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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爱很快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心里埋藏了好久的事,今天都可以说出来了。

“SPA组织是我从小就生活的地方,我住的那里是科学家基地,外面一望无际全是崇山峻岭。我17岁以前一直生活在那个封闭的空间里。那就是我人生的整个世界——没有国家,没有城市,没有电影院,没有游乐场……一切和社会有关的东西,都没有。

那里有很严格的出入管制。每个人出去,去哪儿,去多久,都会受到监控。平时也很少有人出去,因为基地里有很多科学家爸爸妈妈,还有很多像我一样大的孩子,也有我们的老师,教我们学习语言,教我们做研究。军火,化工,生物,各个学科都有。

那里还有一个超大的图书馆,里面放着古今典籍,科研史料,还有每月都送进来的核心研究期刊。以及,”

甄爱不好意思地拂了一下头发,“从各国政府盗取的机密资料。”

欧文才走出图书室,脚步顿了顿,脸渐渐发白。

他无法理解,当今世界怎么会存在这种类似监狱的地方。而甄爱,那么小就被关在那里,没有自由,想想便叫他心疼。

言溯表情却很淡静,默默地叹,那个组织果然高效。

现代社会的天才越来越少,就是因为让人分心的东西越来越多,专注力不够,毅力和坚持太难。而在甄爱的那个世界,他们远离信息爆炸,一辈子只接触一样东西,深入钻研,精攻于此。也难怪甄爱小小年纪17岁时,就有资本和政府谈条件了。

但是,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她或许热爱科学,甘愿为此青灯苦烛寂寞一生;她或许热爱繁华,潇洒度日恣意享受人生;无论哪种选择都没有高低贵贱。

这才是社会应有的多样与百态。

可甄爱没有选择,她的人生一开始就被套进模具,被动地承载了一种最寂寞的使命。

把人当做工具一样使用,何其残忍。

言溯看住甄爱,她低着眉,白皙的脸上始终平静,像是早就习惯了。

“习惯”这个词让他的心忽然一抽一抽地疼,还夹着陌生而无处发泄的愤怒。可他唯一能做的,或许也只有帮她解开那个密码。

他压抑住胸腔内翻涌的情绪,不免苦笑自己的意气用事和莫名其妙,他问:“组织并不是只有科学家和那个基地吧?”

“嗯。”甄爱点点头,“就像一家大型企业,搞研发的只是少数人,真正庞大的是市场物流营销客服等等。我们只是组织的极小一部分,真正的,应该遍布全世界吧。”

甄爱原准备解释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可言溯意味深长地笑了:

“我猜,各地的政府,民营机构,大学科研,垄断企业,命脉公司,都有被组织控制、收买或安插的人!”

甄爱一愣,呆呆地点点头。不明白言溯怎么知道,更不明白他此刻眼中一闪而过的光是什么。

言溯说完,心里像暴风雨来临前的乌云密布,闷得慌。

正是因为如此,甄爱才总是那么快就被组织的人找到,因为他们的眼线几乎无处不在。或许是某个护士,大学老师,警察,法官,出租车司机……

这么想着,他陡然觉得心口发凉。

甄爱轻声道:“组织把研究出来的军火化学武器和生物武器卖给恐怖组织,或第三世界的政府民间机构,赚得大笔的钱收买成员。这些成员从各自工作的领域偷取精华信息反馈给组织。组织再把这些信息用于科研基地,或者转手高价卖出。总之,它永远都在获利。”

言溯沉默不语,越是庞大机密的结构,管理就越严格,对待叛徒和泄密者的处罚也就越……

他的脑袋瞬间打住,不肯去想。一瞬间,蓦然蹦出一个想法,要是以后可以时刻看着她守着她就好了。

可是,他和她没有任何口头的承诺和约定,也不像欧文有保护上的契约关系。所以,他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他皱了眉,一定要想个方法把他和甄爱绑在一起。

甄爱不知道他的想法,继续道:“我哥哥不在基地里,我打听到他在某个科研机构工作,好像是做化学的。但具体干什么在哪个城市生活,我都不知道。因为即使是亲属,成员和成员间也是不允许透露身份和任务的。”

