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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爱:“那你了解的人一定很少。”

言溯想了想:“嗯,是挺少的。”

甄爱走在他身边,望了一眼草坪上的花儿,若有似无地问了句:“那,你了解我吗?”

她说完便转过头去不看他,假装欣赏路边的风景,假装只是随口一问。

言溯眸光一闪,侧眸看她。

她却扭头望着路边的新芽,披散的长发上还站着灰尘与血渍。他不觉得脏乱,反倒是莫名有种想替她拂去污渍的冲动。

他收回目光,望着前方的路,淡淡道:“不太了解……但,很想了解。”

他话说完了,她却没有回头,脚步轻快地在前边走。

彼时,道路两旁的树都抽出了嫩嫩的芽。春风轻轻地吹,一点点细细密密的新绿色下,她黑发白衣,小手背在身后,骄傲地抬着头。

言溯跟在后面看着,忽然就低头一笑。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心情真好…

开车去医院的路上,言溯接到了一个电话,因为忘了带蓝牙耳机,而交通法规规定开车是不能用手接电话的,所以他直接开了车载。

言溯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就严苛而略带训斥地开口:“你今天做了什么!”

这样暴怒的语气吓了甄爱一跳,居然有人敢这么跟言溯说话?

她第一反应以为是言溯的爸爸,可这人说英文。

她小心地探头看一眼,屏幕上显示着“Professor Hill”希尔教授。

她没听过。

而言溯接下来的反应更是吓了甄爱一跳。

他专注地看着车,表情很平静,说:“我错了。”

电话里,希尔教授的声音缓和了一点儿,但明显还有很盛的怒气:“错哪儿了?”

“哥伦比亚大学的爆炸案,我不该擅自给不明人物进行心理画像。”语速不徐不疾,哪里还有半点儿平时的傲慢。

甄爱僵硬地坐在副驾驶上,猜想希尔教授只怕是言溯的老师了。呃,看老师训学生这种事,太尴尬了。

可透过后视镜偷偷瞥言溯一眼,他竟然没有丝毫的不满或难为情,表情反而很诚恳:“我错在过分夸大了心理学在犯罪侦查上的作用。在没有任何多余线索的情况下,我完全依靠了犯罪心理学。而且,我在FBI行为分析小组赶来之前就独自画像,没有向任何人进行交流或参考,这是非常危险且不科学的。”

他的道歉诚心诚意,可希尔教授愈发火大,近乎苛刻地谴责:“明知故犯!我看你是享受的掌声太多,骄傲自满!越学越回去了!”

言溯的脸,红了。他沉默良久,说:“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

话没说完,希尔教授直接挂了电话。

言溯定定开着车,极轻地抿了抿唇,脸上更红了。

甄爱从没见过他因为羞耻而脸红,一下子困窘得无地自容,恨不得跳车把这个空间留给他一个人才好。

天,她刚才应该装睡的。干嘛听这种尴尬死人的电话!

接下来十几分钟的车程里,车厢内都是一片静谧。

他始终绷着脸静默,看似认真地开着车,清俊的脸却比平时还要冷清,他似乎是在生气,但是,是在气自己。

甄爱原本准备一直不说话的,但她等了十几分钟,觉得他差不多消气了,又觉得刚才希尔教授那样斥责他,他服服顺顺地承受,实在替他委屈。

她终究还是想安慰安慰他,便小声道:

“是因为你,才抓到杰森,阻止了第二场爆炸啊。”

“有百分之十的运气。”言溯很平静地接话。

“啊?”

“今天的案子天时地利人和,非常顺利就破案了。这样,我或许不会反思我今天犯的错误。这是很危险的。”

“错误?你的意思是,”甄爱想起刚才他和希尔教授的对话,自然而然就脱口而出,“没有等待FBI行为分析小组,过分依赖犯罪心理?”

说完才觉唐突。

他不以为意,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概括能力不错!”

“还好希尔教授把我训了一顿,不然,我要是不知不觉中养成这个习惯,以后会害死我,也会害死别人。”

甄爱的心震动了一下。

经过刚才那一通不留情面的斥责,他对希尔教授的情绪却是,完全的感激?

他的心,该是有多开阔!

