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换了别人,必不会说,铁驼却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冲口而出,还当自己解释的甚是清白,烈火夫人必定住手。

  他不知烈火夫人听了这话,恼羞成怒,破口大骂道:“你这驼子说什么?我又不是母夜叉,他骇个什么?”

  铁驼暗笑道:“虽不是母夜叉,也差不多了。”闪身又避开几招,总算未将这话说出口来。

  但烈火夫人招式越逼越紧,身形几乎又化作一团火焰,铁驼虽不怕她,但却不好还手,心里正在不迭地叫苦。

  忽听蓝大先生的声音远远传来,道:“我在这里,你来吧!”

  铁驼松了口气暗道:“这下她总该放开我了吧!”

  哪知烈火夫人身手竟然不停,反而大呼道:“小蓝,是你么?你要找我,你就快过来,为何要我过去?”

  铁驼呆了一呆,忖道:“明明是她找别人,却偏偏要说别人找她,她明明找的千辛万苦,此刻又偏偏摆起架子来了。”

  他生平不近女色,这些女子心理,他一辈子也猜不透,越想越糊涂,但见烈火夫人招式虽未停,却已渐缓。

  又听蓝大先生遥呼道:“这里有个被火烧伤的人,要你来救,你就快过来吧!”唐迪面色又是一变。

  烈火夫人笑骂道:“原来是有事求着我了。”

  铁驼道:“姑奶奶,人家求你,你就快去吧!”

  烈火夫人笑骂道:“便宜你这驼子了。”终于还是走了。

  铁驼伸手一抹汗珠,摇头叹道:“看来还是莫要沾上女人,离得越远越妙……”再一看,前面的唐迪也跟去了。

  烈火夫人身子红雪似地飘过,不一刻已寻着蓝大先生。

  只见他怀里抱的竟也是个红衣女子,身旁却站着条愁眉苦脸的大汉,烈火夫人大喝道:“小蓝,你抱的是谁?”

  蓝大先生道:“她受了火伤,昏迷不醒……” 

  烈火夫人怒道:“好呀!你巴巴唤我来,只是为她治伤,不是她你还避着我,这小妖精是什么人?你这么关心她?”

  蓝大先生苦笑道:“唉!七老八十了,还要吃醋。”

  烈火夫人道:“好,我老了,她年轻,我走就是。”

  蓝大先生道:“唉!你定要走,我也无法。”

  烈火夫人嘴里说走,脚下可未曾移动过半步,此刻更是不走了,双手叉腰,道:“我偏偏不走,也不替她治伤,看你怎么?”

  蓝大先生笑道:“你良心最好,救火伤的本事,天下更是只有烈火夫人最妙,你不救她,谁来救她。”

  烈火夫人果然“噗哧”一笑,道:“谁要你拍马屁,但……但你一拍马屁,我心又软了,救就救吧,但救了她你可不准……”

  蓝大先生笑道:“我做她爷爷都嫌老了,还会怎样?”

  这时“搜魂手”亦自赶来,狠狠盯了那愁眉苦脸的大汉一眼,躬身陪笑道:“不知前辈要……”

  蓝大先生面色一沉,道:“你要怎样?”

  唐迪道:“在下只是不敢劳动……”

  蓝大先生冷笑道:“站开一边,莫要多话。”

  他高大威猛,语声中更是霸气慑人,“搜魂手”唐迪虽也是名门宗主的身份,闻言怔了一怔,竟不敢变脸。

  蓝大先生故意不再瞧他,转首去瞧烈火夫人为唐凤疗伤灌药,唐迪瞧他身形气度,心里忽然想起他是谁来了。

  这时唐门之下,武功高强的门人,已有数人赶来,仍是劲装疾服,唐迪只要一声令下,便可动手,蓝大先生纵然武功冠绝当世,遇着名震天下的“唐门”暗器围攻,还是委实棘手,只是唐迪虽不愿他为唐凤治伤,却不能否认他乃是出于一番好意,自也不能当众令人出手。

  正自犹豫之间,突见林木掩映处走来几条人影,当先一人,却是苏浅雪,原来她虽不敢自地道现身却又已绕着路来了。

  唐迪忽然暗中松了口气,只听苏浅雪远远笑道:“好姐姐,好姐夫,你们两人见面,就忘了我啦!”

  烈火夫人抬头一望,笑骂道:“死丫头,谁是你姐夫?”转眼去望蓝大先生,蓝大先生亦在含笑点头。

  谁也瞧不见这一代武雄,见到苏浅雪后,神情竟也有一丝奇异的变化,也不知是悲是喜,是惊是怒,是悔是痛?

  苏浅雪却仍是谈笑自若,和每个人都抛去个带笑的招呼,忽又惊呼道:“哎呀,唐姑娘受了伤,姐姐,你治得好么?”

  烈火夫人道:“烧得很厉害,一时还真难治好。”

  苏浅雪笑道:“你是个忙人,又刚和姐夫见面,哪有时间为人家治伤,不如让我来吧,只是我手段可不如姐姐。”

  烈火夫人道:“谁不知道你是个女才子、万事通、机灵鬼,有你出手,是她的福气,你还客气什么?”

