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韵韵连汤带菜吃了两碗,又喝了一杯当地特制的甜酒,瞬间觉得整个人都活过来,扭过头对云乔说:“阿姨最近联系你了吗?”

苏女士拉上云乔的妈妈,一

走就是半个月,几天都没一个电话,实在让人不放心。

云乔点点头,又笑:“好几年没见我妈玩得这么开心,说起来,还要感谢你妈妈。”

李韵韵拿着筷子,觉得有点无所适从,云乔的妈妈看起来经常跟他联系,怎么苏女士却几天都没一条消息?想要知道自己妈妈近况如何,还要辗转从云乔这儿打探消息,越琢磨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儿。

云乔低声喊了声:“韵韵……”

接连喊了两声,李韵韵才回过神,看向他,第一句话却是:“你晒黑了不少。”

云乔哭笑不得:“这边海拔高,晒黑点正常。”他端详着李韵韵的面庞,见她脸颊圆润,大概喝了点酒的缘故,还有点粉扑扑的,看起来气色极好。一句话在舌尖滚了几圈,最后一咬牙,还是说了出来:“韵韵,你和唐总……最近还好吗?”

李韵韵点了点头:“还行。”两个人说话声音都很轻,李韵韵却还怕别人听见,目光逡巡一圈,本想看看其他人的动静,不想刚好看见唐清和端着酒杯站在陆导对面,另一边站着林优璇。

一段时日不见,其他跟组的人或多或少都晒黑了,她却白皙依旧。穿着棕糖色高领毛衫,肩上披一抹猩红色披肩,那颜色挑人,穿在她身上愈发衬得她肤色如玉、容貌清艳。

她手里端着酒杯,大概是有些醉了,她的脸颊红扑扑的,身体有一半靠在唐清和身上,

而唐清和……也没有推开她。

云乔低声说:“韵韵,林优璇是怎么拿到鱼姬这个角色的,你知道吗?”

李韵韵有点怔怔的,她觉得自己大概是喝醉了,否则云乔的这句话听起来为什么这么费解?

林优璇是怎么拿到这个角色的,她不应该是最清楚的那个人吗?陈鱼的事闹起来之后,张导推荐,她帮忙引荐,唐清和见过本人后拍板,一系列过程水到渠成,林优璇姿色上乘,演技虽然有待提升,也不是全无天分,再加上这姑娘性格温顺,对待谁都一副温婉可人的模样,在这个圈子尤其星辉内部人缘都很不错。她觉得张导当初说的对,这是一棵好苗子,好好培养,将来说不定又是一个张曼嫣。

但云乔的话是什么意思?

云乔端杯子的手指习惯性地摩挲着,指腹轻轻描摹杯壁上的描花图案,他知道此时的自己大概十分可鄙,可有些事,李韵韵既然选择和唐清和在一起,就有权利知道。

倘若让一个人从一知半解到知悉全部,再重新去做选择,有些事的结果会不会完全不一样?

他感觉胸腔滚烫,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冲出喉咙,脸颊因此染上薄薄一层红晕。他本就是修眉朗目的俊俏模样,这样仿佛醉酒的模样,看在许多人眼中,只觉别样风流。李韵韵也看出来了,跟服务员要了滚烫的消毒毛巾,递了一条过去:“擦一擦。”

云乔把毛巾捏在

掌中,另一手拽住李韵韵的衣袖:“跟我来。”

02

蒸烫过的毛巾攥在掌心,如此高温带来的灼热,仍然无法抵消心底蒸腾而起的那股火热。云乔忍不住自嘲,活了三十多岁,上一次有这种异样的感觉,是什么时候的事,竟已记不起了。

两人走到外面廊间,西北的夜空,夜色并不浑浊,月亮的清辉遍洒大地,反而显出某种日光之下难以捕捉的雄浑之美。远近景色如同泼墨山河,正当中挂着一轮圆月,月色清晰,可以毫不费力看到上面的阴影。连月亮这样美好的事物,都难掩阴翳,那么做了几十年好人的人,偶尔有一点私心,是不是也是人之常情?

这样想着,云乔转过身,看向李韵韵:“韵韵,咱们认识多少年了?”

