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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怕太唐突了。此外,我也知道你要问什么事情。”

“哦?对了…你的确知道。”

“嗯?”

“你既然知道我是我哥哥的妹妹,那你当然就知道我是为问案子而来;既然你今年才开始做仵作,就还没接过多少差事,而那件案子又最古怪…”

两人对视,眼中都闪着亮,一起笑起来,脸又一起泛红,忙各自低头喝茶。

半晌,瓣儿才抬起头:“那案子你怎么看?”

姚禾想了想,慢慢道:“这一阵,我也时常在想那案子。那天我到范楼时,见董谦尸首横在窗根地上,周身都没有伤,也没中毒,手指自然张开,没有扭打或挣扎迹象。看来是死后或者昏迷后,被人割下头颅。”

“那曹喜呢?”

“我们到时,他被酒楼的人关押在隔壁,填写验状要凶犯在场,他被带了过来。”

“他进来时神色如何?”

“惊慌,害怕,不敢看地上尸体。而且手上、身上皆没有血迹。房内也并没有清洗用的水,就算有,水也没地方倒。”

“他不是凶手?”

“这案子太怪异,我爹做了一辈子仵作,都没遇见过。我只见了曹喜那一面,不敢断定。不过,他若是凶手,杀了人却不逃走,为何要留在那里?”

“若能清理掉证据,不逃走反倒能推掉嫌疑。”

“你说他是凶手?”

“我现在也不能断言。这案子不简单,我得再多查探查探。”

“你?”

“嗯,我想自己查这案子。”

“哦?”

“你不信?”

“没有,没有!只是…”

“你仍然不信。”

“现在信了。”

瓣儿笑着望去,姚禾也将目光迎上去,两下一撞,荡出一阵羞怯和欣悦。

瓣儿笑着低下眼:“我查这案子,后面恐怕还要劳烦你。”

“好!好!我随时候命。”

“谢谢你!天晚了,我得走了。”

瓣儿告别姚禾,急忙忙去还了驴,匆匆赶回家时,天早已黑了。

到了家门前,她担心被哥哥骂,正在犯愁怎么敲门,却见门虚掩着,哥哥和墨儿也还没回来?她小心走进去,果然,只有嫂嫂温悦一个人坐在正屋,点着灯,拿着件墨儿的衣裳在缝补。见到她,嫂嫂却装作没见,冷着脸不睬她。她正要道歉解释,嫂嫂却先开口问她:“你也学你哥哥查案去了?”

瓣儿大吃一惊,虽然嫂嫂聪慧过人,但绝不可能知道她下午的行踪。嫂嫂一定是在说讽话,误打误撞而已。她没敢答言,笑着吐了吐舌头。

嫂嫂却继续问道:“那个池了了是不是怕你哥哥?她有事不去找你哥哥,为什么要找你?偏生你又一直憋着股气,总想做些事情。”

瓣儿听着,越发吃惊:“嫂嫂?”

嫂嫂忍不住笑了一下:“我是怎么知道的?中午我在轿子里听到她唤你,掀帘看了一眼,见她一脸忧色,一定有什么难事。听到你叫她名字,才想起来你说过,上次有个唱曲的在我们门前崴了脚,自然就是她。我见她身上虽然有风尘气,不过神色间并不轻贱浮滑,还是个本分要强的人。否则,当时我就不许你再与她言谈。而且,她若心地不端,依你的性子,也绝不会和她多说一个字。”

瓣儿听了,既感念又惊叹,忙问:“还有呢?”

“上次你帮了她,半年多她都一直没来找过你,我猜想,她并非不知感恩,一定是有些自惭身份,怕坏了你的名声。隔了这么久,她忽然又来找你,又一脸心事,当然是有什么难事要你帮忙,一路上我都在想,会是什么事呢?回家后,看到桌上的邸报,我才忽然记起来,上个月的邸报上似曾见过她的名字。我忙去找了邸报一张张找,果然有,上个月城南的范楼案,她也牵连进去。案子至今没有结,她找你应该就是为这事。那件案子,她只是个旁证,并非死者亲族,按理说和她无关,更无权上诉。我想,她一定是和案子里两个男子中的一个有旧情,想替他申冤,但这心事自然不好跟你哥哥讲,所以她才婉转去找你。”

瓣儿惊得说不出话:“嫂嫂…”

嫂嫂望着她,笑了笑,满脸疼惜:“而我们这位姑娘,偏生又热心,而且一直满腔踌躇,想做些大事,和男儿们比一比,正巴不得有这样一个由头。两下里凑巧,这姑娘就开始去查那案子了…天黑也不管了,嫂子担心也不顾了…”

瓣儿心里又甜又酸,一把抓住嫂嫂的手,不知怎么,眼里竟滚落泪珠:“嫂嫂…”

温悦笑道:“还没开始骂你呢,你就装哭来逃责。”

瓣儿“噗”地笑出来,忙抹掉眼泪:“嫂嫂,这件事我一定要去做。你得帮我,先不要告诉哥哥。”

嫂嫂柔声道:“可是,你一个女孩儿家,怎么去查呢?”

