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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知道,那个木屋是否还在?

踩着地上久积的落叶,阿萝一步步走进林中,终于来到了那处木屋处。

那木屋果然如她记忆中一般,只是看上去颇新,倒像是新造出来的。而就在木屋的一旁,有个男人手里拿着木刷子样的用具,正在木屋旁边的墙上刷着什么。

那人说来也是奇怪,身穿锦袍,袍角随意地掖在裤腰带上,倒是露出下面半截子裤腿儿。

那人半弯着腰,背对着阿萝,看不清楚脸面。

阿萝歪头,不免疑惑地打量着这个人,心想若说是萧家哪房的少爷,可她并不记得萧家有人还会这泥瓦匠的活儿啊,若说是萧家的下人,这衣着也不像。

正纳闷着,就见那人回过身来。

四目相对间,都是一愣。

阿萝不由得睁大眼睛,仰着小脸望。

眼前这个人,她是认识的,这是萧永瀚的叔叔,叔伯辈中排行第七的,她和萧永瀚都叫他七叔的。

这位七叔,说起来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他十六岁那年,跟着父亲前往边境雍州镇守,谁知道恰好遇上了狄人犯边,雍州巨变,他父亲为守城战死沙场,他死里逃生后,便子承父志,率领父亲余部抗击北狄军。之后朝廷援军赶到,他和朝廷援军会师,大败北狄,立下汗马功劳。

后来回到燕京城那年,不过是十七岁罢了,却已经是燕京城里炙手可热的人物,朝廷封赏接踵而至,封侯拜将不在话下。试问燕京城里,哪个十七岁的少年不是在靠着父荫过日子,又有几个有他这般成就?

更何况,他这出身在燕京城里也是一等一的,威远侯府的嫡孙,四房仅存的独苗苗。

阿萝记得清楚,他是长自己一轮儿的,因有一年过生辰,她是属兔的,结果说起来时,有人说七叔也是属兔。

这么一算,如今七叔应该是十九岁吧,还不到弱冠之年。

十九岁的他,倒是不像她后来记忆中那般酷冷严厉,只是看着神情凉淡漠然罢了。

此时此刻,这位面无表情以后会位高权重的七叔,正左手握着一个刷子,右手提着一个木桶,半截裤腿儿露着,一双靴子上遍布星星点点的泥浆……

他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过显见的是也没预料到,会有个小姑娘忽然跑到这隐蔽的桃花林中来了。

过了半响,阿萝才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恭敬而小声地说:“七叔……”

声音软糯糯的,嫩得仿佛春天里初绽蕊丝儿,那声音里甚至还带着几分怯意。

萧敬远挑眉,淡扫过小姑娘细白泛红的脸颊:“你认识我?”

“这……”阿萝这才有些傻眼,也是见到这位严厉的长辈给吓怕了,她此时应该还不认识他才对啊?

不过阿萝到底不笨,眼珠儿一转,顿时有了主意,低声道:“刚才听大人说话,提起来七叔,如今在这里恰好碰到,看着气度又不是寻常下人,便猜着这位应该就是了。”

这理由编得略显牵强,阿萝只觉得脑袋上方那个男人凌厉的视线盯着自己不放,她都觉得自己发辫上的碧玉角都要着火了。

就在她几乎背过气去的时候,终于听到这人道:“你是哪家姑娘?”

虽然语气依然冷淡,不过倒是没了之前那种严厉,阿萝稍微松了口气,缩着肩膀,小声回道:“我是晋江侯府家三房的姑娘。”

萧敬远闻言点头:“那应该是叶尚书的侄女儿了?”

阿萝的伯父叶长勤,曾官拜礼部尚书,时人称叶尚书。

阿萝轻轻点头。

萧敬远随手放下了提着的木桶,并把刷子收了起来,和旁边的瓦灰麻布等放在一起:“你怎么跑过来这边?”

