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倾尽落花妖娆时上一章:第83章
  • 倾尽落花妖娆时下一章:第85章

金翎眸光微转,却并未回头,只面无表情的问道:“林御医,皇后病情如何?”

林御医恭敬道:“回太子殿下,皇后娘娘郁结在心已非一日,近年来每逢情绪激动便常有咳血症状发生,此次似是受了天大的打击,微臣…恐怕…”

“你的意思是,她没得救了,是吗?”金翎淡漠的截口,语气中听不出丝毫的情绪,似是在说一件与他毫无干系的事情。

林御医忙跪下,低头道:“微臣已经尽力了,但皇后娘娘一点醒转的迹象都没有,不过…”

他话头顿住,似是有所犹豫,金翎微微掉头,拿眼角瞥了他一眼。”有什么就说。”

“是,是。回太子殿下,微臣有个师弟,他对于这种病有一些研究,可以让他进宫来试一试。”林御医看着太子的背影,静静的等待着太子的指示。但是他等了许久,太子都没再出声[奇+书+网]。虽然皇上恕皇后无罪,皇后在名义上还是一国之母,但太子对皇后的恨不会就此消磨,只要他放手不管,让皇后就此死去,既能报了仇又不算违背皇上的旨意。并且此病可称得上是绝症,就算他的师弟对此颇有研究,恐也无甚把握。

金翎望着灵柩的方向,目光似穿透了棺木,望向茫茫过往。

紫琼宫红墙碧瓦,萧瑟秋风。一名美丽的素衣女子在琼花树下抱着他小小的身子,满目的落寞神色。”母妃一生的悲哀在于爱错了你的父皇。世人皆言帝王无情,偏偏你的父皇却是个痴情人,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女子,再无母妃的容身之地,看着你慢慢的长大,看你娶妻生子,余愿,足矣。”

那时的他,总是安静的躺在母妃的怀里,闭上眼睛装作熟睡的样子,听着母妃的幽幽诉说,充当她一生凄凉的见证。只可惜,如此简单的愿望,终究未能达成。

他永远记得八年前的那一日,母妃中毒后,要他忍辱负重,认皇后为母,而她自己毒发之时故作是被他气死,只为保他性命无忧。他看着母妃在他面前倒下,口吐鲜血,万分痛苦的死去,自己却要站在杀母仇人的身边,冷眼相望。

只因母妃中毒之后对他说:“翎儿,你别恨父皇,这是母妃的命。母妃是心甘情愿为你去死,所以你才更应该好好的活着,才对得起我。你答应我,无论你心里有多苦,不管你有多少委屈,你都要活着,你答应我,答应我…”

浊日当空,萧风佛面,他们母子二人在琼花树下相拥痛哭,悲心彻骨。那是他有记忆以来唯一的一次流泪,也是他此生最后一次哭泣,自此之后,他只能笑,也只会笑。

他恨父皇和那个女人恨了十八年,可到最后,父皇却和母妃一样,选择为他而死。而他们,都死在了那个女人的手中。

父皇,我到底该说您是有情,还是无情?

母妃,如果让她继续活下去,您在天上,一定不能瞑目吧?!

“太子殿下!”林御医一声提醒的轻唤,唤回了他飘远的思绪。金翎回头看了他一眼,唇边笑容依旧,却让人感受不到丝毫的温暖,他目光犀利,淡淡的问道:“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林御医愣了片刻,才明白他的意思,连忙道:“回太子殿下,此事只有微臣一人知晓。微臣的师弟性格孤僻,一向不喜与人结交,因此,世人并不知他善医道,精通此术,还请太子殿下放宽心!”

金翎淡淡恩了一声,挥手道:“你先下去吧。”

“是,微臣告退。”林御医出里宜灵殿,已是一身冷汗,他进宫日久,对于宫廷之术,自然通晓一些。

殿内,金翎转头扫了眼常总管和一旁焚烧物品的内监,只见他二人紧低着头,仿佛对方才的对话一句都不曾听见般。

金翎唇边弧度上扬,对着常总管,状似随意的问道:“太子妃这几日情况如何?”

