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他偏要逞强,十足十接了这一掌,本已内腑震动,热血激翻,再加上他还要张口狂笑,自不免吐出血来。

  白袍妇人大惊失色,奔过去扶住了他,颤声道:“快坐下来,运气调息,杏则……伤就难治了。”

  金非随手抹去唇边鲜血,大怒道:“谁要坐下去,来来来,老杂毛,有种的再来斗三百回合。”

  玉玑真人茫然望着地上那柄精光耀目的长剑,神色充满了悲痛,直似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说话。

  金非甩臂挣脱了白袍妇人的手掌,仰天长笑道:“我只道那些名门正派的掌门人武功有多惊人,原来也不过如此。”

  笑声未了,突听远处有人呼道:“是谁在那里说话?”

  语声苍老雄浑,仿佛是天凡大师的声音。

  放眼望去,那“天巧星”孙玉佛已乘方才大乱时溜了,远处却有三条人影,随着语声而来。

  其中两条人影,听得笑声,便加急而来,身法之快,有如乘风,另一条人影轻功虽也不凡,却远远落在后面。

  金非狂笑道:“好极好极,又来了两个。”

  他话才说完,那两条人影已到面前,一人灰袍,一人黄衫,赫然竟是天凡大师与“帝王谷主”。

  数十丈的距离,他们仿佛一步便已跨来。

  天凡大师望到玉玑真人的神情,面色立刻为之大变,目光凛然转向金非,道:“是你伤了他么?”

  金非狂笑道:“除了老夫之外,还有谁伤得了武当掌门?”

  跟在天凡大师与萧王孙身后而来的,是个眉清目秀的蓝衫少年,正是展梦白曾在少林寺见过的“傲仙宫”弟子。

  他听了金非的话,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名垂武林,长剑震江湖的玉玑真人,竟会伤在别人手下,这确是令人难以置信之事。

  天凡大师面色更见凝重,双臂倏然注满真力。

  “帝王谷主”双眉微皱,缓缓道:“阁下既能伤得了玉玑真人,必定大有来历,不知阁下能否将大名见告?”

  金非笑声一顿,道:“你不识得我么?我便是……”

  白袍妇人长叹截口道:“他便是我的夫婿。”

  “帝王谷主”从容沉静的神色,也不禁立刻为之大变。

  天凡大师与“帝王谷主”相交最是莫逆,也知道有关此事的一段隐秘,闻言变色道:“他便是‘无肠君’么?”

  白袍妇人缓缓点了点头,幽幽地说不出话来。

  天凡大师目光四转,看到玉玑真人哀痛的眼色,看到门下弟子所受的酷刑,看到伤重难起的展梦白……

  同时,他也看到了左右为难的萧王孙,满面惨白的白袍妇人,以及睁大了眼睛的萧飞雨。

  此刻,他虽然还不知道这一切变化发生的详情,但事已至此,他心中已加上了一份沉重的担子。

  良久良久,这凡事为人着想的慈悲高僧,方自轻轻跺了跺足,长叹道:“金施主,你快去吧!”

  金非厉声道:“去什么?”

  天凡大师面色突沉,如笼寒霜,一字字缓缓道:“你此刻不走,等老僧变了主意,就来不及了。”

  金非大怒道:“你变了主意,我难道就走不成了么?”

  天凡大师长须震动,勉强控制着胸中怒火,缓缓道:“老僧话已至此,你去不去都由得你了。”

  金非大喝道:“不去。”

  白袍妇人面色苍白,一言不发,缓缓拾起了地上的长剑,道:“你若不听天凡大师良言相劝,我便立时死在你面前。”

  金非呆了一呆,道:“你为何要我听别人的话?”

  白袍妇人惨然道:“你真的要我死,我就死在你面前好了。”

  突地平掌一反,长剑直抹咽喉而去。

  金非惶然大喝道:“南燕!你……你……”

  白袍妇人掌中剑锋,已及咽喉,道:“你肯答应么?”

  金非木然良久,仰天长长叹息了一声,突又震耳地狂笑起来,道:“走就走,谁还愿意留在此地。”

  大步走了几步,走得远远的道:“要走就快走。”

  白袍妇人双手捧着长剑,交给了天凡大师,轻轻拜倒了下去,道:“多谢大师成全之恩。”

  天凡大师满面沉痛,道:“毋庸相谢,你快去吧!”

  他若非为了这其中那一段复杂的情仇恩怨,此时此刻,他是万万不会放走金非的。

  白袍妇人转身面向萧王孙,垂首道:“谷主……”

  “帝王谷主”亦是满面沉痛,缓缓道:“你的话不说我也知道,他既然来了,你自应随着他去。”

  白袍妇人目中流泪,道:“二十年来,多承谷主你……你……”突地双手掩面,转身狂奔而出。

  萧飞雨忽然走到展梦白身前,道:“你得了我爹爹的秘传武功,便该好生看顾着他老人家。”

  展梦白叹道:“你真地要随着他们去么?”

