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焓把烟蒂扔进白沙里,走出了楼梯间。

……

甄暖检查完毕后,和沈弋告了别,跟着言焓上了车。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心事重重,没有说话。连言焓都省了平日里的轻松调侃,只偶尔透过车内镜看她几眼。

她是一贯懵懵发呆的模样。

言焓收回目光。

他其实很希望她能恢复记忆,和她较量一场,而不是像现在,他总忍不住思量:她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还是太精于伪装。

……

戴青发动汽车,看一眼一旁的沈弋,千年冰封的扑克脸,看不出喜怒。

“弋哥。”

“说。”

“这次,嫂子有事,你怎么不让我们警告那帮玩自杀的家伙?”

“言焓盯着我们,这边一有动静,他们就会跟着找到那帮人了。”沈弋停了一下,“他们还有任务没完成,再等等。况且,现在警方已经怀疑是自杀团体,不再只有暖暖一人怀疑,她的危险暂时解除了。”

“可嫂子……”

“有言焓在,她不会出事。……这么多年了,就这么一点线索,他拼了命也不会让它断掉。”

“我不是担心这个。”戴青抓耳挠腮的。

“什么?”

“言焓吧,也算是个很招桃花的男人。天天英雄救美的,你不怕嫂子她……”

“……”沈弋沉默了,一阵冷气。

戴青脊背哆嗦一下,骂自己嘴快。

“不会,暖暖不会喜欢言焓。而且,……言焓更不会爱上暖暖。”

戴青心想,沈弋这款也很讨女人喜欢,甄暖单纯,应该不会变心。但开了一会儿车,他又不免担心:“咱们没动静,言焓也会怀疑啊。”

“他太精明,免不了的。”沈弋闭目养神,心里有些阴霾。

“那他会不会怀疑……”

“怀疑什么?”

“怀疑嫂子是T计划安插在警队里的内线。”

沈弋没说话,无声良久,想起戴青刚才说甄暖会因言焓的施救而感动的话,他出乎意料地弯了一下唇角。

戴青见他疑似笑了,有些恐慌。好半天后,他隐约明白了这笑的意味,于是一头黑线:看不出来,弋哥还真是个醋坛子啊。

……

言焓和甄暖到局里后,重新回去办公室。

话题重回连环自杀案,甄暖把整理的报告交给言焓,全都是最近她清查三队的案子时发现的疑点。

言焓看着资料,听着她的汇报,脸色稍稍肃了下去,切入话题:“你认为白塔区的这起案子不是自杀?”

“对。调查报告里说,这个女孩有自杀倾向,厌世感严重,和人无仇。她独自在家割腕自杀,也没有挣扎痕迹。但是……她的割腕伤口不对。”

言焓翻去下一页。

照片上,死者的手部有一道深深的刀片伤口,皮肉外翻。他把资料放在桌上,稍稍往后靠进椅子里,眼眸抬起,手掌交叠地听她讲。

她见他黑眸沉沉看着自己,再度不自在起来,眼神飘过去看他背后的仙人球:

“普通人很难找准割腕自杀的力度和位置,大部分都会割得太浅,伤口即使流血也常常会自己愈合,要尝试很多次才会找准。所以割腕自杀的人会有多条深浅不一的伤口,甚至很多都有前几次的旧伤。可这个自杀的人一刀就成功了。我想,或许是有人帮她做的。”

她斜着目光一板一眼说着,像接受背书检查的学生。

言焓起身,到饮水机边接了杯水递给她,继续:“肇事逃逸致死案呢?”

“哦,那个啊……”

半个小时后,甄暖把所有觉得可疑的地方都和言焓说了,然后,稍稍忐忑地问:“队长,你觉得我说得有道理吗?”

