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那天之后,无论剧组、公司、甚至大街小巷,人们都再没听到有关陈鱼的消息,甚至也没人再主动提起。陈鱼如同草尖上的晨露,天一亮,就消弭无踪了。如果不是那些影像真实记录了她的一颦一笑,很多时候,再想起这个人的时候,李韵韵会觉得,有关这个女孩子的所有,都是一场盛大而虚无的幻觉。

李韵韵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陈鱼的家世背景,或许比她从前设想过的还要深厚,一旦她本人从这个圈子脱身开去,之后所有和她有关的人和事,都会被一张厚实的幕布无声掩盖起来,从此无人提及,甚至无人再去留意。

日子有条不紊地继续过着。果然如张导所说,《盛唐妖闻录》里的小狐妖死了,林优璇饰演的鱼姬取而代之,一夕之内席卷了所有影迷和粉丝的视觉记忆。上妆之后的林优璇与那天李韵韵在厅堂里见到的“清水出芙蓉”的模样判若两人。美人尖,桃花眼,琼鼻红唇,经过化妆师和服装师鬼斧神工般的联袂打造,出现在众人眼前的鱼姬烟视媚行,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鱼姬的美貌,不同于孔月旋饰演的女一号那般明媚雍容,也不同于女二号那般清新怡人以气质取胜,她娇而不骄,媚而不俗,难得的是,如此盛装之下,一颦一笑间自带三分浑然天成的仙气,一夕之间,林优璇三个字又

一次红遍大街小巷,风头一时无两。

两周后,《盛唐妖闻录》完美收官,最后一集的收视率又一次突破以往记录,让包括星辉在内的四家公司赚了个盆满钵满。

为了庆祝该剧顺利收官,星辉和包括藤野在内的另外三家公司选定七夕这天在枫国酒店举办了盛大的庆功宴。然而精心准备前去赴宴的人们并不知道,这一晚发生的种种,注定要成为许多人一生中难以磨灭的记忆。

开往枫国酒店的加长宾利车里,李韵韵和林优璇坐在一边,云乔和助理小桃坐在另一边。

李韵韵瞥了一眼正对着化妆镜点缀红唇的林优璇,说:“公司给你安排的几个助理,一个都没看上?”

林优璇眼睫轻眨,明显有点懵:“几个助理?”

李韵韵耐心解释:“今晚在化妆间那几个,你一个都不喜欢?”

“也不是。”林优璇抿了抿唇:“我不习惯……身边总跟着个人。”

云乔说:“其实我也不太习惯,但有个助理跟着,许多事也方便些。不然韵韵这边……她一个人也盯不过来。”

林优璇收起化妆盒,有点不好意思:“我是不是给你添了很多麻烦,韵韵姐?”

“没有。”李韵韵解释说:“不过云乔说的对,我不可能全方位24小时盯着你们,但有些事你自己去做也不合适,下个月就要进新剧组了,总不能到时别人都有助理跟着,你自己给自己打热水、拿毛巾

、拎东西,做各种打杂的活儿。”

林优璇笑得有一丝腼腆:“这些活儿我过去都自己做的,也习惯了。”

李韵韵说:“可现在继续这样,不合适。”

大概是觉察到李韵韵的语气里公事公办的坚持,林优璇没有再说什么抗拒的话,而是点头答允道:“我都听韵韵姐的。”

车里的冷气开得很足,又或者是车速太快,让人生出一种窒息感,李韵韵扯了扯挂在颈间的项链,从一旁的小冷柜拿出一瓶冰镇乌龙茶,喝了几口,感觉总算舒适了些。

林优璇问:“韵韵姐,你脸色不大好,是不是有点晕车?”