刚刚两人起身出屋时的动静并不大,但也左近的有人朝这边看来,李韵韵当时低声解释说云乔酒量不好,恐怕要吐,自己去帮忙照顾,并没有人对此起疑。她知道云乔大概有话要对她说,却没想到他一开口是来追溯过往的,愣了愣,回答说:“我上小学三年级时,和你家做邻居,算起来也有十好几年了。”

云乔摇摇头:“你初三那年,李伯伯就置办了现在城郊那处房子,你们全家就搬走了。和我家相邻的那处房子还留着,苏阿姨偶尔回去,和我妈一直保持着联系。你高三毕业,在B市念大学,从那时起你就一

直在外面住。苏阿姨和李伯伯离婚,卖了我家隔壁的房子,回H市老家定居。”

“你上小学三年级时,我上高一,那年我们成了邻居。你上初三时,我大学毕业,你们举家搬迁。你大一那年,就自己在外面租房子住,那年我和殷葶结婚,后来渐渐淡出这个圈子。”说到这,他转过脸看向李韵韵,“说认识十几年,其实真正在一块相处的日子,也没有多少天。”

在李韵韵的记忆里,云乔鲜少用这样郑重其事的口吻跟她讲话。

幼时的邻居也好,长大后一个遥远的朋友也罢,云乔在她的记忆里,始终是那个从小到大都闪闪发光的存在。

他也曾问鼎圈内最受欢迎男主角,也曾是许多男男女女心目中无法取代的那颗星,哪怕李韵韵后来成为他的经纪人,成为他事业上的指引者和策划人,在她内心深处,这个人落魄有时,沧桑有时,仍旧是一个闪亮而遥远的存在。

他会对她说客套而感激的话,会对她作长揖开玩笑,但李韵韵一直知道,他本心中的那份骄傲,一直都没有丢掉。

也是因为这样,无论现在的他看起来多么平易近人,她对他始终有一份隐匿而神秘的尊重。

他突然主动挑起这样的话题,让李韵韵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又问:“怎么突然提起这个?”她弯起唇角,浅浅地笑:“好像是有点感伤的话题,这不像你

。”

云乔突然凑近一步,扳住她的肩膀,低下头看住她的双眼说:“韵韵,你要相信我,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本意都是为你好。无论这个世界上其他人如何变,我都不会改变,至少,我不会处心积虑去害你。”

他的眼瞳是纯正的黑色,这个角度,仿佛整个天幕的星星都落了进去。李韵韵忍不住屏住呼吸,旋即又浅浅一笑:“我相信你。”

云乔握着她肩膀的手微微颤抖,他自己似乎也发现了,很快便松开她,转过身,和她一起看着前方的夜色。

“林优璇,你最好去查查她的底。”

又回到刚才那个话题,李韵韵心底的那份不安逐渐扩大。她咬住唇,问:“你知道些什么,都告诉我。”

云乔摇头:“我只是看到一些东西,听说一些东西,有些事你还是自己去查,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比较好。”

“你看到了什么,又听说了什么,告诉我。”

“我看到……”云乔抿了抿唇角,他垂下眼眸,面上难得浮上一丝赧然:“前几天拍戏的间隙,我看到林优璇和人打电话,我听到她在喊那个人的名字,她称呼对方清和。”

“比如说,以后喊我清和。”

那样温醇悦耳的声音,那样温存的抚触和亲吻,言犹在耳,历历在目,如今却证明并不是独独说给她一个人听的甜言蜜语?

李韵韵眨了眨眼睫,似乎有一根眼睫毛掉进去了,一瞬间刺痛得她

睁不开眼。她劝自己沉住气,问:“还有呢?”

能让云乔这样宽厚隐忍的性格都忍不住对自己出言警告的,他看到的、听到的,肯定不止这一个电话。

“在《盛唐》剧组时,我曾经听现场制片和人闲聊,说林优璇能演鱼姬,是因为得到唐总本人的青眼,否则她一个从没演过戏又负责给布景师打杂的小姑娘,哪可能一上来就接替陈鱼演这么重要的角色。”

听到这,李韵韵觉得自己心脏漏跳了一拍:“你是说,林优璇从前在剧组,并不是单纯的跟组演员,而是给布景师打下手的?”

云乔点点头,见她脸色不对,问:“怎么了?”

