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分钱邀请的石英直接拍了板:“宁檬啊,你就陪陆总一起去看看这家公司吧,哈!”

宁檬考虑了一下,如果单为忤逆这么个指令而辞职,似乎有点不值得,她投出的项目还没有丰收呢,她绝不能在领取到丰收果实前轻言离开。

于是她决定忍辱负重,“好吧,那我就陪陆总去看一下。”

那家公司的地址在朝阳区。陆既明和朋友约好在那家公司楼下见。

陆既明开着车,宁檬坐在后座上。一路上宁檬都低头看手机,财经新闻已经快被她翻烂了,她还是执着地低着头眼神不离5.5寸的手机屏幕。

她不能抬头,只要一抬,视线就能从后视镜的折射里和那位爱断片的陆老板对上。

陆既明不断地从后视镜里看向宁檬。寂静中他几次酝酿,想要开口跟她表达心事,可是看着她垂得坚决的头,他几次都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太静的气氛让人丧失开口的勇气。

就这么在满车安静凝重到逼近奔丧的气氛下,车子达到了目的地。

陆既明和朋友汇合后,被朋友告知:“巧了,今天下午这公司开趴体,文化圈里来了好多人,你可以趁机多认识几个!”

朋友说完掏出手机跟影视公司的人打电话联系,可怎么打都没人接。

朋友干脆收起手机,对陆既明和宁檬说:“我哥们估计没把手机带身上。得了,咱们直接上去吧,反正之前都说好了的。”

宁檬就这么和陆既明跟在这位朋友身后直接上了楼。

到了公司门口,宁檬觉得有点奇怪,公司的大门关得严严实实的。

说好的各路朋友来开趴呢?闭门怎么迎客?

她心头的疑问没人解答。陆既明的朋友按了门铃。

有人来开门,穿着制度。

陆既明的朋友笑嘻嘻往那人肩膀上一拍:“哟,今天的趴体还有角色扮演呢!”

穿制服的年轻男子表情都没给一个,直接把陆既明朋友的手划拉开,把公司大门稳稳一关,把他们三个人往旁边一带,声音平板又严厉地说:“把身份证手机都拿出来,先登记,再到后面去验尿。”

宁檬脑子里轰的一声。

春末的暖天气,把她额头染上了一层薄汗。

宁檬被女警带到女卫生间,陆既明他们被男警带去男卫生间。

被带走的宁檬,被迫当着女警的面小解了一次。她小解液体的一部分流进了一个小瓶里。事后宁檬才知道那个小瓶是用来测人有没有吸毒的。

她交了小瓶,跟女警走出厕所。她看到女警晃着小瓶观察颜色变化,然后她听到女警和另外的警员小声说:“没问题。”

于是她被带到一个大会议室里面。

她看到了陆既明和他朋友也在。他们都是满脸懵逼。

她环视会议室,大家都是脸脸懵逼。她的视线在人群里蓦的一顿。她居然看到了一个熟人。

她冲那人喊了声:“安中!”

安中告诉了宁檬,在她来之前,这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安中说,他也是被搞影视的朋友拉来蹭趴的,可一来他就觉出不对劲了,公安局缉毒队的直接进了屋就锁了门,说接到群众的举报过来的。他们看着每个人挨个交手机登记身份证然后逐一验尿。

之后进来一个验一个,关门验尿没得跑。验完没问题的都在这屋,不在这屋的那就是出了问题。出问题那些人的尿检都是阳性的,这表示他们在短时间内吸过不该吸的东西。

陆既明的朋友问了个名字,说他人呢。

安中脸色变了变:“你说的不就是这家公司老板吗,他尿检有问题,在隔壁呢。”

陆既明朋友的脸色变了。

宁檬问安中:“你朋友呢?”

安中脸色又变了变:“他也在隔壁。”

这回轮到宁檬脸色变了变,她很严肃地压低声音问安中:“你没和你朋友干一样的事吧?”

安中竖起三根手指:“我干了我还会在这间屋子吗?我也在隔壁了!”

宁檬松口气。

这时候有警员在门口喊陆既明朋友的名字,说他提供的尿液有问题,要他再测一遍。

陆既明的朋友一出去就再也没回来这个屋。

最后缉毒队收队的时候,拷走了四个人。老板,陆既明的朋友,安中的朋友,以及老板的女朋友。

从这家公司里出来,宁檬有点虚脱,大口大口的呼吸。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吸了那东西的人!