言焓的回答是:“你等一会儿,我去趟尚局的办公室。”

……

半小时后,

言焓把一队和三队的人都召集了起来:

“三队的几个法医整体年纪较轻,肩上的压力和责任很大,也没有老法医带着,经验不足,且这次的事件很特殊,是另类的连环自杀。

三队的案子继续由三队调查。而一队手头的案子刚好有些联系,这次特殊的连环自杀案就由两个队一起合作。经此也提醒我们两个队在今后的日常工作中多交流多串门,互相监督提高,增进感情。哪天一队的法医们有疏漏,也还得三队的人揪出来校正。”

甄暖愣愣听完,发觉一件棘手的人际关系问题被他处理得天衣无缝了。

整个队的名誉缩小到法医这一块儿,几个法医和助理一起承担,不单独点名,犯错的原因除了“年纪轻”这种是人都会经历的坎儿,还有“没老法医带”这类客观事实。

甚至,他一句话不提“误判”,而说“特殊的自杀”。

而他和尚局商量后的提议不是一队全权负责,而是让三队继续他们的案子。两队一起合作,加强交流,互相学习,关系更进一步。

最后邀请对方监督自己,既给对方留面儿,更显一队自信自律的风度。

难怪老白说他是“全能型队长”,不仅智商高,情商指数也爆表。

以后要多和队长学习,嗯,就是这样。喵~

甄暖猛地听到自己的内心活动,一头黑线……以后谁再叫她小猫儿她拿爪子挠死他!

三队队长潘林说:“看过几个卷宗后,这次的案件基本上可以概括为,有人想自杀,或因无法下定决心,或因成功率不高,或因死法太痛苦等,寻求他人帮助,或自杀,或伪装成意外事件。”

“对。”言焓凝眉,“只不过,现在还无法确定,这些连环自杀案背后的稳定联系。”

而此时,甄暖翻看着手中的资料,看到有一页,愣住:

“队长……”

“怎么?”

她愣愣地抬起头:“我想,我可能知道为什么有人追杀我了。”

“下公交站台差点儿被人撞的那晚,白天我就在核查这些案子。我看到10月初白塔区女孩割腕自杀案时,打电话问过他们的家属,然后联系了女孩的家教问她最近的情况。那个家教的电话号码和姓名……就是理工大学自杀的研究生。我和她对过话,她知道我在怀疑这些自杀案。”

言焓沉默半刻,道,“这一次,我们遇到了连环杀手,而且是团体的。”

会议室里每个人都感到一股沉肃的气息。

“更特殊的是,这次的连环杀手团体,成员并不固定,杀手可能成为被杀者,被杀者也会选择‘帮助’他人而成为杀手,可即使如此,整个团体的结构却仍然稳固。

他们和常见的连环杀手不同,不仅成员多,而且,并非随意或按照个人喜好愤怒去定向寻找猎物,而是猎物主动找上他们,请他们帮忙自杀。”

如此诡异的“连环自杀”或“连环帮人自杀”案,别说誉城,放眼全国都是闻所未闻。

苏雅沉吟:“这个连环杀手团体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复杂得多。”

第31章 chapter31

很快,一队和三队的人把可疑的自杀和意外事件都整理了出来,从上月3号持续到今天,共有6起。

死者1,女,26岁,毕业后一直在家啃老,找不到工作,公考连续4次失败,精神压力极大。父母表示她有轻生迹象。

死法:跳楼。

死者2,男,29岁,销售员,年近30仍然一事无成,职业毫无建树,没有前途。对事业迷茫之际,在父母催促下多次相亲,可没房没车工资不高,倍受打击。多次向父母和同事说“感觉生活熬不下去了”。

死法:意外车祸,被法拉利撞到,父母获赔偿120万。

死者3,男,24岁,记者,对接触到的各行各业的黑暗与*深感无力,患有抑郁症。

死法:开煤气自杀,中毒而死。

死者4,女,17岁,高中生,对自己的长相不满意,常常被同学嘲笑。整容失败后更不敢见人,变得脾气古怪暴躁,经常对父母哭诉不想活了。

死法:泡在浴缸里,割腕自杀。

死者5和6则是最近的游泳池电击死者和活动教室吊死女研究生。

这6起案子唯一的共同点是,死者的手机都不见了。那上面很可能有死者和杀手团队联系的工具。

除了割腕自杀的女高中生和理工大研究生是学生和家教的关系外,其余的人均没有任何联系。

另外,三队的人调查女高中生割腕案的时候,查过她家的家教,但那家父母说,女儿和家教关系很好,两人很聊得来,常常一起说心事。父母原以为有家教姐姐可以倾诉,女儿会走出整容失败的阴影。

