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听一个沙哑的语声缓缓道:“各位兄弟请起。”声音虽然沙哑,却响彻大厅四角,显见内力极是充沛。

  群豪抬头望去,只见一男一女,双双并肩行出,男的白袍蒙面,身形颀长,举止甚是潇洒,只是左面衣袖虚虚束在腰边丝绦之上,原来左臂竟是断去,展梦白见他白布头罩上以黑丝绣着:“啸雨挥风,布旗独尊”八字,心头一跳,他委实未曾想到这布旗掌门竟是个独臂人。

  再瞧那女的却是一身锦衣,满头珠翠,打扮得有如富贵人家的少奶奶,而明眸流波,巧笑嫣然,竟是绝美。

  展梦白一眼扫过,心房更是怦怦乱跳,目光更是收不回来,原来这位掌门夫人,竟是富仲平买来送给他的萍儿。

  萍儿怎会做了掌门夫人?这布旗掌门究竟是谁?怎会寻得自己藏得那般隐密的白布之旗?

  刹那之间,这些问题在展梦白脑中翻来覆去地乱作一团,他不觉呆了,忽然手臂一痛,原来萧飞雨已重重拧了他一下,这一拧手劲竟然不小,展梦白几乎痛得惊呼出声来,转眼瞧去,萧飞雨一双大眼睛正似喜似嗔地瞧着他,似是在说:“这掌门夫人就有那么美?你竞瞧得痴了?”

  这时群豪又已肃然回坐,那独臂掌门人一双锐利的眼神四下扫来扫去,竟是久久不曾说话。

  展梦白偶一接触到他这双目光,心底突然泛起阵说不出的寒意,他铁胆如钢,平生所遇凶险之事,不知凡几,却从未似此刻这般,瞧人一眼,便觉心寒,似是觉得这独臂掌门人一双眼神轻轻一瞥,便已说出了不知多少凶险毒辣之事,教他不敢再瞧第二眼,这是为了什么,他自己也无法解释。

  独臂掌门突然抓起那杆白布魔旗,高举过头,道:“啸雨挥风,布旗独尊,本座接掌门户,从此号令八方。”

  群豪又自山呼谷应,展梦白乘机偷眼一望,只见这面布旗果然是秦无篆亲手交托于他之物。

  那独臂掌门听得群豪欢呼,目中泛起得意之色,沉声道:“本门从来散处各方,今日本座能眼见本门俊彦之士,共聚一堂,实是不胜之喜,只因本门自今日会后,便将群策群力,和衷共济,再不似昔日那般散漫无力……”话未说完,群豪已自欢呼鼓掌,响彻大厅。

  独臂掌门又道:“以本门兄弟才情武功,若能团结一心,实不难与少林、武当、昆仑、丐帮等名门大派,一争长短。”

  突见左面一条白衣大汉,长身而起,恭声道:“回禀掌门,弟子夏光平有事上禀。”

  只见此人身材魁伟,声如洪钟,群豪大半知他便是徐州大豪“闪电霹雳刀”,掌中刀威镇一方。

  独臂掌门目光扫他一眼,道:“请说。”

  夏光平沉声道:“我布旗门立门宗旨,乃是兄弟互助之会,并非要与武林争雄斗胜,流血争杀之门户……”

  独臂掌门冷冷截口道:“本座难道就不知道本门立门之宗旨何在,却要夏大侠你来指教?”

  夏光平道:“弟子不敢,但……”

  独臂掌门怒叱道:“本门人才济济,为何不能逐鹿江湖,看今日之武林究是谁家天下?反而甘于屈居人下?”

  这一番话端的说得音节铿锵,豪气逸飞,这般江湖豪士听得立时热血奔腾,不能自已,又复欢呼起来。

  只听有人喝道:“掌门之言有理,本门虽是兄弟互助之会,为何不可争雄武林。夏大哥,你还是坐下吧!”

  展梦白听这掌门三言两语,便说得群情激奋,便知这独臂人委实是个角色,但他虽然说得满口义正词严,展梦白却总觉此人带着种说不出的奸诈之气,暗道:“秦老前辈将布旗交托于我,我可不能负他所托。”

  独臂掌门又道:“兄弟们既然都拥护本座,本座惟有鞠躬尽瘁,发扬本门门户,秦故掌门……”语声突顿。

  说起“秦故掌门”四字,群豪又复齐地站起,对这一代英雄,聊表追敬之思,直到独臂掌门开口说话,方自坐下。

  独臂掌门道:“秦故掌门将本门重担交托于我时,本座也曾在他老人家面前发下重誓,必当尽力做好三件事。”

  群豪忍不住纷纷道:“哪三件事?”

