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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出现了。”

阿萝原本看到那木头娃娃的惊喜,瞬间结冻成冰。

“你——”她咬唇,有些委屈,又有些绝望:“为什么,七叔,是不是我不好,是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会乱叫你过来,你,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这么说着时,眼泪便噼里啪啦往下落。

其实父亲已经回来了,父亲看上去极好,自己若求什么,父亲一定能应,她如今也并不是非要巴着他不放。

可是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在心里把他当成了一份倚靠,骤然间他抽身而退,她竟惶恐无措起来。

萧敬远轻叹了口气,抬起手,越过那几乎无法逾越的窗棂,去轻轻地摸了摸阿萝的头发。

小女孩儿家的头发分外细软,带着特有的乳香,是萧敬远从未碰触过的。

“你很好,很乖,我从来没有生你的气,也不会生你的气。如今是我不好,是我的错,你不要怪我。”

“等以后,你长大些,若是有缘嫁入萧家,我——我依然是你的七叔。”

当萧敬远平静而略带温柔地说出这番话时,他又想起了母亲的期望,还有好友的胡乱猜测。

眼前的小姑娘还很小,且是他母亲看中的孙媳妇。

于萧敬远而言,有所为,便有所不为。

他知道自己不该和这个小姑娘太过亲近。

阿萝一听这话,哭得却是更狠了,拼命摇头道;“不,不会的,我才不要嫁到你们萧家去!你不管我了,你不管我,我心里恨你!”

然而萧敬远咬咬牙,没说什么,转过身去,纵身一跃,化为一道黑影,就此消失在院落里。

阿萝兀自抱着那木头娃娃,哭了半响,最后突然站起来,将那木头娃娃扔在了地上。

“谁要你的木头娃娃!你分明说话不算话!”

阿萝着实伤心了半日,以至于晌午饭都有些恹恹的不爱吃。鲁嬷嬷和宁氏自是察觉了阿萝的异样,问起来时,阿萝也只说做了噩梦,根本不提这事儿。

到了晚间时分,父亲归来陪着她和母亲一起用膳,她不免多看了父亲一眼。

叶长勋原本心思都在宁氏身上,小心查看,仔细打量,越看越觉得她身子孱弱,确实像是晚间不曾睡好的样子,正是满腹愧疚,忽而间便见女儿歪着脑袋从旁瞅着自己。

那清亮的眼睛,真是仿若一个缩小了的林氏。

他难得竟然笑了下,放下箸子,凑过去问道:“阿萝看什么呢?”

“爹,你真得以后不走了是吗?”她忍不住问。

“阿萝怎么忽然你这么问?”叶长勋便是再不细心,也感受到了女儿言语中的忐忑。

阿萝抿唇,想起早间萧敬远说再也不会理自己的话语,心里一酸,眼泪又险些掉下来,她连忙忍住,耷拉着脑袋,小声道:“我想让爹一直陪着我和娘吃饭,不想让你离开……”

叶长勋听这话,一时有些呆住,他看看宁氏,再看看阿萝。

宁氏也未曾想到女儿小小年纪说出这番话,不免心疼,轻轻咬唇,她不由看向夫君。

夫妻二人四眸相对间,竟都泛起几分不自在。

半响后,叶长勋刚硬的脸庞上竟隐隐透红,他轻咳了声,抬起手,摸了摸自家女儿的头发:“放心,爹不会离开了,会一直陪着你和你娘。”

阿萝这下子是真哭了,她也顾不上其他,仗着年纪小,一下子扑到了爹的怀里。

“爹你可要说话算话,不许骗我!真得不许骗我!”

宁氏也有些吓到了,她白日便见女儿一直恹恹的不开心,私底下问过鲁嬷嬷和丫鬟,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如今看来,竟是怕父亲再次离去?

女儿小小年纪,心里不知道存了多少心事儿,这些年,实在难为她这小人儿了,想到此间,也是心痛,不由得抱住女儿,连声安抚说:“阿萝别哭,你父亲自是说话算话的,他既说了不走,那自然是不走,阿萝一定要信爹,以后爹自会一直留在家里照料你。”

叶长勋听宁氏这么说,也忙顺着她哄道:“是,爹从来不曾骗人过,骗人是小狗!”

第38章 父母和好

阿萝今日听了萧敬远那番话,心里竟惶惶然仿佛被人抛弃了一般,如今扑在父亲怀中,感受着父亲有力的臂膀搂着自己,又有母亲从旁言语温柔抚慰,可是谁知,她非但没有觉得安慰,反而心里像破了一个大口子般,悲痛不已!

