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梦白纵览塞外风光,心情越来越见爽朗,黄昏时犹拉着杨璇在街上东游西荡,还买了双毛皮靴子。

  他方自付了买靴的银子,突听隔邻的店铺一阵爆竹声响,遥遥望去,只见里面人头蜂拥,仿佛还有三牲祭品。

  展梦白笑道:“原来今日还是他们的节日,我倒要看看他们祭奉的是什么神祗?”说话之间,人已挤了过去。

  只见门里一张祭台,台上果然放着些香烛祭品,还有不少人在台前跪拜,但台上却无佛像,只有面神佛牌位。

  烛光照耀下,那神位上赫然写的竟是:“再生恩公展梦白长生不老之位。”展梦白心头一震,还只当自己的眼睛花了,仔细瞧了瞧,神位上却清清楚楚写的是这十三个字。

  他心里还是不信,转首问道:“大哥,你看到了么?”

  杨璇亦是满面惊疑之色,悄悄拉了他衣袖,低语道:“你先莫惊动,待我们出去问问。”

  两人寻着了那通晓汉语的卖靴人,将他拉到一边,道:“请问大哥,可知道那边是怎么回事么?”

  那人叹道:“此事说来话长……”

  展梦白急道:“你简单些说好了。”

  那人奇怪地瞧了他一眼,口中道:“这家人本来都要死了,但却有位展相公救了他们的命,就是这么回事。”

  杨璇失笑道:“大哥说的也未免太简单了些。”

  那靴贩展颜笑道:“详细经过,小的也不清楚,只知道昨天夜里,那位展梦白做了不少件好事,两位再往前走,还可以看到有不少人家供着他的长生禄位哩。两位再去问问别人,也许会清楚些。”

  展梦白又惊又疑,与杨璇交换了个眼色,匆匆谢过了这靴贩,便拉着杨璇大步向前走去。

  一路之上,果然又发现三两家这样的情形,仔细问过,才知道这些人都是在危急之中得了“展梦白”的救助。

  别人见他问得急切,也不禁反问道:“两位可是展恩公的朋友么?或者是要寻他老人家有事?”

  杨璇抢口道:“不错,我们都是展梦白的朋友,但又不能确定是否这位展相公,不知大哥曾看清他的模样?”

  那人一听他两人与“展梦白”相识,态度立刻变得十分恭敬,道:“展恩公乃是位年青的公子……”

  展梦白截口道:“长得可有些和我相像么?”

  那人上下瞧了他几眼,笑道:“不瞒你老,我们谁也没有看清展恩公的面貌,只是猜想他老人家必定十分年轻而已。”

  展梦白失望地“哦”了一声,便又谢过此人走了。

  他们走了几步,展梦白方自叹道:“江湖中冒名为恶的人倒还不少,冒名行善的事却从未听过,这岂非天大的怪事。”

  杨璇道:“或许是同名同姓,也未可知。”

  展梦白沉吟半晌,摇头叹道:“同名同姓……唉,这未免太巧了些,但若非如此,岂非更是奇怪么?”

  两人信步走了一阵,不觉已由南市走到北市。

  这兴海城当时乃是麝香、鹿茸等贵重药材交易的中心,市道甚是繁荣,南市店铺摊贩云集,北市却是药商们的销金之窟。

  街道上除了专营神女生涯的酒榭欢场外,也还有不少真正的饭铺,刀俎声响间,酒菜的香气扑面而来。

  展梦白不知不觉间,已放缓了脚步。

  杨璇察言观色,立刻道:“二弟要小酌几杯?”

  展梦白道:“正想如此。”

  两人寻了家仿佛是汉人所开的店铺,掀开厚重的门帘,全身立刻被那阵亲切而醉人的香气温暖了起来。

  展梦白心头有事,只顾吃酒,杨璇却不住往四下观望。

  只听一阵急遽的马蹄声骤然在门口停下,四个身穿藏服,风尘仆仆的汉子,迈开大步,走了过来。

  长街奔马,并不寻常,马上骑士,十中有九必是闯荡江湖的风尘侠士,杨璇不禁对这几人多加几分注意。

  这四人锐利的目光,也狠狠望了他们两眼,只是展梦白正在喝着闷酒,对四下一切根本不闻不问。

  过了半晌,这四人也已渐渐酒酣耳热,谈话的语声,也渐渐高了起来——烈酒最易令人目中无人。

  忽听一人拍案大骂道:“闻道展梦白这厮还是杭州展化雨的儿子,怎地却尽是做些不像人做的事?”

  他们穿的虽是藏人服饰,说的却是汉语。

  展梦白听在耳里,心里不觉一怔,另一人已接口骂道:“展化雨倒是个英雄,却不想生了个如此狗熊的儿子。”

  杨璇面上也变了颜色,悄悄压住了展梦白的手掌,沉声道:“各位骂的可是那杭州城的展梦白么?”

  那人瞧了杨璇一眼,接口道:“不错,骂的就是他。”

  此人身材高大,紫赭的面容,看来倒像是条汉子。

  杨璇皱眉道:“各位可认得展某人么?”

  紫面大汉冷笑道:“谁认得那杂种。”

  杨璇道:“既不认得,为何要骂他?”