想想真是后怕,假如今天缉毒队没来,那么接下来的趴体会变成什么样?会不会有人在喝的东西里不知不觉掺东西??

这么一想,宁檬就觉得不寒而栗。

她走路脚软,差点跌倒。

陆既明上来扶她,被她一把甩开:“走开别碰我!”

她甩得用力且嫌恶,甩得陆既明皱起眉心发脾气:“你发什么疯?”

宁檬冲他冷冷地笑了出来:“陆老板,这就是你身边的朋友!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她宁檬从小清清白白做人,从来没有因为今天这种情况被警察登记了身份证备案在册,从没有要当着别人的面小解过,这些经历让她觉得屈辱和恐惧。

陆既明怔了怔后,吼了起来:“你觉得我跟他们是一样的人?!”

宁檬在这离奇的经历中也失了理智,对陆既明回吼:“总不会我是这样的人,才让我们今天有了这番遭遇吧?!”

陆既明瞪着她,运气,一直运气。那些明明想趁今天跟她说的话,似乎已经没有机会说了。

他运着气,把车钥匙甩给宁檬,自己扭身走了。

几天后曾宇航给宁檬打电话,问知不知道陆既明发了什么疯,他一夜之间把他身边的朋友和人脉都得罪光了。

“他身边有一哥们吸了,他妈的他居然吸!然后他被带走了,据说当着明明的面。明明就在酒吧里跟大疯子一样挨个问那帮朋友还有没有吸的,有的话赶紧站出来绝交,别连累别人。有人受不了他的气跟他吵起来了,越吵越严重,吵得有人报了警,警察叔叔顺便就把哥几个都拉去验了尿,得,还真他妈有呈阳性的!这回好了,所有人都疏离明明那个傻逼了!他现在简直就是众叛亲离啊卧槽!”

宁檬握着手机没说话。她告诉自己别慌。他作什么妖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他是他,她是她,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第78章 其实喜欢你

被堵在屋里尿检事件给宁檬带来了一种很惶惶不安的影响。

事情发生后微博上就有了新闻:经朝阳人民举报, 对某某公司进行突击检查,其中四人尿检阳性,详细情况在进一步调查中。

看着这条新闻, 宁檬的心跳得一上一下地沉浮不定。

文化圈真是那东西的重灾区, 为了追求短暂的灵感, 不惜为那东西永久俘获灵魂,这在她这个资本人士眼中看来, 是多么不划算的一件事。

而更不划算的,是这样的事所带来的风险。一旦圈里艺人被发现吸了那东西,他自己被封杀事小,连累影视项目不能播出那才是损失惨重。

做影视, 除了内容重要,人也一定要干净。

宁檬合计了一下, 赶紧让公司法务部订立了一份和荟影视的补充协议。她带着这份协议去找柳敏荟。

宁檬是和柳敏荟在办公室里私下聊的。这是宁檬的意思。

宁檬很直接也很郑重地问柳敏荟,公司所有员工、艺人,是否都是干净的,保证不吸的。

柳敏荟竖起三根手指对灯发誓:所有人都是干净的, 绝对不沾那玩意儿。

宁檬说:你知道一旦有人沾了那玩意儿, 有可能给公司给项目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吧?

柳敏荟说:你放心, 我知道那玩意儿沾了就摘不掉,所以一旦发现谁无缘无故打哈欠流鼻涕上趟厕所就好,我会立刻辞退他。

宁檬点点头。然后她出其不意地问了句:“安中呢?安中吸吗?”

柳敏荟愣了下。宁檬看到他这个反应,心里反而踏实下来了。

柳敏荟说:“我保证安中不会吸。谁吸他都不会。”

宁檬问他凭什么做这样的保证。

柳敏荟说:“安中他男朋友就吸,把自己吸没了。人没之后安中就得了抑郁症, 好不容易缓过来能出来正常工作了。他恨那玩意恨得要死。他绝对不会吸!”