上辈子,若不是出了那被人偷梁换柱冒名顶替的事儿,她一直以为是毫无缺憾的,有个疼爱自己的夫婿,又有个宽容仁慈的婆母,嫁的萧家也是燕京城里数得着的大户,她这辈子又有什么缺憾呢!

可是如今,当她重新回到七岁的光阴,重新审视这一段被她埋葬在心底的童年,她才发现,幼时的一切,其实是一道伤疤,那伤疤就铭刻在心里,被她自己悄悄掩去,却从未愈合。

为什么母亲宁愿给启月表姐画了一幅像,却从来没有给她画过?说起来这是小女儿的争风吃醋,她假装重来一世自己没有小家子气根本不在乎,可是当她扑倒在父亲怀里失声痛哭的时候,她依然像问,为什么。

为什么父亲失去母亲时,枯坐在灵堂前,从来没有想过回一回头,去看看他身后是不是有一个骤然失去母亲无所依仗惶恐不安的女儿?后来的多少年里,她可以告诉自己,她有老祖宗的疼爱,父亲心里有没有自己,她根本不在乎,可是当重来一次时,她才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的,其实她在乎,在乎得要命!

她是越哭越悲愤难平,越难受越想哭,最后趴在父亲怀中,哭得竟是上气不接下气:“你们都要走了,娘要走了,爹也要走了,你们都走了,都不要我了……”

宁氏看她哭成这般,怎么哄也哄不住,当下也是吓到了,又是捶背又是顺气的,而叶长勋更是手脚无措,他并不知道看着乖巧娇软的女儿,怎么会哭成了个泪人儿。

他也像学着宁氏,伸出手来试图去拍哄,然而他力道大,一不小心,拍得阿萝呛咳不已,这下子连眼泪带鼻涕一起下来了。

宁氏没法,无奈地扫了他一眼,让他把阿萝放到了榻上,自己又吩咐底下人取来了果茶,搂着阿萝,温声哄着。

阿萝哭了半响,总算是也累了,最后没声了,像个小狗一般窝在母亲怀里,时不时发出抽噎之声。

两眼已经有些红肿了,她茫茫然地看着搂了自己的母亲,再看看旁边一脸关切不知所措的父亲,心地便慢慢有了释然。

她上辈子,便是再多不如意,这一次终究有弥补给自己的机会吧。

纵然那萧敬远抛弃了她,从此不再理会她了,可是她还有爹,还有娘。

爹娘这辈子不会再扔下自己了,也不会像萧敬远一般因为自己任性的索取而厌弃自己……

“阿萝想要什么,爹爹都给你弄来,你爱吃什么来着,是如意楼的点心?爹爹这就派人给你去买!”

叶长勋无奈地搓了搓手,看到女儿在妻子怀里略显散乱的发辫,忽而又想起:“还是想要新衣服新首饰啊?爹爹也给你买,想要什么就给你什么!”

叶长勋真得没哄过小娃儿,他此时已经急得额头处青筋微微突出,穷尽所能地想着,一个七岁的小娃儿该是喜欢什么,把他能想到的都给列出来了。

阿萝撇了撇嘴,又把自己带泪的脸往母亲那温柔馨香的怀里蹭了蹭,之后才带着哭腔,委屈地道:“我要上街去玩,我要去逛庙会!我还要玩骑大马!”

“庙会?现在不是庙会的时节啊!骑大马,那是什么?”叶长勋一脸懵,求助地看向宁氏,然而宁氏也是不懂,只能茫然地摇摇头。

阿萝娇哼一声:“三叔就曾经带着阿萱去庙会,小鱼儿他爹就给小鱼儿骑大马!”

小鱼儿是长旺家的女儿,长旺是院里负责洒扫的奴仆。

叶长勋和宁氏对视一眼,彼此眸中都有了歉疚。

叶长勋金刀大马地蹲坐下来,和宁氏怀里的阿萝平视,伸出大手来,轻轻握住阿萝细弱的肩膀:“阿萝,爹答应你,等以后有了庙会,一定带着你和哥哥去逛庙会,爹也会给你当大马来骑,你现在要骑吗,现在就可以!来——”

说着,叶长勋还真摆开了架势。

阿萝纵然一双泪眼朦胧,却看到了父亲眼中竟隐约泛起了红,又见他牛高马大的一个人,竟然半趴在那里,略显笨拙地做出马的样子,她咬咬唇,别过脸去,低哼一声:“我现在都要长大了,那是小孩子玩的!”

叶长勋无奈,只好重新坐回来;“那要不然爹回头给你找一头真的马来,让你骑,好不好?”

阿萝低头想了想会儿,才噘着嘴勉强点头:“说话要算数,可不能耍赖!”

叶长勋看着女儿那般小女儿情态,不由笑了:“爹自然是说话算话的!”

