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闭上眼睛,泪水滑落,摇了摇头。

“甄意,活着好累啊。”淮生也低头靠在她耳边,轻轻地叹息,像在催眠,“真的好累,好痛苦啊。每天都要挣扎,每天都要彷徨,活着太辛苦太孤独了,跳下去吧,跳下去就再也没有痛苦了。就会永远解脱了。”

“甄意,你现在多痛苦啊。跳下去吧。”

甄意伏在边缘,冷风像冰刀一样刮着她背上的伤口,她真的很累,很痛苦啊,所以她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

可是,她呜呜直哭,一直在哭,却也一直在摇头。

她要等言格。她还要见言格。

因为得到了这世上最美好的爱情,所以所有的哭累和痛苦都变得不值一提。

她不要死,也不能死。

她死了,言格该怎么办?

只要一想到,他从她死掉的那天开始,缓缓地抿紧唇,低下头,从此再不开口说话,也再不听人说话……

她的心就痛得无法呼吸,要滞闷死去。

她知道,从她死掉的那天开始,他会一个人坐在高高的塔楼里。驱邪的风铃在响,一天一天,他在黑色的笔记本里写着:“今天甄意没有回来。”

时光飞逝,直到一天,他写下:

“今甄意来”这样的字,他的状态倒退回了和她遇见之初时的封闭,再到终有一天,他的纸上只留了“甄意”,而他彻底陷入最初的自闭。

不能这样,所以,她坚决不能死。

甄意眼泪直流,却怎么也不肯听淮生和甄意的话;淮生提起她的肩膀,准备推她吓她一把,可身后却突然感到一股阻力。

司瑰不知什么时候爬出来了,羸弱不堪,却用最后的力气抱紧甄意的腿,死死不松手。

冷风呼啸,淮生拖了一下,黑了脸:“放手。”

司瑰不放。

淮生命令杨姿:“把她拉开!”

杨姿过去扯司瑰,可司瑰死死不松,一张嘴,狠狠咬了杨姿一口。

杨姿怒极,想起那次在洗手间里司瑰对自己的贬斥和羞辱,再想想甄意的死撑,顿时拔出淮生交给她的枪。

“砰”的一声巨响在阳台上爆炸,现场的人一瞬间全傻了眼。

司瑰愣愣低头,看见右胸口汩汩的血水,惨白的唇角竟轻轻弯了一下,翻个身平倒在地上,不动了。

“阿司!”甄意尖叫,淮生也愣住,松开了她。甄意扑去她身上,捂住她的伤口,“阿司,阿司啊。”

司瑰并没有看她,只是眼神柔软,望着遥远的天空,眸子里映着天光,清澈而干净,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原来殉职是这种感觉。”

“只是……”她眼睛里弥漫起了范范的水光,轻颤道,“妈妈该怎么办?”

甄意心痛极,泪水疯狂涌出,哭得浑身剧颤,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直到看见司瑰缓缓闭上了眼睛,她绝望地仰起头,望着天空,崩溃地发出一声惨叫:“啊!!!”

紧接其后,是“砰”的又一声枪响,伴随着的是杨姿的尖叫声。

“谁准你杀她的?”淮生怒吼,手中已夺过了杨姿的枪。

杨姿捂着出血的肚子,惊惧地望住淮生。他竟然冲她开枪?

而此刻甄意的脸色也变了,她原本趴在司瑰身边,此刻却坐起身了,细白的手还摁在司瑰的胸口,全是鲜血。可她的脸已经转过来,阴冷,决绝,是另一张脸。

淮生冷笑:“早就想杀你,要不是摊上你这样混蛋的律师,我姐姐也不会落得那么惨的下场。”

杨姿腹中巨痛,痛得额头青筋暴起,不能言语。

又听淮生道:“忘了告诉你。6月份的时候,和你发生性关系的人是我。你总和我姐姐说起男人的事,在我家也总是穿得很少到处走,还举止轻佻地做一些拧我打情骂俏的动作。那时,我还从没有过女朋友,很好奇性。交是种什么感觉。你好像在那方面很有经验,很能满足男人的样子。果然,你足够放荡,却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杨姿惊呆掉,不敢相信那一晚自己的主动和风情,竟然全是给了生着病的淮生?

而在那之后的那么长一段时间里,淮生竟然连看都没有再多看她一眼,全然把她当作玩物了。她愤怒得发狂:“淮生你是个混蛋!”

