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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插兜,背身立着,又问:“他们能有你伶牙俐齿?”

“不一样,”甄意瘪嘴,有些委屈,更有些霸道,“我说得,别人说不得。”

“……是。……你说得,别人说不得。”

他看着窗外淡蓝色的天空,缓缓地说。

是承认的。

良久,她在心里搜刮了一圈,道:“没什么可交代的了。”

“你躺下休息一会儿吧。”言格说,转身去客厅了。

甄意的确是累了,上午的庭审耗费了她太多的力气,她躺在床上,一闭眼才发现好累好嘞,眼睛哭肿了,便觉整个人都不舒服,困倦而无力。

很快言格回来了,手里拿着两个小袋子,坐在床边,看一眼她红红的眼睛,说:“把眼睛闭上。”

甄意抬起脑袋一瞧,又乖乖躺下:“诶?酒店里怎么会有冰茶包?”

他用茶包盖住她的眼睛,探身过去一点点抚平边角,说:“早叫人准备了。知道你会哭。”

黑暗中,他的声音落在头顶,字字清晰,格外轻沉好听;她的眼睛也在一瞬间清凉舒爽起来,鼻尖似乎还能闻到淡淡的绿茶香味,袅袅的,惬意而沁心。

仿佛一瞬间,昏昏沉沉的脑子也清明起来。

又听他淡淡地说:“眼睛痛,就容易头痛。……敷一段时间再睡一觉,醒来应该会消肿了。”

“你怎么就算准了我会哭。”她放松地躺在床上,觉得窝心极了,隔半秒,又有些懊恼,“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喜欢哭?他们都说,女人不要经常在男人面前哭,哭多了,眼泪就不珍贵了。”

他只说了句:“看人是谁。”

她条件反射地扭头,又赶紧捂住茶包,漆黑中,他扶正她的脑袋:“别乱动。”

她问:“我以为你说看事。”

“嗯。”他重复了一遍,“看人。”

因为是甄意,所以每一滴眼泪都很珍贵,每一滴眼泪,都格外珍贵。

Chapter 76

其实,比起林涵的死亡案,许莫的死亡案并没有那么大的号召力和关注度。

可因为上午那场庭审太过惊天动地,下午法院的气氛丝毫不输上午,甚至更甚。

这一次,媒体民众的焦点全不约而同地放在了甄意身上。

比起一个从未听说的成了植物人的言栩是否杀了绑匪许莫,大家更关心甄律师的表现,更关心上午还和检控官们合作的甄律师,下午便站在对立面和检控官展开对决。

上法庭前,甄意遇到了尹铎。

等候上庭的时间,甄意和他聊了起来:“许莫被杀案,淮如是控方的证人,怎么经过上午的事,还没有取消?”

“我也知道因为上午的事,陪审团会对她的印象打折扣。但只有这一个目击证人。中午检控团成员对淮如盘问了很久,她看见言栩把许莫拉下水,她的证词和之前一样。对比言栩的自首录音,淮如说的话和言栩自首的部分情况很吻合。”

尹铎停顿了一下,

“最后举手表决,还是让淮如出庭作证。”

甄意想,难道淮如始终在附近,真看见言栩把许莫拉下水了?

很可能淮如的确是目击证人。

不过,是不是都无所谓,甄意辩护的重点不在这里。

她问:“淮如配合控方作证,会不会有什么好处?”

这个问题……

尹铎微妙地抬了抬眉,只说:“无论在哪儿,控方都有各自的一套行事规则。”

甄意也挑眉,没关系,她会再送淮如一份大礼。她看他半晌,忍不住笑了。

“笑什么?”

“没事儿,只是觉得下午的庭审会比上午轻松。”

甄意揉了揉鼻子,还是想笑,庭审完后,尹检控官怕是又要被法官一通训斥了。

控方对言栩案的控告是:故意杀人,有自首情节,可以量轻。

而辩护人甄意提出的是:无罪辩护。

控方宣读控诉书后,首先出场的是言格,作为言栩的代表人接受审判。

甄意先对言格提问,两人一问一答,配合得天衣无缝。

“请问你和当事人是什么关系?”

