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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万不再多说,摇上车窗。

安珀身子发软,眼睁睁看着黑色SUV消失在广阔碧绿的原野上。天地间很快只剩安珀一人。她仰头望着高高的天空,忽然想起了三个月以前的事。

她大病初愈,可以下地走路了。

哥哥陪着她复健,说:“安珀,我们去欧洲吧。已经有足够的钱让我们过一辈子了。这次都是那两个混蛋,害你差点儿死去。我们再也不干这个。”

她立刻不高兴了:“可是我想玩啊。我不管,我要玩!”

哥哥摸摸她的头发,哄:“太危险了,会受伤的。”

“不!”她挽住他的胳膊,拼命地摇晃撒娇,“最后一次,Jo,我们就玩最后一次。陪我玩嘛!接最后一单,我们就再也不干了。我保证。”

他无奈而宠溺地叹了口气:“好吧,最后一单。”

安珀望着天空,眼泪再度落了下来。

她一定要给哥哥报仇!

……

伊万开着车,刚才亚瑟放掉安珀的行为,他不太理解,但又似乎理解。

但他没问,而是把链子递过去:“C小姐的,或许和Chance留下的密码有关。”

亚瑟接过来,手指轻轻地摩挲,那是一个小小的金算盘,算盘珠子上刻着数字和字母,他握在手心:“假的,她防备心很强,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银行,只是为了引我找到错误的东西。”

伊万一愣,心里疑惑,既然早知道是假的,您又何必费劲心力地去找寻?

“这件事,不需要让B知道。”亚瑟冷淡地命令。

伊万应声。

他知道轻重,如果B先生知道,更加是要杀了C小姐的。

亚瑟沉默地坐在后座,望着窗外。他看见,原野上有一棵孤独的树,细细的树干,蓬勃的树冠,很像基地里面的那棵。

他沉默地看着,忽然想起16岁的她,立在树下,静静地问:“A,风筝是什么?”

他找了风筝,陪她在草地上,像风一样奔跑。那时候,她会抿着唇,腼腆地笑。

她的笑……

他一想起,胸口便像剜心似的疼。

他终于深深地低下头,扶住胸膛,可剧烈的疼痛像电流般一波波来袭。穿了防弹衣,还是被爆炸的冲击波震断了一根肋骨。

小时候,妈妈说,夏娃是亚当的肋骨变成的。

呵,他最心爱最疼痛的那根肋骨,要被人偷走了。

而他,绝对不允许。

欧文推开病房的门,一室的白色,干净得一尘不染。

甄爱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安安静静地趴在病床边,好像睡着了。她歪着头,伏在言溯身旁,白白的手攥着他的大拇指,拳头小小的,安放在他苍白的掌心。

这样的动作,有一种不寻常的亲密和依赖。

欧文蓦然想起一天前他赶到医院,甄爱的手臂不停地出血,却不听医生的话去整治,死活要赖在言溯的手术室门口,不出声,不叫喊,只眼泪一个劲儿地流。

谁都拉不走,谁说也不睬,蛮横无礼又不听道理,像个骄纵而不懂事的孩子。

那时的甄爱,对欧文来说,很陌生。她最懂权衡,最是自持,表情都很克己,笑容都很少,更何况耍赖地哭泣。

而他的朋友言溯受伤很重。断了3根肋骨,右腿小腿骨折,轻度脑震荡,右耳轻度损伤,其他情况还要等他醒来后进一步观察。

此刻,欧文望着病床上面色苍白的言溯,心疼朋友的同时,莫名地想,如果是他受了这么严重的伤,甄爱会不会这样哭。

其实,会的吧。她是个表面冷漠内心却很柔软的女孩子。

病床的年轻人动了一下,半晌,缓缓睁开眼睛。欧文心喜,赶紧跑去走廊上通知其他的人。

言溯醒来的瞬间,并不觉得有什么难耐的痛苦,比起几年前经历的那场爆炸,这次简直是小儿科。反倒是手心躺着一坨小小的柔软。他垂眸瞟了一眼,甄爱趴在他身边,均匀的鼻息像羽毛拂过,痒痒的。

