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烟冷笑道:"那你就杀!"

蒙面人低下头,颤声道:"我怎么知道你要来,你明知我…不能对你下手。"

阿烟凄厉叫道:"你真的不能吗?可你却能狠心对我的亲哥哥下手!我一定要救这个孩子!一命换一命,怎样?"

蒙面人默然半晌,忽然伸出手,向阿烟拂了过来。阿烟心中一凉,她本来只赌这蒙面人尚能顾及一丝旧日情分,所以豁出去了也要保护哥哥的孤儿。岂料他竟然真的对自己也不肯放过!她把婴儿远远抛开,就失去了知觉。

蒙面人看见阿烟被点中穴道,晕厥倒下,便顺手抽出一把匕首,向地上的婴儿刺去。说来也怪,那孩子本来哭得正厉害,被匕首的精光一照,忽然止住了抽噎,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幽幽地瞧着蒙面人。蒙面人也愣了,望着这玉雪可爱的小女婴,一把匕首无论如何刺不下去。

忽然,他觉得周围气氛有些异样,转身一看,那些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天台派弟子,竟然已经全都不见了。正在惊疑不定间,他瞟见地上有一个怪怪的影子,从自己背后投过来,像是一棵老树--但他明明记得这里是没有树的!

那影子好像又变成了一个人形,枯槁,锐利。似乎还有一双鹰隼的眼睛在盯着他。他不禁手一滑,匕首"铛"地落下,划破了婴儿娇嫩的脸颊。那婴孩"哇"的一声,又大哭起来。蒙面人此刻心神大乱,根本不敢回头再看一眼,一把提起倒在地上的阿烟,飞也似的跑掉了。

悬崖上只剩了几摊血泊、一片空寂。苍凉的天空下,只听见婴儿还在用早已哭哑了的嗓子,一声声地啜泣。 

 

第一回 青萍风起一相逢

 

 

深秋时节,富春江畔的桐君山上,满山遍野的梧桐树齐褪青衫。蝴蝶一般的黄叶,顺着秋风,纷纷扬扬的撒向山脚的一座小镇。

这座江南小镇,毗邻南国的医药圣地桐庐城,却是以围棋著称,高手辈出。镇上不足半里的一条街上,倒有十来家棋社。但在本乡棋客们眼中,水平最高的还数街南那一家最老的。每逢集日,棋社里好手云集,大家切磋手谈,热闹非凡。

不过眼下,棋社里的气氛却有些异样。棋客们全都围在一张棋桌边,有的窃窃私语,有的沉思默想。棋坪上的黑白子已然水泄不通,执白的那个青年书生,正凝神苦苦思索。对面一个黑瘦的中年汉子,却怡然自得的靠在椅背上,一手端起茶碗,一手拨着钵中的黑子。他身后站了四五个大汉,一色的天青短袍,腰悬长剑,不时的拿眼瞟着门外,显得心不在焉。书生显然是有点一筹莫展了,半个时辰过去,仍是一着未动。他身旁站着一位十分俏丽的少女,也微颦双眉,手指不断的轻敲桌面。

围观的棋客都有些灰心丧气,低声议论道:“王秀才怕是不行了。老哥你看呢?”“不知道。这棋局也当真古怪,不知究竟如何解得?”“王公子乃本乡第一高手,连他都参不透的棋式,只怕世所罕有,你我虽不敢妄想破解,总也算是开了眼了。这个外乡人可不简单。”“是不简单,却不知他们到底是甚么来头。”“唉,不管甚么来头,青石镇这”江南第一棋乡“的名声,这一回可是…”

那中年汉子不由得微微一笑,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王公子,这棋局乃是上古遗篇,千百年来,破者廖廖,非绝世高人不能为。你也不必太…”

书生王睿笈笑道:“晚生资质愚鲁,才穷力竭。正要向前辈请教。”

“且慢!”

众人谔然,纷纷向门口望去。只见阳光里立着一个衣衫褴缕的老人,冷冷的望着棋局,大步走了进来。手杖上挂的的铜铃叮叮铛铛,原来是一个游方算卦的,棋客们却不认得他。那几个异乡人眼中,顿时放出光来,有人手微微颤动,摸向腰间。

中年人镇定的说:“老先生有何见教?”

