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能逆转时间吗?”

伯特两指捏着圆规头,逆时针轻轻旋转,144度;

“加上56个女人的生命,最后一刻。”

圆规再走56度。

指针走到纽约附近的海岸线,落在他们所在的这座教堂上。

“S.A.,你很有创意。”圆规漫无目的地画圈圈,“是我疏忽了,你们在silverland并非待了12个小时,死的也只有5个人。我以为你忏悔时糊涂了,没想你很清醒。”

伯特拿起圆规:“这是你给她的情书?很感动,真的。看来你喜欢和她在精神层面交流,很有趣。所以,就算我杀了你,也没什么用。”他叹一口气,“只可惜,你的恋人现在……”

K突然打断,声音很急:“C小姐放火了。”

伯特愕然,倏尔得意地笑开。

言溯垂着头,没有回应。

地下的温度不知不觉升高了,他呼吸困难。

伯特扔下圆规,站起身:“苏琪曾窃取过一段音频,是你和CIA某个执行官的对话,关于Chace留下的银色ipod,记得吧?”

言溯早虚弱得没了力气,听到这话,眼波动了一下,却没有任何表情。

“S.A.,即使是我,都对你失望了。”伯特轻轻摇头,“她对你来说,是一件可以放弃的附属品吗?”

言溯抬眸看他。

“嗯,你想说不是。”伯特替他回答。

“但在你的世界里,在你的正义面前,她绝对是可以牺牲掉的那一个。”伯特奇怪地笑了一声。汽油的刺鼻味道由远及近,越来越浓,他回头望一眼,走廊的白色墙壁上隐隐闪着红光。最近的几个笼子里,女孩们尖叫着去开水龙头,却什么也没有。

“我的Little C回来了。”他似乎心情很好,转眼斜睨言溯,“听说FBI要过来围剿Holy Gold的时候,我忽然在一瞬间明白了你的忏悔视频,我当时真恨不得剥下你的皮。可Cheryl意外听到那段音频,现在她比我更恨你,我反而突然不在乎你的死活了。”

十字架上的男人依旧不作答,沉默得像失去了声音。

伯特双手插兜,弯着腰杆,歪头正视他低垂的头颅,挑衅地盯着他浅茶色的寂静的眼眸:

“让你活着。即使FBI帮你洗刷了冤屈,今天这里的56个人会被活活烧死,你注定救不了她们,我留你在这儿,让你亲眼看着,亲耳听着,什么叫地狱。

高尚的高贵的言溯先生,今天会成为你一生的噩梦吗?”

“对了,在这里,S.A.,你将永远失去那个叫‘甄爱’的女孩,你的真爱。

呵,正直的善良的言溯先生,你的良心会受折磨吗?你伤害了她对你的信任,你把她从天使变成了恶魔。接下来的缠绵病榻的一辈子,你会不会后悔,和CIA的人一道用那些道貌岸然的正义,欺骗她,辜负她?”

“他当然不会后悔。”甄爱的声音冷冷淡淡,在身后响起,“没了我,他也可以过得很好。”

伯特回头,惊得魂飞魄散。

透明的液体追着她的脚步流淌进来,她身后的环形走廊里火光大闪,仿佛有一头血红色的猛兽嘶叫着狂奔而来。

火光骤然变成呼啸的火球。

“小心。”伯特风一般冲过去把她从汽油边拉开,火舌飞速顺着透明的“河流”流窜,“噗”地拍打着空气,跳跃到人高。

伯特护着她,额前的碎发却被跳得老高的火苗燎过,差点儿没掠过他的面颊。他脸上发烫,怒了:“是谁把汽油泼过来的?”

“我,怎么了?”她心情非常不好,挑衅又霸道盯着他,发力甩开他的手,自己一个站不稳差点跌到火海里去。

伯特赶紧上前拉住她,他从没见过她此刻不顾一切的表情,仿佛带着要毁灭全世界的恨。他蓦然无措,想起亚瑟说的“失控”,他什么也不管了:

“C,我们回去。现在!马上!”

“我还有事没做完。”甄爱脸色阴冷,再度掀开他的手。

熊熊的火苗顺着不断流动的汽油在大厅里奔走,桌椅帷帐地毯,烧起了大火。空气瞬间沸腾,热气流灼得人睁不开眼。

她脚步踉跄,走向言溯。

而言溯被高密度的空气捂得呼吸困难,听见她的声音,极度吃力地抬头。

晃动的红色热气里,他心心念念的女孩陌生而冰冷,神色空茫,漆黑的眼里没有一丝情绪,从滔天的火光和女人们凄惨的尖叫声中走来。

甄爱一言不发,在他面前站定。

迎着他落魄却温柔的眼睛,她的脸上依旧空空荡荡,半晌,她轻轻靠近,木偶一样缓缓搂住他消瘦的腰身,一点一点靠进他怀里。

她漠漠盯着虚空,泪雾就上来了:“阿溯啊。”

只一声,言溯白皙的脸上便闪过一丝无法言说的剧痛。

她的手绕到他身后,眼底冷清,手指狠狠掐进他背后的伤口:“你疼吗?”