宁檬于是觉得,这次在那个影视公司遇到安中,以及他的朋友被带走,应该是个巧合。

宁檬和柳敏荟的会晤尾声,她让柳敏荟签了那份补充协议,协议主要内容是公司内如果有员工或者艺人吸那玩意,给投资者造成了损失,则由荟影视全权负责这个损失。

柳敏荟签完这份补充协议后,搓搓下巴说:“嗯,我也得和他们每人签一份协议,谁吸了谁造成的损失得双倍赔偿我,我看谁还敢嘚瑟!”

宁檬从柳敏荟的办公室里出来,怎么都不是十分地放心。她四处找安中。

她得确保安中千真万确是个干净人才行。毕竟他平时和尤琪接触很多,她不能让人有任何机会带歪了尤琪。

她在一个角落的电脑桌前找到了安中。安中正带着耳机改剧本。

宁檬把他叫到窗边,东拉西扯地聊天。不知道怎么开口问会好一点:安中,你不碰那些东西的,对吧?

安中真是个玲珑人儿。东拉西扯中,他突然指着楼下,对宁檬说:“宁檬你看,这是18层楼,摔下去必死无疑。我要是碰玩意儿就让我从18层楼摔下去。”

宁檬一颗上上下下的心,轻轻地落了地。

宁檬回了公司,下班前,她接到电话,苏维然说顺路来接她了。

宁檬直发笑。晚高峰的东单,谁愿意往这里顺路。

她告诉苏维然,自己可能还要加会班,如果他能挨一下饿等一等她,她就把他接上来坐一坐。

苏维然笑着问如果挨不了饿呢。

宁檬说:“哦,其实关心你是否挨饿这只是个问问而已的客套流程,就算挨不住也得麻烦苏总忍一下,上来等一等我。”

苏维然笑得很开心,一种男人为女人甘心挨饿的开心。

苏维然上来陪宁檬加了一会班,两个人一起关灯锁门离开公司。

电梯从上面下来,电梯门一打开,门里门外的人不约而同一起发了愣。

电梯里居然站着陆既明。

苏维然自然地把手搭在宁檬腰上,把她带进电梯。

然后他微笑和陆既明打招呼,叫了声陆总。

陆既明回应了一声,眼神从苏维然身上连跑带颠地溜到宁檬脸上,又从她脸上溜到苏维然好像长在了宁檬腰间的那只手上,最后再把眼神调回到苏维然脸上:“你们……这是?”他被那只手吸引了过多的注意力,都不察觉自己问的这句话其实很八卦,并不得体。

苏维然心情好,开开心心告诉他:“我这个小学妹终于肯从学妹变成我的女朋友了。我来接我的女朋友一起下班。”

陆既明一下愣在那里。

宁檬别开眼神并不去看他那副发愣的样子。

苏维然叫了陆既明两声“陆总”,陆既明回了神。

他笑起来,笑得脸色铁青,挤出一点祝福的客套话:“恭喜你们俩,都得偿所愿了!”

他说着这话时眼睛一直盯着宁檬。宁檬目视前方,不给一点回应。苏维然看了看陆既明,又看了看宁檬,收在宁檬腰间的手臂紧了紧,笑着说了声谢谢。

宁檬和苏维然一起吃了顿饭看了场电影。散场时苏维然想亲亲宁檬,宁檬下意识地一缩肩膀躲了过去。

事后她对苏维然使劲道歉,说自己绝对是膝跳反射般的非条件反射,绝对不带有任何主观抵触情绪。

她甚至壮士断腕一样,豁出去地仰起脸对苏维然说:“来吧学长,这回我准备好了,再躲我不是中国人!”

苏维然笑着摇头:“你这样跟要壮烈牺牲一样,我怎么还亲的下去。”顿了顿,他检讨自己,“是我把进程拉得太快了,你都没有恋爱经验,更别提接吻了,我要给你适应我的亲密接触的时间,不能操之过急。”

听到苏维然这样说,宁檬咬着下嘴唇心虚地低下了头。

她初吻已经不在了,他别把她看得圣母一样纯洁啊。

苏维然开车把宁檬送到家楼下。他想送宁檬上楼,被宁檬拒绝了——她觉得连上个楼都要送一送,这就有点太腻歪了。

苏维然却有些失落,说:“看来你还没有和我进入真正的恋爱状态。”

苏维然说,女孩子真的进入恋爱状态了,都是恨不得时时刻刻和男朋友腻歪在一起的。

宁檬想也许自己是过了那个热情似火的青春年纪了。

电梯到了七楼,宁檬从电梯里走出来,还没等翻钥匙开门,对门就是一声咔哒开锁声。随后陆既明霍地把家门拉开,出现在宁檬面前。

他像换了个人,满脸的凝重认真,问:“你真的还喜欢苏维然吗?你确定他是好人吗?”