  紫面大汉道:“我弟兄们一路前来,经过了哲公多、阿萨克、黄河沿这几处地方,每经一处,便听得当地有展梦白干的血案……”

  展梦白本自满腔怒火,听到这里,不禁大奇问道:“什么血案?”心里也猜得出是有人在冒名行恶了。

  紫面大汉“哼’’了一声,道:“什么血案?哼哼,奸淫屠杀,明抢暗夺,简直什么事都干出来了。”

  展梦白怒火刚刚上涌,哪知他还不曾开口,那边角落里已有一人冷冷道:“你怎知道是他干的?”

  紫面大汉怒道:“他一路留下姓名,简直将杀人越货当做家常便饭,我弟兄若遇见他,不把他撕成两半才怪。”

  语声未了,角落中已霍然站起个颀长少年,怒道:“少爷我自甘肃一路而来,却只听到展梦白沿途所做的侠义行为,难道那展梦白还会分身不成,自己在东面行侠仗义,却分出一人到西面杀人越货么?”

  紫面大汉拍案道:“你小子莫非是展梦白的孙子辈么,展梦白抢来的银子,你分了多少?”

  那少年怒骂道:“放屁!”

  紫面大汉道:“你骂谁?”

  那少年道:“骂你这有眼无珠的奴才……”

  这边一骂将起来,饭铺里的客人早已都悄悄溜了,那饭铺的掌柜伙计,却倒不着急,也不过来拉架。

  展梦白又气又笑,听他两人对骂,自己倒像变成了局外人,最奇怪的是那帮着说话的少年他并不认得。

  只见那少年手掌一按桌面,人已凌空飞起。

  这边四条大汉也已叱咤着长身而起,紫面大汉飞起一足,踢翻了桌子,骂道:“好小子,你过来……”

  “哗啦”一声,桌上的杯盘碗盏跌得粉碎。

  那伙计忽然扳着指头,数道:“盘子四只,三十六文,杯子四只,二十四文,海碗四只,四十八文……”

  他一面数着数字,那掌柜的便在一旁提笔急书,紫面大汉厉喝道:“数好,多少钱都算爷们的……”

  第二十八回 扑朔迷离

  四个人提起桌子一抖桌子便分了家,四人各持一条桌腿在手,左手已撕开了胸前的衣襟,露出毛茸茸的胸膛。

  那伙计吆喝道:“又添张桌子,一钱大银……”

  颀长少年手提衫角,轻轻窜了过来,冷笑道:“不知死活的奴才,真要少爷动手,你们就惨了。” 

  紫面大汉喝道:“你才惨了。”

  抡起桌腿,向少年当头击下,另一个环目汉子桌脚横扫,扫向少年的腰肢。

  展梦白突然厉叱一声,挡在那少年身前,道:“要打架先来找我……”双掌斜飞,横划两条大汉的脉门。

  那颀长少年大笑道:“好极了,还有帮手。”身形一转,轻轻一掌拍在另一个大汉的胸膛上。

  那大汉狂呼一声,从后面的桌子上翻了过去,滚到含笑旁观的杨璇面前,杨璇反手提起了他的头发,正正反反,摺了四个耳光,笑骂道:“问你还多嘴不多嘴?”

  一足将这大汉踢得飞了起来,砰地,跌在前面一张桌子上,桌上的碗盏杯盘,便又被他压得粉碎。 

  紫面大汉以桌椅作长刀,施展“六合刀法”,上打“雪花盖顶”,下打“枯树盘根”,倒也打得有架有势。

  展梦白冷冷瞧他施展了几招,左足突然轻轻一勾,那大汉便再也立足不稳,噗地栽倒在地上。

  颀长少年笑道:“好一个狗吃屎。”提起紫面大汉的头发,学着杨璇的样子,也给了他四个耳光。

  紫面大汉直被打得头嘴流血,照样跌到另一张桌上,只听“哗啦”一声,又是一桌碗杯被压得粉碎。

  那环目大汉却已向展梦白扑了过去,掌中桌腿,左劈右砍,口中大喝道:“吃我神刀将几刀。”

  展梦白心中虽然有气,却也不愿真的伤了这几个鲁莽汉子,虚迎了三招,反手抓住了他的桌腿。

  环目大汉厉喝道:“撒手。”沉腰坐马,用力回夺。

  但桌腿握在展梦白手中,便有如生铁铸成的一般,他纵然面红耳赤,用尽全力,也正如蜻蜓撼石柱,动都动不了。

  展梦白微微笑道:“去吧!”手掌轻轻向前一送。

  环目大汉便再也立足不稳,蹬、蹬、蹬,倒退三步,恰巧跌在那方自挣扎着站起的紫面大汉身上。

  店铺中乒乒乓乓,响声一片,那伙计睁大眼睛手指扳个不停,口里念个不停,掌柜的更是下笔如飞。

  紫面大汉此刻已是只顾得自己,顾不得别人,伸手推开了环目大汉,挺腰站起,嗖地拔出了柄解腕尖刀。

  展梦白面色一沉,厉声道:“你敢动家伙?”

  紫面大汉狂呼道:“大爷和你拼了。”飞身扑了上来。

  展梦自身躯微闪,一掌切在他左颈,杨璇提起那环目大汉,轻叱道:“去吧。”笔直将他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