指尖似乎轻触着她的脸颊,他的脑子里突然只有一个想法,好想摸摸她的脸。于是,指尖动了动,小丫头的脸柔柔的,滑滑的……唔,好想再摸一下……

甄爱被惊醒,立刻跳了起来,惊愕地瞪着眼睛看他。

言溯愣了愣,缓缓道:“做噩梦了?”说出来才发现嗓音干燥而嘶哑。

甄爱摇摇头,又想起适才她对他的动作,这样握着他的手,脸贴在他指尖,对她来说,无疑太亲密了。

她蓦然红了脸,想抱着手,又发觉手上缠了绷带。绞尽脑汁的,刚要问你喝不喝水,病房的门被推开。海丽伊娃林丹尼欧文还有贾丝敏全进来了。

甄爱赶紧退到一边做背景墙。

大家又担心又庆幸地询问着言溯的情况,他漫不经心地一一回答,目光却时不时追去甄爱那边。

她拘谨地立在墙边,眼神不知安放在哪里。不过几秒,就似乎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安安静静,无声无息,和周围的环境保持着疏淡的距离。

其实,经过这次的银行抢劫案,他已经很确定自己的想法。

那么多不舍的情绪,像石头一样压在心里透不过气来,其实叫做心疼。

他心疼她一个人带着枪,在冬天的下午驱车去陌生的山里找他;心疼她深居简出谨慎度日,不熟悉同学也没有朋友;心疼她跪在安琪身旁死死摁着她流血的伤口,无助而悲怨地落泪;心疼她醉酒了伏在他的肩膀上,哀哀地唤着哥哥,说对不起还是失败;心疼她望着彩色的蛋糕和泡泡汽水,禁制而又向往的眼神;心疼她安静沉默地穿梭在迷宫里,不寻求任何帮助,一声不吭地独自解决问题……

但,不止是心疼;更多的是欣赏,欣赏她像野草一样,努力而向上。经历了那么多的黑暗,依然拥有代替小女孩接受生死游戏的善良,依然拥有在被King选择为凶手时抬手指他的勇气……更多更多的,是心灵上的契合。

而且,哼,他说的话大家都不懂,只有她懂他。

可是,怎么和她说呢?他没有经验。

爆炸的那一刻,他最后一秒的想法其实是——甄爱真的不会有事吧?如果他出了什么事,他希望甄爱对他是没有感情的。

可现在,看见她安安全全地站在自己面前,他的心意又可笑而自私地转变了,还带着一丝丝忐忑的懊恼。

他并不确定她的心意。

尽管他是一位出众的行为分析专家,他在这方面,却是一窍不通。

他不悦地皱了眉,突然就说:“我要回家。”

海丽当时正在叮嘱他各种事项,却被他打断,愣了愣,这才发现这个熊儿子根本没听。但她也不至于生气,问:“不行,你还不能出……”

“我要回家!我要看书!”言溯板着脸,语气很坚定。

对于爱情这块知识盲区,他一定要回去恶补,迫不及待,现在就要。

作者有话要说:非正式小剧场(一)

从前有一只小松鼠叫甄小爱,从前有一只小松果叫言小溯。

小松鼠很喜欢吃松果啦,可是松果好重,她拖都拖不动。

可小松鼠不泄气,坚持不懈地拖啊拖。松果当然不满啦,瞪她:“你干嘛?”

小松鼠红着脸说:“我肚子饿,想吃你呐。”

松果不开心了:“哼,不给你吃。”

小松鼠看着香喷喷的松果,咽了咽口水,突然小爪子扑上去,抱住他狠狠亲了一口。松果很生气,气呼呼地看她:“全是口水,脏死啦!”

小松鼠搓搓小爪子,不好意思地笑笑:“你不准我吃,舔舔总可以吧~~~”

58严肃的真爱

甄爱走进图书室时,言溯一身干净的白衣白裤,坐在白色的轮椅里,双目微阖,似乎在养神。

他腿上还打着厚厚的石膏,她想起昨天,他才从病床上起来就疑似心情不好,坚持要求回家。

甄爱觉得他古怪得不可思议,但最不可思议的是,所有人包括医生都屈服了。结果,他的私人医生和护士跟着他回到家里。

医生说他腿上的石膏绷带至少要静养一个月才能拆除,某人一听,立刻皱眉。刀一样冰冷的眼神把医生吓得汗毛倒竖,声音冷得像在咬牙:“为什么要用这种累赘的东西束缚我,那么久!”