他问的没有任何承上启下,没有任何寒暄过度,就那么突兀地直奔他要的主题。

宁檬笑了,她用笑容告诉对方:这关你什么事呢?

她笑着对陆既明说:“你以什么立场问我这样的问题呢?你不觉得自己多管闲事吗,陆总?”

宁檬笑着说完话,笑着转身,笑着开门进屋。她的笑容持续到门在她身后落锁的那一刻。

陆既明看着那扇门以及被隔断在门后的身影。他转身回了自己的家。关上门后,他两手撑在大腿上,弯腰俯身,大口大口地喘气。

心口又闷又痛,难过得想死。

宁檬刚刚问他有什么立场问问题。

是啊,他有什么立场呢。

陆既明把曾宇航找来喝酒,整晚就说了一句话。

来不及了。

曾宇航实在受不了他的酒后复读功能,把他按在墙角扇了几巴掌,终于扇出了三句别的话。

她有男朋友了。

她男朋友不靠谱。

我来不及了。

曾宇航揪着陆既明的脖领子,冲他吼得吐沫星子都发射出来了:“你瞧瞧你现在这副窝囊样!这还他妈是你吗?喜欢你就去抢啊!不放心你就去抢啊!觉得他没你好你倒是去抢啊!抢不来你再这副哭叽尿嚎的德行好吗?”

陆既明这回没断片。第二天醒来他还清醒记得曾宇航昨晚差点把他震聋的那几句话。

他觉得那话有道理,他怎么都应该试一下,争取一下。

午休时分,他早早在一楼电梯口徘徊。他知道宁檬等下就要下来吃午饭的。他在等她。他忽然变得很怂很怯很紧张,过往那些趾高气昂他一分一毫都拿不出来了。他被这些新鲜的男女心思缠搅得都不像他了。

终于叫他给等到她了。

宁檬一从电梯里出来,他就迎了上去,截住她的去路。

他拦住她,为防止中途发怂泄气,他直奔主题开了口:“宁檬,你知道我为什么和石英战略合作吗?”

这是一个听起来很像公事的开头,于是宁檬也很公事化地接了下去:“可能因为你和我们石总合作合拍吧。”

陆既明把这个公事化的旋律一下掰到了私人情感的频道上:“不,不是的!我目的很单纯的只是因为你!其实有些话,那天叫你一起出去看项目的时候我就想对你说了,可是临时发生了那样的事就错过了。”

他说得很直接,表达得毫无遮掩。他看着宁檬的眼神里充满一种破釜沉舟告白的热烈。

宁檬冷静地迎视着他的热烈:“陆总客气了,我何德何能,值得您这样较劲儿,这真是我的荣幸。”

他的眼神着了火,落在她身上燃烧:“我原来也不知道你凭什么能让我这么较劲。现在我懂了。你知道我后来为什不愿意帮石英张罗钱了吗?因为我看出她摆明就是利用你。利用她看穿了我可能喜欢你。”

陆既明说到这顿了顿。他清楚看到宁檬在他说“喜欢”那两个字时,她的眼神跳了跳,她的眉心跳了跳,她的嘴角跳了跳。

他欣喜于那些跳动给出的反应,于是他一鼓作气地,终于问出了那句话:“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这么爱和你较劲是因为我喜欢你?”

他终于说出来了。

他差点以为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自己会死过去,死于心跳加速,死于忘记呼吸。

宁檬的五官却再没有出现像刚才那样跳动的痕迹。

她只看着他,平静到几乎有些压抑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逗我很好玩吗?”随着她自己问出的每个问题,她的脸色在平静压抑中都沉下去一分,“你不觉得自己这样很轻浮草率吗?你这样对得起你执着了那么多年的阿梦?”