说到这儿,甄爱微微一笑,脸上有淡淡的幸福:“我哥哥很好呢,他给我寄很多好玩的东西,而且每天都给我打电话,讲他经历的好玩的事情。整整5年,从他离开家的那天到后来他消失。”

甄爱的笑容淡了一些。

言溯于心不忍:“他只是消失,不代表他死了。”

甄爱的脸色变得苍茫:“他要是知道我逃出来,一个人,那么孤单,他一定会担心的。如果他还活着,他不可能5年都不联系我。是,我换了身份,可他很厉害,不会找不到的。而且我还看到了他碎裂的手指,上面纹着我的名字。或许你说他只是受了重伤,可是,”

她神色落寞,低下头,

“我感觉得到,哥哥他,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言溯原本想说或许你哥哥被囚禁,写了密码让你去救他,但又觉得不对。那样一个心疼妹妹的哥哥,是不会让她去犯险的。

而甄爱很快解释:“我怀疑哥哥在完成某个任务的过程中出事了,或许这个密码和他的死因有关。”

言溯的心中闪过一丝怪异:“这个密码是怎么到你手上的?”

甄爱一愣,垂下眼睛:“他消失的前一天打电话告诉我的。他知道有人监听电话,但他说组织的人一定解不开。他还说让我想想小时候他说的话。可我一点头绪也没有。”

言溯不经意地点了点头。他前所未有地认真去倾听别人的故事,一字一句都记在心里,还想了解更多,还想问她关于她父母的事。可话到嘴边转了很多圈,终究是没有问出口。她今天说的够多了。

没想到甄爱忽然没有一丝悲伤地说:“还有我的父母,他们是研究生物武器的科学家,因为任务没完成,被处决了。”

言溯一怔,紧紧盯着甄爱,可她只是低着头,脸上没有一星半点的情绪,看上去比之前更静了,静得像心都是死的。

她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毫不带感情,“我知道这是罪有应得。他们研究的东西杀了很多很多人。就像原子弹,是邪恶而血腥的。”

言溯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揣摩着,听出了异样:“这句话是谁教你的?”

“没有谁教我!他们本来就是那样!”她双手握成拳,紧紧摁在膝盖上,整个人都在极轻地发抖。像是气的,可比起愤怒,她其实更悲伤,更痛苦。

言溯的心突然就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

他缓缓倾身,手伸过去,稳稳重重地覆在她紧握成拳的小手上,用力握住。她突然就不抖了,整个人僵硬了起来。

他继续靠近她,低下头,额头抵住她的额头,轻声细语地说:“Ai,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你是我见过最勇敢最善良的女孩。”

甄爱固执地睁着眼睛,一动不动。

她的额头被他用力抵住,莫名传来力量。

她只看得到他修长的弹钢琴的手,那么白皙好看,握着她,像握着她的心。她默默疼痛而颤抖的心瞬间就得到了安宁。

他这样抵着她的额头,沉稳又令人心安的声音就在耳边,好听得让她想落泪。

她只有这么一个秘密,沉重又黑暗。可是天啊,她如此信任他,想说给他听,她希望他了解;可同时她又是那么的忐忑,害怕他怜悯或同情。

可他没有,而是给了她最公正而崇高的待遇——尊重。

见她久久不回应,他近乎难过地叹了口气:“啊,原来你忘记了!”

甄爱回过神来,赶紧小声:“没有,我记得。”说着一时心急,拨浪鼓似的摇摇头,这下蹭到他额前的碎发,肌肤间轻轻地摩挲,痒痒的,一直到心底。

他握着她的手,贴近她,清温地说:“你逃出来,和生活了那么久的地方做斗争,这需要多大的勇气!看你瘦瘦小小的,身子骨里哪儿来那么大的力量啊?”

言溯盯着甄爱渐渐绯红的脸庞,心中莫名的感觉又涌了上来:“一天又一天,我发现你你越来越坚强,越来越让我佩服且欣赏。”

甄爱脸全红了,小心翼翼抬起眼帘,望着他的眼睛。他浅茶色的眼眸湛湛地像夏天的水塘,清澈澄亮,那里可以看见自己小小的倒影。

她心弦微颤,他,真好。

其实,她是有私心的。如果不久后的一天,密码解开了,她也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她希望有个人记得她。记得她的所有。

她希望,那个人是他。

她笑了:“谢谢你,言溯!”