李韵韵摇头:“没事,就是有点渴了。”

云乔盯着她手里的饮料瓶:“少喝点冷饮,对胃不好。”

李韵韵看了眼腕表:“车里有吃的,你们两个也先垫一点。待会到了那边有的是要应酬,饿出个好歹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助理小桃从车上的保鲜箱翻出一些食物,三明治、梳打饼干、水果以及一些小零食,给几人分食。李韵韵拿过一袋山核桃,撕开小包装的时候才发现,袋上的商标看着眼熟,却怎么都想不起到底在哪见过。一种怪异的感觉在心底蔓延开,直到下了车还有点心不在焉。

几人相携走进去时,云乔伴在她身边,低声问:“怎么了,看你脸色不太对。”

李韵韵摇头:“感觉有个东西很熟悉,但怎么都想不起。”

云乔安慰:“

别刻意去想,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记起来了。”顿了顿,又轻声说,“苏阿姨来B城了?”

李韵韵轻轻颔首:“来了有段时间了。”

“我妈知道是你介绍我新工作,让我问问这周末,你和苏阿姨有没有空。她说要亲自下厨烧菜给你们吃。”

“我只是帮你引荐,苏忘生这个角色是你自己争取来的。”穿过停车场往酒店里面走,往来的人渐渐多起来,李韵韵说话的声音极低,刚好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你可别把功劳都记在我身上,担不起啊。”

云乔轻声笑:“你既是我的伯乐,又是我如今的顶头上司,我妈想感谢讨好你,也不是没道理。”

李韵韵的目光落在远处一个定点:“可别,我们往后共同的老板在那。”

云乔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正望见唐清和与唐清言站在一处,与一位身材姣好的女士交谈着什么。

云乔轻声说:“韵韵,你是不是和咱们这位大老板不太对付?”

“没有的事。”李韵韵垂下眼帘,“陈鱼走了,我眼下全指望你,你好好拍戏,公司这边的事不用你瞎操心。”

云乔浅浅一笑:“韵韵,你真是大了。都能独当一面了。”

这话说得语调极轻巧,细听却透着几分落寞。李韵韵闻言转脸,云乔今天穿一身白色休闲装,他是极少数能将白色穿得好看那种人,且无论古装还是现代便服,都能穿出几分属于他自己的飘逸自

然来。比脸,他也不输给那几个时下正红火的小鲜肉,但论这份出尘的气质,圈子里还真没几个人能越过他去。

李韵韵望着他的侧脸,突然记起几年前参加他的婚礼,也是一样的角度,也是近乎相同的侧脸,可那时是他最年轻也最好的年华,眉眼俊俏如画,嘴角随便扬起一丝笑,便透着一股无人能敌的意气风发。那幅画面,那样的笑容和侧脸,一直存在李韵韵的记忆深处,就像现在,随便一个不经意的时刻,就会浮上心头。

李韵韵也绽出一抹极浅的笑,一边转回头去,说:“都工作好几年了,怎么可能不长大。不过你站在我身边,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大,一点不显老。”

云乔自嘲地笑:“怎么可能,我可比你大了七岁多。”

“你倒是提醒我了。”李韵韵颇为认真地说:“公司最近买进几个剧本,男一和男二都有大叔款,你要是不介意扮老,倒可以考虑接下来。”

云乔低声说:“我只管拍戏,这些事情你替我决定就好。我相信你的专业判断。”

说话间,两人已临近酒店门口,云乔极低声地说了句:“韵韵,我相信你。”

李韵韵有点没听清他讲的话,回眸正要问,就听那头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原来不远处和唐清和、唐清言两兄弟相谈甚欢的窈窕女士不是别人,正是孔月旋。她穿了件白色削肩鱼尾礼服,手腕和肩膀的白色铃兰

装饰遥相呼应,是今年春夏巴黎时装周Christian Dior“永生铃兰花”主题的第一件礼服。孔月旋气质清丽大方,身材也好,铃兰花礼服让她看起来清新又性感,正笑着朝她招手:“刚还问你们唐大老板,你这位得力干将去了哪?”

李韵韵朝云乔做了个先进去的手势,经过走在前面的林优璇时,轻声叮嘱:“和云乔一起,彼此有个照应。有事打我电话。”

林优璇点点头,朝唐清和几人站的方向看一眼,问李韵韵:“韵韵姐,我用不用过去跟唐总打个招呼?”