陆既明急起来,辩解着:“我其实……”

宁檬打断他:“陆总,我,有男朋友了。也请你,自重。”她就这么抑扬顿挫掷地有声地截断他要说的话。

他听到自己身体里好像哪里有碎裂的声音。

他看到苏维然走了过来。

他似乎刚出现,又似乎已经埋伏很久没有错过任何重要剧情。

他就这么非常踩点地出现了,抬手往宁檬腰间一勾,勾得他们立马很近地贴在一起。他用亲昵的肢体动作彰显着自己男朋友的身份。

苏维然揽着宁檬,客气友好地问陆既明:“陆总,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吃午饭?”

陆既明摇摇头。

他宁可饿死也不会想要和这个男人一起吃午饭。

瞧瞧,这才好上几天,就中午晚上地往这跑,真他妈讨厌。

他愤恨地在心里骂着人,听到宁檬对他说再见。然后她和她那遭人厌的学长贴得那么近地走掉了。近得简直辣眼睛。

他才不想跟她说再见。他只想对她说完刚刚没来得及讲出口的那句话。

我其实,喜欢的是你。

午休时间短,苏维然本来说就和宁檬在负一层吃个泰国菜就好。但他遇到陆既明后好像被打开了胃口,临时起意决定开车带宁檬出去吃长安商场附近的菌菇火锅。

宁檬绑好安全带,苏维然发动车子,在东方广场B3停车场堪比DNA双螺旋结构还螺旋的出口路上盘旋上升。

他打好方向盘的角度,让车头顺着螺旋道完美盘绕。宁檬有点晕晕的。有点晕中,她忽然听到苏维然问自己:“你说的让你掉进怪圈的人,是他吗?”

他问得漫不经心的,却把宁檬问得精神一凛。

她以为她藏得那么深,那么好。

原来早已经被人看透看清了吗?

她转头,郑重而坚定地,对苏维然、也是对她自己,许诺般地说:“学长,那人是谁都不重要了,真的。我既然答应和你在一起,就一心一意和你在一起。”

苏维然转头冲她一笑:“我知道的!”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骨节有点泛白起来。

倏然施加在方向盘上的力道有些偏,车头一扭差点擦在旁边墙壁上。

宁檬惊得后背向后一挺。

还好苏维然及时调整了方向盘的角度,车子有惊无险地贴着壁角擦过去,结束盘旋,冲出地面。

视野一亮,车子带着两个人冲进天光里。

冲进人眼中的天光,在心里投下了影子。

晚上曾宇航问陆既明,情况怎么样,想讲的话讲明白了吗。

陆既明还是重复他昨夜喝多后的那句话:来不及了。

曾宇航从清醒的陆既明嘴里听到这四个字时,终于确认了一件事:他这个蠢驴哥们的真正初恋,恐怕大势已去。

他问陆既明:“以后怎么打算?”

陆既明哈哈哈的狂笑起来:“这话让你问的,好像我从此以后要活不起了似的。至于吗?至于吗?”

他咆哮般的问句,与其说在吼曾宇航,不如说在吼他自己。

他把这一阵子的伤情苦恼、迷惘纠结,都在这两声吼叫里从脸上抹走了,他的表情又变成了从前的嚣张乖戾。

“就这样吧。我先陪着梦姐把她的病治好,其他的我先不想了。”

听了陆既明刚说的这句话,曾宇航一下怔在那里。陆既明刻意的吼都没能把他震住,可那两个顺口而出的字却把他震住了。

陆既明说,梦姐。

他从二十岁起就从梦姐改了口,坚持叫阿梦。快三十岁这一年,他居然又改回去了,改得这么不着痕迹。

他已经醒悟自己对两个女人的爱的不同了吧。长辈之爱与男女之爱。可是有什么办法?他的醒悟来晚了,来不及了。

一夜之间,陆既明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陆既明。自从宁檬离职后这一年多来,他不知不觉变得没那么暴躁、没那么爱发脾气、没那么拧巴了——可是这些变化,这些发生在近两年时间里平摊在几百个日夜的变化,就那么在一夜之间全部蒸发了。

他又变成从前那个嚣张跋扈脾气乖戾的陆老板。他又变得趾高气昂的,又开始用鼻孔丈量别人的人生海拔。

他表现得很强势。曾宇航却有点心疼他。

曾宇航知道,这样的陆既明只是在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折磨自己——他在逼自己找回从前的感觉,做回从前的陆既明,从前他还没喜欢宁檬,只一心惦念梦姐的那个陆既明。