她突然很想参与其中,小声说:“能……给我讲讲这两条错误吗?”

言溯的神色稍微松缓,道:

“第一点,当时现场画像时,我说过保留一两条错误的权利。如果当时有完整而专业的团队,队员之间就可以互相补充纠正。不完善的信息很可能耽误时间或是抓错人。

尽管后面杰森的一切都符合我的描述,但我们不能通过结果验证过程的正确性。

我今天确实冲动了。

第二点,我过分依赖了犯罪心理和行为画像。”

甄爱不解:“可是我觉得很神奇很正确啊!”

他很简短地说:“在现在这个社会,很多正常无害的人也会经常出现反常的心理,或异常的行为。”

甄爱一愣,这才发现问题所在。

当时听到言溯的画像描述时,她想到了自己的哥哥。其实仔细一想,自己也是。可她会报复社会把无辜的人炸飞吗?

她不会。

“心理侧写只能缩小范围,不能锁定罪犯。FBI行为心理分析小组在实际画像的过程中,也要根据法医,法政,信息调查等各种信息一遍又一遍地反复修改画像。从来没有一蹴而就的案子。

FBI行为分析小组对组员的要求是,10年以上的经验。你就知道FBI对这个神奇的学科有多谨慎了。”

言溯规规矩矩地陈述,脸上的红色渐渐褪去了一些,却染上了一丝自责的羞耻,

“希尔教授一直跟我说,在抓捕罪犯的领域,从来没有单独某个神奇的学科,也不会有单独某个神一样的罪犯克星。有的,是大家共同的努力。他是对的。我今天却忘了。”

甄爱听到这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还好,总有这些无私而一丝不苟的人。所以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的英雄,但也没有那么多的冤屈。

“我也不知道我今天怎么了?”他自嘲似地一笑,再不说话。

甄爱的心咯噔一下。她扭过头,望着窗外流动的风景,轻轻地蹙了眉。

是因为,他给她的那个承诺吗?

27琵琶和鹦鹉螺

医院检查显示甄爱并没有大碍,只是耳廓处有轻微的皮外伤,涂点儿药就好了。

言溯在纽约的曼哈顿区也有公寓,所以欧文和甄爱都没住酒店,而是住在他家。

甄爱回家把自己好好清理了一遍后已经是晚上十点多,走下楼去客厅时望了一眼静静的电梯——欧文还没回来。

只有言溯一人在。

他刚洗过澡,头发还有点儿湿,换了身白色的棉布t恤和长裤,正坐在台灯下看书。

甄爱倒了两杯水,放一杯在他身边,自己则捧了一杯,窝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慢吞吞地喝。

言溯瞟了一眼茶几上的玻璃杯,复而垂眸看书,随口问:“还不睡觉?”

“习惯了晚睡,睡不着。”

言溯不说话了,心思重新回到书上。

甄爱问:“欧文这几天都不见人。他在忙什么?”

言溯想了片刻,没有回答。

他是知道的。

欧文说要去查一查甄爱的过去。那天他对言溯说这事的时候,言溯先是鄙视了他的职业操守,然后对他此行的成功性表示了深深的怀疑。毕竟,证人的资料保密程度极高。

可其实,他也有些好奇。

比如今天,就发生了好几件不同寻常的事。

甄爱见言溯埋头不语,以为自己打扰了他看书,刚想要起身离开,言溯却抬头:“有一件事,我很好奇。”

听一贯清心的人说出“好奇”这个词,还真是难得。

“什么事?”

灯光下,他的眼瞳黑黢黢的:“今天在现场,为什么你知道是白线?”

甄爱料到他会这么问,并不惊讶。

她重新靠近沙发里,抱住双腿,淡淡道:“我以前遇到过这种情况。”

他合上了书,眸光静静锁在她身上:“所以?”

甄爱不太习惯他的直视,低低地垂下乌黑的睫羽,便遮去了眼眸中的一切情绪。

她从来都不会倾诉,也不会聊天。

可今天,哥伦比亚大学的林荫道上,他不是说很想了解她吗?

那句话很神奇,她突然也想被他了解。

想了解,就要先知晓吧?