常总管连忙应道:“回太子殿下,太子妃除了头一日抱着皇后娘娘在雪地里跪了两个时辰之外,这几日也一直跪在皇后娘娘的床前,不说话,不合眼,也不曾进过膳食。整个人就好像…好像痴了一样。”

金翎一怔,三日来始终无表情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变化,目中闪过心疼之色,唇边笑容渐退,嘴角染上一抹凄凉。

他缓缓站起身,却因为身骨虚弱,剧痛来袭,有些立不稳,常总管连忙扶了他。金翎挣开,撑着身子,往皇后寝宫行去。

冷月如水,在夜空中浅浅流动,寒风似箭,刺人心口生疼。

皇后寝宫,宫人们忍受不住屋里压抑气氛,纷纷退出门外守着,还她一室清静。金翎到来后阻止了她们的行礼,默默的将下人们都遣了出去。他立在一个暗处的角落,静静的望着屋里一身悲绝的女子。

寝宫内,如陌一人独跪床前,凄目凝望躺在床上毫无一丝生气的女子,心中空茫无边。

银光透窗,打在她纤瘦的身躯之上,似被笼罩了一层苍凉的薄雾,远远望去,仿佛虚境中的飘渺幻象,随时都会消失一般。

金翎忽觉心中一紧,竟如此害怕她会离他而去。他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了亲人,而屋里的那名女子是在这些年里唯一能触动他心弦之人,只有在她的面前,他才会觉得,他不只是为母妃而活下去,他的人生,因为她而有了另一层的意义。可是,她心中无他,他要怎样做,才能将她留在他的身边?要怎样才可以带给她幸福?

如陌安静的跪着,身子早已麻木,失去了知觉,就如同她的心一般。在看到御医们一次次摇头叹息时,她仿佛置身冰窟,心若寒潭。

光阴流动,岁月无声,一转眼已是十年之久。她恨了母亲十年,怨了母亲十年,如今方知,母亲为他们承受灭族惨痛,又因为她而痛了十年,苦了十年。人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母亲的痛,从一开始就种下了。

心中纵有千般痛,要痛到何种极致,才能令三千发丝一夜成雪。母亲她心痛久不得医,终日郁郁,而她却在没了解真相前,对她说了那样多伤人的话,致使母亲悲痛绝望之下,心无所寄,痛而疯癫,长久积聚的病,已经发作来势凶猛如潮,以至于无法医治。

她说母亲不配为人母,岂知母亲,恨深如海,痛至心枯。而她,亦不配为人女。

她指尖轻缓的抚过母亲惨无血色却已然美得惊人的脸庞,回想起十年前的无数个日夜。母亲总是温柔的笑,但她的笑容中却隐有忧伤,那时候,她不懂,如今,她才明白,母亲为爱情背井离乡,弃家族父母,怎可能不想念、不担忧!因此金翰才能如此轻易的就将她骗回了金国。

当母亲被困于皇宫,死守清白,因为要坚守爱情,不愿离开自己的骨肉,而被强行按在监斩席上看族人被灭,见父母凌迟,那种痛,胜过她何止百倍有余。当母亲极度悲痛之下回家看到她一心所为之人另娶他人,才会崩溃到失去理智,推她落崖。然后又辗转回到金国皇帝身边为父母族人报仇。母亲有错吗?站在母亲的立场,她没有错。金翰爱母亲,爱到连江山都不顾,连性命都可以舍弃,也不过是一个痴人而已。

那么,这么多的悲痛和灾难,到底是谁错了,又该由谁来承担责任?

窗外雪光反照,若银丝万千,冷风过出,撩起长发乱舞。

她握住母亲的手,那只手,光滑如玉,柔软似锦,曾经是那样的温暖若春风拂面,如今,却这般的冰冷,任她如何握紧,也无法增添一丝的温度。

母亲,你欠了我十年的温暖,怎能不还给我,就这样离开?你若就此撒手人寰,叫我往后如何面对自己,又如何幸福的活下去?

如果,如果我说话没那么决绝,给你留一线希望,是不是…你就不会那样绝望?

我还没原谅你,你也还没听我再叫你一声娘,你甘心…就这么走吗?

她伸手轻轻触摸那凌乱的散落在枕边的白发银丝,心一阵阵的抽痛。面色沉寂,目光悲凉,仿佛世间万物皆枯。天地苍茫,心若悲,相寄处,无可托。

自十年前来时,她的人生似乎一直离不开悲哀二字,到底是上苍无情,还是她自己的自作聪明所致?

“如陌。”一个暗紫色的身影如风影般,悄无声息,便站在了她的身后。

如陌听到这一声熟悉的轻唤,面色微微一边,立刻转过头去,蹙眉惊道:“易语,你怎么来了?”

