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梦白竟以“六阳手”逼出了老人体内郁积已有三十九年的阴寒之气,使得这枯坐三十九年的老人终能重享行走的滋味。

  还有许多件令这老人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是展梦白根基之厚,武功之强,灵悟之敏,勇气之坚。

  黄虎也使这老人大大出了意料,这浑厚的少年,竟在四十九日之内,便学会了“七指挟箭”的手法。

  四十九日前,每件事都令展梦白与黄虎惊奇,而四十九日后,展梦白与黄虎却令这老人事事惊奇了。

  旭日初升,老人斜坐在椅上。

  他终于说出:“你们可以提前出林了。”他知道展梦白急着出林,而他又何尝不急着结束自己的痛苦。

  只因他直要等到风氏兄妹服输之后,方能破誓出林。

  这句话说出后,众人自是欢声雷动。

  展梦白与黄虎,更是大喜拜倒。

  老人却肃然接道:“你两人出林之后,随时都会遇着那惊人的恶战,而此战的胜负之数,犹未可知。

  “尤其是黄虎,你虽有过人的天赋,但短短四十九日中所练的手法,是万万比不过风散花的。

  黄虎呆了一呆,哭丧着脸道:“那……那么,这一切岂非又是空欢喜了,那徒儿可真是受不了啦!”

  老人微微一笑,道:“但风散花却有两大致命之伤。

  “她先天太弱,本应夭折,元气禀赋极至,目力更是难耐强光,后来练功心切,走火入魔,虽经为师救转,但每日午正阳光直射时,其功力便要失去八成,是以以后与她较箭之时,必需选在午正日光直射之时,所射之鹄,必需要当着日光,那么她功力、目力,便都要比你差了。

  “那么,你便可以‘七指挟箭’的速度,取胜于她……”

  黄虎道:“若是她不肯在午正时出战又当如何?”

  老人道:“她昔日曾经说过,较箭的时间、地点、鹄的,都可由对方选择,只因她再也想不到世上会有如此奇迹的。”

  黄虎道:“她若食言背誓,又当如何?”

  老人道:“这兄妹两人虽然残狠偏激,但却从来不肯食言背誓,否则他岂非早已破誓将为师杀了。”

  黄虎长叹一声,道:“那么,徒儿们就去了。”

  老人道:“出此林后,数日之内,风氏兄妹定必就会寻找你们,那时便是恶战之期,你两人千万小心,去吧!”

  人虽饥饿,马却更肥。

  只因林中木叶,皆是马之食粮,展梦白随时俱可取来,只是他不肯虚耗时日,到远处去为人寻找食粮而已。

  龙浩人、林秋谷,自要随着他两人同出。

  老人笑道:“从此刻起,除老夫之外,谁都可以出林了,那风氏兄妹此刻,只怕再也不能分神来加害你们,而要全心来应付那将来的恶斗了。”

  但褴褛汉子们却都愿陪他共进共退,共度寂寞。 

  于是老人大笑道:“既是如此,只有请龙、林两位,出林后为我找寻送些食物来了。”

  龙浩人自然应声从命。

  林中,道旁,那两副马鞍犹在,只是添加了几许风霜痕迹,漆黑的颜色,也变得有些斑驳灰黄。

  展梦白与黄虎,显然也憔悴褴褛了许多,外表看来,似已失去了四十九日前,跃马扬鞭的风神与光彩。

  但他们内在的收获,却足以弥补一切。

  展梦白锐利的目光,霸气已收敛了,昔日那刀锋般的眼神,如今已变为珠玉,晶莹、清澈,而充满智慧。

  只因他目光已深沉,锋芒已隐藏。

  他最后向老人拜别时,心头充满了虔诚与尊敬,那与他拜师时的心情,已显然有了极大的差异。

  他从未想到自己能从老人处得到这么多,也从未期望,是以他得到后的心情,并非感激,而是尊敬。

  林外,天色晴朗。

  龙浩人、林秋谷,虽不愿别,终于作别,在这四十九日中,他们四人已有深挚的友谊,是以此刻便无虚伪的客套。

  展梦白直立在晴朗的阳光下,石像般沉默了许久。

  他肩上的负担,日益加重,任务也日益艰苦。

  但是,他自身也日益坚强。

  笔立在晴朗的阳光下,他只觉胸中充满了信心,身上充满了力量,足以肩负任何沉重的担子。

  突然,他仰天大喝:“风入松,出来吧!你等了三十九年的对手,此刻就站在这里等着你。”