  苏浅雪笑道:“你瞧,一下子就给了我三个外号,自己不是机灵鬼是什么……轻絮,快把唐姑娘抱走。”

  她眼皮一扫蓝大先生、烈火夫人,接着笑道:“你把她抱走,咱们就都该走了,别煞人家的风景。”

  她身后那乌衫女子应声而来,烈火夫人连声笑骂。

  蓝大先生瞧着那乌衫女子将唐凤抱走,面色微微一变,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未曾说出口来。

  谁都未瞧见“搜魂手”唐迪与苏浅雪也交换了个奇异的眼色,也未瞧见蓝大先生面上的神情。

  只有烈火夫人满心高兴,笑道:“小蓝,咱们好久未见,也该找个地方聊聊去了,我陪你喝两杯。”

  蓝大先生仰天大笑一声,道:“正是,我正想喝两杯。”当先飞掠而出,烈火夫人向苏浅雪一笑,也连忙追去。

  这时唐凤才有了知觉,梦呓般低语道:“展梦白……快走……快走……我爹爹要杀你……你却死不得的……”

  但这时蓝大先生已去远,已听不到她的话了。

  苏浅雪朝唐迪使了个眼色,道:“唐大侠,令媛的伤势颇重,火伤似已入了心腑,只怕不大好治。”

  唐迪假意失声道:“这却如何是好?”

  苏浅雪道:“府上虽是暗器第一名家,但疗治火伤却不在行,而且,府上这两天群雄毕聚,只怕也没有安静的疗伤之地……”

  唐迪道:“纵有疗伤之地,只怕也容不得她。”

  苏浅雪道:“此话怎讲?”

  唐迪叹道:“小女已被家父逐出了门墙。”

  苏浅雪幽幽一叹,沉吟半晌,道:“既是如此,唐大侠不如将令嫒交托给我,带回治伤,不知唐大侠可放心么?”

  唐迪一揖到地,大喜道:“固所愿也,不敢请矣。”

  两人一搭一档,做得像模像样,四下众豪非但瞧不出破绽,反而暗赞这位苏夫人见义行仁。

  于是唐迪恭送苏浅雪,心中既是得意,又是高兴,方才之情景眼见已是无阶可下,哪知三言两语便消弭无形。

  骚动渐渐平静,唐迪从容负手,意态自得,突见三个心腹手下匆匆奔来,满面俱是惊惶之色。

  唐迪瞧得左右无人,道:“什么事?”

  一人沉声道:“小人们将那堆马尸俱已清理得干干净净,但其中却绝没有人的尸身,甚至连人骨都没有一根。”

  唐迪立又变色,叱道:“你等看得必不仔细。”

  那人道:“小人们怎敢不搜查仔细,那里面只有一件织锦的衣衫,但也被踏得一塌糊涂。”

  唐迪身子一震,失声道:“只有一件衣衫?那两人到哪里去了?……哎哟,不好,老夫竟中了他们金蝉脱壳之计。”

  顿一顿足,狠声道:“下令搜索,只要见着展梦白、萧飞雨两人,只管以最毒的暗器下手,快,快去!”

  展梦白与萧飞雨果然未死,施的果然是金蝉脱壳之计。

  原来他两人伏身马背,便生怕有人居高临下,瞧见他两人行踪,萧飞雨便脱下外衣,抛了出去。

  她自从跟随金非之后,武功又有进境,纵在马背上,但手劲拿桩之巧,仍是惊人,竟不偏不倚将一件长衫远远抛在另一匹马背上,两人身上便都只剩下一套紧身黑衣,骑的也恰巧是黑马。

  两人屏息伏在马背,动也不敢动,只听飞蝗般弩箭破空之声,在头顶穿来穿去,幸好目标已被引开,射的并非他这方向。

  烟雾漫天,两人也不敢睁眼,正是听天由命之意,但闻耳边叱咤之声渐疏、渐少、渐无……

  萧飞雨松了口气,这才悄悄张开眼来,只见尚有十余匹马,一齐狂奔,却不辨方向。

  原来唐门家丁只注意那边目标,顾彼失此,便将这边漏了,是以才有这十余匹马落荒逃出,而马性喜群,并不走散。

  马群受惊之后,自是奔向荒山,萧飞雨叹了口气,忽觉怀中的展梦白还未动弹,原来他重伤未愈,惊慌之下,又昏了过去。

  萧飞雨大惊之下,拼命抓着马鬃,想教马停下,但惊马之奔,何异奔流狂澜,岂是轻易便能令它停下?

  又不知奔了多久,那马方自负痛不过,渐缓奔势,落在马群之后,马一失群,萧飞雨这才将它勒住。

  那马负痛苦嘶,马鬃间已被勒得鲜血淋漓。

  萧飞雨叹了口气,道:“马儿你莫怪我,你救了咱们出来,我反而伤了你。”一手轻抚着马鬃,意下黯然。

  这时夕阳将落未落,万丈金光,照耀满天,萧飞雨寻了条小小溪流,在隐僻之地下了马。

  那马欢嘶一声,便去痛饮,萧飞雨寻了个草长之地,将展梦白轻轻放下,撕下衣角,浸水敷在展梦白额头。

  她自己也喝了几口溪水,凭水临镜,宛如再世为人,心中感慨自是良多,不觉黯然去洗马鬃间的血迹。

  展梦白惊魂初定,终于醒来,将她一举一动,俱都悄悄瞧在眼里,心里更不知是怜是喜。

  他瞧她这些举动,知道她屡经忧患之后,脾气也大是变了,他眼瞧着自己所爱的女子渐渐变得温柔,眼瞧着她满天夕阳下为伤马洗涤,满天夕阳,映着她窈窕的身影,将她那双纤纤玉手,映得仿佛透明……

  他不觉瞧得痴了。 

  萧飞雨终于回过头,正瞧见展梦白那双明星般的眼睛,漫天夕阳,将他苍白英挺的面容,映得仿佛天神之子……

  她也不觉瞧得痴了。

  两人目光相对,良久良久,谁也不曾说话,无限幽寂,更胜人语,萧飞雨嫣然一笑,垂首道:“你几时醒的?”

  展梦白道:“没有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