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玉佛道:“这声音只要听一次,一辈子也忘不了。”他自从那次自昆仑山逃脱之后,对金非实是畏如蛇虺。

  柳淡烟双眉一皱,扶起神案,将萧飞雨、展梦白又塞入桌下,回头一望,孙玉佛竟从窗子里跑了。

  他暗骂一声:“怕死的奴才!”目光一转,坐到那包袱上,冷冷笑道:“若有人来,林兄出去应付吧!”

  林软红见他竟坐到秦琪身上,心中虽气恼,却不敢不从,方辛干咳一声,走到唐凤身后,伸手按住她天灵大穴。

  他老奸巨猾,竟怕唐凤突然变心说出展梦白、萧飞雨的藏身之地,是以便先出手制住了她,教她不敢随便开口,柳淡烟瞧着他微微一笑,两人俱是奸狡深沉,臭味相投,互相都不觉甚是赞许。

  只听风声一响,金非已拉着南燕的手飞步而入,大声道:“喂,你们这些人都长着眼睛的么?”

  林软红见到柳淡烟手掌不住在包袱上移动,只得迎上前去,陪笑道:“回禀你老人家,这里人都长着眼睛的。”

  金非厉声道:“既长着眼睛,方才可瞧见有个十八九岁,标标致致,穿着男人般袍子的大姑娘走过?”

  林软红道:“没……没有。”

  南燕失望地叹息一声,金非转眼瞧见方辛父子与唐凤,大声又道:“你们三人也没有瞧见她么?”

  方辛手掌加劲,干笑道:“若是瞧见,必定去通知你老人家!”

  唐凤垂首坐在地上,又似呆了,方辛手掌纵不加劲,她也未必说话。

  神案下的萧飞雨听得金非夫妇的话声,心头当真不知是什么滋味,她知道只要自己此刻能轻呼一声,便立可得救,怎奈她全身上下四处穴道被点,实已无异死人一般,而展梦白也仍然昏迷不醒,方才她但望他莫要醒转呻吟,此刻只望他快些醒转,怎奈展梦白又偏偏不醒。

  一时间,她心里这份着急,可真是无法形容。

  她口中虽求速死,心里还是有些怕死的,尤其是此刻,她与展梦白的相思,眼见着就能得偿心愿,这时要她死,她真是不甘心,但此刻金非却已叹道:“咱们走吧,雨儿若是在这里,谅他们也不敢不说。”接着风声响动,想必人已出去,萧飞雨除了等死,还能做什么。

  方辛见金非去远,方自离开唐凤,走到柳淡烟身前,危机既过,两人心里都甚是得意,不觉相视大笑起来。

  林软红默然回转身子,心头茫然无主,也不知该怎样,目光转处,突见唐凤乘人不防,竟向神案下钻了进去。这期间只有林软红一人发觉她的行动,他心头一动,但绝口不说,过了半晌,又听得神案下“咯”的一响。

  柳淡烟仍然未觉,瞧着林软红笑道:“想不到林兄骗人的功夫果然不错,骗了我,又骗了金非,但此刻林兄你究竟……”

  神桌下又是“咯”的一响。

  柳淡烟、方辛这才发觉,转目望去,已瞧不见唐凤。两人面色微变,齐地出手掀起了神案,但见神案下空空如也,展梦白、萧飞雨、唐凤竟都不见了。

  这一来不但柳淡烟、方辛大惊失色,林软红亦觉事出意外,这三人插翅既不能飞,莫非是钻入了地下不成?

  只见那神案的牌位神龛,俱是钢铁般坚硬的青石所砌,看来纵得神兵利剑,也难砍得动分毫。

  柳淡烟、方辛四目相视,又惊又怒。过了半晌,方辛忽然击掌道:“是了,唐门中人,素来最喜卖弄玄虚,此地既是唐家的祠堂,想来必有暗道机关。”

  柳淡烟冷冷道:“你猜得不错。”

  方辛道:“那暗道入口机钮,想必便在这神龛之下,方才那‘咯’的一响,想必也就是他三人开启暗门时发出的了。”

  柳淡烟冷笑道:“若无你那媳妇姓唐的丫头,展梦白、萧飞雨又怎知道暗道的机钮在何处。”

  方辛见他面藏杀机,知道此人已迁怒自己,连忙陪笑道:“兄台说得不错,那丫头既是唐门中人,自然知道这里的暗道机钮,少时寻她出来,老汉定必将她交给兄台,任凭兄台发落。”

  柳淡烟冷“哼”一声,道:“如何寻她出来?”