医生咳嗽一下:“S.A.,骨折的愈合需要较长的时间,必须…”

言溯飞快地打断:“必须借用外固定物维持骨折复位的正确位置,防止它移位。这个我比你清楚!”呃,谁是医生?“可是,我很清楚自己的骨头在干什么!它们很听话,不会移位,所以你马上给我拆掉!”

那说话的语气就像他是机器人可以“哐嘡”一声把身体里的零件取出来,捣鼓捣鼓装好又塞回去似的。

但其实,他心里很着急,他有很重要的正事做,他必须马上寻求各种方法,解决他和甄爱的问题,绑着个绷带太费事儿了。

海丽当时看了她儿子半晌,也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说:“甄爱小姐也要养伤,刚好医生护士都在城堡里,就一起疗养一个月吧。”

某人立刻沉默地闭上嘴巴,不抗议了。

现在,他坐在彩绘玻璃窗下,闭目养神,安静又沉稳,一点儿不像偶尔发脾气又不可理喻的样子。

甄爱脚步很轻,踩在地毯上悄无声息。但还没靠近,他就惊动了,乌乌的睫羽一动,琥珀色的眼瞳就静静看着她,澄澈得像秋季的天空。

甄爱心弦微颤,抿了抿唇。

春末夏初的阳光洒下来,静谧的图书室里,只有他们俩,真好。

她走过去钢琴凳旁坐下,他绑着石膏绷带的右腿就安放在凳子上,像是橱窗里熊宝宝笨笨的大脚。甄爱一时忍不住,伸手覆上去,轻轻摸着那层硬硬的没有一点儿温度的外壳,可心里有种莫名奇异的温暖和心动。

她缓缓摸着他腿上的石膏绷带,心中莫名地甜,不敢看他,只垂着眸,小声问:“还疼吗?”

言溯摇摇头:“不疼,你呢?”

甄爱赶紧运动手臂,示范给他看:“绑了绷带就是看着吓人,都没有伤筋动骨呢!”

她活动着,一扭头,就见钢琴旁的地上放着厚厚好几摞书,全是近当代女性浪漫爱情小说,最显眼的当属Julie Garwood(茱丽·嘉伍德)的作品全集The Gift, The Bride, Obsession…各种。

这些小说题目…礼物,新娘,痴迷…

甄爱静悄悄地抬了抬眉毛,他也看这些书?

她斟酌了好半天,还是怀疑:“你都看了?”

“嗯。”言溯很诚实地点点头,“一共65本。”

“一字不漏?”

“一字不漏。”

甄爱张了张口,他回家不到一天……

但她早见过他读书的速度,也就不惊讶了。她蹲坐在地毯上,望着厚厚的几摞书,随意翻看,又问:“看累了么?刚才进来见你闭着眼睛。”

言溯摇摇头:“哦,我在清理大脑记忆,把这天看的东西都删除。”末了,补充一句,“永久性删除。”

甄爱拧着眉心,仰头望他:“为什么?”

他望着她在阳光下莹莹的脸,适才淡淡的郁闷消除了一些,但很快又闷闷地窜上来,哼,这些破书,看了一点儿用都没有。

他隐去微微的怒气,克己地说:“都是些对我没有帮助的东西,会占用我的脑容量。”

哼!根本就没有以天才解密专家行为分析学家为男主角,以天才生物学家身世坎坷神秘女孩为女主角的爱情小说!!!

男主不是公爵就是将军,不是检察官就是神父;女主不是孤儿就是公主,不是医生就是交际花。没有一个和他们的情况沾边的。

没点儿借鉴和学习的价值!看了半天,一点儿帮助没有!他还是不懂!