  萧飞雨望也不再望他一眼,随着金非与白袍妇人飞奔了去,谁也没有看到她目中涌泉般流下的泪珠。

  “帝王谷主”面色大变,脚步微动,似要追去。

  天凡大师亦自大惊道:“令嫒怎地也要走了,老僧去劝她回来。”

  哪知他脚步方动,“帝王谷主”却又突地拉住了他,长叹道:“这孩子天性好强,必是要去学金非的武功,让她去吧!”

  他黯然一笑,接口又道:“只是这孩子本已太狂,再学上金非那种剽悍狂野的武功,唉……”长叹住口不语。

  天凡大师叹道:“争强好胜之心,误尽了苍生。”转身走到玉玑真人面前,双手捧着那柄伏魔圣剑。

  玉玑真人茫然望着他,黯然叹道:“覆水难收,羞刀难入,此刻已被震飞,贫道怎能再接回它?”

  天凡大师“嗤”地一声,正色道:“道兄数十年修为,难道也和萧贤侄女一般,放不开这争强好胜之心么?”

  玉玑真人身子一震,如梦初醒,双手接过了长剑,肃然道:“多承大师指教,贫道敢不从命!”

  天凡大师展颜笑道:“道兄一念之间,便已大彻大悟,老衲当真钦佩得很!”肃然合十为礼。

  那蓝衫少年却已走向展梦白,微笑道:“家师计算一年之约已将期满,特命小弟前来迎接兄台。”

  展梦白挣扎着站了起来,道:“兄台太客气了。”心中却在暗暗好笑,那蓝大先生脾气当真是性烈如火。

  蓝衫少年微微一笑,又道:“小弟虽然奉命而来,若非朝阳夫人指点,只怕永远无法寻得‘帝王谷’的所在。”

  展梦白望了“帝王谷主”一眼,道:“朝阳夫人此刻在哪里?”

  蓝衫少年道:“夫人将小弟送至‘帝王谷’的入口之处,便飘然去了,但却留下了话,说她自会寻找兄台。”

  原来这蓝衫少年入谷时展梦白已走了,“帝王谷主”便将他自捷径中带出寻找,却先遇着了天凡大师。

  “帝王谷主”熟悉山径,知道凶险多半出于隐秘之处,是以便一路寻来这里,否则此事又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此刻天凡大师、玉玑真人已将他们门下的弟子解下。

  这四人虽已伤重垂危,但精神却极振奋,你一言,我一语,说出了他们遇险、受刑的经过。

  “帝王谷主”长叹道:“名门弟子,果然多是忠肝铁胆。”

  他转向天凡、玉玑接道:“但两位的高足,俱已伤重,难以跋涉长途,不如先随在下入谷静养。”

  天凡大师道:“正要打扰。”

  “帝王谷主”目光转向展梦白,道:“小兄弟,你呢?”

  展梦白恭声道:“晚辈此刻便要随这位兄弟前去,免得误了与‘蓝大先生’一年之约。”

  “帝王谷主”展颜笑道:“你若不去,只怕他自己也要寻来了,只是……你已身受重伤,走得动么?”

  展梦白笑道:“区区伤势,算得了什么?”

  “帝王谷主”含笑道:“看来你不但胆量如铁,就连身子也像是以纯钢精铁,千锤百炼铸成……”

  展梦白正不知该如何谦谢,蓝衫少年已扶起他身子,笑道:“家师等得心焦,晚辈们先告辞一步了。”

  天凡大师笑道:“见着令师,莫忘了代老衲等问好。”

  蓝衫少年含笑应了,搀扶着展梦白走向曙色。

  “帝王谷主”突地笑容一敛,道:“小兄弟……”

  展梦白回首道:“前辈还有何吩咐?”

  “帝王谷主”叹道:“若是见着了飞雨,你……你……”他虽然大智大慧,但遇着骨肉亲情,仍是言难成句。

  展梦白肃然道:“前辈心意,在下已知道,萧姑娘无论是否能练成绝技,在下都不会与她动手。”

  “帝王谷主”长长叹息一阵,似乎还要再说什么,但终于只挥了挥手,道:“你去吧,到时莫忘了来看看我。”

  直到蓝衫少年已扶着展梦白消失在东方鱼肚白的曙色中,天凡大师等人犹未移开目光,凝注着他走去的方向。

  玉玑真人微喟道:“这少年果然是绝世难见的奇男子,难怪连蓝大先生也与他结成了忘年之交。”

  天凡大师道:“他已得萧兄的真传,若再加上蓝大先生的熏陶,十年之后,你我怕都不是他的敌手了。”

  “帝王谷主”面带欣慰的笑容,道:“只怕还毋庸十年。”

  武当门下那蓝衫道人忍不住插口道:“武功不去说它,就凭他那份胆量和勇气,已令弟子五体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