他痛得浑身一抖,眉心狠狠抽搐,红色火光映得他脸色惨白。

“Ai…”他疼得闷哼一声,嗓音黯哑得像砂砾。

甄爱偎在他怀里,歪头蹭蹭他下颌上落拓又扎人的胡茬:“好痒,呵呵。”她黑黑的眼睛里水光灿烂,映着漫天的红色火光,像吸血鬼的眼睛:“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爱你?我有多信你?”

言溯竭力低头贴住她微凉的脸颊,身体的每一处都渴望着想抱她,手臂却无力挣脱十字架上的绳索。

她单手搂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攀上他的胸口,一下两下拿手指轻轻敲:“你这么伤我。你心疼我吗?”

言溯本就脱水严重,被高温烤着都流不出汗。可她这么一戳心口,他骤然疼得眼睛都酸了,视线变得模糊:“Ai,不是…”

“你知道吗?你是我的全世界。”她不听他的,只管喃喃自语,“我的世界只有你一个,只有你是彩色的。你为什么那么好?世上那么多人,只有你懂我,世上那么多地方,只有你这一束光。阿溯,你是我的整个,整个世界啊。”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在发颤,“所以,你要是抛弃我,你要是不在,我就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火舌飞舞,高温蒸腾着彼此的每一寸肌肤,言溯泪光闪烁,嗓音干哑:“Ai,我不会。你不要这么说,你知道不是这样的。”

“是。”她狠心抓着他血迹斑斑的胸口,固执地摇头,“你不一样。没有我,你也可以过得很好。你的生活与世界本来就干净又精彩。而我,死气沉沉,那么黑暗。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啊,那个女孩好可怜,甄爱好可怜,我去拯救她吧。你是这么想的吗?”

“Ai,不是,你知道的,你不一样。”他艰难发声,想说更多,被疼痛折磨得嘶哑的嗓子根本不允许。

她仍是没听,执拗地睁着眼睛,晶莹的泪水珠子一样落下,很快烤成蒸气:“你成了我的救赎,现在又为了救别人把我扔下。你真好,知道我是恶魔之子,所以帮助正义的CIA把我关起来,拯救全世界。你怎么能这么好?”

她一扭头,埋进他的心窝,泪水滚滚流进他胸口:

“我以为,被你爱着那么好,那么好。只要能得到你的爱,我愿意毁灭一切。可你愿意为了一切,毁灭我。

你那么了解我,应该知道哥哥还有妈妈的事,对我是多么巨大的负担。你明明知道,却为了别人瞒着我,和他们一起把这些重担压在我身上。

言溯啊,你怎么能……”

她哭腔掩饰不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她的手仍紧紧摁在他的胸口,言溯眼中划过蚀骨的痛,渐渐沉淀下来,在某一刻,变得死寂。

而她停了哭泣,冷却下去:“我的心情,你比谁都清楚…所以,你比谁都可恨。”

她松开他,退后一步。小脸已被火焰的高温熏得通红,全是泪水,像从水里捞起来的,看上去却空茫无神。

火越烧越大,满世界都是女人凄惨的尖叫。大厅的屋顶陡然晃了一下,尘土碎落,仿佛这座建筑要垮塌了。

伯特早已无心去管,见甄爱发泄完了,立刻过来拉她走。K也急匆匆过来汇报:“特警队和我们的人在上面火拼,管道也快到极限了。先生,快点儿撤退吧!”

甄爱犟着不动,只直直看着言溯,一瞬不眨盯着,像要把他刻进骨子里。

言溯早已明白她要做什么,眼底闪过野火般的恐惧,猛地挣了一下,十字架晃动着,绳索牢牢栓着,他消耗了所有的力气却纹丝不能动。

他慌了,悲恸了,眼眶全红了,几乎是用魂魄在盯她,一字一句,极尽悲怆与无可奈何的警告:“Ai,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你不要这样。请你不要!你要是敢,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

