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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一切异常都是为了女人,那他就懂了。

可是这个女人,将军是什么时候结识的?

霍景云一皱眉,蓦然想起,七年前的一个场景。

七年前,他们捉获了一起外地官员勾结人贩子的案子,那个案子的起始,其实就是因为一个侯门小小姐被人贩子捉了。

而那一日的晨间,他们清楚地记得,他家将军亲自陪着个小女孩儿从楼下走出来,一脸的呵护备至,之后又亲自给那个小女孩儿剥了咸水煮毛豆来吃。

当时他们面上波澜不惊,后来私底下颇震惊了一番,想着这小姑娘不知道和将军什么干系,看若说私生子,看着年纪实在不像,将军当年十九岁,还生不出这么大的闺女。

霍景云想起了这件事,便豁然开朗,越回忆昨日的小姑娘,越觉得像,况且年纪也恰好是能对上的。

于是他便私底下和苏年问了:“将军之前从山洞里抱住那女孩儿时,你们可看真切了,什么模样,多大年纪?可是十四五岁样子?”

苏年几个不免摇头:“哪里看得清,不说将军把那女孩儿抱起来后,便用斗篷掩住,之后再没露面,便是最初看的那几眼,隔着老远不说,那女孩儿蓬头垢面脏兮兮的,只一双眼睛能看,其他根本看不出本来面目。”

“那是你眼瞎!”另一个将士却是道:“我只瞧见一眼,虽说脸上脏,可是那脸盘儿,是个瓜子小脸儿,必然是个美人胚子,况且那双眼,真好看,就像清水里养着的黑珍珠,透亮透亮的,比小娃儿的眼睛还清澈。”

霍景云听了不免一拍大腿:“那就没错了,果然就是她!”

“谁?”众人诧异。

霍景云看看不远处,见将军立在门首,只皱眉遥遥望着远处的山,也不知道想什么,根本没有注意这边的意思,于是便添油加醋,把那一日,他们的少年将军是如何亲自陪着个小姑娘从楼上走下来,又是怎么亲自陪着小姑娘用早膳,又是怎么伺候小姑娘吃饭。

“啧啧啧,你们是不知的,当时将军看着小姑娘的那眼神,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将军外面偷生的娃儿!”

“滚你娘的,瞎说什么,今日将军抱着那姑娘,谁看不出来那意思!”

霍景云一想,也对,今日将军的意思,实在是再明显不过了。

一时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免笑起来。

看来他们将军的喜酒,用不了多久就能喝上了?

而这个时候的萧敬远并不知道,他的属下已经把他的过去扒了一遍,并把他的将来都给盘算好了,他依然安静地等在门外。

过了不知道多久,门开了,大婶提着一桶用过的温水走出来,他忙过去,提过来帮着倒掉。

“刚才用了点热汤面,洗了个澡,又换上我之前的旧衣裳,勉强能穿,就是委屈姑娘家了,一看姑娘细皮嫩肉的,长得又这么好看,就不像是咱寻常人家,怕是没穿过这粗布衣裳。”

正说着,阿萝也走出来了,笑着道;“谢谢大婶,大婶说哪里话,这衣服我穿着正好,且暖和得紧。”

说完这话时,便恰好看到了一直站在屋檐下的萧敬远。

四目相对间,她默了片刻,微微垂下了眼睛。

他和她之间的关系,她竟一时有些迷乱。

上辈子,他是遥远而高高在上的七叔,是她夫君敬仰敬畏的亲叔叔,她这个侄媳妇更是远远地看着,几乎不敢抬头正视的。

这辈子,初见时,他仿佛和上辈子那位受人敬重的定北侯还很遥远,十九岁的青年将军,她看到了他严肃刚硬的外表下温暖的双眸,甚至偶尔间,他会对着自己笑。

她悄悄地发现,她是可以冲着他撒娇耍赖的。

她顺着杆子往上爬,百无禁忌地把他给的一点点纵容利用到了极致。

之后他猝不及防地撤回,温柔却强硬地收回了曾经递给她的那双手。

有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被人抛到了大街上。

幸好那个时候,爹回来了,爹娘也和睦起来,爹娘的宠爱让她渐渐地忘记了萧敬远。

她把他送的小红木锤子,还有那小木娃娃都收在箱子底,从不打开来看。

她这辈子,是不可能再嫁入萧家的,便以为,今生自己怕是和他再无交集了吧?本就差着辈分,又不是什么血缘近亲,待到一日她嫁为他人妇,怎么可能轻易得见?