易语慢慢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子。望着她这短短两个多月又消瘦了一圈的脸庞,易语明媚的双眼盛满了心疼的神色,伸手拂了拂如陌额边散乱的发,轻声道:“我今日刚到皇城,正好听说了这里的事,我担心你,所以过来看看。如果不是三哥那边走不开,齐澈就跟我一起来了。不过,一般皇宫里的御医,医术都很精湛,应该不比齐澈差。你娘…她情况如何?”

如陌眸光黯然,轻轻的摇头,一直摇。三日的压抑无声,三日的悲凉在心,自母亲倒下之后,她不曾流过一滴眼泪。双目干涩,无泪可流。她不想哭,一点都不想,她只是觉得,幸福于她,总是遥不可及,无法完美。而命运于她,太过残酷荒芜,她屡屡试图与命运做抗争,却终是输的一败涂地。

她几次张口,声音颤抖着,言语中尽是绝望和悲痛。”我真后悔,我为什么要说我不会原谅她,我为什么要说她不配为人母,为什么要说她残忍无情?我看着她惨白的脸,悲伤的眼,悔痛的泪,我还残忍的对她说,她在我心里已经死去,我那样冷漠的称呼她为皇后娘娘…我甚至在她疯癫后倒下之时,都不曾叫过她一声'娘'…”

她清冷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的哀伤。一声声的为什么诉说着她无尽的自责与悔恨,每一句都是难以自抑的心痛。她是那样爱她的母亲,因为太爱,所以才会恨了十年,到最后才发现,母亲活的那样苦,那样悲。

“如陌…”易语扶着她单薄的肩,心疼的唤她。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因为如陌那空寂的双眼告诉她,她的伤太深太深,深到别人无法探查,即使是如亲人一般的她,也只能看着她痛,而无能为力。

如陌低眸看着冰冷的地砖,往日溢满华彩的眼瞳中印出一片白。她忽的想到易语方才那句齐澈因南宫晔而走不开,蓦地想起三日前南宫晔脸色惨白,似乎连站都站不稳,不觉心中一慌,连忙问道:“南宫晔他…怎么了?”

提到南宫晔,易语便轻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他知道你要嫁给金国太子,连夜快马加鞭往这赶,他身子本就没大好,又几日几夜没命的纵马狂奔,身体肯定吃不消。进了皇城之后,他着急见你,连跟了他十几年被累趴下的疾风宝马都被他给扔在了大马路上。齐澈赶到的时候,找了他好久,才在天台的院墙外找到他,那时候他被埋在大雪之中已经有好几个时辰了,整个人被冻成了一块冰。”

如陌心口一痛,双眼涩涩的疼。一个人被冻成了一块冰,她真的无法想象,若是齐澈没有跟来,或者到了之后找不见他,又或许再找到的晚一些,那将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那他现在…”

易语握住她的手,安抚道:“没有危险了,你放心吧。只不过,他听说了你的事情,非要来看你,你也知道他那个脾气,我们都拗不过他,齐澈没办法,就点了他的睡穴,他啊,睡着了还一直叫你的名字。”

她知道南宫晔的性子,如果醒来见不到她,他一定还会坚持来找她,总不能一直让齐澈点他的睡穴吧,再说了,她也很担心他,想去看看。如陌扭头望瞭望床上睡得安详的母亲,缓缓站起身,轻声道:“娘,我去看看他,很快就回来。等我出去安排一下,就带你和爹爹离开这里。我会想办法找人医治你的病,只要还有一丝一毫的希望,我就不会放弃。”

她坚定的说着,仿佛在立着某种誓言。若母亲就此失去了,她这一生,都不会快乐。

再深深看了一眼,便转身和易语出了门,掠上屋顶,这是最方便也是最快捷的出宫方式。

她们二人因心中有事,未曾发觉一直都有一个人在静静的看着她们的一举一动,听着她们所说的每一句话,面上早已变色,目光复杂,眉心纠结。

第一百三十八章

隆冬腊月,天寒地冻。

客栈人来人往,不适合病人修养生息,又因他们身份特殊,不宜张扬。因此,齐澈在城西附近找了一座僻静的小院,暂时安顿下来。

如陌和易语进了院子,正逢齐澈从南宫晔房里出来。

他看到如陌面色苍白,脚步有些微的虚浮,不禁微微皱眉,立即迎上了去,语带关怀道:“如陌,你,还好吗?”