  独臂掌门道:“这三件事俱是他老人家临死前交托于我的,第一件便是要我使得本门弟子,能效忠布旗,争雄武林,生死随之。”

  群豪哄然道:“效忠布旗,生死随之。”

  独臂掌门目中又是光芒一闪,接道:“第二件事,乃是要本座率领本门弟兄,替他老人家向一人报恩。”

  群豪道:“不知他老人家恩人是哪一位高贤前辈?”

  独臂掌门道:“他老人家那位大恩人,志性高洁,有如天人,乃是君山苏夫人,而苏夫人近日又恰巧有事需人相助。”

  群豪哄然道:“这正是咱们报恩良机,千万不可失去了。”

  展、萧两人对望了望,心头不禁齐地一凛:“想不到此人也是苏浅雪徒党,但他又怎会得着白布旗,又娶了萍儿为妻?”

  萧飞雨拉着展梦白手掌,问道:“苏浅雪可知你藏旗之地?”原来这两日来,她已尽知展梦白与白布旗之关系。

  展梦白也拉过她手掌,说道:“不知。”

  只听那独臂掌门已自厉声接道:“那第三件事,最是重要,便是本门弟兄无论是谁,都得为他老人家复仇。”

  群豪大哗,纷纷道:“那恶徒是谁?是谁害了他老人家?”

  独臂掌门一字字缓缓道:“展——梦——白。”

  展梦白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他听得这独臂人故意捏造许多言语,已知此人必属大奸大恶之徒,此刻再听他竟指自己乃是害死秦无篆之恶徒,而苏浅雪却是秦无篆之恩人,更觉此事之中,必有极大之阴谋,幸好自己身在此处,可以揭穿于他,否则岂非又是不得了?

  一念至此,他便待长身站起,当面揭破,突觉萧飞雨一拉他手腕,在他掌心写道:“你想送死么?”

  展梦白这才想起自己这两日力气虽已稍见恢复,但仍不能使用真力,若是站起,实是送死,惊怒焦急之下,不觉汗如雨落。

  群豪听得“展梦白”三字,亦是纷纷大乱,只因展梦白近日在江湖中名声极其响亮,可说无人不知。

  有人道:“闻得展梦白侠名极盛,怎会害死秦故掌门?”

  又有人道:“展梦白此人善恶无常,好事也做,坏事也干了不少,秦故掌门说不定就是被他害死的。”

  那独臂掌门目光四下扫人,群豪之纷纷言论,没有一句逃出他耳朵,此刻沉声道:“想那展梦白若是单打独斗,怎会是秦故掌门之敌手,只恨他竞使出奸计,若非本座恰巧赶到,将他惊走,秦故掌门只怕连尸骨都要曝于荒山之中,无人埋葬,此事除了本座之外,还有苏夫人亲眼见到。”

  这番话不但说得合情合理,而且言词间满含怨毒之意,似是果真与展梦白有着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群豪听得更是悲愤激动,先前不信的也自相信了。

  展梦白又是一凛,忖道:“秦老前辈被方家父子逼死之事,江湖中除了苏浅雪与我外便无人知道,苏浅雪若再一口咬定是我,布旗门下群豪不是更加认定了我便是害死秦老前辈之恶徒。”

  萧飞雨与他手掌相握,只觉他手掌微微抖动,掌心满是冷汗,知他心中之急怒悲愤,已达顶点,只是此时此刻,竟无法宣泄,那“九现云龙”孙九溪坐在一旁,神情也大是不安。

  忽见左角那“闪电霹雳刀”夏光平又自霍地站了起来,大声道:“展大侠曾救了夏某性命,若说他会做出此等卑鄙之事,夏某万万不能相信,各位若是不信展大侠之侠义胸襟,不妨再问问江中柱江大哥,赵山君赵大哥。”

  独臂掌门冷冷道:“他救了你莫非便不能害别人?此人行事,本是善恶不定,江湖中人俱都知道。”

  夏光平道:“这……这……”

  独臂掌门冷冷道:“但什么?本座莫非还会说谎不成?”