只是终究没想到,自己在这一场燕京城动荡中,竟遭遇这般不幸。

更想不到的是,爬出洞口,迎着积雪反射过来的刺眼光芒,第一眼看到的竟然是他。

身穿战甲,顶天立地的他,弯下腰,对她伸出一双温暖干燥的手。

在那一刻,她整个崩溃了,再不记得曾经被抛弃的痛,冲着那双温暖的手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倒在他怀里贪婪地吸取他的温暖。

想起自己之前的行径,她不免微微咬了下唇。

一碗汤面入腹,洗了个热水澡,又换上了干净温暖的衣裙,理智回笼,她又重新是兵部侍郎家娇生惯养待字闺中的姑娘了。

眼看就要满十五岁的姑娘,自然是要谨言慎行。

这样的一个姑娘,面对眼前这位数年不曾谋面的萧大将军,是羞涩矜持的。

于是萧敬远就见到,阿萝低下头,柔白犹如春桃一般的脸颊微微泛起粉润的红晕,修长细密的睫毛垂下,样子妩媚羞涩,就连那娇嫩的眼睑上方,也透出一层脂粉样的艳红来。

她是刚洗过澡,乌黑的青丝轻轻蔓延在少女微微隆起的胸前,发梢还带着些许湿润,整个人仿佛清晨沁润了水光雾气的牡丹,轻盈盈的水灵,粉嫩嫩的动人。

萧敬远就这么看着,看着七年后已经初初长成的女孩子,微微开启娇嫩清透的唇瓣,低声道:“谢七爷救命之恩。”

她用的称呼,不是七叔,而是七爷。

七叔是世交间排着辈分的称呼,七爷,却是连那点世交之情都没有了。

更遑论昔年,小小的她曾窝在他胸膛里,软糯撒娇,仰起小脸儿歪着脑袋冲他耍赖。

这些,她可能已经忘记了吧。

萧敬远几乎在屋檐下等了大半个时辰。

这大半个时辰里,他想象过千百种她出来后会说的话,每一种,他都想着他该怎么应对。

可是万没想到,她一开口,便是这般疏远的谢辞。

一盆冷水浇下,揣在怀里的蒸腾热气,缓慢地变冷,变硬。

“三姑娘客气了,萧某奉太后谕旨剿匪,这本是职责所在,若是不能救得姑娘,反倒是萧某的罪过了。”

他的声音疏远客气,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阿萝默了片刻,有些不知道如何应答了,她也感觉到了,他眸光中的热度仿佛瞬间消退。

或许他在生气,生气她是个不识好歹的,前一个时辰还在软绵绵地攀着他的臂膀怎么也不肯放开,后一个时辰便矜持地不敢抬头去看。

贝壳般的小牙微微咬住唇,粉艳的丁香小舌轻轻抿了下唇瓣,她越发低下头,小声开口说:“七叔……你知道我娘和我弟弟的下落吗?”

牢牢地盯着她那唇舌间小小的动作,萧敬远的眸色变深,呼吸几乎停滞,胸口甚至泛起丝丝疼痛。

他深吸口气,箭袖下的拳轻轻攥起,以平稳自己的气息。

她果然是没变,纵然长大成一个妩媚动人的姑娘,却依然是原来那个性子。

开口叫七爷,是和他把以前的那点牵扯撇个清清楚楚。

再开口叫七叔,又是因为有所求,怕自己生气了,便故意这么称呼来拉进一点点距离。

她甚至聪明地放低了声响,依然软糯的声调中透出点撒娇的味道。

这若是换了别人,他必然嗤之以鼻,冷漠对之。

往年求上他的人不知凡几,哪个敢在他面前动这种小把戏。

可是偏偏,她这小心思小手段,他甘之如饴。

“并不知。”