  呼声凌云,回声激荡。

  但四野却没有应战的回音。

  阳光,更明亮,映照着这胆敢向武林“第一名人”四弦弓挑战的少年,也映照着他腰间的铁剑。

  有人竟要向“七大名人”之首,“四弦弓”挑战的消息,像雷声一样,立刻震动了整个武林。

  这是震撼人心的信讯。

  这也是三十九年来,惟一令人兴奋鼓舞的大事。

  江湖久已被“情人箭”的神秘与恐怖所慑,久已沉郁,此刻,才被这惊人的信讯掀起了巨浪。

  展梦白惟恐“四弦弓”再去加害迷林中的友伴,是以他一路散布挑战的信讯,要这“第一名人”,来寻自己。

  他辔头上的金铃,摇曳横过鄂境。

  枣阳、樊城、襄阳、荆门、当阳、宜昌、黄陵庙的豪杰,也都随着铃声,追随相送。

  挑战的信讯,便在蹄声、铃声中传布到四方。

  但,四方却仍无应战的回音。

  鄂边的利川,并非重镇。

  但此日利川却突然热闹起来。

  成群的健马,在黄昏日薄时涌入了利川,使得这小小的市镇,在骤然之间,膨胀了起来。

  马上人多是健壮而英豪的,每个人的名字,都有段辉煌的历史,在鄂境中,这些人的名字足以主宰江湖一切。

  但这些显赫的豪杰,今夜却只都是烘托的星群,明月却是在一匹辔头系带着金铃的马鞍上。 

  展梦白!

  人人俱是为了相送展梦白而来。

  平静的利川镇,无法接受这骤来的膨胀与刺激,因而人人都显得有点骚动,有些不安。

  储藏经年的美酒,几乎在一夕间倾销而空。

  酒助豪兴,豪杰们的谈锋更健,谈论的中心,自然还是展梦白。但等到他们第四度向展梦白去敬送别之酒时,展梦白与黄虎却已寻不见了,只留下张字柬。

  “千里相送。今夕为终,相送之情,永铭五内,蜀道艰难,诸君请别,山高水长,期以后会。”

  展梦白与黄虎,轻骑越境,到了石柱。

  黎明时官道,静寂无人,金铃声便显得分外清越。

  展梦白扬鞭道:“是投店打尖?还是笔直前进?”

  黄虎大声道:“笔直前进。”

  他叹息一声,又再接道:“一入川境,小弟心里就好像火烧了似的,恨不得此刻就能见得着贺家兄弟。”

  展梦白黯然一叹,闭口无言。

  黄虎挺胸吸了口气,切齿道:“若是再见不着贺家兄弟了,你我无论如何也得将仇人寻出,大卸八块。”

  展梦白沉声道:“既入川境,敌踪必已将现……”

  话声未了,已有两匹健马,自前面道旁窜了出来。

  马上人打马扬鞭,直奔而来。

  这两人俱是劲装疾服,腰佩长刀,鱼鳞绑腿,摇尖洒鞋,头戴马连坡大草帽,满面俱是风尘之色。

  黄虎剑眉轩处,似乎便要发作。

  展梦白却暗暗制止了,只见这两人一左一右,自展梦白马旁奔驰而过,四只眼睛,藏在马连坡大草帽下,不住向展、黄两人打量。

  直等这两人两马绝尘而去。

  黄虎忍不住脱口骂道:“直娘贼,果然来了,咱真恨不得把他先揪下马来,先痛打一顿,大哥你为何拦住?”

  他年纪虽较长,但却是要呼唤“大哥”,改也改不过来。

  展梦白沉声道:“这两人看来也只不过是刺探消息的小贼而已,还不值得你我两人动手。”

  黄虎道:“先打一顿,出出气也是好的。”

  展梦白道:“别人未寻我等之前,你我切切不可动手,反正你我既已入川,还怕无人来寻事么?”

  黄虎叹了口气,道:“大哥怎么说,就怎么办吧!”

  展梦白微微一笑,突听身后又有蹄声传来。

  原来两骑竟又去而复返,扬鞭越过展、黄两人,打马绝尘而去,还有个人回头瞧了展梦白一眼。

  黄虎大骂道:“瞧什么,杀胚……”又待扬鞭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