李韵韵见她一双妙目水汪汪的,透着一股天真的欣喜和向往,斟酌片刻便点头,又招呼云乔:“一起过去吧,跟唐总打声招呼再走。”

一行人一齐走过去,刚一走近,孔月旋就笑出声来:“喊你过来,你怎么还带过来一串兵?”

李韵韵朝她抱以一笑,又看向唐清和、唐清言两人:“唐总,副总,这是云乔和林优璇。”

自从上次两人在枫国酒店尴尬散场,已经过去一个月时间,李韵韵说完话一抬眸才发现,唐清和似乎清瘦许多,显得眉目轮廓比从前更深邃许多,双眸漆黑,如同白水银里浸着两丸黑水银。他的目光从李韵韵身后的两人身上飞快掠过,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唐清言咳了一声,示意李韵韵身后两人:“先进去吧。”

云乔朝两人微微颔首,

和助理小桃率先走了。林优璇却仿佛失了神,目光停在唐清和身上,仿佛胶住一般,收都忘了收。

唐清和感觉到了,却没再看她,只是率先转身朝里走:“李韵韵跟我过来一趟。”

唐清言微微皱眉,看了林优璇一眼,这一眼让身旁的另一个人大为吃醋,“哼”了一声扭腰就走。唐清言迟疑了下,还是多说了句:“愣什么,还不快进去。”

林优璇怔怔回神,发现一行人走个精光,一时间脸颊爆红,手足无措,喏喏跟在唐清言身后走了进去。

02

宴会厅二楼别有几间茶室,方便重要客户找个清净之所商谈正事。

唐清和一走进屋,就关上门,把站在房间正中央的李韵韵吓了一跳。一转身才发现,房间侧面墙壁上挂着一面椭圆形镜子,角度刚好映出她自己的影子来。晚上在家里拾掇自己时,苏女士刚好在一旁,对她的品味诸多指摘,又把上一次李毅松带她买的那几套裙子批了个一无是处。

罪魁祸首乖乖站在门口聆听教训,与李韵韵的愁眉苦脸不同,李毅松始终面露笑容,仿佛听到世间最美的乐声一般,还要时不时地点头击掌,连声称赞苏女士说得好、说得妙、说得一针见血、字字珠玑。

所以这一晚的装扮是经过苏女士严格把关诞生的。

李韵韵个子高,身材苗条,却偏偏剪了苏女士深恶痛绝的短发,现有的靓衣都搭配不成,按照

苏女士的原话:穿什么都像个瘦高瓶子,一点成熟女性的美感也无。

故而挑选了苏女士最为满意的一件藕荷色小礼服裙后,又为她精心挑选了一顶假发,及肩的栗色直发,额头覆着蓬蓬的空气刘海,脖颈上依旧戴着那条李毅松选的粉钻项链,却不显得突兀,整身的搭配下来,衬得李韵韵清丽动人,眉目灵动。

临出门前,苏女士颇满意地点评:“看起来有我当年的风范。”

李毅松则有些不满意地咕哝:“实在让人不放心。”

李韵韵也不知道苏女士今年是通彻了哪根筋,竟然能和李父和谐共住同一屋檐下长达一个月之久,虽然嘴上从来不说,但她在心里暗暗祈祷,这样的好日子,能够维持得更久一些。

她从镜子中抽回视线,正对上唐清和看着她的目光,遂有些不自在地捏住身后的裙褶,笑了笑说:“唐总是有什么机要工作叮嘱我吗,锁门做什么?”

唐清和个子高,脚步也大,几步就走到她跟前。李韵韵不习惯穿太高的鞋子,三公分高跟鞋刚好衬衣服,又不会太遭罪,可站在这个人面前才发现,为了谈话时烘托气场,似乎这双鞋子实在太低了些。

唐清和也发现了,说话时便更低一点头:“是有一件非常紧要的事与你商量。”

他说话的声音极低,如同起音的大提琴,低沉醇厚,撩人心弦。两人离得实在有点过于近了,他语调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