?你的形容能力还真是惨不忍睹。”言溯停顿了一会儿,木着脸道,“我来是为了告诉你,我可以帮你解答卡片上的密码,所以快点告诉我,那个密码是用来干什么的?”

甄爱慢慢转过身来,狐疑地盯着他义正言辞的脸,半晌后忽然明白了。学校杀人案结束后的这几天,刚好他手头上的其他工作也结束了。

现在,某个连睡觉脑袋都高速运转的人可以说是……无聊到爆。

他一定是百无聊赖的时候想到了甄爱卡片上的密码,心里上了瘾,偏偏他的原则是不解来历不明的密码,所以这家伙才那么失态地大清早蹲在她床边。

甄爱突然想逗他,便善解人意地一笑:“言溯你真好!但那是我的隐私,不能告诉你,你想帮我就解密,不想就算了。我不强求你的。”

言溯听言,清俊的脸灰了一度。

他立刻放下腿从椅子上站起来,气压不低地俯视着她,眼瞳幽暗,薄唇轻抿,一点儿没有了刚才别扭而柔和的姿态。

他盯着她看了好半晌,吐出一个词:“阴险。”

说罢,光着脚没有一点声音地离开了房间。

甄爱缩缩脖子,她就知道她的想法完全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哈,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别扭死他。

等到甄爱起床去到图书室的时候,竟看到三角钢琴的顶板被收起来平放了,而白衣白裤的言溯,正盘腿坐在三角钢琴顶上,面无表情地抬头望天,准确地说,是望着虚空。旁边还躺着一把寂寞的白色小提琴。

欧文立在钢琴旁,无奈地仰头望他:“S.A.,在每年最短的那个月里,你破解了全国各地101个密码,外加17个案子,其中包括3个连环杀人案。已经够……”

“够了这个词是留给能力有限的人的。”他望着天,语速极快地打断欧文的话。

欧文握了握拳:“可你需要休……”

“休息这个词是为意志脆弱的人发明的我不需要 谢谢。”再次打断。

他突然气势凌厉地回头,像一头暴躁的狮子,近乎狰狞地对欧文咬牙切齿:

“我需要案子,我需要密码。我不知道你的脑袋是什么做的,但我的脑子全部都是精密仪器,如果不运转让它停留哪怕一天一小时,他都会生锈。生锈你明白吧?欧文,给我密码,给我案子!!!我需要事情做!”

欧文被他少见的心急火燎的气势吓到,赶紧出主意:“米勒教授不是请你过去给MIT做演讲吗?”

“不去!”言溯一口回绝。

“为什么?”

“我没兴趣对着一屋子智商低于我的人讲上一两个小时的课,他们会听不懂,而我会口渴。”

欧文:……

甄爱:……

欧文对自己说“别和他计较”,又建议:“你不喜欢做公共演讲,可米勒教授也提议过让你带逻辑学的博士生啊。数量少,智商高,和他们讨论逻辑问题,你难道不觉得很有挑战?”

言溯望着天,一字一句道:“我厌恶那群博士生们!”

甄爱不明所以,看着欧文。

欧文扶额:“S.A.,他们把你错认为是高中生,这不是他们的错,而且这件事已经过去好多年了。”

甄爱默然,很多博士都是工作之后再攻读的,年龄相对比较大,言溯这种在不满20岁时就拿三四个博士学位的人,活该在年龄上遭受鄙视。

欧文仍旧孜孜不倦地给他的好朋友提解闷的法子:

“旅游?”

“人多。”

“运动?”

“平凡。”

“找朋友?”

“没有。”

“看亲戚?”

“无聊。”

欧文黔驴技穷,望天兴叹:“人太聪明了,真是一种罪过!他在折磨完身边的人后,终于开始折磨他自己了。”

甄爱在旁边立了半晌,不解:“言溯你为什么不看书呢?你平时不都是……”

“站在你的位置,23点方向,图书室G区从下往上数第29排,从左往右数第35本书,那是这个图书室里最后一本我没看过的书。昨天晚上23点45分,看完了。”他嗓音低沉,却掩饰不去极浅的急躁,手里拿着小提琴弓,毫无规律地切割着小提琴弦,发出一阵又一阵锯木头般扰人神经的声音。