却说阿萝一番撒娇,可真是哄得那当爹的恨不得把月亮都摘下来给她,她心里也渐渐平复下来。虽说想起萧敬远对自己说得那些绝情话,依然是难受,可却到底不再像当初那般悲痛了。

“我原以为这一世的他,和那一世那位七叔并不同,如今想来,竟终究是一样的。”

上辈子,她见了那个人都不敢多说话的,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拜见,之后便赶紧溜走了。

这么想着,她又翻出来那个木头娃娃,仔细地端详,却见这雕刻得实在是好,把她那点神韵全都抓了出来,就连身上所穿衣裳,也和她去参加赏菊宴时一模一样。

翻来覆去看时,又见这木头娃娃后背处,还镌刻了两个小字,拿起来凑在窗前仔细辨别,才发现那两个字竟是“阿萝”——自己的名字。

微微咬着唇,她颓然坐在窗前,望着窗外挂着的鸽子笼。

已是冬日了,底下丫鬟早已经在鸽子笼外罩了一层面罩子,只留下些许缝隙投进光去,免得冻坏了鸽子。

阿萝怔怔看了那鸽子笼良久,终于起身,唤来了丫鬟,吩咐道:“去把那鸽子放了吧。”

一时又命人叫来鲁嬷嬷,将那木头娃娃扔过去:“把这个,还有之前的红木锤子,都收进箱子底!”

鲁嬷嬷皱眉,盯着那木头娃娃:“这是打哪儿来的,和姑娘可真是一模一样。”

阿萝不经意地道:“茅坑里捡的。”

鲁嬷嬷听阿萝这么说,只当她赌气呢,又是无奈又是想笑:“姑娘,你可别说胡话了,我是不敢收起来的,过几日不知道做个什么梦,又要我翻箱倒柜地找了。”

阿萝摇头,语气却是坚定的:“不,这些,我不想要了,收起来吧,我一眼都不想看到了。”

鲁嬷嬷难得见阿萝这样,倒是微吃了一惊,最后摇摇头:“也好,我收起来吧。其实这木头娃娃实在是雕得太像姑娘了,看着倒是不吉利,收起来也好。”

一时之间,木娃娃和红木锤子收起来了,鸽子也放走了,就连那鸽子笼,也统统扔掉了。

她现在有爹疼有娘爱,才不稀罕他呢!

吸了吸鼻子,想起了爹娘,她不免拧眉。

经过自己这么一闹腾,不知道爹娘会怎么想,还有早间自己给他们撺掇的那些话,他们听进去了吗?

阿萝想到这里,也就暂且抛下了萧敬远不去想,反而是假称自己要练字读书,让嬷嬷和丫鬟都出去,自己却坐在那里,屏住呼吸,仔细地倾听父母那边的动静。

“你别哭,好好的,怎么你也哭起来了”这是父亲的声音。

母亲则是不说话,小小声地哽咽着。

“你说你们母女两个,小的哭了大的哭,今日这是怎么了?”父亲看起来已经急得团团转了:“要不然,我也给你当马骑好不好?”

阿萝原本心里其实还是不痛快,如今听得这个,险些噗嗤一声笑出来。

“傻爹,笨爹,我娘才不要让你马骑呢……”

刚这么说了,心里却忽然记起了往日一些旧事,不免脸上腾的红了。

她捂住脸,羞涩地想,爹啊,娘啊,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是没办法,你们继续吧……

那边叶长勋和宁氏自然是不知,这一番话已经落在了阿萝耳中。

宁氏听了夫君这“给你当马骑”自然也是想歪了,当下是又羞又气又难受,纤细柔媚的身子几乎都颤了起来,抬着泪眸睨了叶长勋一眼:“谁要骑马了!”

只是这一瞥,仿佛千种情愫,万般妩媚,叶长勋看在眼里,却已是麻在身上,不知道多少年戎马生涯练就的钢筋铁骨,在这一刻,全都化为绕指柔肠。

第39章

“我……我要骑马还不行吗……”叶长勋在这一刻也是傻了,所有在沙场上的果敢,全都化为了不知所措。就在刚刚,他还以为,他这小女儿实在是难哄,让他不知如何是好,可是如今他只得妻子那么一看,便觉得满心满脑都是慌。唯恐她有半点不高兴,只恨不得使尽浑身解数才好。

“你……”宁氏又恼又羞,脸上红晕仿若如火晚霞,眸中水光犹如湖光点点,她羞涩地睨了夫君一眼,竟是不知道说什么了。

叶长勋在说出刚才那话后,也陡然醒悟过来了。

他骑马,他骑什么马,谁给他当马?