淮生却没有和她多嘴,只转头对甄心道:“交给你。”

甄心站起身,血染的长发在狂风里飞舞,像鬼爪在嚣张地张牙。她唇角一勾,便浮上一抹阴鸷的笑:“这样的人,当然该死。”

杨姿脸色惨白,捂住流血的肚子,拼命往后挪,大哭求救:“甄意,你快出来,甄意,不要杀我,救救我啊。”

“哼,现在知道喊她了?你不是想杀了司瑰刺激她妈?现在她还能救你?”

杨姿后悔不迭,又惊又恐,眼泪直流:“不要杀我,不要。甄心,别杀我啊。”

可忽然,面前的女人猛地跪倒在地。甄意咬着牙,强忍着脑袋里剧烈撕扯的疼痛:“甄心,不要杀人,不要。”

她抓着地面,唇角都咬出了血,看上去仿佛在天人交战,拼尽全力地阻挡着某种无形的压制着她神经的东西。

杨姿又看到甄心和甄意的对决,不敢再抱任何希望,转而求助淮生:“淮生,救救我,不要杀我啊!救救我。”

可淮生没有任何反应。

杨姿,让甄心杀了你,这就是你最后的利用价值。

放下电话,陈sir下达了出发的命令。

大批的警察步履带风,出门登车。全服武装的特警队们也风驰电掣地跳上车秩序井然地排队。

言格沉默地上车,一个人坐在后排,望着窗外,侧脸冷漠。

安瑶留在车外,担忧地看着,好几次想说什么,欲言又止,终于上前一步要开口,警察已顺手关上了车门。

要出发了。

汽车急速地向电话里给出的目的地行驶,季阳和陈sir说:“刚才打电话的是杨姿吗?怎么好像声音变了?”

陈sir叹了口气,道:“那个女人的声音很陌生,或许是杨姿威胁着某个别的人质吧。”

后面的言格一言不发,自从听说言栩被抓走后,他就一直沉默不语,像时刻都有重重的心思一般。

车内安安静静的,每个人都在严肃地想着心事。

季阳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宁静,他接起来听了一会儿,说:“不可能。”然后挂了电话,挂断之后,却转头问言格:“厉佑要见你。”

车窗外风景流过,他的脸在斑驳的天光里显得轮廓格外分明,凉淡道:“跟他说,他已经没有让我见面的价值。”

淮生带着甄心往楼下走,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她的衣服只有前面一半,血淋林的,后面更是惨不忍睹。可她居然像个没事人一样,背脊挺直地下楼梯。

察觉到淮生的目光,眼风扫过来,不悦而阴森地皱眉:“看什么?想和我睡一觉?”

“不想。”淮生摆摆手,又问,“你为什么给司瑰做包扎?”

甄心冷笑,一脸的嫌恶和憋屈:“说好了用这个警察交换厉佑,拖着个死人过去,警方会放人吗?你不会真想要我装成甄意,去交换厉佑吧?”

淮生一愣,赶紧又摆摆手:“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最好你没有,不然别说我杀你,厉佑也不会放过你。”

“知道。”

“现在快把那个警察抬到车上去。”甄心的眉心深深蹙起,“希望她能撑到人质交换了再死。”

“我?”淮生指指自己,简直好笑,“我这副大病初愈的身板,搬得动她?”

甄心冷脸,一副大boss做派:“你们怎么办事的?总要有个人质啊!”

“有啊!还是更好的。”淮生带她下了楼,绕过灯柱,往客厅里一指:“不是在那儿吗?”

甄心看过去,就见一个漂亮而安静的男人,坐在轮椅里,默默地低着头,碎发遮着眼,看不清表情。

甄心微微眯眼,回头见淮生意味深长看着自己,凉淡道:“你怎么把他抓来了,还伤成这个样子,以他家的背景,这不是找麻烦吗?”

