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第三转时,“无鞘刀”邻室的房门,突然悄悄开了一线,房门中缓缓伸出了只嫩嫩的纤纤玉手。

  展梦白吃了一惊,顿住脚步,只见这纤纤玉手,竟在向他轻轻招动,像是要招呼他入房去坐。

  他越看越是惊疑,暗暗忖道:“这会是谁?杜鹃?宫伶伶?萧曼风?萧飞雨?抑或是那苏浅雪?”

  他几乎将自己认得的女子都猜了一遍,只觉这些人似乎都有可能,却又似乎都没有可能。

  心中猜疑,脚下已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突然一掌推开了房门,身子有如箭一般窜了进去。

  他身子方自窜入,房门立刻悄悄关了起来,展梦白霍然转身,骇然只见李冠英、孟如丝双双立在门口。

  他再也未想到住在“无鞘刀”隔壁的,竟会是这两人,大惊之下,几乎忍不住要脱口惊呼出来。

  “金面天王”李冠英轻轻“嘘”了声,面带微笑,悄悄道:“多日不见,展公子你别来无恙?” 

  展梦白忽地拉着他的手腕,惶声低语道:“李兄你……你可知道,那‘无鞘刀’便在隔壁。”

  李冠英笑道:“自然知道。”

  展梦白着急道:“既然知道,为何还不快走?”

  孟如丝轻轻一笑,道:“我两人若不是因为他住在这里,也不会住在这里的,为什么要走?”

  展梦白大奇道:“这话……在下有些不懂,两位既是为了逃避他的追赶远来关外,为何却偏偏要住在这里?”

  李冠英笑道:“那吴七粗心大意,只顾到那最最隐僻之处去苦苦寻找,却始终顾不到眼前之事。”

  展梦白呆了一呆,恍然道:“原来如此,李兄果然是聪明人,其实何止吴七,世人寻物,大半都会将眼前最最明显之处疏忽了的。”

  他语声顿处,心头突又一动,接口问道:“既是如此,李兄你何不索性乘此回头而行,让他再也寻找不到。”

  孟如丝笑道:“我们要甩下他,让他寻找不到,自然容易得很,只是我们却不愿意让他见不到影子。”

  展梦白大奇道:“这话……在下又有些不懂了。”

  李冠英道:“我两人若不是故意引他来追,早就将他甩得远远的了,怎会被他一路追到这里。”

  展梦白更是惊奇,道:“为何要引他来追?”

  李冠英道:“在下半生谨慎,此刻却要寻找刺激,而最最刺激有趣之事,便是想尽千方百计来逃避别人的追赶。”

  孟如丝轻笑道:“这就像我们小时候捉迷藏一样,却又不知比捉迷藏紧张刺激千万倍了。”

  展梦白讷讷道:“追到何时是了?”

  李冠英笑道:“如此有趣的事,便是追上一生一世,又有何妨,只怕他若不追,便无趣了。”

  他淡淡说来,展梦白却听得目定口呆,这种事他当真是听所未听,闻所未闻,连做梦都未曾想到。

  他呆了半晌,暗叹忖道:“这三人当真是前生冤家,死对头,这样下去,不知如何才是了局……”

  只听李冠英已改口笑道:“在下昨日来到这里,却在无意间遇着了两位出乎意料之外的故人。”

  展梦白道:“一个自是在下,还有一个是谁呢?”

  李冠英笑道:“兄台不妨猜上一猜……”

  展梦白苦笑道:“这教小弟如何猜法?”

  李冠英道:“他也是杭州城内的人。”

  展梦白心念一闪,脱口道:“莫非是孙玉佛?”

  李冠英抚掌道:“不错,正是此人,他身侧还有位陌生的朋友,见到在下时,两人竟匆匆避开了。”

  展梦白心念闪动,恍然忖道:“是了是了,那孙玉佛自昆仑山逃下来后,必定是取道哲公多等地来到这里。”

  一念至此,他已断定那假冒“展梦白”之名为非作歹的人,除了“天巧星”孙玉佛外,必定再无别人。

  但那冒名为善之人,是否就是李冠英呢?

  展梦白暗暗忖道:“我若直接问他,他必定不肯承认,我不如诈他一诈,只怕能诈出真相也未可知。”

  当下长叹一声,道:“闻得兄台在如此情况之下,还不忘行侠义之事,在下实在钦佩得很,只是……”

  李冠英微微变色道:“只是什么?”

  展梦白微笑道:“只是兄台为何要用小弟的贱名,来行侠义之事,小弟无功受禄,实觉汗颜得很。”

  李冠英呆了半晌,摇头叹道:“在下只当事情做得极为隐秘,不想还是被兄台知道了。”

  孟如丝忍不住轻笑道:“他才不知道哩,他是诈你的。”

  展梦白总算揭破了个疑团,胸怀不觉大畅。

  李冠英笑道:“此事早晚是要被展兄知道的,但展兄却切切不可透露,小兄便住在这里。”

  展梦白正色道:“但小弟却有一言要奉告兄台,善泳者必溺于水,能放手时,还是放手了吧!”