  方辛道:“那机钮想必便在这附近不过五尺方圆之内,老汉就不信寻它不出。”再也不敢去瞧柳淡烟,俯身寻找起来。

  林软红见他分析情况,有如眼见,心头不禁暗惊,只盼他莫要寻着,脚步却悄悄向那包袱移动。

  柳淡烟也开始俯身搜寻,口中却冷笑道:“若有谁想乘机抢起包袱逃走,我担保他跑不出十步。”

  林软红方自走到包袱前,闻言心头一寒,只得顿住脚步,呆呆地瞧着那包袱,心里酸酸的,但愿能放声痛哭一场。

  第四十四回 龙争虎斗

  就在这时,院中又有一阵步履响动,几个手提竹篮的蓝衫大汉,笔直闯了进来,目光四扫一眼,大声道:“这里有没有这祠堂的主人?”

  柳淡烟、方辛哪有心思答话,只有林软红茫然摇了摇头,道:“没有。”

  蓝衫大汉道:“各位既也是借地歇息,此刻只怕已歇够了,就请出去吧!”他话虽说得客气,但神色却甚是倨傲。

  方辛、柳淡烟此刻正一心想寻出地道机关,又有谁三言两语便能令他们出去,柳淡烟更是满心怒火,无处发泄,突然冷笑一声,转过身子,一步跃到那蓝衫大汉面前,双手叉腰,喝道:“你给我滚!”

  蓝衫大汉见这“女子”竟如此凶横,倒不觉一呆。

  柳淡烟已乘他微一怔神的刹那问,突然伸手抓住了他手腕,往外一拧,蓝衫大汉身子不由得随之一转,柳淡烟左手已抓住他腰带,大喝道:“要你滚,你就得滚。”

  双手往上一提一甩,硬生生将那大汉百多斤重的身子甩了出去,另三个蓝衫大汉一齐大哗,柳淡烟冷笑道:“你们还……”

  哪知他语声方出,那大汉身子又凌空飞了回来。

  柳淡烟呆了一呆,只当他武功十分了得,竟来去自如,凝神瞧去,才发觉这大汉却是被个满脸胡子的老人托住身子,送回来的,只觉这老人身子微驼,四肢长大,钢针般的胡子,根根见肉,生像当真威猛已极,老虎般眼睛向柳淡烟一瞪,大声道:“方才是你动的手么?”

  他语声亦如雷霆震耳,方辛瞧见此人,面色立刻大变,也顾不得再找机关,竟话也不说,抱起方逸,便悄悄溜了。

  柳淡烟虽知这老人有些来历,却也未放在心上,冷笑道:“自然是的,你若不信,我不妨再抛一人给你瞧瞧。”

  驼背老人双臂一振,须发皆张,十指鹰爪般抓出,突又硬生生收回,厉声道:“滚,滚,瞧你是个女子,老夫不对你出手。”

  柳淡烟还未答话,林软红心头突然一转,立刻笑道:“谁说这位柳兄是女子,他不过只是男扮女装而已。”

  驼背老人也不禁呆了一呆,道:“真的?”

  柳淡烟明知林软红用的是挑拨之计,当下冷冷笑道:“那人已快死了,说的话自然是真的。”

  林软红听他话中满含怨毒,心头不禁一寒。

  驼背老人已仰首狂笑起来,狂笑着道:“好小子,有你的。”蒲扇般大小的铁掌,闪电般抓出。

  柳淡烟闪身进步,纤纤十指,斜划老人腕脉,老人竟似变招不及,无法闪避,柳淡烟不由大喜,轻叱道:“你也给我滚出去吧!”手掌一反,变拂为抓,扣住了对方脉门,力贯双臂,向外一抛,便想将这老人也照方抓药,抛将出去,他功力颇深,这一抛之力何止数百斤。

  哪知这老人身子竟如铁铸般生根在地上,柳淡烟虽然用尽全力,却如蜻蜓撼石柱般,动不了分毫。

  他大惊之下,这才知道遇着高人了,老人已狂笑道:“滚出去的是你!”双臂一振,身形亦似暴长许多。

  柳淡烟只觉对方手腕竟似突然涨大了一倍,自己再也把握不住,方待撤掌变招,已有一股大力自掌心涌来。

  这力道竟如排山倒海,势不可遏。

  柳淡烟方自惊呼一声,身子已被这股力道兜起,不由自主,横飞出窗,“砰”地跌出数丈。只跌得全身筋骨欲散。

  他骇怒之下,探手入怀,似待摸取暗器,但瞧那老人在那里仰天狂笑之态,有如天神般凛然不可侵犯,心里突然想起一人,再也不敢多事,咬了咬牙,挣扎着爬起,踉踉跄跄,含泪而逃了。

  驼背老人瞧着林软红道:“他已走了,你还不走?”