他这话一开口,便见那湿润浓密的睫毛瞬间抖起,水润的眼眸中透出浓浓的担忧。

他怎么可能忍心看她这般。

“你别担心,我一路追过去,知道那些流匪也并没有找到你娘和你弟弟。”

还是忍不住出言安抚。

第50章

“你别担心,我一路追过去,知道那些流匪也并没有找到你娘和你弟弟。”

还是忍不住出言安抚。

低哑的声调说出的话语,倒是和她的猜想差不多。她凭着自己遥听那些流匪动静的本领,知道昨日他们还在骂咧咧,只说这两日在山中竟然一个都没碰到。

看样子,至少她遭遇的那拨人,并没有母亲和弟弟下落——或许母亲和弟弟已经逃出山去了吧。

“……那就好。”她轻声喃道,声音柔软,可以听出是总算放心了。

“我派出去的人还在搜查,若是有你母亲和弟弟的下落,会第一时间禀报过来的。”

他还是忍不住,再次出言安抚。

“嗯。”她抬起眼,仿佛秋水洗涤过的双眸此时越发显得清澈动人:“谢谢七叔。”

他低头望着她,想说“不用客气”,却觉得太无趣,想说“这本是分内之事”又觉得太疏远,脑中百转千回地品味她那句“七叔”,竟觉得此时此刻正是恰到好处,她既没有刻意疏远,也没有丝毫要亲近的意思。

七年前那个对她耍赖得寸进尺,一次次地放出鸽子要他过来的小姑娘,必然是不会回来了。

就在这时,恰好霍景云送过来吃食,却是之前山中顺手猎到的狍子,如今烤好了。

“将军,这个狍子肉咱兄弟刚才用盐和烧酒特意腌过,烤得正好,你先用着。”说着,递过来一个偌大的青花瓷盘,里面大咧咧地摆着小半只烤熟了的狍子。

他嘿嘿笑了笑,又趁机去瞅向旁边的阿萝。

一看之下,不免有些怔住,想着这姑娘可真好看,像暖房里养着的兰花。

旁边的萧敬远冷瞥过来一眼,霍景云也就马上清醒过来,连忙笑着道:“这位姑娘饿了吧,你也用些,不用客气,这是兄弟们特意给你和将军做的,好吃得紧。”

说着间,便把那个大青花瓷盘搁置在旧木桌上,然后慌忙逃走了。

阿萝饿了那么久,喝了点面汤不过是暖暖胃罢了,此时听得烤肉,嘴里便不自觉地流了口水。

她艰难而小心地看向那狍子肉,却见那狍子霸气地横在盘子里,烤得金黄,色泽光亮,上面还细心地撒了盐巴等调料。

不动声色地,她微抬起袖子假作咳嗽,其实以着缓慢而细微的动作轻轻咽了下口水。

之后她咬唇,晶亮的眸子望向萧敬远。

这个时候农户大婶已经识趣地出去了,萧敬远看看四旁,见有个灶台,灶台上放着锅碗盆勺并菜刀,他握过来,便仔细地用刀将烤狍子肉分割开来。

他自然看出刚才阿萝见到这烤狍子肉时,眼里瞬间迸发出的光彩,以及那欲盖弥彰的咽口水动作。

阿萝从旁安静地等待着,不时抬起头来悄悄看向他。

他低着头,笔直的鼻梁骨旁,如剑一般的眉眼微垂下,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过他握着菜刀的手,一丝不苟的稳定。

他一下下地,从一整块烤狍子肉上面切割出削薄的肉片,整齐划一。

之后,他又取了一些盐巴,均匀地洒在那肉片上。

做完这些,他自旁边竹筒里取来一双筷子,农家的筷子,自然比不得侯府里,他看了看,勉强还算干净,这才递给了阿萝。

“吃吧。”他仿若随意地看了她一眼:“等下再喝点热汤。”