李韵韵觉得浑身的血都冲到头顶:“我需要查清楚一些事……”

她转身就走,云乔扯住她的衣袖,低声说:“韵韵,别为根本不值得的人伤心。”

李韵韵点头,拾步就走。

靴子在宾馆的楼梯敲击出“咚咚”的节奏,每一步仿佛都沉碾在心头。云乔说的话,苏女士也曾对她说过,且就在她与李毅松协议离婚后不久。

“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哭泣,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事停驻。”每个人都在这样说,可又几个人能真正做到。

心里明明觉得不值得,滑落眼角的水珠是怎么回事?

是谁说过,爱情和喷嚏都让人猝不及防,无法掩藏。到了这个时候,李韵韵终于不得不承认,她是喜欢唐清和的。

第一次见面在他面前跌

跤;为了陈鱼的事努力斡旋,只图挽回在他心里的印象;为了帮云乔顺利入驻剧组在车里挨他的斥责;替孔月旋受伤被他在雨中抱着行走;还有那个慌乱之中错打错着的吻,以及那场让人哭笑不得的相亲……她根本不知道是在哪个环节出了错,让她的心陷落,可当他在茶室朝着精心打扮的自己缓缓走时,当他一本真经地对她提出不妨以结婚为前提交往时,她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她不想这么快接受他的请求,不想承认自己居然喜欢这个提议,可却因为张扬突如其来的绑架和硫酸事故,被迫提早卸下心房,当着云乔的面坦诚对他的喜欢。

到了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不再是一往无前的青涩年纪,对爱情有期待,更多的却是成熟女性的矜持和高傲,想要开口承认喜欢一个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可她还是那么容易就承认了。却又如此轻易地被告知,她大概只是他兴之所至的一个玩具。

03

回到房间,打了无数通电话,用尽她能想到的所有办法,依旧联系不上陈鱼。到了此时,李韵韵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除非陈鱼主动出现在她的世界,有生之年,她大概再也联系不到这个宛如惊鸿又翩然离开的女孩了。最终忍不住狠狠攥着床单,抬起头的时候,看到镜子里眼睛通红的自己,李韵韵几乎呆住。

坐在窗边,她捂住脸,所有的

哽咽都凝在嗓子,这是多少年来的习惯。高三毕业的那个暑假,躺在老宅的卧房睡觉,隔壁就是李父的书房及卧室,夜间几度噩梦转醒,哽咽落泪,因为不想让李父听到自己的哭声而产生心理负担,只能死死咬紧被子憋住哭声。

时间久了,再痛苦的时刻,也不知该如何学其他女孩那样大哭出声。

她羡慕能够大哭大笑的女孩子,大开大合,肆意自由,才不枉来这世界走一遭。最要好的朋友乔小桥就是这样的女孩。可她自己却怎样都学不来。

圈内许多人都曾经夸奖她,小小年纪就练就宠辱不惊,喜怒不形于色的好本事。也有新上路的经纪人向她讨教,如何才能修炼到这样千人一面的境界。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他们都想错了她。

她不是刻意修炼,而是天然长成,如果给她机会选择,她宁愿自己能像乔小桥、孔月旋以及更多的女孩子那样,大大咧咧,肆意哭笑。哪怕有时不合时宜,哪怕偶尔会被人看笑话,也好过独自一人时,都摘不下这副戴在脸孔上的假面。

李韵韵深吸了口气,陡然记起一个细节,当初陈鱼拿着那根铁丝来房间找她,曾经说当初帮忙找那根铁丝时,徐小宗也在现场……

她匆忙起身,到卫生间洗了把脸,顾不得冷水扎得面孔生疼,又喝了两口水,平复好心情,拨通徐小宗的电话。

正如她听到云乔那番解说

后所预料的,当初设计木架倒塌陷害孔月旋的那个女孩就是林优璇,徐小宗甚至还提供了另一个细节,当初张扬打电话给陈鱼约她面谈的那天,他在附近看到过一个与林优璇相似的背影,一闪而过,当时的他并没有在意,后来陈鱼从圈中迅速抽身,他这个助理不得不重头来过,再寻其他大树依靠,对于整件事的前后经过,在脑中不知道回想了多少遍……

而那个看似模糊的身影,就这样渐渐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