而案发时间女研究生正在学校上课,有很确凿的不在场证明。

这次,三队的人重新检索案子,特地调取了前4起案子案发地附近的摄像头,结果均发现了类似理工大学摄像头里的人影:都是穿着宽大得可以掩盖体型的大衣,戴着遮住脸颊的帽子和黑色的手套。

由于冬天这样的装扮很自然,所以好几次逃过了侦查员的眼睛。

由此也证明:自杀案的幕后策划者的确是个团体。

警方也发现,他们每次出行的人数不一,一般都是2,3个。但通过他们的身高和走路姿态判断,应该有4个人。

不过,性别暂时无法判断,也不知有没有成员至今未出动。

面对这样的调查结果,言焓提出了一点:“那个策划团队,我指的是自己本身没有自杀倾向,只帮助人自杀的这一部分人,全部是男性。”

甄暖转转眼珠,没想明白他从哪里推理出来的:“为什么?”

“在游泳馆杀人案里,这个团体露出了弊端。”

“弊端?”

苏雅瞬间明白了,替言焓回答:

“游泳馆杀人时,他们让下一个自杀者也就是女研究生登场了。因为女性很难将男性摁进水里淹死,这可以大大降低怀疑度。

试想,如果当时出现在游泳池的目击者是男性,黑子你会怎么办?”

黑子一愣,不好意思地揉揉头:“我会把他请回来,再怎么也得拖着他,等尸检结果确定了再放他走。”

“对。”苏雅道,“这又是一次惯性思维的误区。在一眼看上去需要力量杀人,而死者是男性的时候,女性的嫌疑会大大降低。”

甄暖立刻回过神来:

“所以派一个女性去现场帮人自杀,可以降低当场抓包的风险。

不过,这个女孩第二天死去后,警察必然会觉得蹊跷。可即使觉得蹊跷也很难找出幕后人,因为幕后人和死者根本就没有相关的联系,很安全。

事后引起警察怀疑,总比在游泳馆当场抓住或者被警察看到脸要好。

如果他们的团队成员里有一个女性,警察会很难把游泳馆和理工大学联系起来。之前说的这些问题就会迎刃而解。可他们的同伙里没有女的。权衡过后,就只有让下一个自杀者来帮助游泳馆的男人自杀了。”

“对,这个连环杀人的小团队里只有男性。”

而这时,痕检组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有三项重大发现:

1.缢死女研究生的那条绳索上粘附了不属于缢死者衣物的纤维;游泳池电箱盖里也夹了一段不属于溺死者的纤维;这两段纤维的成分极其相似,来自某高档户外品牌的手套。

2.砸向甄暖的花盆上发现的纤维,与言焓从摩托车手手套上抠下来的纤维,同样是这一高档户外品牌的手套。

3.连环自杀案和追杀甄暖案两个案子里出现的纤维全是同一品牌厂商,出自同一家。

事实再明显不过,之前只是经验和推理,而如今有了确凿证据证明组织自杀的人是一个团体,且正准备杀死甄暖灭口。

关小瑜说:“这些人胆子太大了,简直无法无天,竟然敢对警察的人下手。”

“那就对了,”苏雅淡淡一笑,“因为他们的眼里根本就没有警察。这个世界是个什么东西,警察又是个什么东西?”

这话将现场警察的目光全吸引了过来。而她接下来的话更叫大家惊讶:

“我们要找的这群人,年龄在17到23岁之间,辍学且没有固定工作,家庭经济情况不错,比较和谐,没有童年阴影。住址可能在誉城新兴阶级聚集的上南区,混迹于极限运动和跑酷一族,

没有固定的女朋友,经常逛夜店,出手很大方。

最近闹过治安事件,被人投诉过,这些事件包括噪音,闹市飙车。

他们突然对推理和案件很感兴趣,看了大量的侦探小说和电视剧。

我想,侦查员只要在上南区,后街的酒吧区,367等几个知名的极限运动圈子里走访一遭,然后结合区公安局和派出所的接警记录,就可以把他们找出来。”

大家都知道她是有名的犯罪心理画像师,但也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定下来了。

谭哥说:“家庭经济不错可以理解。那天在367,他们的跑酷装备很高档;还有之前冲撞甄暖的那辆套牌车,虽然是宝马中的低端车,但他们年纪小,肯定是家里买的。再加上那辆很炫的摩托车。

混跑酷也看得出来,那几个人的身手绝对是练过的。

这些都好推断,而且这部分线索侦察队已经在调查了。但其他的依据是什么?”

