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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意想起往事,义愤起来:“本来做的好好的,年考时心理测试不合格,要把我转去做文职,气死我了。干脆辞职。不知道是哪个神经病设计的测试题。我明明好得很。”

言格静默不语。

“哦,对了,你为什么做精神科医生呢?”

言格怔了怔,说什么?说: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

甄意自言自语:“哦,你上次说了的,你没有特别喜欢,做着顺手就做了。”

言格:“那律师呢?你很喜欢吗?”

“很喜欢。”甄意说着,脸上轻松的笑容暗淡下去,“但,我其实不够格。”

“虽然我记不清楚了,可知法犯法,用上学的知识来帮人抛尸。我玷污了我的大学。”

大地平坦,天空高远。

甄意深吸一口气,缓缓道,

“而且,律师应该酷酷的,说起来,我不适合。对对手阵营的人可以很厉害,可以残忍地挖掘他们的谎言;可对委托人,我总是感情用事。对宋依如此,对戚勉也是如此。

宋依说我保护欲很强,是,我总想保护他们,所以总是不够理智冷静;总是在不知不觉中,用感情来判断委托人是否诚实,而非用专业。这其实危险而错误。宋依和戚勉对我撒谎,害得我很惨,这都不是他们的错。

怪我,怪我没有理智地拆穿他们的谎言,更怪我没有划清关系,没有认清律师和委托人之间的短暂的利益关系。”

他的心稍稍撼动,倒是没料到她能自我剖析得如此透彻。

“甄意,我对你刮目相看。”

平实而清醇的嗓音,简简单单的字句,却叫甄意嗓子发酸,片刻前侃侃而谈的人此刻一句话也说不出。

“比你的很多同行,你其实好太多。”言格说,“甄意,除去你说的那些不足,你是一个很有人情味的律师。这样的律师很少见。你很难得。”

她躺在地上,莫名轻轻地颤抖,不知为何激动而震颤,却是好的。

“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他嗓音很轻,听着温和而清澈,“有两种东西,我们愈是时常反复地思索,就愈是给心灵灌注了时时翻新,有加无减的赞叹和敬畏……”

“头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法则。”甄意微笑着接话。

康德的墓碑铭文。那些年跟他泡图书馆看哲学,她无聊时背过一些。

于是,化作了此刻的心有灵犀和天衣无缝的心灵交流,真好啊。

路面依旧坚硬而清凉,天空依旧湛蓝而高远,她望着天,胸腔暗暗涌动着激烈的情绪,忐忑,却平静;害怕,却温暖。

她要开始新的人生了;而他低调却厚重的鼓励,会叫她一直勇敢,一路安宁。

 

清江区公安局门口,白色汽车在路边停留。

“决定好了吗?”言格扭头,看副驾驶上的甄意。

“嗯。”到了最后一刻,她有些惶然,难过,手指不断摩挲着律师执业证,“早知道失去的这天会这么舍不得,当初,就不该犯错。真的……好舍不得。”

她歪头,脸颊贴在上边不舍地轻蹭,像孩子不肯放弃她的玩具,说着说着,眼泪汪汪,“辞职后,半路学法律,每天24小时当48小时用,一本一本地背书,一场一场地看庭审。接第一个案子的时候,记了整整一个笔记本,每天只睡3个小时……”

她哽咽,再也说不下去,“没了,都没了。”

“现在在想什么?”

“很迷茫,很害怕,很彷徨。”

“为什么而迷茫?为什么而害怕?为什么而彷徨?”

她垂眸,眼泪一颗颗砸下:“再不能做律师,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他抬手,食指拂去她的眼泪:“如果是甄意你,这有什么好哭的呢?”

她怔松地抬头,他指尖微凉,仍触碰着她的肌肤。

“什么?”

“我一直觉得,像甄意这样热情专注而有生命力的女孩,不管做什么,都比别人做得精彩。”淡静的语气,带着不容忽视的肯定。

“所以,如果是甄意你,有什么可迷茫,有什么可害怕,有什么可彷徨的?”

甄意瞬间止了眼泪,得到他如此高的肯定,她心间涌过阵阵的暖意和无尽的力量。

是,未来很迷茫,可也很有挑战不是吗?

她是甄意,永远生机勃勃乐观向上的甄意,只要对一件事情上心就能倾注百倍热情和努力的甄意。

这样的她,就算从今天开始一无所有,她也能从头再来;她也能再次精彩!

忧虑不安的眼睛渐渐变得坦然:“谢谢你,言格。”

“现在又在想什么?”

“有些轻松了。”她长叹一口气,“艾小樱的事情,终于可以放下。其实,这么一想,是最好的。”

她推开车门,落下一只脚,又回头:“我走啦!”