“不是言格,是他弟弟,言栩。”

甄心眼中滑过一丝迷茫,她并不知道言栩的存在。她抱着手,冷淡而气质凌然地走过去。脚步声也没能唤起轮椅里男人的注意力。

只到她的脚出现在他视线里了,他还是没反应。

甄心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一脚猛踹他的轮椅。

轮椅猛地往后滑,剧烈地撞到桌子上,言栩不受控制地颠簸,差点儿从轮椅里滚出来。

这下,他才缓缓地抬起头来,迷茫地看着面前这个眼熟却陌生的女人,一身的鲜血,冷酷的脸庞。半晌,他清黑的眸子又恢复了淡漠,低下头去了。

这种态度无疑让甄心非常不爽,她上上下下扫他一眼:“我说怎么那么不对劲呢?长了这张脸的男人都是祸害。”

言栩一点儿反应没有,跟没听见似的。

淮生走过来,笑了笑:“这家伙目中无人的样子,我也挺讨厌的。”他拿起桌子上烧好的水,取了壶递到甄心面前,“喏。”

第95章 chapter95

烧水的铁壶放在木桌上,沿着壶底一圈的木板上烫出了薄薄一层氤氲的蒸汽,壶盖上的小孔正噗噗地往外冒烟。

甄心瞟一眼烧水壶,不解地看淮生:“你要干嘛?从他头上浇下去?要浇你浇,我可不敢。”

淮生微微眯眼,语含深意:“有你不敢做的事?”

甄心也不说话了,脸颊因高烧很红,目光却很冷,幽幽地看他,缓缓道:“我给厉佑打下手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呢。现在轮到你来挑衅我了?”

淮生双掌对她,投降状,嘴上却没有饶过的意思:“我从没见过你本人,所以谨慎一点儿是好的,”

甄心气极反笑,点了几下头,突然脸色一变,大势地扬手朝淮生逼近过去。淮生惊一跳,赶紧退后躲过,但还是被她瞬间暴戾的气质吓得够呛。

那架势,十足的大姐大教训不听话的小弟。

这具身体受了伤,而她动作太大,一扬手,身上的骨头全都在响,咯吱乒乓的。

她依旧是感觉不到疼,脸上没有疼痛,只有戾气,警告地看了淮生一眼,收回手,冷哼一声:“我现在只想把厉佑安全地救出来,多余的事情不想惹。那个警察已经半死不活了,就剩这么一个人质。你要是把他烫死了,他哥不肯放厉佑了怎么办?”

“我没说浇他头上啊。”淮生道,他看了一眼轮椅里的男人,很久不见阳光的样子,脸色很白很虚弱,没什么精气神。整个人的气质也安静沉默到了极点。

的确是那天他在医院走廊里看到的坐在轮椅里的人,那天他偷偷跟着言格去到走廊拐角,听见了两人的对话。才知抓甄意不足以让警方交换厉佑。而他们抓甄意的目的无非是把甄心激发出来,到时候,即使放了她,原本是厉佑同伴的甄心也会自己回来。

淮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把责任往甄心头上推:“刚说浇他头的人是你,我只想吓唬……”

“你他妈的废话真多!”甄心脾气暴,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抓起开水壶,拇指摁开盖子,整壶水就毫无负担地往言栩的腿上泼去。

一瞬间,他的裤子上鞋子上热气蒸腾,水汽像蘑菇云升起。

好几滴开水溅到淮生腿上,透过裤子的布料,滚烫的温度依旧把他烫得不轻,直跳脚。他眼见着那么一大壶沸水浇下去,心惊肉跳的,看愣了眼。

可轮椅里的言栩竟然一点反应没有,两条腿像是死了。且全身各处都没一点儿微动作。

蒸腾的热气缓缓散去,言栩的裤管和鞋子全湿透了,粘在腿上。

至始至终,他神色如常,白皙的脸上不曾划过一丝痛苦的神色。

他的手背上溅落了几滴开水,可他一开始并没动静,快十秒后才后知后觉地颤了一下手指;而这时,手背上出现了几圈烫伤的红点。

他木木地盯着手背上的红伤痕,极轻地蹙了眉,稍稍难过的样子。

淮生瞧着,他这样子看上去像手还比腿疼似的,道:“他果然是残疾,腿上没有感觉。”

这也算是对这两个人的测验。

隔半晌他又道,“虽然没感觉,但一定烫伤得不轻了。希望过会儿交换的时候不要被发现。让他家人接他回去治伤。”

甄心听言,嗤笑了一声。

淮生听出她在笑他假情假意,也不解释,道:“出发吧。”

甄心命令他:“给我去找一套衣服来。”

淮生迟疑。

甄心又差点儿变脸:“你让我这样穿着出去?”