“首先,这些人很年轻。”苏雅不徐不疾的样子,

“他们的价值观和人生观比较虚无,空茫;精神空虚,不稳定。没有生活目标,想摆脱空虚无聊的现状,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由于家庭和父母亲的影响,加之童年没有阴影,他们不暴力,不扭曲,也不变态,不会折磨受害者。如果不是害怕暴露,不会主动杀人。

帮人自杀是觉得反正对方想死,帮个忙也无所谓,或许觉得很新奇,有点儿意思。

通常来说,连环杀手有时候喜欢在案子里留下自己特有标记,或者和警察捉迷藏。

可他们起初并没有这个想法,只是当做游戏。是无聊生活里冒出的一点儿任务,挺有意思的。

在年轻这一点上,言队长,你应该赞同我的观点吧。”

言焓握着一杯水斜靠在窗户边,背对着天光,眼眸看上去幽暗幽暗的。

“是。”他表示同意,但给出的理由显然更加实在,

“他们对案件的设计很幼稚,估计是临时抱佛脚从小说中找的灵感。

理工大学教室的密室很简陋。水中电击事件也是,看似聪明,却有致命漏洞:我们看到了凶手的脸。要不是她死了,这案子就破了,简单得离奇。

他们只会利用思维惯性和误差,这恰恰是侦探小说里常用的戏法。实际操作中,设计不精密,却很追求戏剧性,如‘神秘’的电击,又如密室。

他们的心态的确有些幼稚。”

言焓极淡地弯了一下唇角,带着轻嘲,没有笑意。

苏雅微笑,自然而然接过他的话:“对,这就是他们的特点:追求戏剧,也追求刺激。

就像追杀甄暖,撞车丢花盆推下楼,手段粗糙,根本没有精心设计,但他们登场的过程却十分炫酷:跑车飙车,极限跑酷,重型摩托车……

对于杀甄暖这件事,他们的心思和乐趣不在杀死甄暖,而在每次出发挑战的本身。”

两人一个找证据一个分析心理,你来我往,看上去真搭配。甄暖默默地想,听说他们以前是很好的搭档呢。

现在,大家都像成了他们的听众。她也是。

她轻轻地咬嘴巴,好想参与进去呢,可是,她一点儿都不会说话,只会捣鼓捣鼓尸体。

“乐趣?”老白觉得不可思议,“他们只是觉得好玩?”

“他们当然只是觉得好玩。”苏雅抱起手,在办公区里缓缓走动,开始带入这群连环杀手的心理,

“想想我的生活,不喜欢上学,反正没什么用,家里的钱肯定够花。读书无聊,工作也无聊,从小到大都打游戏,早就觉得没劲了。活着真是一点儿趣味都没有,天天混日子没点儿新奇的东西。

可一天到晚那么多时间,总该找点儿事做吧。

谈恋爱?不好玩,连自己都懒得爱,哪有心思和女人腻歪。偶尔来个一夜情满足一□体需求差不多。钱么,又多又无用,挥霍就好。

哎,颓废!迷茫!空虚!人生没有目标。”

大家伙儿安静听着,眼前竟清晰地浮现出那一群精神空茫得怎么过生活都觉得无趣的年轻人。

“飙车也没有乐趣了,被投诉被训,总给爸妈添麻烦。跑酷还不错,刺激,可以耗费大把大把的体力,回到家倒头就睡着,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但……渐渐的,好像又觉得腻了,得找点儿新鲜的刺激呀!

有一天,我听说有人想自杀,尝试了好久都没有成功,想找人帮忙杀他。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