  夏光平垂首道:“这……”突然惨呼一声,跌倒地上,鲜血自布罩内不绝渗出,群豪大惊,谁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但展梦白、萧飞雨却瞧得清清楚楚,夏光平方自垂首之际,便有几道暗器自那独臂掌门袖中急射而出。

  暗器颜色乌黑,发时手不抬,肩不动,端的无影无踪,满厅群豪,除了展、萧之外,竟无一人看出它的来路。

  只见夏光平双手撕抓面目,嘶声道:“江中柱,赵……山君,你……你们……”身子一阵痉挛,便不再动弹,头罩中渗出的鲜血,也变为乌黑,他临死前显然还在怪江中柱、赵山君两人为何不替展梦白辩白,却不知江、赵两人根本不在这大厅之中,旁边一人揭起他头罩一看,立刻踉跄后退几步,原来他一副面容,在这一瞬间,竞已紫涨,群豪哪里见过如此霸道狠毒之暗器,不禁相顾愕然。

  萧、展两人却认得这暗器似是唐门中物,但唐门中人怎会得到白布旗,怎会娶了萍儿,展梦白更是大惑不解。

  独臂掌门目光四扫,道:“谁是江中柱,赵山君?”

  展梦白、萧飞雨暗道一声:“不好!”

  孙九溪更是急得手足不住颤抖,心想此番当真是弄巧反而成拙了。

  独臂掌门道:“这两人可曾来了?”

  门外查点名册之人应道:“来了。”

  独臂掌门喝道:“既已来了,为何不站起?”

  展梦白、萧飞雨咬牙而起,展梦白垂首道:“弟子赵山君。”

  他只觉那双恶毒的眼神在自己面上扫动,虽然隔着面罩,仍被他瞧得直冒寒气,萧飞雨却大咧咧粗着声音道:“在下便是江中柱。”

  独臂掌门冷冷道:“赵山君,抬起头来,瞧着本座眼睛。”

  展梦白咬一咬牙,霍然抬头,两人目光相对,也不知过多久,大厅中早已变得死寂无声。

  展梦白只觉对方那双眼睛,不但引起了他心头寒气,也引起了他心底一点记忆,似是令他想起了什么?但这想法忽又变得缥缥缈缈,不可捉摸,但他总觉这眼神似是很熟……很熟……

  忽然间,展梦白机伶伶打了个寒颤。

  就在此时,那独臂掌门亦自大喝道:“展梦白!”挥手大喝道:“这厮便是展梦白!他杀了赵山君,夺下他腰牌,混入这里,弟兄们还不快将他拿下!”群豪又惊、又骇、又怒,哄然大乱。

  只是这变化发生得太过突然,满厅群豪,虽都是久经大敌之人,一时间也不禁慌了手脚。

  突听“当”的一声,原来小翠已骇得将手中玉盘跌落地上,那掌门夫人萍儿一直巧笑嫣然,此刻亦是花容失色。

  萧飞雨将展梦白拖出角落,以身挡在他面前,只见展梦白双目一片茫然,口中喃喃道:“是他……是他……怎会是他……”

  独臂掌门展动布旗,厉喝道:“本门弟子即速动手,无论生擒活捉,俱是奇功一件,违令者以叛门论罪。”

  布旗群豪大喝一声,纷纷扑上,喝道:“展梦白,恶徒,还我秦故掌门与赵山君赵大哥的命来。”

  萧飞雨反手扯下头上面罩,露出了她那绝代容貌,在火光闪动下更显得艳光四射,不可逼视。

  群豪骤见绝色,不禁一呆。

  萧飞雨大喝道:“帝王谷萧飞雨在此,谁敢动手?”

  这“帝王谷”三字果似有神奇魔力,群豪听得这三字,脚步又为之一顿,但仍然有人厉喝:“赔命来。”

  萧飞雨怒道:“孙九溪,你还不说话?”

  孙九溪只得扯下面罩,讷讷道:“江中柱、赵山君,没……没有死,是他……他们情愿将腰……腰牌……”

  独臂掌门怒喝道:“孙九溪,你敢叛教?”

  孙九溪身子一颤,倏然住口,武林中无论是谁,也不敢担此罪名,何况他虽敬展梦白,却也不知秦无篆的死因真相。

  但群豪听得江、赵两人未死,怒气已稍减。

  那独臂掌门突然呼哨一声,门外十余条白衣大汉,一齐抢入门来,分开众人,虎虎几拳击向萧飞雨。

  这几人使的虽是外门功夫,武功却都不弱,萧飞雨平日纵不将他们放在眼里,怎奈此刻又要顾着展梦白,两面分心,武功便要大打折扣,那独臂掌门喝道:“将两人一齐毙了,莫要留下活口。”他见到展梦白始终未曾出手,而萧飞雨又如此维护着他,便知展梦白必是已受着伤,心下不觉大喜。

  白衣大汉们攻势更紧,掌风虎虎,招式刚猛,萧飞雨心头一动,大喝道:“你们是蓝大先生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