稍有不顺心就发火,淮生真有点儿怕她,转身去找了。

甄心留在客厅里,就那么站着也不动,目光冰凉又怀疑,不停地上上下下打量言栩,后者仍旧是木然而沉默的,睫毛微垂,盯着地板上的虚空。

甄心突然一下子蹲下去,全身的骨头咯咯地响,蹲进了他的视线:“喂,你这个瘫痪,你是言格的弟弟?”

言栩眼睛乌漆漆的,闪过一丝迷茫与不解,转瞬即逝。像不太明白她怎么长得像甄意却不是甄意,可又漠不关心了。

他不理她。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一滴滴温热的水顺着他的裤管砸落地板,滴答,滴答。

两人沉默而无声地对视着。

寂静的空气里,可以听到屋外狂风大作,呼啸地在这栋房子边卷过。

“我问你话呢!”她说。

他还是不理。

甄心眸光瞬间阴沉,猛地又站起身,像一个极易被触怒的暴君,“哐当”又是猛烈一脚踹向他的轮椅。

这次,轮椅陡然打旋,惯性下高速一冲,言栩的胸口狠狠撞到桌子上。

他趴在桌边,修长的十指张开,用力抓扶着桌面。胸口疼痛得剧烈起伏,强忍着咳嗽,可喉咙里还是溢出了一两声极其沉闷的痛苦声。

“废物。”甄心冷斥一声,转头见淮生抱着一套衣服,在灯柱后边看。

她眼眸阴沉,抬起手指向淮生,嘴角在抽搐:“年纪小的那一个总是废物,他是这样,甄意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被她指着说“废物”的淮生不介意地耸了耸肩,把衣服递到她面前。

甄心夺过衣服,走去房间了。

淮生望着她利落的背影,和背上看一眼都叫人心惊肉跳的伤口,也觉得脚板发凉,慎得慌。

是他想多了,甄意身体伤重又发高烧,意识模糊不清,再加上司瑰的刺激,她早已经垮了。

而且此刻看她身后的伤口,巨痛的爆发纵使是男人都承受不了,她却还能站起来,也只有甄心的出现能够解释。

想到这儿,他又扭头去看轮椅里的男人。

言栩已经坐好了,还是安安静静的,垂着眸,睫毛很长,遮住了所有的情绪,或者说没有任何情绪。

他只是盯着地上的水渍出神,手指缓缓移动,跟着水渍的形状画一个个圆圆的圈圈,不知是在画画还是在计算。

古怪的家伙。

淮生没有兴趣地看了一眼,又走到窗边掀开帘子往外看。

最近一星期,HK城的天气都处在风暴来临的前阶段,白日阴天,夜里暴雨。但今天不同,今天风暴降临。

此刻,外面乌云密布,狂风大作,天空又黑又沉像低压的锅底,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淮生笑了一下,完美的天气啊。

院子里几辆防弹车已经准备好,全副武装的雇佣兵坐在车内等待命令。

淮生放下帘子,返回客厅,正好甄心也准备完毕出来。换掉了血淋林的女鬼衣服,她看上去干干净净的,唯独头发上干枯的血迹没有多的时间清理。

她瞟了言栩一眼,和淮生一起把他推了出去。

到了院子里,几个身形非常健壮的人下车,把轮椅搬上去防弹车。

淮生对其中两个人吩咐:“你们留下守在这里。部分人质和一个警察在这儿,如果三个小时后,没有消息,就按原计划。”

虽然是去交换人质,但仍要做好保险。

如果逃命时被警方死咬住,就需要用这里的普通人质威胁警方:如果不放他们走,HK城某处警方找不到的地点,十几位他们临时抓来的流动人员和一个警察会尸骨无存。

淮生特地把这话和言栩说了一遍,似乎有意借他的口转述给警方。可言栩漠不关心,不知听没听进去。

准备上车时,突然听到“滴滴滴滴”的声音。是一位带着黑墨镜的男子拿着探测仪在言栩身边扫。

“滴滴”声作响,所有人都瞬间变了脸色。

一时间,唰唰唰无数把枪瞄准言栩。更多的枪以车辆为中心对准了树林,个个高度紧张,如临大敌。

天光昏暗,大风吹着树林里的树木猛烈地摇摆,仿佛疯狂晃动的林子里潜伏了看不见敌人。

淮生不动声色地看向甄心,后者则凉淡地眯了眼,看好戏般地瞧着。

狂风汹涌,吹起言栩额头的碎发,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更显眉清目秀。

这个古典而美丽的男子面对着众人的枪口和凶狠的眼神,风清月明般地安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