阿萝乖巧回道:“原本和姐妹们在桥那边玩的,谁曾想我贪着捉个蝶儿,走散了,又见这里一片桃树,好奇走进来。”

萧敬远随手拿过来一个白帕,擦了擦手,淡道:“也亏的是在府里,总不至于走丢,若是在外面,后果不堪设想。你小孩儿家,以后总是要仔细。”

阿萝赶紧小鸡啄米一般点头。

她记得上辈子嫁到萧家,家中子弟对这位七叔就很是信服,如今自己虽然不会嫁给萧家,可是那种谛听长辈教诲的感觉还是刻骨铭心的,此时自然是恭敬小心不敢有半分言语。

萧敬远见她那一脸柔顺乖巧,当下也并未多想,只当她是个寻常走失的小孩儿,便道:“你稍等片刻,我收拾下门前这木屋,便带你回去找你家中人,那边有河,你万万不可乱跑。”

阿萝其实想赶紧跑,她不喜欢和这种沉闷的长辈相处,实在是拘谨得很,不过听得这话,也是没法,只好点点头。

萧敬远见阿萝不吭声,只当她没什么异议,当下又拿了一把刮刀,去修整旁边墙上一处。

阿萝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只见木屋旁边题着十几行字,墨迹未干,显见的是新写上去的。

阿萝有些诧异,歪着脑袋瞪大眼睛仔细瞅了半天,终于明白了,这是刚才七叔题上去的吧?

明白这个后,她顿时羞愧难当。

她曾经极喜欢木屋前的题字,甚至曾经拓下来当做范本自己在那里一遍一遍练习,不曾想,竟然是七叔的手笔?

若是那个时候被他知道,他家侄媳妇拿了他的墨宝来揣摩临摹,她真是没脸见人了。

阿萝脸上火烫,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捂住了小脸。

“你怎么了?”萧敬远不经意间看过来,只见原本细白如玉的小脸上,瞬间染上了嫣红的霞,十根笋尖儿般娇嫩的手指,颤抖着覆在脸上。

第12章

阿萝脸上火烫,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捂住了小脸。

“你怎么了?”萧敬远不经意间看过来,只见原本细白如玉的小脸上,瞬间染上了嫣红的霞,十根笋尖儿般娇嫩的手指,颤抖着覆在脸上。

在他问出这话后,他就看到小女娃儿拘谨无措地将手放下来,露出那双无奈又水灵的大眼,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

他微怔了片刻,凝视着这小孩儿,半响后终于皱眉:“到底怎么了?”

阿萝有些无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嗫喏地道:“我,我就是有点冷……”

冷?

萧敬远看了眼,只见小姑娘穿着淡粉交领褙子,衬着纤细白嫩的颈子,楚楚可怜,窄细的肩膀甚至仿佛在瑟缩发抖。

当下无言,褪下自己的外袍,径自走过去,给阿萝披上:“走,我带你寻你家人。”

左右眼前小姑娘不过七八岁年纪,还小,不过是个小孩儿,萧敬远倒也没忌讳那么许多。

反倒是阿萝,在这长辈走近时,便闻到一股子生漆味儿,乍闻起来怪难闻的。

待到那外袍披在身上,她更是心里发慌。

虽说现在年纪小,可是她心里下意识总觉得这人就是长辈,是七叔,是自家夫君的亲七叔,而自己是侄媳妇辈的……

侄媳妇披上了叔叔的外袍……

阿萝细白的手指头轻轻捏住了外袍边缘,身上暖和了,心里却十分不自在,小心翼翼看向这七叔,又望望那木屋。

“走?”

萧敬远其实对小孩儿一向并无多大耐心,别说是别人家小姑娘,就是自家亲侄子,他也是严厉得很,容不得半点不规矩。可是今日对这陌生小姑娘,看她那楚楚可怜的小模样,倒是生出一些怜惜,连带着性子都变好了。见她在那里一脸的小纠结,竟然好脾气地去问了。

阿萝不敢多说什么,轻轻点头。

萧敬远瞥她一眼,便不问了,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你这么小,家人不见了你,想是应到处找着。”