那一刻,甄爱突然挣脱伯特的手,飞蛾一般扑过去,死死搂住他的脖子,满是泪水的嘴唇堵住了他未完的话。

大厅剧烈地晃荡,火光冲天。

涤荡的热空气带着焚烧的灰烬和屋顶的尘土将两人包裹起来。灼人肌肤的高温中,两人熨烫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她呼吸熨烫而紊乱,霸道而用力地撬开他的唇舌,竭力吮吸亲咬,狠狠吸着他身上的味道,仿佛这辈子再也无法亲吻。

言溯虚弱却赤诚,脸上已全是泪水。想说什么,却本能地疯狂地吻着她,带了前所未有的欲.望,虽是不能拥抱她,却想把她熟悉的气息全部吞噬。

他干燥而枯裂的嘴唇很快被她润湿,可这样激烈又仿佛此生再无的亲密,怎么都不能解渴,怎么都不够。

言溯用了仅剩的力气吮吸住她,全身的力量和依附都集中到了双唇之间,可最终她还是用力一推,松开了他。

滚烫的火海里,他的心骤然冰凉。

甄爱嘴唇红红,脸颊红红,眼睛都是红的:“言溯,这是给你的goodbye kiss。”

她一言不发,简单又粗暴地解掉他身上的绳子。

言溯松开便要搂她,却被她狠狠一推。他身子太虚弱,无法支撑,陡然撞到十字架上顺着架子滑落在地,背靠桃木坐着,连喘气都艰难。

热空气飞旋,她的长发和衣角在火焰里翻飞,黑漆漆的眼睛也染着红色:“你想救的这56个人,要被我烧死了。我成了名副其实的恶魔。”

她笑了一下,宛如破釜沉舟,“这下好了,你是光明之子,我却永远得不到救赎。我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了。言溯,你就好好活着,记恨我一辈子吧。”

她说完便转身看伯特:“我可以走了。”

刚要迈步,言溯不知哪里来的力量猛地站起身扑到她背后,将她紧紧箍住,温热的气息萦绕在她耳边:“Ai,不要……”

“你住口!”她脸色清冷又坚硬,狠狠掰他的手臂。分明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男人,此刻却像变成了钢箍,用某种可怕的意志力死死撑着,死都不放手。

甄爱一根根抠着他的手指,眼泪噼里啪啦往下砸。他还是不送,她狠狠把他踢开。

言溯终究是虚弱,摔倒在地,蜷成一团,无法控制地剧烈咳嗽。荡漾的热空气里,他的脸却依旧清逸。

甄爱转身离开。

“Ai…”身后,言溯艰难唤她,“Ai…”一声一声,起初低沉而挣扎,渐渐摧心而浑浊,每一丝都透着剜心挫骨的剧痛:“Ai,你回来!”

甄爱面无表情,头也不回。

大厅旁有好几个拱形门,其中一条笼罩着火光浓烟,是囚禁那些可怜女子的地方。

K在某道门前摸索一下,撕开墙壁上一层墙纸,赫然出现一道黑色的门和密码器。伯特松开始终牵着的甄爱的手,刚要输入密码,余光却感应到有什么不对。

他心一沉,转身就要去拉她。

没想她速度极快,瞬间闪进环形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白色牢笼里。那里地势最低,渗漏的汽油早漫过栅栏底基,缓缓流了进去。

她面无表情,哗啦一下拉上铁栏。

“不要!”伯特疯了一般扑过去,地上的火苗窜起来烧到他了也不顾,可撞上栅栏的瞬间,铁栏上落了一把金色的锁。

110溯爱

言溯倒在地上剧烈咳嗽,眼看伯特松开甄爱的手去摁密码键,他深深蹙眉,嗓子里竭力溢出一丝苦痛而模糊的音节:“她要自杀!”

伯特在同一时间察觉到不对,飞奔过去阻拦,可铁栏上落了把锁,钥匙环套在甄爱的手指上。他手臂伸过栅栏,猛地去抓。甄爱早有所料,飞速退后一步。

伯特的指尖掠过那把金色的小钥匙,金属片带了火场的高温,却让他的心一度度发凉。

“C,把钥匙给我!”

甄爱幽静看他,不予回应。

伯特气得差点儿发狂,双手条件反射抓住白色铁栏,狠狠一推。栏杆极轻地晃了一下,巍然不动,并没像往常那样被他轻而易举地推倒。

伯特心一震,蓦然想起甄爱喂他喝酒的画面。他超凡的能量被抑制,此刻的身体力量相当于普通人。

他也不能近距离用枪,一丁点火星都会引起大燃烧。

难怪她自动自发去倒汽油,原来是早不想活了。螺旋的走廊变成了火海,由于铁栅栏有底座,两边的牢笼倒没进多少,全缓缓流到最后这件房里了。亏得随从及时扑火,挖了砂石拦住。

躲在牢笼里的女人们望着外面的火光凄厉尖叫,而身处最危险地带的甄爱却安安静静。

伯特全然没料到她来这么一出,一时间恨得胸腔如刀剜般发疼,猛地发力,狠狠摇晃栏杆:“把钥匙给我!”