“总会有办法。像池了了,她跟我同岁,还不是一个人东奔西走?”

“那不一样。”

“当年我和墨儿如果没有被哥哥一家收养,还不是得像池了了一样?”

“唉…好吧,就让你了一回愿。你先试着查一查看。不过,任何事不许瞒着我,抛头露脸的事,尽量找墨儿去做。还有,再不许这么晚还不回家。至于你哥哥那里,我先替你瞒着,咱们边走边看。这案子不小,到时候恐怕还是得告诉你哥哥。”

“太好了!有嫂嫂帮我,咱们二女对二男,一定不输给哥哥和墨儿!”

第二天清早。

因要去瓣儿家,池了了选了套素色衣裙,也没有施脂粉,简单挽了个髻,只插了根铜钗。

箪瓢巷在城东南郊外,很僻静的一条巷子。京城里房宅贵,京官大多都赁房居住,有力置业的,除非显贵巨富,也大都在城郊买房。箪瓢巷的宅院大半便是京官的居第。

池了了曾经来过,直接寻到赵不尤家,她才轻叩了两下门环,院门便已经打开,瓣儿笑吟吟地站在门里,朝阳映照下,像清晨新绽的小莲一样,清洁而鲜嫩,池了了顿觉自己满身满心都是灰尘。

“了了,快进来!家里人都出去了,只有我们两个,我们就坐在院子里说话吧,你先坐一坐。”

池了了看瓣儿轻盈地走进旁边的厨房,她环视院内,杏树下已经摆好了一张小木桌,两把木椅,铺着浅青色布坐垫。她坐了下来,院中仍像上次那么整洁清静,一棵梨树、一棵杏树,不时飘下粉白的花瓣,越发显得清雅,比池了了去过的许多富贵庭院更让人心神宁静。

不一会儿,瓣儿端着一个茶盘出来,茶具虽不是什么名瓷,但很洁净。瓣儿给池了了斟了一杯茶,自己也斟了一杯,才坐下来,笑着说:“你昨天说的事,我答应。”

“谢谢你。你跟你哥哥说了?”

“这个…有些变动。我没有跟我哥哥讲,那个案子,我想自己去查。”

池了了一怔,但看瓣儿眼神坚定,知道她是认真的。但…瓣儿虽然十分聪慧,但只是个女儿家,并未经历过什么,论起人情世态,自己都远胜过她…“你信不过我?”瓣儿笑着问。

池了了笑了笑,面对酒客,她能从容应对,面对瓣儿,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瓣儿从怀中取出两张纸:“这是董谦的尸检验状,昨天我已去拜访了初检和复检的仵作,已经大致了解了案情。这个案子疑点极多,有许多原委还不清楚,目前我也得不出任何结论。不过,我已经想好了从哪里入手,该去打问哪些人。我虽然经历不多,但我哥哥历年经手的那些案件,我都仔细研习过。不论凶手有多缜密狡猾,只要犯案,必定都会留下破绽。这就和刺绣一样,无论你手艺有多精熟,哪怕只用一根线绣成,也得起针和收针,这一头一尾的线头,神仙也藏不住。只要细心,总会找出来。”

虽然两人同岁,池了了却始终把瓣儿当作小妹妹,听了这一番话,心里生出些敬服,更不忍拂了瓣儿好意,便问道:“你真觉得能查出真相?”

“世上没有查不出的真相,只有没擦亮的眼。”

池了了听了略有些不以为然——这话说得太轻巧,以她所经所见,猜不透、想不清、查不明的事情实在太多。不过,或许是自己身份低下,从来都是供别人欢悦一时片刻,极难走近那些人一步半步,故而很难看清。瓣儿姑娘读过书,有见识,又身为宗室女,站得自然高些,看事想事恐怕要比自己高明透彻得多,何况她还有这份热心。

于是,池了了定下心,认真道:“我信你。”

瓣儿眼睛闪亮:“太好了!其实不止有咱们两个,我已经找到两个帮手,一个是这案子初检的仵作,他叫姚禾,昨天已经答应要帮我;另一个是我嫂嫂,她比我要聪明不知多少。还有,我孪生的哥哥墨儿,你应该见过,如果有什么事,他随唤随到。另外,如果咱们实在查不出来,再向我大哥求助也不迟。所以呢,你放心,这个案子一定能查破。好,现在你就把事情原原本本讲一下,越细越好——”

第三章独笑书生争底事?