言溯这才松开她,心尖划过极淡的一丝不舍,不舍刚才抵着额头互相看进内心的亲密。但他最终还是坐直了身子,目光移到密码纸上。

98.C.GV943.49

23.E.DJK734.01

15.G.KWX151.13

85.P.QM215.01

85.D.RB186.71

74.O.BC181.67

66.R.HV194.61

93.X.NE237.35

78.A.UG278.45

96.U.LT117.27

87.Q.AY121.03

65.L.PZ141.31

86.I.SF245.35

他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说:“我需要三天时间!”

甄爱点点头,尚不觉得任何异样。角落里的小鹦鹉拍拍翅膀,引吭高歌:“idiot, S.A. is an idiot!”笨蛋!

甄爱没忍住笑。

言溯冷冷瞟它一眼:“Isaac,你希望我把你的毛扒光吗?”

“NO!NO!”小鹦鹉鸣叫两声,立刻闭嘴。

言溯不再吓唬小鸟儿了,心里却隐隐升起一丝阴霾,他解密从来不需要那么久。三天对他来说,太长了!

刚才听甄爱说话的间隙,他的另一半大脑就已经开始运转,摩斯维吉尼亚凯撒二进制ECC四方波雷费ADFGVX希尔栅栏密码加变体,单词移位数字转化,频率分析……不对。

他是化学家,和化学有关的专有名词特殊年份,同位素,元素周期表,元素字母代表,电子分子质量……都不对。

他甚至在几分钟内解出了很多有意义的句子。可没有一个和地点有关系,也没有一个能进一步分析解密。

甄爱那天对他说:“CIA,SPA组织,一百多位顶级解密专家都束手无策的密码。言溯先生,你想挑战吗?”

那句话没有夸张。

他现在,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更奇怪的是,他隐隐觉得,似乎有哪儿不对。

51恶魔降临枫树街

甄爱坐在车窗边,白白的手指戳在玻璃上,一环又一环儿地画圈圈玩。玻璃颜色深,言溯的影子映在上面,薄薄的一层。

甄爱小心翼翼戳戳“他”的脸,指尖的触感又凉又滑,她不禁偷偷地笑,像摸到了真人一样怦然。

“他”不为所动,专注地开着车肃着脸,一声不吭。

甄爱自娱自乐了一会儿,蓦然发觉自己好无聊。

她慢吞吞坐正了身子,侧头看他。他和玻璃上的影子一样,冷冷清清的,不说话不搭理不注视,只看着前方的道路。

明明是在认真开车,却又总像在思考着什么。

今天是去登记社区服务的日子,甄爱早早就过来叫他,但他始终都在思索,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看上去心情不太好。脸上平平静静的,却隐隐给甄爱一种笼着阴霾的感觉。

她猜想,或许是因为他还没有解开那个密码,所以骄傲的他,生气了。

正想着,他乌黑的睫毛一闪,甄爱一惊,赶紧回头望窗外,没想到距离没有估测好,“砰”地一声,一张脸结结实实撞在窗户玻璃上。

甄爱痛得龇牙咧嘴,捂着鼻子眼泪都要酸出来了。

言溯一副看外星人的表情,奇异地看完她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行为,缓缓地张了张口,不可思议地问:“你是谐星吗?还是,你在学习鸟类的行为?”

甄爱鼻梁高,刚才一下撞得不轻,听了言溯这话,几乎气死,捂着鼻子瓮声瓮气地痛呼:“这种时候,你不幸灾乐祸会死啊?”

“你的观察和总结能力真是惨不忍睹。我哪里幸灾乐祸了,笨蛋都看得出来我是在对比你和Isaac(鹦鹉)的共同习性。”言溯无比认真,

“Isaac也像你这样,落地窗明明开了一半,它还非要扑腾扑腾往玻璃上撞。笨死了。真不搞懂你为什么要向它学习?”

