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云鬓不整,未施铅华,四十多岁年纪,五尺多高的身材,容颜虽然憔悴,但依稀仍可见少年时的风华。

  她轻轻拍了拍萧飞雨的肩头,道:“飞雨,乖,不要哭。”突然转身,面对展梦白,厉声道:“你真要伤她?”

  展梦白虽然是因为在急遽的招式中,未曾想到萧飞雨的情绪变化,是以一时不能收住招式。

  但是他口中却没有说出来,他只是静静地望着这徐娘半老的白袍妇人,冷冷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白袍妇人面上忽然绽开一丝笑容,道:“好极了。”

  转目望去,花大姑已气喘着奔了过去,她便将痛哭的萧飞雨送入花大姑怀里,然后转身望着展梦白。

  展梦白也望着她,只见她神情懒散,面带微笑,但一双眼睛,却紧盯着展梦白的目光。

  她目光所至,展梦白便知道这白袍妇人必定有一身高深的武功,而且必定要和自己动手。

  要知与人交手打架之人,大致可分四等。

  第四等人与人打架,眼睛什么也不看,简直可说什么都看不到人,只是盲目乱冲乱干。

  这种人既无交手经验,更谈不到技艺,有如蛮牛。

  第三等人与人打架,眼睛只看着对方面门,或者是自己出手要打之处,别人一拳打到自己身上还不知道。

  这种人只知有攻,不知有守,若不能以力欺人,必败无疑。

  第二等人与人交手,目光便会凝注着对方双拳,但他们只记得对方有拳击人,却忘了别人还有双腿。

  这种人大多是市井匹夫,或是三流武师。

  第一等人与人交手,目光必定凝注在对方双肩之上,只因对方无论发拳踢足,肩头必定先动。

  这种人已知以静制动,观微察著,可算武林高手。

  但真正内家一流高手相争,目光却必定凝注着对方的眼睛,不但要自对方眼神中察出对方武功高低,定力强弱,而且还要以神、气慑人。

  只见展梦白与这白袍妇人静静地对立在满地落花中,两人四只眼睛,俱有如碧空中之恒星,瞬也不瞬。

  只因两人俱都知道,只要自己眼神一瞬,对方立刻便会乘虚而入,一着之失,必被对方抢得先机。

  突地,一朵碗大的海棠,凌空飘来,其势颇急,但飘落至展梦白与白袍妇人目光汇聚之处,竟忽然停顿。

  展梦白、白袍妇人目光齐地一分。

  就在这刹那之间,两人双掌同时击出。

  只听“勃”地一声闷响,两人身形乍合又分,那碗大一朵海棠,竟被两人掌力震为粉末,随风消失。

  展梦白再不迟疑,急地攻出七招。

  他双手忽而握拳,忽而化掌,拳势刚猛霸道,力可开山,掌势却是灵妙轻奇,绵绵密密。

  要知他拳势走的乃是“天锤”一路,掌势却得自黄衣人的传授,是以一刚一柔,一阴一阳,迥然而异。

  但刚柔互济,威力却更是惊人,七招过后,那白袍妇人的面上.已不禁露出了惊异之色。

  缤纷落花中,但见黑白两条人影,兔起鹘落。

  轻轻的哭声中,只听尖锐的掌风,划空急过。

  那白袍妇人不但功力深厚,而且招式灵幻奇诡,阴柔至极,柔可克刚,她本是展梦白拳路的克星。

  但展梦白三拳过后,施出一掌,不但专攻对方掌法的空门,而且恰恰能将对方掌路封闭,招式化解。

  数十招过后,那白袍妇人竟未能丝毫占得上风,就连萧飞雨也不禁转首相望,泪眼中满含惊诧,竟忘了出言阻劝。

  四面的花丛,已被他两人的掌风,震得狼藉而零乱。

  谁也未曾看见,花丛中不知何时,已箕踞着一个麻衣驼背的老人,目光炯炯,凝注着展梦白的招式。

  又是数十招过后,白袍妇人突然长啸一声,双掌为抓,满头长发,齐地飘起,有如九天魔女,要择人而噬。

  她招式也越变越是阴柔奇诡,纤纤十指,有如十柄利剑,刹那之间,便已攻出十余招之多。

  展梦白身形却突地缓了下来,渐渐凝立不动,只以绵密的掌式,护住全身,白袍妇人招式虽如骤雨,却也滴水难入。

  驼背老人眼睛睁得更大,神色更是惊奇。

  突见展梦白的脚步一错,右掌截出,他不动则已,这一招施出,掌势夭矫,竟有如天际神龙,不可捉摸。

  白袍妇人长啸一声,连退数步。

  驼背老人突地长身而起,风一般卷入了展梦白与白袍妇人两人身形之间,厉声道:“一齐住手!”