甄爱静静的,淡淡笑了:“B,你不是很喜欢听我尖叫吗?等火烧到我身上,我就惨叫给你听,算作送你最后的礼物。”

“不!”伯特凶狠打断她的话,根本不敢想象她被火烧死的画面。这辈子他头一次发慌,心都在止不住地颤,竭力克制下来,冲她微笑,

“C,你听话,乖,你出来。你有什么不开心,我们出去再说。”他说得极缓极重,诚恳得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她看,“你不开心,就过来打我骂我,像小时候一样,你发泄出来。你出来,你出来再说!”

甄爱不语,空空茫茫地看着他。伯特被她的眼神看得发凉,火光把她的脸颊染得绯红,可他只看到一种苍白的情绪:万念俱灰。

满世界的汽油味熏得甄爱头晕,她瘦弱的身子在热风气流里轻轻摇晃了一下。伯特心惊胆战,伸手去捞,还是抓空:“你站稳了,别倒下。”

地上都是汽油,他生怕她粘上。

屋顶上方传来一声爆响,是弹药轰击。地底空间猛烈晃荡起来,尘土木屑簌簌下坠,弄脏了所有人的头发衣衫。

火越烧越大,K不用伯特指令,早已分流堵住汽油,又安排人贴在栏杆边用碎布把牢笼里的汽油吸出来。

砂石不够,K甚至喊人挖开墙面,用泥土拦一个小型堡垒出来。众人匆匆忙碌。

K过来提醒伯特:

“先生,必须快点救C小姐出来。空气温度过闪点了,稍微有一点火花,她那里会瞬间变成燃烧球!

而且FBI下来了,再不走就要…”

他不敢说“被抓”这个词。

伯特恍若未闻,身后滔天的火光灼得他浑身汗湿,皮肤被热气烫得通红,他一贯洁净,这辈子都没有像此刻这般脏乱过。

头发湿漉漉贴着脸颊,他也不顾,徒手一下一下猛烈击打着铁栏,连踢带踹,不一会儿手掌手臂膝盖处就血迹斑斑。他不知道痛了,一刻都不停止,声音很低,很绝望:“C,你出来!我什么都答应你,你出来!!”

甄爱不做声,苍茫地看着他。末了,缓缓往下蹲。

伯特惊愕了一秒,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惊慌而恐惧:“不不不…不!不!!”

她面无表情,坐进汽油里。

他心像被千万只尖爪在抓,又急又痛,剜心戳肺,抓着头发望天,茫然转了一圈,突然转身狠狠一脚踢向铁栏,再没了平日的淡定从容,像是被她逼疯了,吼:

“CHERYL LANCELOT!”

他恶狠狠盯着她,漆黑的眼睛里是不顾一切的疯狂与仇恨。

一瞬间,K都不敢过来催促了。可火焰的另一端,螺旋走廊尽头传来激战的枪声,FBI入侵了俱乐部地道的门。

虽然有阻拦的火海和等待营救的受害者,但FBI很快会过来。

情况危急,可伯特喊甄爱名字一瞬间爆发的戾气让所有人都不敢上前,或许谁都明白,他这次是非带甄爱走不可的。

只有甄爱,依旧丝毫不惧怕他,漠漠地说:“B,你走吧。外面的世界说,你很坏很坏,太坏了。但很奇怪,我却不想看到你被他们抓走,也不想看到你受伤,更不想看到你死。你再不走,真要被俘虏了。”

只是如此稀薄的温暖,却叫伯特一刹那红了眼眶:“你居然还担心我的死活?”苦笑说完,眼中的水汽便蒸腾了:“你以为我会扔下你,让你被烧死?”

“B,你放过我吧。”她毫不动容,木木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我的世界已经塌了。这世上,再没了任何我想做的事,没了任何我想见的人,也没了任何我想去的地方。

这56个可怜的女孩,是我迁怒了她们。我虽然没有把汽油泼进去,但肯定有几个被浓烟窒息死了。很好,恶有恶报,我本就不想活,你让我和她们一起死吧。”

即使是在不久前倒汽油的那一刻,她也刻意避开了牢笼内。可能她们会被浓烟窒息,但总比随从们把她们一股脑全活活烧死好。

她或许潜意识不想看她们用那么惨的方法死去,但她更确定,她需要有人幸存,证明她才是那个凶手。

看她轻描淡写给她的人生画句号,伯特几近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