“嗯。”阿萝这个时候还能说什么,她故作镇静地等在旁边,其实心里已经恨不得用手抓来那削薄的狍子肉塞到自己嘴里,而抬起袖子掩饰吞口水的动作已经做了好几次。

当下接过来筷子,她小小声地道:“谢谢七叔。”

说完这个,便再也忍不住,用筷子夹了一块肉来放到嘴里。

吃到嘴里,她才知道,这烤肉是多么鲜嫩香美,香得她恨不得把舌头都给咽下去。

“好吃。”她再是想故作矜持,也终于忍不住夸口赞起来,一边赞着,一边又夹了一块。

如此吃了三四块后,她才想起来,望向旁边的萧敬远,小心翼翼地问道;“七叔,你不吃啊?”

“我不饿。”他低下头,取来了一个烧火棍,轻轻地拨弄着旁边灶膛中的柴火,想让它烧得更旺一些。

山下虽不比山里冷,可是到底并不暖和,而她刚沐浴过,发梢的湿润浸在胸前微微起伏的粗布蓝花袄上。

这样子很容易着凉。

阿萝低下了头,重新拿着筷子吃肉,只不过这次少了最初的急切,变成一小口一小口吃了。

当她这么吃的时候,萧敬远坐在灶膛旁,一边随意拨弄着灶火,一边看着她。

她有几分羞涩,忽然间就想起,七年前,他从拐子手里救了她,也是像今日这般,抱起她,将她收拢在斗篷里遮盖得严严实实,之后寻了处客栈安置她。

第二天晨间,他陪着她一起用膳,抬起修长好看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她剥水煮毛豆。

她还想起了刚才大婶说的话,大婶说,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吧,刚才那位大将军还说你并不会自己穿衣,要我帮着些。

她小口地品着嘴里烤狍子肉的滋味,有些无奈,又有几分羞赧,其实她自那之后,早学会了自己穿衣,他竟然还以为自己是小时候那般娇惯和笨拙。

“在想什么?”他低头望着灶膛里欢快的火苗,这么问道。

她微诧了下,仰脸看她,小脸在火光映衬中透着粉光。

“我就是想起了我小时候……”被他猝不及防地这么问,她倒是没防备,一边吞咽下一口烤肉,一边低声这么道。

他目光从火光中移开,看了她一眼。

“以前是我不好。”他以为她想起了那一日,他向她告别的情境。

他明明答应了她的,可是却出尔反尔了,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违背自己的诺言。

“没,没,你想多了,没什么的。”她连忙摇头否认。

她并没有哀怨地一直想着这件事,至少现在并没有。

她也知道,今日若不是他,怕是自己在那山洞里会冻死饿死,她怎么还会斤斤计较小时候的事儿。

更何况,小时候也是她不懂事,任性,缠住他,不舍得放开,只恨不得他能像父亲一般守在自己身边。

跳跃的火苗映衬在他坚硬的下巴上,他喉咙微动了下,灼灼目光凝视着她。

沉甸甸的目光压下来,阿萝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解释道:“其实,那个时候是我不好,我只是……只是太需要像七叔这样的人对我好了,七叔那么好,我便忍不住任性了。”

她贪婪地索取,试探着他的底线,但其实他和自己非亲非故,并没有那么多耐性。

“恰好,我爹回来了,他对我很好,他比我以为的对我还要好。”

听着这话,萧敬远便想起,那一日在茶楼上,他看到她高坐在大马上,欢快地靠在叶长勋怀里,眉眼间的神采仿佛能照亮整个东大街。

她的父亲回来了,可以满足她需要的一切宠爱,所以她就不需要他了。

阿萝这么说着时,她忽然不安起来,其实她并不明白,为什么她和萧敬远要谈起这个话题,以前的事儿,难道不该是默契地当做没有发生过吗?

她很勉强地笑了下,抿唇轻笑:“其实……七叔还是相信我的吧?”

“嗯?”他不置可否,挑眉望着她。

“我当时死乞白赖,求着七叔把婚事给退了,七叔当时说是不会退的,可是后来……”

后来她自然知道,她提过的那两位,他谁都没有娶,一个调令,他离开了燕京城。

“这个和你没有关系。”他略显强硬地打断了她的话,语速非常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