再看坐在榻上的女人樱桃唇儿都在颤,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一时更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好咬牙,陪着一起坐在那里:“我知道错了,我不想骑马,我不骑马……”

“不不不,我说的骑马,是那个马,不是你……”

可是这仿佛越描越黑。

最后挫败地叹了口气:“你到底是要如何,告诉我便可。”

宁氏瞥了他一眼,垂下眸子,幽幽地道:“不是我要如何,而是你到底要如何。”

她低下头,喃喃地道:“这些年,你出门在外,我倒是没什么的,左右家里不愁我吃穿,底下也有人伺候,我怎么都可以。只是你看阿萝,她才多大年纪,却是操心不少,往日里看她在老祖宗处养着,也是一身娇气,并不见受了委屈,我也一直以为她这样极好。可是今日,她这个样子,我做娘的,看在心里,你自是不知道,有多少难受——”

她嗟叹一声:“你这当父亲的不在身边,她心里怕是委屈得紧,只是不说罢了。”

“我知道。”想起女儿刚才扑在自己怀里时,那小身子哭得颤抖的模样,叶长勋也是心痛:“是我疏忽了,总以为她在家里自然是好的,不曾想,往日倒是疏忽了她。如今我调了回来,再不出远门,以后定要好好弥补往日遗憾。”

宁氏点头:“你能把她放在心上,我也就知足了。”

叶长勋听着这话,却觉得哪里不对,虎眸望定自家妻子,哑声问道:“那你呢?”

“我?”

“我不在的这些年,你,倒是苦了你了。”

叶长勋想起了女儿说的话,想着妻子晚间不能安眠,每每为噩梦所困扰,不免心痛不已,心痛之余,不知道生出多少歉疚。

“我……倒没什么,左右是在家中,锦衣玉食是少不了的,反倒是你……”宁氏也想起了女儿所说的话,不免轻叹口气:“你在外征战多年,比不得家里……这些年,是我不好。”

叶长勋看她那水眸中盈盈泛着无奈,只觉得胸臆间阵阵发紧。

他为什么看不得阿萝委屈的模样,为什么看不得阿萝落下的泪眼,只因为,阿萝这女儿,实在是太像她娘了。

他从许多年前见到她的第一眼,魂就已经被她勾走了,从此后,他看不得她受半点委屈,见不得她皱一点点眉头。

她想要的,无论是什么,他便是拼尽性命,都要想法设法捧到她面前。

她不想要的,哪怕是自己遭受挖心之痛,也会走得远远的,不敢让她看到半分。

如今,他却见她蹙着柳叶弯眉,颇有些怜惜地望着自己,倒像是心疼着自己般。

叶长勋胸口发热,眼中也渐渐泛起红来,他半蹲在榻前,抬起有力的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肩膀。

“兰蕴,我说过,我怎么样都可以,我只是怕你委屈——”

可是他即便是这么说,宁氏却是不信的,她轻咬粉唇,带着几分无奈,泪光盈盈地瞥了一眼;“你这话说得倒是好听,你,你还不是,还不是嫌——”

这话说到一半,却是口中发涩,再怎么样也说不出口。

一时想起过往,万般委屈涌上心头,想着这些年的种种苦楚,想着大伯对自己的虎视眈眈,她竟如同那七岁小女儿般,泪珠儿直往落。

“你,你别哭!”叶长勋笨手笨脚的去帮她擦眼泪,可是那眼泪怎么也擦不掉,最后竟搂了那娇媚入骨的人儿在怀,用自己唇舌去吸点点泪珠。

而阿萝在自己房中,静卧在榻上,其实正支着耳朵听父母那番动静,开始的时候,只听得二人面对着面,你一言我一语,仿佛是在唱戏,你觉得我苦,我觉得你累,当下不由得摇头叹息,想着爹啊爹,我的亲爹啊,你不能光说不练啊,还是速速滚到榻上,夫妻两个人一处睡觉是正经!

后来再听的时候,却见自己娘已经哭了,她更是摇头不已。

“我爹真笨,不会哄我,也不会哄我娘!怪不得跑到南疆吹冷风,这也真真是活该!”

正这么想着,她却听不到了父母说话声音,当下不免诧异,于是越发闭眸用心倾听。

这一次,她却听到了母亲细细的喘息声,还有哼唧哼唧的哭泣声。

“这怎么还在哭呢……我爹果然是笨的。”她喃喃地道。

谁知道刚说完这个,就听到了一种粗重压抑的低吼声。

“咦?”她顿时来了兴致,马上拧眉再听。

“你如今怀着身子,还是不要了……”粗哑的男声,已经听着不像是父亲的声音了。

“没事……已经过了……”母亲的声音,娇弱无力,断断续续,带着些许泣音。

“过了什么?”

“已经过了三个月了……现在其实不必分房……”母亲羞涩而无奈地解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