甄爱头疼,却更加诧异,他刚才只扫了她一眼,他是怎么把那本书的位置记得那么清楚的;当然,最惊讶还不是这个,她望了一眼高高的偌大的图书室和一壁的图书,不可置信:“这里所有的书你都看完了?怎么可能会……”

他猛然扭头看她,背对着早晨倾斜的阳光,他的眼眸幽深得像夜里的琥珀,语气很是挑衅:“你想看哪本?我现在背给你听。”

他一贯都优雅而疏离,淡漠又风度翩翩,像极了英国的绅士,很少有现在这样凶恶的一面,甄爱下意识地往后小小挪了一步。

欧文叹息:“S.A.,你看书太快……”

依旧是不等他说完,言溯便反唇相讥:“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不是我的错。”说完,他陡然睁大眼睛,醒悟,“Sergeant Diaz was right, I am a weirdo.”迪亚兹警官说的没错,我就是一个怪胎。

默了半晌,眼瞳一暗,轻声说:“Weirdo is unhappy.”怪胎不开心了。

他低着头不说话了,很是忧伤地拉着小提琴。看上去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欧文摇摇头,表示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而言溯拉了一小段音乐,忽然就倒在钢琴板上,发脾气地滚了一圈,大喊:“无聊,无聊,无聊死了!”

甄爱眨巴眨巴眼睛,他这样突如其来的孩子气还真是……好可爱。^__^

欧文沉默半刻,颇为语重心长地说:“S.A.你这样发脾气,莫扎特会觉得难过。”

甄爱狐疑,这关莫扎特什么事,该不会是……

这下言溯又不做声了,一点儿动静没有,好一会儿,才轻轻地摸了摸他的钢琴,小声说:“对不起。”

原来,这座钢琴叫Mozart莫扎特……

甄爱:……

她走过去,伏在钢琴边,拿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他一动不动,声音硬邦邦的:“别戳我,我很难过。”

甄爱微微一笑:“你家小提琴叫什么名字?”

面前的人背对着他,还是不动,声音却有所缓和:“Elvis.”

甄爱托着腮,手指轻点着白色的钢琴架,问:“言溯,听说你什么都会,那你会写钢琴小提琴协奏曲吗?”

他歪过头来,刚好一束蓝色的阳光投影在他浅茶色的瞳仁里,他的眼瞳干净澄澈得像秋天的天空,就那样直直地看她,看得她心思微颤,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却突然凑近她,揽住她的脖子,给了一个贴面礼。甄爱挨住他温热的脸颊,蓦然浑身一烫,他的声音清润又有磁性,吹过在她耳边:“你真是个天才。……尽管只是偶尔灵光一闪。”

甄爱全然没听到他的话,只知道脸瞬间高烧。

他却很快松开她,下一秒他立刻从钢琴上跳下来,掀起琴盖便开始试音了。

欧文总算松了一口气,冲甄爱竖了大拇指。甄爱立在彩绘玻璃窗下斑驳的阳光里,白净的脸被清晨斜斜的阳光照得微微发红。

言溯很快往乐谱架上贴好了白纸,扭头看着甄爱,下巴微扬,无比高傲地说:“等我写成了这首协奏曲,名字就叫做,致甄爱。”

甄爱吃惊地抬眸看他,他早侧过头去开始定调了,看不到他的脸,只看得到阳光下他利落的短发上全是金色的光晕。

她知道他说这句话时,心思有多么的单纯,可她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狠狠颤动了。

17琵琶与鹦鹉螺

甄爱在言溯家住了一个多星期后,找到了新房子准备搬家。

过去这段不长不短的日子里,两人相安无事。

大部分时候甄爱都在图书室里看书……戴着手套;至于言溯,他说要把他喜欢的书重看一遍,于是——

甄爱或趴在高高的环形走廊上,或坐在栏杆边荡脚时,偶尔低头一看,就会看见室中间的白色钢琴旁,他坐在轮椅里,修长笔直的双腿交叠搭在琴凳上,十指交叠放在身前,看上去像在闭目养神。

书本都在他的脑袋里,他要是重看的话,只用打开脑海中的图书,一本本翻阅。

这种时候,他整个人安静得像一尊塑像,坐在彩绘玻璃窗下,一坐就是一整天。

玻璃窗的光线在古老的城堡里安静而沉默地走一圈,倾斜又直立,直立又倾斜,从阳光稀薄的清晨到光彩厚重的傍晚,从山水墨画的宁静致远到西方油画的浓墨重彩。

有时她爬得太高,有时她的脚步走在木制回旋梯上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轻微一声在细尘轻扬的空气里荡开,扰乱了落针可闻的静谧。他便会极轻地蹙眉,偶尔睁开眼睛,静默地望着书架高处像小松鼠一样穿梭来回的小人影儿。