他嗯一声,隔了半秒,道:

“甄意同学,加油。”

 

艾小樱被杀案,警方始终没有进展,却因甄意带着崔菲来自首,取得重大突破。

甄意罪轻,未参与杀人,为保护直系亲属受骗帮助,但未直接参与抛尸。现在还带着崔菲来,有立功情节。

她向警方提及两个证据,一是包裹艾小樱的浴巾,但这条浴巾太普遍,不能用作有用证据(也侧面证明甄意一开始选材料的严谨);二是击打艾小樱的砚台。

警方说小樱头上很多石头造成的伤痕。

甄意疑惑不解,她不记得教戚行远他们重新打艾小樱啊,为的就是不能消除关键证据:书镇。

她又记错了?

可因为甄意的信息,警方重新调出法证证据,研究他们之前觉得“不太合理”的石头痕迹,才发现“书镇”的解释最为合理。

甄意当天就出了警局,但被告知一个星期后去法院受审,具体的审判和处罚结果等法庭裁决。

至于崔菲,她虽然对艾小樱案自首,但警方开始怀疑她参与到齐妙案中。戚家的律师申请取保候审,把她带出了警局。

戚行远则没那么好过。之前是接受调查,可因为崔菲的口供,他立即被捕关进看守所,不得申请取保。

被捕之时,他正在戚氏开董事会。

一个小时后,戚行远娈童虐童,烧女害儿的新闻席卷新闻媒体……

同时,关于甄意的报道一瞬间从漫山遍野的“最有价值名律师”变成铺天盖地的“处理幼女尸体的帮凶”。

电话几乎要打爆,全是媒体要采访。

甄意经过言格的开导,心态好得不得了,关了手机,窝在家里吃零食看动漫。不亦乐乎。

到了晚上,杨姿来,看见甄意良好的状态,诧异:“还担心你状态不好呢?”

“好得很。”甄意在看海贼王,哈哈大笑。

杨姿坐下:“甄,老大说你准备辞职?”

“嗯。”她看上去一点儿不难过。

杨姿也不知说什么好,岔开话题:“对了,你还记得姚锋那个案子吗?”

“怎么了?”想起那对可怜的父母,甄意停下视频。

“受害者家属之前不是说不要姚锋爸妈的钱,只要姚锋死吗?现在人死了,全找上姚锋父母要赔偿去了。”

“……”甄意揉了揉眉心,无话可说。

杨姿笑笑:“你看,当律师也没那么好,全是些阴暗消极的东西。”

已经夜里十一点多,甄意打开手机:“找司瑰一起出去吃宵夜吧。”

才开机,铃声就响了,不是记者,是姑妈。

甄意心一滞,忐忑地接起电话。

“甄意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白把你养那么大,你非要把你姐姐家害死吗?你那么想让人死,艾小樱是我杀的,我去死,我去死啊,你放过他们……”

甄意低着头,咬着唇,无话可说。

被骂了十几分钟,挂掉电话,她的头沉重得要炸开,轻轻对杨姿道:“改天吧,我现在有点儿别的事。”

杨姿想留下陪她,可见她脸色奇怪,冷漠得似乎陌生,有点儿怕,也就走了。

甄意钻进被窝睡觉,脑子里轰鸣一片,一团乱,不可抑制地想起艾小樱死亡那晚的事。

怎么会记不起来?

她拼命捶自己的头,记忆猛地闪了一下。

那天浅度催眠,被言格打断,她记得艾小樱背着小挎包,里面有袖珍的塑料小梳子,小高跟鞋,还有小衣服……

这些都是,娃娃用的……

现场却没有……

芭比娃娃!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立刻给司瑰打电话,说出她的猜想:“阿司,崔菲和戚行远都没有提到艾小樱的芭比娃娃,他们在撒谎。现在必须去搜查他们家。”

“现在凌晨,哪里来的搜查令?”

“可崔菲取保候审了,如果她今晚和真正的凶手商量,消灭证据,我们就永远不知道真相了。”

 

夜黑了。

甄意和司瑰偷偷溜进度假村。

到了黑漆漆的别墅门口,甄意拦住司瑰:“你在门口等着。”

“为什么?”

“你是警察,私闯民宅,万一被发现,你想受处分啊。”

司瑰心里一暖,但:“我怕你一个人出事。”

“黑灯瞎火的出什么事?你在外边也好,如果有人来,你可以提醒我。”

甄意偷偷溜进去,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客厅昏暗而空落,她并不害怕,只难受,难受得想发泄。

艾小樱的芭比娃娃很可能就在这栋别墅的某个角落。

她缓缓从客厅走过,裤脚不小心勾着茶几的抽屉环一拉,她弯腰去阖抽屉,却莫名心口发凉。

夜色昏暗,抽屉里放着一副画。

手机灯光缓缓挪上去,画的左下角是电梯,轿厢内火焰红如花,一个人影在火焰中起舞,火光透过电梯门把外面的走廊照亮。那束光把画面切割成两半,光很细,光亮的走廊上摆着花瓶等静物,而两边的灰暗里,堆着无数死人的尸体,奇形怪状,摆着诡异的姿势。