谁知道他走出几大步后,一回头,只见阿萝正提着袍子裙子艰难地往前跑呢。

闺中女孩儿家的裙子本就窄瘦,加上如今披上他那又长又宽的袍子,她整个人看着像是戏台上唱戏的。

他难得有些想笑,摇了摇头,脚步停下来等着她。

今日萧家承办赏菊宴,来者都是客,萧敬远并不想家中出什么茬子。

阿萝见他肯等着自己,倒是有些意外,抿了抿唇,感激地望他一眼。

剪水双瞳墨黑莹润,清透得仿佛倒映着整片桃花林。

萧敬远坚硬的心底,泛起一丝柔软。

有风吹过,枯黄的桃叶自眼前飘落,阻隔了他的视线,这整个世间仿佛在那一刻停顿下来。

当黄叶落地时,他定睛,皱眉,面目肃冷,袖底的手轻轻握了下。

小姑娘正懵懂茫然地望着他,眼底些许忐忑。

他转身,闷声往前走。

阿萝连忙追过去,紧跟在旁边,叽里咕噜往前跑,一边跑一边喘着气仰脸问:“七叔,那个木屋,可是你做的?”

“是。”

“那些诗文,也是你写的?”

“是。”

得到了七叔肯定的回答,阿萝此时已经是两脚虚软,心中叫苦。

上辈子的她,是怎么个厚脸皮,堂而皇之霸占了长辈的心头好而不自知?偏生怎么阖府上下,竟然没一个人提醒她!

正跑着,忽而间听得一声响,仿佛身上袍子里有什么东西掉地上。

她停下来看过去,却见地上躺着一个小红木锤子。

一见这个,她脑袋都要疼了。

这个小木锤子,她当然是知道的,当年在这小木屋里一见之下,便觉匠心独到,真是爱不释手,于是干脆地占为己有了。

现在……这小红木锤子竟然从七叔的袍袖里掉出来,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这是七叔做的啊?”阿萝楞了半响后,终于将目光从那小木锤子,移到了萧敬远脸上。

那是一张犹如木头一般,没有任何表情的脸。

她是真不知道,原来这位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朝廷炙手可热的实权人物,威名赫赫功震天下的少年将军,竟然还有做小木匠活儿的爱好!

“是。”

预料之中的答案,比想象的还要冷几分。

阿萝听到,险些眼前发黑直接栽倒在地上。

萧敬远看着这小女娃原本嫩生生的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清凌凌的眸子里神情也是瞬息万变,不免轻轻挑眉。

他年少时便随父亲前往边疆,之后父母双双为国捐躯,他随当朝大将军韦施慧经惨烈之战,驱逐外敌,年纪轻轻封侯拜将。

算起来,他回来萧府不过几个月罢了,家中侄子侄女,无论男女,并没有像阿萝这般一身娇弱灵气逼人的小女娃,更不知道,这么小的女娃儿,神情还可以如此丰富多变?

不过他向来性子冷淡,也并不是个会哄小孩儿开心的,当下也没说什么,只是弯腰,捡起了那木锤子。

阿萝瞪大眼睛,看他大手里握着那木锤子,对,就是那个上辈子她随身放着用来捶背捶腿的木锤子!

“我,我只是没想到,这竟然是你的……”她喃喃地这么说,也不知道是对眼前的这位萧敬远所说,还是对上辈子那个严厉肃穆的长辈所说。

如果她知道这是那位七叔,那位她有些惧怕的长辈做的,一定会赶紧扔得远远的!

然而这话落在萧敬远耳中,却是别个意思。

他淡瞥阿萝一眼,看她盯着那木锤子时奇怪的小眼神,不免有了猜测:“你喜欢?”

“是有点……”这个木锤子是花梨木做的,红漆雕花,看着真是惹人喜欢,也怪不得上辈子的那个她,见了后舍不得放开。

“给。”萧敬远伸手,直接将那小红木锤递给了阿萝。

“嘎?”阿萝诧异地小嘴儿微张,疑惑地仰脸望着他。

萧敬远低首望着这一脸懵懂的小女娃儿,一时竟觉几分有趣:“口水流出来了。”

“啊……”阿萝听了,慌忙抬起手来摸嘴巴,上下两片小嘴儿湿润润的,但是并没有口水啊!