不知酝藉几多香,但见包藏无限意。——李清照池了了啜了一口茶,酿了酿勇气,才慢慢讲起上个月范楼那桩惨事——“说起来,要怨我。之前,我若是稍稍忍一忍,董谦和曹喜就不会结怨,也就不会有范楼那场聚会…”

范楼凶案那天,其实是池了了和董谦、曹喜第二次见面。

第一次要早几天,刚好是春分那天,仍是在范楼。

池了了一向喜欢去太学附近赶趁酒会,一来太学生有学问,顾身份,待人文雅,一般不会乱来;二来,池了了对自己琴技歌艺还是有些自负和自惜,太学生就算不懂音律,见识也高于一般俗人,能听得出歌艺高低;最重要的是,太学生虽然大都没多少钱,但出手慷慨,给钱利落,很少耍横使刁。

范楼近邻太学辟雍东门,太学生常在那里聚会,池了了和范楼的人也混得熟络。那天她背着琵琶,鼓儿封拎着鼓,两人一起去范楼寻生意。京城把大酒楼的伙计们都称作大伯,池了了在一楼跟两个大伯说笑了两句后,上了二楼。二楼的一个大伯叫穆柱,一见到池了了,立刻笑着道:“巧呀,有几位客人要听东坡词,我正想找你。”

当时歌妓唱的绝大多数都是柔词艳曲,池了了却独爱苏东坡,喜欢他的豪放洒落。女子一般很难唱出苏词中的豪气,池了了嗓音不够甜润,略有些沙,唱苏词却格外相衬。鼓儿封也最中意苏词,他的鼓配上苏词也最提兴。

苏东坡因卷入党争,名字又被刻上奸党碑,虽已经过世二十年,诗文却至今被禁,不许刻印售卖。池了了却不管这些,官府也难得管到她,若遇见识货的客人,便会唱几首苏词。只是,很多人畏祸,很少有人主动点苏词,更难得有人专要听苏词。

她和鼓儿封随着穆柱进了最左边客间,里面坐着三人,都是幞头襕衫,太学生衣着。

穆柱赔着笑引荐道:“三位客官,她叫池了了,整个汴梁城,论起唱苏词,她恐怕是女魁首。”

“哦?”坐在左边座上的那个书生望向池了了,方脸浓眉,皮肤微黑,目光端厚温和,他笑着问,“熟的就不听了,《满江红·江汉西来》会唱吗?”

池了了笑着反问:“独笑书生争底事?”

那书生笑了起来:“看来是个行家。”

池了了后来才知道,这书生叫董谦。主座上清俊白皙的是曹喜,右边瘦弱微黑的是侯伦。三人其实也并非太学生,而是上届的进士,因为积压进士太多,官缺不足,三人都在候补待缺。

曹喜看到他们,却似乎不喜欢,皱着眉头说:“街边唱野曲的,懂什么苏词?”

董谦忙道:“好不好,听一听再说。这唱曲的钱,我来出。”

曹喜越发不快:“东坡词前谈小钱,你这算什么?”

池了了隐隐有些不乐,但还是笑着道:“三位公子,不必为这计较,我若唱得还算入耳,就打两个赏;若唱不好,我也不敢收公子们的钱。”

董谦笑着对她说:“好,你唱,别理他。”

侯伦在一旁第一次开口:“不值什么,先听听再说。”

曹喜沉着脸,不再说什么,头侧向一边,也不看池了了和鼓儿封。

穆柱忙搬过两把椅子,放到门边,让池了了和鼓儿封坐下,赔着笑圆场道:“太学博士听了她唱,都赞说唱得好。”

池了了见鼓儿封脸色不好,想是在恼曹喜。客人面前又不好劝,便笑着道:“封伯,鼓子敲起来!”

鼓儿封将鼓放在膝盖上。他的双手食指各缺了一截,只能用其他八根手指和手掌来击鼓。但他精通音律,又多年苦练,小小一面鼓,能敲得人热血激荡,惊魂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