“双生子。”

“为什么当事人不能出庭,需要你来做代表?”

“他出了车祸,快一个月,还没有醒。”

“他为什么会出车祸?”

“他车开得太快,不太会控制,翻车了。”

“他开车去干什么?为什么开那么快?”

“他着急想去自首。”

这话一落,旁听席上的人注意力愈发集中了。

“自首?”甄意很擅于抓听众的情绪,刻意重复了一遍。

“对,自首。”

“当事人他是在许莫死后第二天才出的车祸,对吗?”

“对。”

“为什么当时不自首,后来却那么着急地开车赶去?”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杀死了许莫。”言格平静道。

众人面面相觑。

甄意问:“什么叫不知道自己杀了许莫?”

“他以为把许莫拉下水时,许莫已经死了。他以为,他只是挪动了现场。”

这一下,庭上议论声起,众人交头接耳。这种情况,他们闻所未闻。

甄意要的便是这种效果,点头:“所以,他并没有杀人的意图。并在得知许莫是淹死的之后,心里满怀愧疚,立刻去自首了。”

“反对!”尹铎提出抗议,“这个推论太空泛。”

“反对有效。”

甄意不说了,转而问:“言栩出车祸了,又是怎么自首的呢?”

“他本身不善表达,自首也会紧张,不会说话;所以他录了音,想把录音笔交给警察。”

“你怎么知道有录音笔?”

“因为翻车后,我去救他,他把录音笔塞到我手里,拜托我一定要交给警察。”

全场寂静了。

谁说这个世界上没有正直与纯粹?

一番下来,她宽容地提问,他沉稳地回答。

行云流水,细细密密。

所有人都看到了一个沉默寡言,因失误致人于死,却毫无杀人恶意,努力想纠正错误的男人。

甄意猜得出大家的看法,现在她的重点是让人知道言栩没有杀人的意图,至于是不是失误致人于死。等到后面,她再来推翻。

很快,到尹铎来盘问言格。

甄意坐回律师席,手握成拳头,揪着膝盖,神经高度紧张,腿也不断打颤。以前庭审,她也会因为激动和紧张发抖,但还从没这么厉害过。

她是真不想看到尹铎在言语上欺负了言格,而且还是在那么多双眼睛和摄像头之前。

可明显,言格比她从容得多。

关于之前甄意的问题,尹铎并没过多重复,主要侧重点在:“当事人为什么要移动现场,把死者拖进水池里?”

言格实话实说:“他以为他的未婚妻安医生杀了死者,他想帮她减轻嫌疑。”

“为什么他认为安医生会杀了死者?”

“死者多年前伤害过安医生,有一段恩怨,而死者生前最后一段时间,以换心为由,频繁要挟威逼安医生。给安医生造成极大的的精神压力。我弟弟才做出这样的判断。”

“能说出那段恩怨吗?”

“不能。”言格淡定回答,“这是个人隐私。”

尹铎停了一秒,见缝插针地追问:

“是安医生故意杀人,言栩协助她吗?”

“反对!”甄意像是弹跳起来,“控方言语误导!”

“反对有效。”

言格却很平静,还坦然地选择回答。

他说:“安医生的自卫伤人案,法院已经下了判决。所以,请尊重法院的判决事实,先生。”

他简直和律师一样诡辩。

尹铎停了一秒,继续问:“你说那段恩怨是隐私,那是足以让人恨之入骨的伤害吗?”

“是。”

“我可以认为那种伤害能够让当事人言栩因为心疼自己的未婚妻,想杀了死者来报仇泄愤吗?”

“反对!”甄意刷的站起来,抢台词,“检控官请注意你的行为!”

法官幽幽地看了甄意一眼,又看向尹铎:“反对有效!检控官请注意你的行为。”

尹铎:“……”

言格深深地看向甄意,又收回目光去。

尹铎不继续追问了,他的影射已经成功。

甄意担忧言格的心情会不会受伤憋闷,可他看上去风淡云轻的,不徐不疾地开口:“我可以回答你刚才的问题。”

他继续给人留坦然诚恳的印象。

“答案是否定的。”他异常的从容,

“言栩他很简单善良,多年前就知道了这段恩怨,但他并没有心怀仇恨。也正是因为他的简单,他才会在没有任何人怀疑他的情况下,主动去自首。”

尹铎觉得棘手了,刚才分明是他丢出去的陷阱,却反而让对方利用,让对方变得更可信。

他问:“当事人有自闭症吗?”