  李冠英道:“兄台良言,在下必定谨记在心。”

  展梦白无言地凝注了他们片晌,心中黯然叹息数声,也不知该再说什么,只得抱拳告辞了。

  他悄悄开了门,左右观望了两眼,方自走出门去,心中暗暗叹道:“情感一物,怎的如此难以解释?”

  只听那“无鞘刀”亦在房中叹道:“情之一物,当真是令人捉摸不透,老夫对她百般体贴,那姓李的却百般将她虐待,这贱人却还要跟定了他。”

  展梦白走进房中时,他显然已说完了那段故事,此刻正在作着结论。

  杨璇微微一笑,道:“前辈可知道便是因为前辈对她太过体贴温柔,她才会远离前辈而去的。”

  “无鞘刀”皱眉道:“这是为了什么?”

  杨璇道:“女人如水,情感最是捉摸不定,你对她太过温柔,她便觉太无刺激,你若疏远于她,她反会求你。”

  “无鞘刀”呆了半晌,喃喃道:“真的?……真的?……”端起壶来,痛饮了几杯烈酒,叹道:“想来像是真的。” 

  杨璇道:“前辈下次走到女人之处时,切莫忘了带根鞭子,晚辈担保便不会再遇着这般情事了。”

  展梦白忍不住笑道:“大哥说的,未免太过偏激了些吧!”

  三人喝了半晌闷酒,突见一个店伙,敲门而入,手里拿着一方折得整整齐齐的纸柬,恭敬地交给了吴七。

  “无鞘刀”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的竟是:“下站插都升图,到时再见,我俩先去了。”“无鞘刀”变色道:“谁交给你的?”

  那店伙讷讷道:“是个门口的乞丐……”

  “无鞘刀”推案而起,苦笑道:“老夫要去了,两位往东,老夫往西,下次再见,只怕遥遥无期了。”

  展梦白叹息道:“前辈,得回头时便回头,前辈你……”

  他话未说完,“无鞘刀”便已掠出窗外,如飞而去,那魁伟的身影,在灰黯的夜色中有如一道轻烟,瞬即消失。

  过了半晌,门外又是轻轻的敲门声,不等回应,便悄悄推门进来,却正是李冠英、孟如丝两人。

  展梦白瞪大眼睛,讷讷道:“两位?”

  李冠英笑道:“小弟也要去了,只是令他先走一步。”

  杨璇大奇道:“阁下!难道便是……便是李兄么?”

  李冠英道:“不敢。”

  杨璇呆了一呆,忍不住失笑道:“难怪吴七永远无法找得到两位,原来两位是跟在他后面的,要他如何追法?”

  他转目瞧了孟如丝两眼,接道:“在下杨璇,乃是展梦白的结义兄弟,两位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无妨。”

  李冠英笑道:“在下只是来告辞的。”

  杨璇道:“我兄弟也要走了。”

  李冠英扬起双眉,道:“两位要去哪里?”

  杨璇微微一笑,道:“此间并非我兄弟落足的客栈。”

  李冠英笑道:“在下半年之中,若仍未被那吴七追着,也要转入关内,到那时想必能再见两位。”

  展梦白轻叹道:“但愿如此。”

  于是李冠英抱拳告辞,孟如丝自也跟着走了,她此刻已仿佛变成李冠英的影子,无论李冠英走到哪里,她都会跟去的。

  展梦白望着他俩身影消失,唏嘘半晌,突然道:“大哥先请回客栈,小弟还要在外面转转。”

  杨璇诧声道:“你要转到哪里去?”

  展梦白狠声道:“那厮冒名行恶,到了这里,想必也不肯罢手,小弟好歹也要查看查看,看看他今夜有何举动?”

  杨璇目光转动,沉吟了半晌,缓缓道:“你查看无妨,只是……却要小心了,最好四更之前,便回客栈,免得我多担心。”

  展梦白道:“小弟理会得。”

  杨璇道:“你这就要去么?”

  展梦白道:“大哥走门,小弟钻窗,四更左右,客栈见了。”后退几步,拧身掠出了窗户。

  杨璇眼望着他去得远了,立刻匆匆而出,仿佛又要赶着去施什么诡计。长街上夜市虽已阑珊,但妓院酒楼中。灯火依旧,也不时还有猜拳行令之声,自高楼上飘散下来。

  他走了几步,突见一条推车的莽汉,手推板车,自对街冲来,仿佛收足不住,板车笔直冲向他身上。

  杨璇双眉微皱,连退了几步,哪知身后突地又有人惊呼道:“不好了。”又是一辆板车,斜斜撞了过来。

  两车左右而来,若是换了常人,不免要被这两辆板车夹在当中,侥幸杨璇一身武功,双袖兜起,拧身退步。

  不想突然又有条醉汉,脚步踉跄走了过来,失声惊唤一声,着着实实地撞到了杨璇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