可怜的人,真是最会自欺欺人了。

曾宇航和陆既明一起在电梯里遇到过宁檬。面对面时,陆既明一副若无其事的狂霸样子。宁檬转过身去朝前站着之后,他的狂霸样子就开始在脸上裂化。他的眼神变成一张网,绵绵密密地罩向人家,分寸不移地盯着人家看。

偶尔撞见苏维然来接宁檬就更不得了了,这位陆先生在两个人前脚一走他后脚立刻就开始展现萎靡。

曾宇航无比感慨。

果然,人都是被偏爱时有恃无恐,得不到时又永远在骚动。

爱而不得,这也许就是他曾经不懂爱的代价。

初夏时分,陆既明和石英又合作了一单定增。

宁檬没有参与这单项目,她对石英的说法是:这样的项目我已经做了好几个了,还是把学习的机会留给新来的人吧。

石英于是安排了其他人员负责这个项目,陆既明也没有提出异议。

只是在项目运作过程中,石英告诉宁檬:“你负责项目对接的时候,第一次也出现了纰漏,那时候我其实是想过的,怎么眼下的年轻人的业务能力这么不禁推敲了。可是现在这么一对比,我才算明白,宁檬啊,你当年把项目各方处理得很好很好了,给我省下了不少麻烦。”

宁檬后来才知道,公司负责这单项目的新同事,怼天怼地,怼老板怼客户,自恃专业技能傍身,狂得不得了,对谁的质疑和催促都七个不服八个不忿,把石英的LP都快怼爆炸了。

石英说,听那个同事讲起LP的难缠,叫人忍无可忍,于是他把LP怼得快要爆炸听起来似乎挺解气。可实际上,这种解气是建立在得罪了石英的人脉资源基础上的,最后还是要她石英去哄LP,去道歉,去修复关系。

项目快做完的时候,石英忍无可忍地把那个同事辞退了。

她找来宁檬,商量着说:“其实项目到这个程度也差不多了,没什么工作量的。但假如后续还有什么事项需要跟进,宁檬啊,你来帮我弄吧,现在看忍辱负重和维系客户关系方面,谁也不如你。”

石英难得这么苦口婆心地求人,宁檬知道她一定也是被那个前同事折磨得快崩溃了。反正这单项目也要做完了,她答应下来帮忙善个后也不会丢钱或者掉块肉。

宁檬应下了石英的差事。

她应下之后,一直也没什么事。只是周日的时候,她突然接到了陆既明的一通电话。

陆既明在电话里告诉她,他人眼下不在北京,但有份文件信托急要,得她帮忙现在就送过去。

公事上宁檬一点不掺个人情绪,她立刻应下差事,问陆既明:“那份文件现在在哪?我拿了文件送去拿?”

陆既明说:“文件现在我家里,你需要过去取一下,然后送到安外大街。”

宁檬就在家里。她直接夹着电话走到对门,问陆既明:“你门密码是多少?”

陆既明说了一串数字后,说:“取后六位,就是门密码。”

宁檬一下怔在那里。

她第一次听到有人把她的手机号背得如此流利。

她忽然就要翻腾起什么情绪来,但这隐约的什么情绪被她警戒而及时地死死压了回去。

她平静地问陆既明:“你怎么用我的手机号设密码?”她的声音语调是有点抵触的那一种,就像自己的领地被人不告而侵了一样。

陆既明哦了一声,说:“这个啊,你也别多心,我以前总打电话给你安排你干这干那的,也就记住了。早先的密码在我喝多之后被曾宇航那兔崽子知道了,我得改一个他不知道的,省得他不打招呼就冲上来开趴。”

宁檬平静地“嗯”了一声,说:“没多心,但你还是改一个密码吧,你这么用我的手机号,总归不是太好。”顿了顿,她把话说得稍微明了了一些,“如果被我学长知道了,解释起来不是太方便。”

陆既明在电话里的声音听上去轻了许多,像实心的音质现在突然变成了空心的。

他说:嗯,好,等我回去的吧。

宁檬收了线,胸腔里有点心不着地的唏嘘。她定定神打算按密码,忽然后背一毛。有人在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