如陌点了点头,勉强浮出淡淡一笑,却是笑得极为苦涩,微带感激道:“我没事。谢谢你,齐澈!幸好有你。”否则,若是南宫晔也出了事,她真的不知道她还能不能撑的下去。

齐澈温和的笑,转眸对易语道:“易语,你去厨房给她做点吃的,看她这副憔悴无力的样子,应该几日不曾进食了。”

易语一怔,立刻紧张的拉着她的手,又是心疼,又是责备,道:“真的吗?如陌,你看你,怎么还是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啊?唉!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算了,你先去看三哥吧,我这就去给你准备吃的。”说罢不等她点头,便放开了她的手,转身快步离去。

如陌对着她纤瘦的背影,张了张口,本欲拒绝的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觉得心中忽然升起的暖意融融。

齐澈往南宫晔所在的屋子望了一眼,对如陌道:“去吧,他应该快要醒了。”

如陌点头,轻轻“嗯“了一声,便朝着她牵挂之人居住的屋子走去。

门外冷风萧瑟,寒气袭人。屋里一室灯影昏黄,因着开门时带进来的寒风而微微摇曳,洒一地斑驳。

南宫晔安静的躺在床上,双眉微微拢起,一双凤眸紧闭,扇睫在灯光映照下,于眼睑处投下淡淡的阴影。

如陌在床边坐下,动作轻缓。她忧伤的目光,望向床上因她而变得憔悴不堪的男子,想到他曾经的意气风发狂傲自负,如今却为她落得这般体弱身虚,只能躺在床上,需要他人照顾,终中日与银针草药为伍,她心里便止不住的疼。

如他那般骄傲自负的男子,怎堪忍受这等无力之境。

她目光触及斑白的两鬓,只觉鼻子一酸,眼眶泛红。伸手轻轻抚上他那鬓角斑白的发丝,指尖微微颤抖着。面对这一张染尽沧桑的容颜,她百般滋味在心,无语凝噎。

指尖顺着发丝,缓缓的抚上他俊美的脸庞,这样近距离的触摸总比那样远远的凝望来得实在,且安心。顺着他面部优美的轮廓,触及尖削下巴处的青刺,划在指尖,微微的疼。自然有型的浅浅胡须,带着几分落拓之感,却为这一分沧桑的容颜更增添了几分成熟男子的韵味,让人移不开双眼。

忽然,一只大手握住了她的指尖,温暖的手掌紧紧包裹着她的冰凉。

南宫晔缓缓睁开双眼,凤眸之中漾着死死的不确定的神色,目光贪恋的在她脸上流连,就好似习惯了梦境之中的人,倏地站到了现实面前,会彷徨,会担忧,这一次会不会又是黄粱梦一场?

本是极度自信的男子,几时也会变得这般的患得患失,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她用另一只手,覆上他的手,指尖渐渐收拢,直至握的死紧。望着他的目光,淡淡欣悦,浅浅忧伤,轻声道:“是我,我来看你了。”

南宫晔忽的坐起,头一阵眩晕,如陌忙扶住他,连胜道:“你别动,快躺下,躺下。”

南宫晔半撑着身子,想与她拉近距离,似是怕离得远了看不清。他的眸光中溢满神情,带着不敢置信的欣喜,唇轻轻蠕动,半响才唤出一声,带着千般万般思念,早已刻入骨血的名字:“陌儿?…”

“嗯,是我,是我!”如陌重重的点头,眼前忽然间就变得模糊起来。

真的是她!南宫晔望着那双万分熟悉的清澈眸子当中充斥了血丝,心痛至极。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她竟然会放下她的母亲,而出宫来看他。

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这她苍白的脸庞,要她在这短短的时日,接二连三的承受着亲人遭难的打击,她的心里该有多苦?

南宫晔拉着她的手,一把将她带进怀中,紧紧抱住。”陌儿,陌儿,陌儿…”

带着刻骨的心疼,带着疯狂的想念,他一声一声的唤着,仿佛永远也唤不够。从一开始的不确定,随着她一声声的回应,变成了神情的低喃。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呼唤,每一声,都直击她心底深处。

她用力回抱住他,将脸颊贴在他的胸口处,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她的心底似乎不再悲凉。

夜风带着冬日凛冽的寒意,打在窗棂之上,沙沙作响。寂静的小屋里,只有她清浅的呼吸伴随者他有力的心跳声,回荡在彼此的心中。

暖黄的烛影笼罩了相拥的二人,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停驻,过往的一切,背叛、伤害、报复、悔痛、生死抉择,统统都不复存在,只余下弄清的沉淀。经历了几番生死的爱人,在无尽伤痛中均学会了彼此珍惜,如何去爱,勿论再遇到任何事,将不再心有猜忌。只是,这代价未免惨痛…南宫晔想到此处,心中一窒,艰难开口道:“陌儿,对不起,意潇和莫残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