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贺龄懒得听他们君臣辩论不休,抽空狠狠望向段秉,却见段秉向这边不住苦笑,摇手示意自己稍安勿躁,随即慢慢走到段希的宝座之下。

“王上!”他朗声将大臣们的声音都盖了下去,又转过身子,沉着脸色,缓缓扫视了一遍殿上的大臣。

大理朝廷现在已俨然是段秉主政,群臣对他不敢稍有忤悖,立即屏声噤气,退回班中。

段希唯恐段秉应允派兵,当即喝道:“你退下,此事全由寡人做主,你不必多言。”

段秉笑道:“王上圣明,臣亦觉出兵龙门不妥,既王上有命,臣欣然无语。”

朝中大臣有素知段秉性情的心腹,都是大惑不解,有人更是脱口呼道:“太子,这是为什么?”

“中原动荡,匈奴自北虎视眈眈,大理当如何自处?”段秉道,“兵出龙门,与苗人纠缠,非数月以上不能胜也,粮草车马俱需跋山涉水,未及开战,大军已然人困马乏。时日一久,必损伤大理元气。”

他此言一出,段希与苗贺龄都是大吃一惊,段希更是有些不可置信,微微俯下身追问道:“我儿,你说什么?”

“啊,”段秉躬身道,“臣是说,既然大理与中原是唇亡齿寒的邻邦,即便是替中原皇帝陛下效命,也不应趁中原动荡之际出兵中原。于大理自己来说,这种要紧关头,我国境内更需安静,王上大军应当勤勉操演,固守戍防,而不是在苗人身上消耗兵力。”

“哦…”段希的赞叹听起来倒更像是疑惑的叹息,他坐直了身子,向着群臣道,“太子所言,比之寡人更为高瞻远瞩,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王上与太子少有这等默契的时候,太子段秉谦卑恭顺地微微躬着腰,发冠投出的阴影遮挡住他的眼睛,无人能籍此揣测他的真意,段希僵硬的笑容却清清楚楚地落在群臣眼里,因而没有一个人觉着半分欣慰。

“啪。”

苗贺龄清脆地摔了一记袖子,转身向随从喝道:“将国书收起。”

“是。”那随从响亮地应了一声,揭开胸前的衣襟,将国书贴身放了。

苗贺龄向上拱了拱手,冷冷笑道:“大理国王陛下、太子殿下志向高远,洞悉时务,苗贺龄领教了。既然贵国无意与中原合兵平苗,苗贺龄在贵国久留无益,告退。”

正殿上群臣被他一脸阴桀怒气震住,顿时鸦雀无声。他招了招手,不容段希说话,便带着随从扬长出殿而去。

段希很失面子,却又觉如释重负,站起身来漫不经心挥手:“散了吧、散了吧。”

“退朝----”太监拔高了嗓子叫道。

段秉跟着人潮退出殿外,明媚的阳光从乌云的缝隙里利刃般刺出,正将他面前的路照得一片狭长的雪亮。

跟进来的王桂凑到段秉身边,努了努嘴,道:“太子爷,这可是天降佛光,算不算好兆头呢?”

“怎么不算?”段秉轻声笑起来,他躲开围上来的人群,对王桂道,“你先回府去吧。记得我昨晚上说过什么来着?”

“太子爷说自今日起,一定要让如意呆在府里,不许到处走动。”

“记得就好。”段秉道,“你跟着我在这里时间长了,谁替我看着他?”

“是。”王桂躬身笑道,“奴婢这就回去。献殷勤也不差这一会儿。”

段秉照往常一般,朝后在内阁与重臣商议国事决策,到中午时却不住出冷汗,脸色铁青,群臣见他身体不适,纷纷请他放下公务,保重要紧。段秉这才乘车回府稍歇,王桂远远望见他的车驾进了巷子,忙奔出门来迎着段秉。

“太子爷!”他笑道,“如意今儿没出门,一直陪着太子妃屋里说话下棋。这会儿太子爷要见他,眨眼就能到太子爷跟前了。”

“好,不忙。”段秉道,“请苏先生来。”

“已在书房候着了。”王桂道,“喝茶看书呢。”

段秉大喜----宋别如此逍遥,想必部署已然停当----他衣裳也未及换,匆匆走入书房,笑道:“苏先生自在得很啊。”

宋别放下书,抬头道:“世间人物冥冥天注定,有人劳碌有人闲,在此品茶读书也是迫于天命,不得已啊。”

段秉松开领口,喝了口茶道:“小王回来时,看路上还很太平,什么时候才有动静?”