看着她手忙脚乱脸红耳赤的样子,萧敬远竟然破天荒地唇边也带了笑。

正待要说什么,却听得桥那边传来一位妇人焦急的叫声。

“姑娘,可算是找到你了,刚才一眨眼的功夫,你去了哪里!”

来人却是鲁嬷嬷,她之前跟丢了阿萝,自是担心,又见旁边有河,唯恐阿萝年纪小小落进水里,越发心急如焚,吩咐几个丫鬟四处寻找,累得团团转。找了这一圈不见人影,正想着要不要赶紧去禀报老祖宗知道,谁曾想,便见阿萝正在这里和人说话呢。

阿萝见鲁嬷嬷一脸担忧,心里自然是明白,颇为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鲁嬷嬷,刚才是我走丢了,多亏了七叔送我回来。”

鲁嬷嬷这才看到自家姑娘身上披着个男子衣袍,又见旁边的青年虽说脸上冷硬,不过模样俊俏,穿着讲究,一看便应是哪家的贵公子,当下连忙上前道谢。

又用手上提着的大髦来给阿萝裹上,却把萧敬远那件外袍脱下来还给萧敬远。

虽说才七岁罢了,还不必讲究什么男女大防,可到底是侯门女儿家,也犯不着用外男的衣袍挡寒。

萧敬远眼看着那嬷嬷领了小女娃离开,微微拧眉,忽而间想起什么,忙道:“这个还是给你吧。”

阿萝听闻,回首,见他手里依然握着那小红木锤。

她微微抿了下唇,犹豫了番,还是接过来了。

“谢谢七叔。”她低首,规矩又恭敬地道。

萧敬远看她之前还一脸无措羞涩,如今倒是变得快,小人儿做出大人情态来,拘谨得很,便微微颔首,没再说什么。

回去的路上,阿萝自是被鲁嬷嬷一通数落,及至到了房中,这赏菊宴席其实已经过了一半,正庆幸着,想着躲过去才好呢,谁知迎头便看到一位眼熟的,正是萧家长房的太太罗氏,也就是她上辈子的婆婆,萧永瀚的母亲。

罗氏这人柔顺贤惠,见人没说话呢,那嘴角就已经带着笑,可以说在萧家,上至公婆下到子侄,没有一个不喜欢她的。

阿萝对这位上辈子的婆婆也是打心眼里敬重的,只是如今却没想和她再搅和,是以下意识要躲。谁曾想罗氏眼尖得很,一把握住了阿萝的手。

“这不是阿萝么?刚才瞧着老祖宗领了你过去花厅的,怎么一会儿工夫不见了?我还说等下领着你和我家永瀚见见,也好让他知道,天底下女孩儿有你这等标致人儿,免得他总把一众姐妹看低了去!”

这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阿萝简直想直接钻进地缝里躲起来。

“大太太,我还是……”她憋红小脸想理由。

“阿萝,你瞧,这边正比诗文呢,你过来也试试。”

阿萝听着更加怵头了,她没什么才艺啊,不想比拼什么才艺啊,她只想躲起来啊!

可是恰这时,老祖宗并其他几位老太太都看到了,纷纷招呼着让阿萝过去,阿萝就这么被罗氏领着,走入了正厅之中。

一下子,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阿萝身上,却见这小姑娘,除尘脱俗的身段,精致秀美的脸庞,小小的一团儿,虽身量不足,却已能看出将来必定是倾国倾城的美人胚子。

人群中发出惊艳的赞叹声。

阿萝微低着头,走到了老祖宗身旁,一脸乖顺地坐下了。

在场的人们纷纷交头接耳,打听着这姑娘是叶家的哪个,也有知道的,自是津津有味提及。

阿萝暗自叹了口气。

她并不想当那个艳冠燕京城的叶青萝,可是无奈,这该来的总是逃不掉啊。

第13章

在场的人们纷纷交头接耳,打听着这姑娘是叶家的哪个,也有知道的,自是津津有味提及。

阿萝暗自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