“是。”

“自闭症的人往往偏执,脾气古怪。他会不会因为执拗的想法而在当时对许莫怀有恶意?”

这个问题非常微妙了。

甄意很想反对,可她莫名感觉言格能够回答。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紧张得心快跳到耳朵上来。

而言格沿用尹铎的话,道:

“自闭症的人偏执,所以对有些事情会记得格外清楚,并毫不转圜地恪守。所以,他时刻谨记我们家的家训,比如保护家人,比如不能杀人,又比如,做了错事就必须主动受罚。我想,这三条已经足够解释清楚他一切的行为。”

再次借力打力,反客为主。

言格不迫地说完,尹铎没问题了,法庭上也安静一片。

他真的是一个骨子里矜贵的男人,淡静的面容,平和的语气,被质问也不生气,被挑衅也不恼怒,得了优势不会盛气,占了先机也不凌人,永远含着风度却又内敛不外放。

让庭上所有人都愿意相信他的话,仿佛一眼便深知他正直可信。

他们哪里还见过这样淡雅的人?

他太过缜密从容,控方基本没有挖到有用的信息,反而让陪审团更相信言栩出于无意,且以为许莫真的死了。

言格离席时,看了甄意一眼。发现她已经完全松了口气,也正看着他,表情是职业化的冷静,眼睛里却隐隐含着欢喜。

他想,他哪里有什么好担心的?

太小看他了。

或许,也不是小看吧。

下一个证人是安瑶。甄意请她来的目的,是描述她离开时许莫的情况。

“……他可能之前枪管爆炸时受了伤,我刺伤他之后,他就倒在传送带上没动静了。之后我跑出去,他也没有追上……”

甄意听完她的讲述,刻意问了一句:“他的衣服是湿的吗?”

安瑶摇头:“不是。是干燥的。”

随后,甄意在法庭上播放了言栩的录音。

录音里男人的声音非常好听,很低,也很虚弱,没什么起伏:“……他躺在传送带上,一动不动,身上又湿又冷,房间里面很暗,都没有人了。……我扶着门框,伸手去够他,抓住他的脚,把他拖进水里……”

大家也纷纷关注到了“又湿又冷”。

尹铎也听到了,但并不讶异,这在意料之中。

很快,轮到淮如上庭。证人是分开在隔间等候,所以后出庭的证人不会知道前面的人说了什么。

淮如坐上证人席时,旁听席上起了嘘声,这叫她面红如猪血。

“肃静!”

法官敲了一下法槌,扭头看向陪审席,正色道,“请各位陪审员根据证人在此次庭审中的表现判断证人的诚实度;不要受其他无关事件影响。”

众陪审员点头。

甄意起身走到庭中央时,淮如有点紧张,她是真的怕了甄意了。

但,她深吸了好几口气,努力克制了狂跳的心脏,强迫自己抬头看她。和上午的冷漠严厉不同,下午的甄律师比较平静。

循序渐进地问了她几个问题后,甄意渐入重点:“安医生说她返回去找许莫时,刚好看见你从房间里出来?”

“对。”

“她走的时候,把婴儿给你了?”

“对。”淮如这次坚决少说少错。

“然后呢?”

“我抱着小婴儿找出口。”

“那你怎么会看到我的当事人把许莫拖下水呢?”

“地下的走廊太多,七弯八绕的,我找不对路,可能走错了,又返回去了。”

甄意“嗯”了一声,问:“你返回来,就碰巧看到我的当事人把许莫拖下水?”

“对。”

“能描述一下许莫的状况吗?”

“他躺在传送带上,衣服都是湿的。”这话与言栩的自首一致。

淮如不会接触到言栩的录音,甄意也不认为尹铎他们会教证人撒谎。

唯一的可能是,淮如真的看见了。

但甄意还是问:“可安医生离开时,许莫的身体是干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