“那个人给了我一个遥控器,黑白键控制着黑白线。我请求他,不要这样。他说好吧摁下白色键吧,那样就不会爆炸了。”

淡乳色的灯光里,她的脸白皙得近乎透明,没有丁点儿波澜起伏,仿佛说着和她没有任何关系的故事,

“我知道他是个恶魔,他一定不会告诉我正确的答案,所以,我选择了相反的按钮。可很显然,他早就猜到我会怀疑他。结果就是,我摁了黑色的键,爆炸了。”

言溯垂眸,抚摸着手中的书,波澜不惊地问:“死的人,是你的第几任特工?”

“不是,”甄爱轻描淡写,“是我妈妈。”

言溯清俊的身影陡然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惊愕,

他抬眸看她,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没有哪怕一丝的悲伤,看上去就像已经麻木了。

可,不,他很确定,她并非麻木,而是经历的一切在超出她的承受范围时,她就会选择本能地缩回去,以一种旁观者的姿态来看待,不悲不喜。

看着她平静而苍白的容颜,他的心头突然涌上一阵陌生的疼痛。

“我并不伤悲。”

她静静地,“我的父母被称为是世纪末最邪恶的科学家,很多人都认为他们该死,认为他们的存在是对人类的威胁。或许我想杀死她吧……爆炸后,他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她失神地重复着回忆里的内容,

“他说:我都告诉你正确答案了,为什么要选择错误的呢?你想杀死她对不对?果然是恶魔之子!”

她歪了头,看着虚空:“我的父母确实是坏人,没错。”

言溯脸色阴沉,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何其残忍!

他定定看她:“他是谁?”

甄爱转着水杯,若有所思:“一个没有真实身份的人,不是谁。”

言溯一愣,瞬间又明白。

那样邪恶的组织,成员之间互相的接触必然严格受限,身份通常也只有一个代号。确实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找到任何线索。

他蹙着眉,沉默良久,很想再问点儿什么,可看着甄爱安静得不寻常的容颜,终究是止住了。

脑海中却回想起甄爱仅有的几次提到她母亲的情形。

没有任何性格外貌上的描述,没有任何情感方面的流露,有的只是机械地重复她母亲说过的话,哪怕很小时候听过的话也能重复出来。

这种回忆的方式,很古怪,很不正常。

她,真的认识她的母亲吗?

言溯轻轻地敛着眼瞳,莫名感到一种不祥而阴谋的气息,可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如果不能解决问题,说出来的一切都是空话和徒劳。

“我去睡觉了。”甄爱喝完了水,漠漠起身。

言溯却微微一笑:“喝完水就睡,对肾不好,而且明天早晨起来眼睛会肿。”

甄爱捧着空空的水杯,侧身立着,进退都不是。

言溯仰头看她:“作为交换,我也讲一个和炸弹有关的故事给你听吧。”

甄爱想了想,退后一步,四平八稳地坐下:“嗯,这样才公平。”

言溯看着她淡定听故事的样子,又笑了。

老天!他真喜欢她这种性格!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偶尔缅怀过往,从不沉溺悲伤。不拖累自己的路,不打扰他人的心。

只是,尽管他喜欢她这种性格,却不妨碍他百分之百地心疼她。

他看她几秒,无声地拿起茶几上的玻璃杯,喝了几口水,把杯子和书稳稳放好,这才靠进沙发里,十指交叉放着,一副准备认真说话的姿态:“我准备好了,聊天吧。”

甄爱:……

他自说自话:“今天的事,其实我以前也遇到过。7年前,有一个不可思议的人。”

甄爱认真看他,微微来了兴致。

她从来没听过他用“不可思议”来形容一个人。

言溯敲着手指,问:“你看过汤姆克鲁兹的碟中谍吧?”

甄爱点点头。

“那个人几乎是用了电影里才有的技术,神出鬼没地入侵美联储中央银行,指纹、视网膜、温度感应、重力感应对他全没用。他还制造十几处假火警,把银行大厦弄得一团糟。最后成功地偷走了十亿的财富。”

“十亿?”甄爱愕住,“那么厉害?”

言溯眸光暗了暗,话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奇怪腔调:“哦,原来你喜欢这种男人?”

甄爱微微一愣,继而捋一下耳边的碎发,心跳加速地小声道:“我对高智商的男人没有抵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