  展梦白拂袖而退,白袍妇人却急地冲了过来,锐声道:“老六,这不关你的事,退开去。”

  驼背老人双臂一振,身形暴长,瞠目道:“谁说不关我事,这孩子是我送来的,我岂能不管?”

  白袍妇人怔了一怔,她似乎对这老人有些畏惧,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讷讷道:“你送来的?”

  萧飞雨也不禁诧声道:“六叔,你认得他么?”

  驼背老人道:“世上难道只有你一人认得他么?”

  萧飞雨面颊飞红,垂下头去。

  驼背老人转向展梦白,道:“小伙子,老夫将你送来,本是要你来陪陪我这二侄女的……”

  白袍妇人诧声道:“叫他来陪飞雨?”

  驼背老人也不理她,自管接道:“她脾气虽坏,但心肠却软,是以我叫你放大胆子说话,她必定不会不理你。”

  展梦白恍然忖道:“原来如此。”

  只听驼背老人又道:“但你的胆也未免太大了些,怎么在‘帝王谷’中,也敢胡乱找人打架?”

  展梦白怒道:“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有人欺侮于我,想要与我动手,本人都万万不会退缩的。”

  驼背老人目光一闪,含笑道:“好,少年人如此心性,也不为过,但老夫却要问一句……”

  他面色一沉,厉声道:“你武功是谁传授于你的?”

  展梦白大声道:“你管不着。”

  这老人虽然生相威猛,语声如雷,但展梦白却半分也不怕他,说话的声音,竟比他还大几分。

  驼背老人呆了一呆,道:“你既然认得飞雨,老夫也……”

  展梦白怒道:“谁认得她。”

  萧飞雨身子一震,颤声道:“你……你好!”狠狠一跺足,突地转身飞奔而去。

  白袍妇人狠狠瞪了展梦白一眼,又狠狠瞧了瞧驼背老人,转身向萧飞雨追去,花大姑也喘着气跟去了。

  驼背老人双掌紧握,厉喝道:“好小子,你竟敢欺负萧家的人,老夫教你尝尝大卸八块的滋味。”

  展梦白神情不变,冷冷道:“看在你带路的分上,我让你三招。”目光凝注,双掌斜垂,当真稳如泰山。

  驼背老人怒道:“好小子,你敢让老夫三招?武林中人见到老夫一怒,莫不骇得胆颤心惊,你凭什么不怕?”

  展梦白道:“你有四只手么?”

  驼背老人怒道:“放屁,谁说我有四只手?”

  展梦白道:“你我俱是两只手,我为何要怕你?”

  驼背老人望了他半晌,突地捋须大笑起来,笑道:“好小子,你真有种,老夫倒要交交你。”

  展梦白心念一转,突然大声道:“我自然有种,我连闭起眼睛,头顶着地,向前连走二十步都敢一试,还怕别的什么?”

  驼背老人怔了一怔,大笑道:“这种玩意儿连三尺幼童都敢试上一试,难道也是稀罕危险之事么?”

  展梦白冷冷道:“你不敢也就算了,何必空言吓人,这件事看来轻易,其实……嘿嘿,却危险得很。”

  驼背老人又自一呆,瞬又大笑道:“你小子诡计多端,必定有什么阴谋,老夫才不上当哩!”

  展梦白仰面望天,连连冷笑,望也不望他。

  驼背老人大怒道:“你以为我当真不敢么?”

  展梦白道:“嘿嘿……”

  驼背老人暗忖道:“我纵然闭起眼睛,也不致被人暗算,我倒要看看这小子到底要弄什么花样……”

  一念至此,再不迟疑,凌空一个筋斗,头落到地上,以手代足而行,道:“小子,你看着,一,二……”

  他果然一步步向前走了过去。

  展梦白目光四转,突地悄悄移动身形,如飞掠去。

  驼背老人老老实实走了二十步,大笑着翻身而起,道:“小子,你输……”话未说完,突地发现那“小子”已不见了。

  展梦白不敢再走白石小径,在花丛上飞身而行。

  七八个起落后,只见前面横亘着一道低墙,墙外屋脊连云。

  他方待纵身跃出围墙,突听墙下有人轻唤道:“公子……”

  展梦白心头一惊,只见那“小兰”畏缩地倚在墙角,向他轻轻招手,一双眼波中,满含惊惶,也满含情意。

  他心中不忍,跃落到她身旁,道:“什么事?”

  小兰痴痴地望着他,轻轻道:“你要到哪里去?”

  展梦白道:“我要去寻你家谷主的闭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