  林软红又惊又喜,道:“在下这就……”突然眼前一暗,一个山岳般的人影,翱然移来,挡住了门外射入的日色。

  他眨了眨眼睛,定睛瞧去,只见这人影一袭粗布蓝袍,衣襟敞开,面上似笑非笑,目中精光闪闪,令人不敢仰视。

  这人影他虽只见过一次,但永生也不会忘记,不由得更是惊喜交集,翻身拜倒,喜呼道:“蓝大先生……”

  “蓝大先生”四个字方自出口,那山岳般的人影已到了他面前,伸手扶起了他,大笑道:“故人相见,何必多礼。”

  林软红哪能抗拒,随手而起,躬身笑道:“一别多年,想不到你老人家风采依然,当真可贺可喜。”

  蓝大先生哈哈笑道:“虽然多年未见,老夫却从未忘记你那芦花深处的‘江南武士堂’,铁老儿,那可真是个好地方,你去过么?”

  那驼背老人,自是“铁驼”,此刻他目光一扫,亦自大笑道:“原来你两人是认得的,老夫却险些伤了自己人。”

  蓝大先生指着林软红笑道:“铁老儿,想不到你竟是个凡夫俗子,竟不认得这江南风雅第一,‘江南武士堂’的主人。”

  铁驼笑道:“可是那‘应将名剑随豪客,为访侠气上此楼’的‘江南武士堂’么?老夫虽未去过,这名头却曾听人说起。”

  蓝大先生大笑道:“你又迂了,只知道这副硬和‘两浙词人祠’相对的俗联,却不知另一副杰作。”

  铁驼道:“什么杰作?”

  蓝大先生道:“多年之前,老夫乘醉登楼,又被主人灌了七斤陈绍,大醉之中,便写下一副足可传诵千古的杰作。”

  铁驼道:“你且念来听听。”

  蓝大先生面孔一板,正色道:“你且好生听着,写的是:要打架就请走路,想喝酒快上此楼。”

  铁驼呆了一呆,忍不住放声失笑起来,摇首笑道:“这也算对联么?便是三岁幼童,作的对联也要比这好得多了!”

  蓝大先生拍掌大笑道:“说你是个俗人,你便是个俗人,这对联作得切题切景,是何等明白清楚,有什么不好,莫非定要那逐字推敲,忸忸怩怩,十个人瞧了,倒有九个不懂的对联才算好么?”

  林软红想到这些武林名侠昔日乘醉挥笔的英风豪气,胸中积郁,也不觉一扫而空,随着放声大笑起来。

  这时蓝衫大汉们已将竹篮中的酒食铺排妥当。

  铁驼摇头笑道:“我也不与你这老儿斗口,乘着此地无人,快吃了酒肉,待你我好生再打一场。”只管坐地,吃喝起来。

  林软红不禁一怔,道:“打什么?”

  蓝大先生笑道:“这老儿昔日与我有些过节,一心想胜我一招,这一路我被他逼得何曾有一日休息,唉,又要赶路,又要陪他打架,当真是苦不堪言。”

  铁驼一面大嚼,一面笑道:“若不是与展小兄弟约好,你我便不必赶路了,且寻个地方,分出胜负再走。”

  林软红听得“展小兄弟”四字,心头方自一动,还未说话,蓝大先生又已大笑道:“分什么胜负,我虽怕你气苦,不愿让你再败一次,但也万万不会败给你的。”

  铁驼大怒道:“你说什么,你难道是故意手下留情,不胜我的么?”

  蓝大先生哈哈大笑,放怀吃喝,却不回答。

  铁驼大怒喝道:“好个老匹夫,今日若不分出胜负,谁也莫想走得了。”手腕一抖,将掌中鸡骨迎面打出。

  虽是小小一块鸡骨,但在他手中,是何等力道,但听锐风划空,蓝大先生闪身避过,鸡骨打在墙上,竟打得石壁火星四溅,林软红瞧得一惊,铁驼已张臂扑起,拳打足踢,攻出数招,一时间只见杯碎壶倒,酒泼肉飞,林软红虽然吃惊,蓝衫大汉们似早已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

  林软红虽待说出展梦白此刻便在这里之事,但铁驼、蓝大先生两人一动起手来,焉有别人插嘴余地。

  但闻满堂风声呼啸,林软红只觉自己宛如立在狂风暴雨之中,衣衫尽被卷起,身子簌簌地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