明明有我啊!

甄爱捂着鼻子瞪着他,恨不得咬他一口。

言溯还不自知,蹙着眉认真琢磨,想了一会儿,点点头:“我知道为什么了。你的名字是Ai,它的代号是I,发音一样。你们应该是同类的…”

电光火石之间,言溯蓦然一顿。

名字代号?那段密码……不可能这么简单!不需要任何专业解密,也不需要任何知识储备,初中生都可以解开!不可能啊!

甄爱不知他的想法,忿忿地反驳:“你们才是同类。我没有向它学习,刚才撞玻璃是我自发的行为……”

这话一说,更怪了。

言溯收回思绪,笑了:“自发的行为?你是应激性试验里被染液刺激的单细胞蓝藻,还是到了冬天往南飞的大雁?”

甄爱灰头土脸的,别过头去看窗外,愤愤地说:“哼,从来都不会从人际关系和社会心理角度考虑问题的白痴!”

言溯一愣,斟酌了半晌,想明白了,问:“哦,懂了。谢谢提醒,言归正传,你看到我看你,你那么紧张干什么?转头就往玻璃上扑?”末了,眼珠转转,“你这种行为,真的很像鸟类呢!”

甄爱恶狠狠瞪他,也不照顾他的情绪了,哼哧一声:“我不是害怕你解不出密码,自尊心受挫,对我发脾气嘛!哼,过了一天密码都没有解出来,难怪连鹦鹉都鄙视你!”

言溯诧异地抬眉,看上去理解得很费力:“为什么解不出密码,我要对你生气?学无止境呵。虽然目前我还没有碰到难倒我的密码,但未来总会遇到。”

他说这句话时,满眼都是对未知挑战的期待,就像求知若渴的孩童,

“如果我骄傲到了那种地步,那我真的是无知了。”

甄爱捂着发痛的鼻子,不经意愣住了。原本担心他因为密码而受挫,现在这种忐忑的情绪烟消云散。

反倒是他的心思,纯粹而博大,竟到了这种地步,令她无比汗颜。平时在研究工作上遇到挫折便渐渐会心,不应该啊,甄爱!

她望着他线条俊朗的侧脸,感觉充满了信心和力量,又有些惭愧,刚才一时斗嘴说话过头了。

她想着要怎么转圜时,言溯再次显示了他欠扁的属性,

他一改刚才淡泊的语气,不酸不咸地来了句:“再说了,不是还有某人,花了5年时间,在一百多位顶级解密专家的鼎力协助下,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把密码送到了我手里。”

甄爱:…

她悲怨地靠近椅子里,能把反讽的艺术发挥到这种地步,她真是,服了他了。

法院判决的23小时纽约州内社区服务分7次,有各种内容可选。服务地点包括公园街道孤儿院福利院疗养院戒毒所图书馆博物馆监狱等等。

申请和登记的时候,甄爱望着眼花缭乱的服务场所和内容,就像是进了玩具店的小孩,左挑挑右选选,觉得哪个都好,哪个都想尝试。

言溯冷淡地坐在一旁,鄙视她:“社区服务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一种判罚。你的表情可不可以应景一点儿?不要表现得这么兴致勃勃,跟吃糖果一样。”

负责登记的黑美人抬起眼皮,透过镜片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垂下去了。

甄爱收敛了脸上兴奋的表情,缓缓坐直身子,拿手指在纸张上戳戳戳,无比期待又虔诚地说:“这个,这个,这个…我要七样。”

言溯:…

喂喂,刚才说的话你听进去了没?

两人登记的间隙,言溯的脑袋依旧围绕着那个密码,高速地运转。

在拿到密码后的27个小时,他已经尝试了无数种解法。他甚至分析出了好几种确切且实际存在的地址。但据甄爱所说,她的哥哥很确定除了甄爱,没人能够解出来。

为什么他这么确定?

而言溯分析出来的那一堆地址,完全可以通过人脑和电脑频率分析得出。他不认为,那一百多位解密专家都是吃闲饭的。他看得出,他们应该也看得出,只是时间问题。或许在这5年间,密码中显示过的那些地点的建筑和人都被调查了无数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