默默地想:再安静的女人都是吵闹的。复而闭眼。

甄爱临走这天的中午,照例是她做饭;

把饭菜端到言溯跟前时,某人照例挑剔地扫了一眼盘子里散乱得不成形的米饭,和糊成一团的牛肉青菜胡萝卜,皱了眉:

“我需要的是食物,而不是……饲料。”

“你比马牛羊难伺候多了。”甄爱拿手撑着桌子,“最后一顿,将就点儿行吗?”

言溯拧着眉毛,觉得不公平,“我每天都非常认真地做晚餐,为什么最后一顿你都不好好做?”

甄爱梗住:“……我已经非常努力了,言先生。”

“言先生”的称呼让他抬了眸:“可我没有看到。”

甄爱微怒,拿叉子在他盘子里戳戳戳:“看上去他们是糊成一团的,但事实上只是汤汁很多,他们是一个个独立的个体。”

言溯抿唇沉默,看着她把自己盘子里那一团粘稠的东西分解成了糊糊,良久才道:“说你不努力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

甄爱稍稍满意,大度道:“算了,我也不介意你……”

“这不是努力的问题,这是能力的问题。”

“……”

欧文几乎把脸埋进盘子里去。

甄爱眯起眼睛,轻轻摩着牙齿,半晌微微一笑,道:“假如我是一只小狗,那我也是一只包容的小狗。我喜欢狗粮,但也不讨厌你这块粪坑里的石头。”

欧文扑哧一声笑,言溯沉默无声地看她。

甄爱无所谓地歪歪头,表示爱吃不吃。

这时门铃响了。

餐厅离大门不远,甄爱过去开门,来人是位优雅美丽的白人女士,妆容精致衣着高贵,举止高雅笑容和煦。

甄爱没来得及询问,对方淡淡微笑着自我介绍:“Hayley Van De Bilt, for you record, I am S.A.’s mother.”海丽范德比尔特,顺便说一句,我是S.A.的妈妈。

甄爱愣住,言溯妈妈的姓氏和贾丝敏一样?

海丽脱下大衣挂在衣帽钩上,和甄爱一起去餐厅。

欧文正在吃饭,口齿不清地打招呼:“嗨,海丽!”又问她吃过饭了没,海丽说吃过了。

言溯则完全没反应,自顾自地吃东西。

海丽看着言溯盘子里一团没有任何卖相的食物,微微睁大了眼睛,很惊讶她那个挑剔的儿子怎么会安之若素地吃这种东西。她不经意看了甄爱一眼,后者正在乖乖吃饭。

海丽便说让介绍一下这个新朋友。

“我的厨师。”言溯头也不抬,补充一句,“坏厨师。”

甄爱:……

海丽一愣。

欧文忍不住笑,解释:“她叫甄爱,是我的朋友。”

海丽便不多说了,目光柔和地看着言溯吃饭,等到他快吃完时,说:“Honey(宝贝),不要挑食,把胡萝卜吃了。”

甄爱瞟一眼,发现言溯盘子里的东西吃得干干净净,几乎连多的米粒都没有,却剩着很多胡萝卜。

她有些不好意思,她不知道他不喜欢吃胡萝卜。

言溯不紧不慢地拿餐巾擦拭嘴唇,说:“不。”

“为什么?”

“我不是兔子。”

甄爱强忍着没笑。

海丽倒是很好的脾气,劝:“胡萝卜对眼睛好。”

“你觉得我眼神不好?”言溯微微挑眉,继而睫羽一垂,把自己母亲看了一遍,一口气道,“你早晨参加政治女性小组例会,会后霍金森太太向你抱怨她丈夫出轨了,查威尔斯太太则劝说过你买AT通信的股票。例会之后你去了哥哥家,在那里外婆跟你说哥哥的订婚礼一定要我去,然后你就来了,带着请柬。”

甄爱睁大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他。虽然推理好神奇,但是,呃,那是长辈呃。

海丽却一点儿不诧异,这么多年她早就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