“苗贺龄自出了王宫,便有人紧紧跟着,他没有停留大理城中,直接去了码头,船一个时辰前起锚去的。”宋别道,“另外,撒了百多路人马在大理和盛京,今天便会有消息。”

“今天?”段秉的心怦怦直跳,“这么快?”

宋别道:“虽说有没有苗贺龄捧着国书再次入朝,已无关大局;但能尽快动作,追他回头,总是好的。太子爷千万记得,这一步步望上走,最要紧的就是‘名正言顺’四个字。”

段秉深知其中利害,点头道:“是,先生说的是。”

“太子爷。”王桂在水渠那边呼道,“北门关传来急件。”

“拿进来。”段秉向宋别望了一眼,“想来是白东楼有所举动了。”

宋别笑道:“正是时候!想不到白东楼如此善解人意。”

段秉从王桂手中接过军报来,细细看过,不由也笑出了声,“果然、果然。他已整兵北上,夹击椎名寿康去了。如今越海大营已是空城,这不是天助我也?”

宋别微笑----这苍天之神确实秉性恶劣,这等弑父篡位的逆臣贼子也能得蒙上天眷顾,登于宝座之上,统治万民众生,那么自己一家的遭遇又何足为奇?

“苏先生,你说呢?”段秉得意之下,不禁追问半晌没有做声的宋别。

“那还用说么?”宋别大笑。

两人将军报又看了一遍,接着商讨布兵行军之事,天色渐晚,忽听院中脚步杂乱,段秉抬起头道:“大概是王桂请膳,先生请一同用吧。”

“太子爷,太子爷。”

透过门帘可以看见王桂直着脖子叫,脸亦涨得有些红了,象是从远处直奔过来。

“做什么慌慌张张的?”段秉门前向他招手。

王桂跨过桥来,在段秉耳边道:“太子爷,戍防京师的马坚领兵将太子府给围了。”

“胡说。”段秉尚不相信,呵斥王桂道,“怎么会?”

王桂急道:“太子爷还不信?如今几条街上都是马坚的人马层层把守过来,大门外的小厮都吓得了不得。”

“马将军可曾在外请见太子呢?”宋别在内忽然问。

“这个…”王桂一怔,“奴婢还不知道,看见门前情形不对,便赶紧来报信了。”

自去年九月,段秉手下大将马叙领兵围攻段乘府邸,将之绞杀之后,段秉府中的人便开始有事没事大惊小怪,段秉虽为此烦恼,却因宋别劝说,总是以安抚为上,从不乱加训斥,现在一样按捺住脾气,耐心对王桂道:“你却想一想,马坚是什么人?他与他兄长马叙自少年时便随我出入,都是我难得的死士。这时他来围我的太子府做什么?”

“啪。”王桂扇了自己一个嘴巴,连声道,“是奴婢荒唐了,是奴婢发了昏。奴婢这便去问马将军有什么要紧的事。”

“不如直接请进府来吧。”宋别道,“太子定有话嘱咐于他。”

“是。”

不过片刻,马坚便疾步进来,门前请了个安道:“臣行事鲁莽,致太子爷染恙时受惊,死罪,死罪。”

“既是事出紧急,将军又何必拘于俗礼?”段秉笑道,“进来坐吧。”

“是。”

马坚虽在政变之前于外省领兵,甚少回京,但兄长马叙与段秉却是十多年的交情,说起来都是段秉嫡系,当下也不客气,捡了个位子坐下,道:“大理市面上有些不安静,臣唯恐乱民惊扰太子与中原公主,便擅做主张,将几个街角先把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