他不高兴地闭上眼睛,忿忿地删除这些“废书”的记忆。

甄爱不知道他怎么了,耸耸肩,表示不打扰他的“磁盘清理”活动。

她从来没看过爱情小说,多少有些好奇,挑挑拣拣,翻出一本,自言自语地念:“E.L.James, Fifty Shades of Grey(五十度灰)。这个好看吧?”

言溯立刻睁开眼睛,眼疾手快地把书抢过来。甄爱吓了一跳,望着空空的手,又怔怔抬头看他。言溯许是发觉自己反应过激,不太自然地清清嗓子,说:“这个不能看。”

甄爱眨眨眼睛:“为什么?”

“这属于…”言溯斟酌半天,白皙的脸上蓦然染了一抹红,咳了咳,“软色/情小说。”

甄爱睁着黑漆漆的眼睛,好半天才慢吞吞地“哦”了一声,一副不言自明的样子,看得言溯无缘无故憋闷,跟吞了鸡蛋一样难受。

但不管如何,他不能给她看。

这书讲的是一个大学女生去采访企业家,结果发展出S/M虐恋的故事。女主角的背景和甄爱的表面身份太接近了,万一她效仿了怎么办?他言溯又不是企业家!!

他绝对不能让甄爱效仿女主角,被企业家拐去玩S.M。

“那我不看了。”甄爱小兔子乖乖的样子,歪着脑袋继续挑书,目光又被一本吸引,刚要去拿。言溯抢先一步,嗖地夺走。

“那个是什么?”甄爱满眼睛的好奇。

“这个…也不能看。”言溯跟被老婆抓住看花花公子的丈夫一样,飞快把书扔到一边。

“我看见题目了。”甄爱嘟嘟嘴,“The Story of O!”O小姐的故事。

她托腮着,仰着头望向言溯:“喂,你脸红了!”

“切!太阳晒的!”他神色尴尬地白她一眼,清逸的脸颊在阳光下愈发红了.

甄爱轻笑:“也是…软色/情小说。”

言溯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摸摸鼻子,很诚实地说:“这个…不软了…”

甄爱眼睛亮闪闪的,身子不自觉地趴在书堆上往他的方向倾斜,很好奇地问:“是讲什么的?为什么叫O小姐?这个代号好奇怪,有什么神秘的组织吗?”

言溯红着脸,非常诚实地满足她的好奇心:

“嗯,故事讲的是,代号为O的漂亮姑娘被她的男友R送到一座城堡。那里有一群人,也可以说是一个S.M组织,用各种礼节或是仪式的方式虐待她,把她训练成性.奴隶。O小姐因为深爱她的男友R,所以心甘情愿地忍受一切。后来R把她送给了他的哥哥S。而O小姐依旧心甘情愿…”

彩色的阳光下,言溯坐在轮椅里,低着头看她,目光温和;而她席地而坐,手肘伏在一大摞书上,歪头靠着手臂,悠悠听着。

她听得认真,某个时刻却突然走神。

在她这个外人看来,这样神秘的组织真是可笑。但想想自己生活了17年的S.P.A.组织,那17年里,她从来不曾发觉它的荒唐。

在那个组织里,她也有代号,C小姐。

此刻,她忍不住想,组织里的O小姐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像这个故事里的那样,身处水深火热却不自知,甚至甘之如饴地享受?

呵,人的思想真是奇怪的东西。你认为她可怜又可悲,可她和你的世界观不一样,便是来之则安之。谁对谁错,没有分辨。她也想不清楚。

不过,他今天为什么要突发奇想地看这种书呢?

“言溯?”她声音很小,犹犹疑疑的。

“嗯?”

她抬起头,一副随意聊天的样子:“是不是,男人都喜欢这样容易受控制的女生?”

言溯立时就挑了眉:“谁说的?这叫占有,不是喜欢,也不是爱。”或许觉得自己说的话太绝对,又补充一句,“至少在我看来,这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爱情。”

甄爱笑笑,没有再问。

自从上次他在哥大做公共演讲时她就清楚了,在他心里,真正的爱情是相似灵魂之间天然的吸引。不屈从,不迎合,自由平等而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