甄意蓦然想起和言格来的那晚,在走廊上看到的画,心里浮起一种惊悚的猜想。

她上楼跑去那副相似的惊悚画跟前,摘它下来,没想后面有道把手。甄意试着一拧,身后沉闷的机器声,回头,墙上的木雕装饰是一道门。

面前出现一道弯曲的楼梯,走下去,是个酒窖,存着五颜六色的洋酒。一排一排的木架上堆满了玻璃瓶,并没异样。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灯光昏暗,酒瓶上反射着冷光,阴森森的。

甄意在酒架间走动,正要折身而返,余光却瞟到某个酒罐里有杂质。

那是最后一排酒架。

缓缓走过去,被遮挡的视线渐渐开放,她猛地倒抽冷气。那排透明的玻璃罐里,用酒泡着各种奇怪的东西,红手帕,绿领巾……

甄意赶紧拿手机拍下来,一转头吓得魂飞魄散。有个酒瓶里泡着一个芭比娃娃,她被戳掉眼睛,脸上划得稀糟,令人毛骨悚然。

甄意转身就走,过了几排酒架,撞见大堆大堆的画作,全部装裱,风格极度诡异。

她一幅幅翻看,冷气渐渐席卷全身。

都是相同的风格。

比如有一副,右上角是繁华的车水马龙,阳光透过空空的井盖照进窨井,井里坐着一个花裙子的小女孩。井道里,阳光两旁的阴影中,是大片的下水道世界,里面堆满垃圾,废弃物,和……数不清的尸体。

崔菲,戚行远,呵,你们演戏演得好精彩啊!

还要继续翻看,她忽然感觉阴森森的,脊背发凉,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甄意缓缓回头……

一个小女孩穿着血红色的裙子,站在高高的木头台阶上,眼神空洞,幽幽看着她。

小女孩站在入口处,走廊的灯光灿烂地投进来,和酒窖的阴暗形成鲜明对比。

甄意莫名想起这个系列的画作。

戚红豆脸色白得吓人,9岁的孩子表情空洞得像死神,有一道阴影从她头顶晃过,渐渐靠近。

她站在高处,抬手往墙上一摁,酒架机械地运动起来,摔在地上,酒精流淌,剧烈的玻璃罐爆裂声一个接一个……

戚红豆没有任何语气地说:

“妈妈,她知道了。”

“烧死她吧。”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要相信,还会有转折。

 

第49章 chapter49

 

昏暗的酒窖里,酒罐接二连三坠落,玻璃爆炸,震耳欲聋。

高度数的洋酒哗啦啦地奔流,狭窄的空间里弥漫着浓郁的酒精味,刺鼻呛人。

甄意什么都明白了,是戚红豆。

不仅是杀害,她把5岁的艾小樱打得头破血流又活活掐死,言格说的反社会就是她。

崔菲和戚行远为了保护女儿,嫁祸给爷爷。齐妙知道真相,所以烧死她。

还有戚勉,他那天也出现在度假村别墅,如果他察觉到不对,太不保险。只有戚勉做了替死鬼,这件事才会终结。

他知道真相,却要送他的儿子去死。

龌龊!肮脏!

甄意恶心得要吐。

玻璃罐成批地砸裂,酒精洗刷着地板。

她想冲上楼梯,戚红豆已点燃打火机,蓝色的火苗在她手上跳动。甄意不动了,摸出手机摁刚刚设定的快捷键给司瑰,可……没有信号。

她隐隐慌张,急促地把画框推倒横放,爬上去不让身上沾到酒。高浓度的伏尔加,虽然烧到最后会剩下一部分的水。可到那时,酒窖里的木制结构早就全部点燃了。

她看见了立在红豆身后的崔菲:“你要杀我?”

“是你知道太多。”崔菲表情和红豆如出一辙,还多一分怨恨,“刚才你不也想逼我去死?”

“红豆心理有问题,你为什么不规束她?逃得了一次,逃得了一辈子吗?!她还只是个孩子,甚至都不会坐牢。你应该带她去看医生。”

崔菲斩钉截铁:“我不会把红豆交出去,也不会让外界给她打上魔女的标签,一辈子被人唾骂看不起。活在别人的指责里会让人生不如死!我的女儿不能过这样的生活。她们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红豆天生克她们。”

“甄意,我和你最大的区别,是我愿意为了至亲,灭了所有人。”

甄意和崔菲无法沟通。说理的希望破灭,恐惧渐渐来袭,想说“就算杀了我,也会有别人怀疑你”。

但终究忍住,不想司瑰、江江和杨姿也意外死亡,还有……

还有言格。

一想起他,她的心就像被狠狠扯了一下,伤得无以复加,想放声大哭。

要死去了?再也见不到言格了?

他现在在干什么?准备睡觉了,还是立在落地灯前安静地看书?想起他低头安然的模样,她痛得不能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