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抹着眼泪,突然想到什么,立刻从床上滚下来,翻箱倒柜。

信件、录音笔、音频、视频、字条……他准备赴死时难道没有想和她说的?

她把家里翻得一片狼藉,可什么也没有。

她连夜赶去办公室,把工作的地方翻得一团糟,关小瑜他们拦不住也劝不住,她疯了般到处找,可他竟什么也没留下,哪怕一片纸,一句话。

她这才知道那天在医院里的话对他伤害有多深。他选择去死的时候,连一句话都不肯留给她。

队长死了,她对他却异常坚定而信任起来。猜想黄晖进入烘干机时,他盯着申洪鹰手中的密码。他在红色密室的变电箱下那略一迟疑,是找到了枪却没拿。千阳说他是故意不拿让其他人都怀疑对方有枪,各自心生恶念;可这也能理解为他在自我克制,怕自己拿了枪会忍不住杀人,拿与不拿都是千阳的诡计。

他不救申洪鹰,她又有什么资格怪他,此刻的她痛苦得希望千阳立刻去死。

程放死后他的愤怒,也不是装的?

可这些幻想都迟了,无从求证了。可不求证也没关系,她不要他解释了,不要了。

为什么他活着的时候要生他的气要他解释,为什么他死后不用任何话语她就自动给他找出一切解释原谅甚至美化他的一切。

为什么一定要等到他死了……才发现,他比对错重要……他最重要!

她抱着自己蹲在地上哇哇大哭。

关小瑜心疼得要碎掉,几次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

她把甄暖带去休息室哄睡,回到实验室继续工作。

千阳被抓后,很多采证对比工作都要尽快做好,以便移交给检察官进行审判。

她在看显微镜,助手抱着资料进来:“小瑜姐,沈弋的dna信息还没提取,也没录入到数据库里。”

“人都死了。估计以后也没什么作用了。”关小瑜寻常说着,不似平日里的严谨,见助手纳闷,她又改口,“但也是要录入的。我去,你帮我看着显微镜。”

“好。”

关小瑜先去了洗手间。她把文件夹里的纸张抽出来,拿火柴点燃,烧成灰烬落到马桶里冲干净。

她抱着文件夹去了趟资料室,待了一会儿出来又去休息室看甄暖。

她睡着了,枕头上是湿的。

关小瑜无言,想起她问言队,这么死了,不怕暖暖心疼吗?

他说疼,但……只有他死了,她才能慢慢知道他过去十年的痛;只有他死了,他在她心里的地位才能超过沈弋。

她轻轻阖上门,心想,暖暖的枕头要湿多久?

……

白科长的追悼会是一个星期天,很多市民参加。鲜花铺满整个殡仪馆。

照片上年轻的只有25岁的白科长,身着警服,正派而英朗。

甄暖在角落里,看着人们来来往往地祭拜。

关小瑜来她身边,问:“在想什么?”

“有点儿想老白。”她答,“有点儿想队长。”

言焓已不是警察,没有追悼会;很多人不知道他牺牲了,还认为“言焓”这两个字代表的意思是一个失败的刑侦队长。

关小瑜知道她在想什么,安慰:“暖暖,他是最了不起的。外界不知道,但我们自己的档案和历史会一直记录下去。”

“是啊,他是最了不起的。”甄暖喃喃的,含泪微笑,“那样的t计划,却因他的一个行为开始土崩瓦解。一切都是注定的。”

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的。

十年前,言焓在银剑行动中救走tutor林画眉的女儿。林画眉误以为小女儿死去,对同伴心生龃龉;等到tina甄暖背叛t计划,她分外严格地执行不可放过叛徒的规定,把沉睡在植物人疗养院的甄暖拖出来杀害;导致甄暖的养父tim秦副院长心灰意冷。

郑容和秦副院长商量如何处理白果,后者认为孩童天真容易脱口而出,必须除掉……而后的一切一切……

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言焓推倒了第一张牌,于是,t计划沿着一条不可预知又隐有因果的轨道分崩离析。

那时谁会知道,一切竟开始于少年言焓的一次拯救。

……

关小瑜问:“你辞职了准备去哪里?”

“回深城。”甄暖望向窗外的天空,“回家。”

我和队长家在那里啊。

……

又是一年冬天。

甄暖无数次下班坐公交时,望着湛蓝的天空和茂密的枝桠总会心想,队长果然没有骗她。深城的冬天好温暖。

队长说,如果回深城,他不当警察了,但他尊重她,让她继续做她心爱的法医。

可她没有。

她在大学里找了一份讲师的工作,带着准法医的年轻学生们,给他们上课。她还是害羞怕生,也不爱说话,好在主要教操作。

即使她在无名指上戴了戒指,仍有很多人追她,社会成功人士,大学同事,甚至学生。她一概不理,除了上课便待在家里。和同事们的交集也极少。

今天是腊八,课上得有些晚。她在巷子口买了菜,慢吞吞走回家里。蓝色小院依然美如画,爸爸妈妈去澳大利亚晒太阳去了。

她一人在家里,洗菜做饭,一人吃饭刷碗,又熬了腊八粥。

粥香四溢。

晚上的时光很漫长,她给院子里的花草浇水,修剪灌木丛,清扫落叶,喂鱼,喂阿莫西林,陪两个小家伙在秋千上玩,一直到天黑。

粥煮好了。甄暖盛了一碗,坐在柔柔的灯光下,慢慢地吃。

她吃完了,洗碗放好,上了楼,洗澡。她没有社交,关了手机爬上床缩进薄被里看书。玖月晞写的,《他知道风从哪个方向来》。

她慢慢地看了几天,今天早早就看完了。

她关了灯,缩在被子里,眼睛闭了一会儿,睡不着。

薄薄的月光从淡蓝色的木栏窗外洒进来,美得像梦境。

她想队长了。

万籁俱寂,思念像毒一样侵蚀她的五脏六腑,剜心挫骨。她痛得蜷成一团,咬着膝盖,眼泪大颗大颗无声地落下来。

一年过去了,她越来越想他,越来越痛,越来越苦。

他过去的十年,就是这么一天天熬过来的。

当初她天真地说让他放下,如今感同身受了,才知怎么可能放得下。

好想队长……

她抓着被子偷偷抹眼泪,眼眶里一阵阵温热的濡湿。世界好安静啊,只有她一个人,连哭声都没有。

忽然,月影摇晃,静谧的夜里传来轻轻的树叶唰唰声,她一愣,屏住呼吸听。

有谁在爬她的花架。

她掀开被子坐起身,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影从月光下闪过来,随即,敲门声一下,两下,轻扣房门。

她的心随之一咚,呼吸凝滞了,竟半分不害怕,仿佛有种心有灵犀的宿命。

咚,咚,他在敲门。

她往门边爬了一点,透过木窗棱,只看到他利落的短发和带着疤痕的耳朵,她揪着被子坐在床上,颤声:“你……”来不及问是谁。

“我。”异常沙哑的嗓音,甚至有些陌生。

“队长!”她的眼泪在顷刻间决了堤,扑上去拉开木门。

树影婆娑,他沾了一身的月光。

轻唤:“小猫……”

……

……

很多年前的那个夏天,也是在这个地方。少女坐在秋千上,虔诚地说:“亲爱的苏格拉底,宁死不负信仰。”

抱着贝司的少年抬头:“哦?阿时,那你的信仰是什么?”

“很简单啊,一个字,”她歪着头微微一笑,“善。”

宁死不负信仰。

“哦,”他说出她的心思,“此生信仰,宁死不负。”

“小火哥哥,你的信仰是什么?”

“也是一个字。”他说,“你。”

……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