老人拣起一粒白子,“啪”的一声打在棋坪一角。

王睿笈愣了一愣,忽然笑道:“绝招,绝招啊!”

棋客中有几人这时也悟了过来,不住称奇。原来这一步,看似无关紧要的一招闲棋,竟然顿时改变了全盘局势,白子解了围,黑子却一下山穷水恶起来。但这样下棋,实在不可思议,纵是绝顶高手也难想的到的。

一片叹赏声中,老人仍是毫无表情。中年人微笑着说:“洞庭弈仙,名不虚传!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

老人缓缓的说:“你们费尽心机,找到这棋谱,想用棋局诱我出来┅┅哼!也算是一路高招了。可是就凭你们几个毛贼,老夫还用的着躲起来吗?”

中年人笑道:“乐老前辈说笑了。晚辈们怎敢在前辈身上使花招。请前辈现身,也不敢冒犯虎威。还是那句话了。”

“休,想!”

乐子有话一出口,那几个青衣大汉“刷”的围住了他。他却如没看见一般。

中年人丢了个眼色,又说:“乐前辈,我们也不想为难你。只要你把那物事,赏给在下,一切┅┅”

“你们,为难得了我吗?”

中年人微微变色道:“天台门下,就算至不济,也不是畏难怕死的。何况,嘿嘿…”

乐子有怒道:“别说我并无此物。就算有,也不会让天台派的无耻鼠辈拿去。你们有什么招数,全使上来罢。就算赤城老怪自己上来,我乐子有难道还怕了!”

话音未落,中年人一掌已然凌空劈到,直击乐子有的腰穴,手法狠辣迅捷,锐不可当。乐子有却早有所料,滑开一步让过了掌风,就势从手杖中拔出一柄长剑,刷刷刷几剑,把四周欺近的几个大汉都逼开好几步。中年人也不得不退了退,摆出一个架势。

乐子有喝道:“拔剑罢!老夫今日在会会天台山的绝技,比洞庭剑法高到哪里!”

那几个大汉还真的抽出了佩剑,中年人却一晃身形,又一掌斜斜劈到乐子有左肩。乐子有横剑一挑,削向中年人的手腕,中年人向左跃起,手掌一翻,竟直拍乐子有的天灵盖。乐子有微一蹲身,长剑在头顶如白虹般划过。中年人一惊,立刻收手,否则一只右掌总是不保了。乐子有左掌一挥,那几个围攻的大汉,纷纷捂着脸跳开,却是被乐子有从桌上卷过的一把棋子打中面门。如此几十个回合,中年人和几个大汉,虽然倚多,却不仅取不了胜,反而节节败退,始终欺不近乐子有。乐子有却把一套洞庭剑法使得稳健精妙,招招都是致命杀手,只因敌人太众,一时却也奈何不了他们。混战之中,中年人大叫一声,向后跃开一丈跌倒在地,右臂已被乐子有砍了一剑,鲜血淋漓。乐子有追过去,长剑向他右面劈下。

突然,乐子有左膝上一麻,顿觉一股奇痒的脉流蹿上来,两腿竟动弹不得。低头一瞧,一只黑色长针正插入了足三里。中年人一跃而起,从右袖中扯出一只灌了鸡血的皮囊掷在地上,朝乐子有笑道:“得罪!”便伸手去夺乐子有的长剑。

“休得无礼!”

窗外呼的跃进来一个姑娘,挥剑就向那中年人砍去。中年人转身截住,两人斗起来。姑娘得剑法也是洞庭一路,但比起乐子有显然太嫩稚了。几招下来便已不敌。乐子有疾呼道:“秀宁,快退开!”一面暗暗运劲,飞出一枚棋子击向中年人的后脑勺。不料中年人一转一带,打在姑娘身上。

中年人乘机一把扣住姑娘的脉门,微笑着说:“乐前辈,我劝你还是安安静静站着,不要运功用力。绣骨针你听说过吧?你只要使一分力气出来,寒毒冲上心脉,那时什么解药也没用了。”

乐子有大喝一声冲了过来,一阵寒流真的冲进了五脏六腑,不禁全身抽搐起来。中年人趁机扑过去,一掌沉沉打在乐子有的背心,乐子有倒在了地上。那姑娘惨叫道:“爹爹!”

中年人嘿嘿冷笑着说:“乐前辈,令爱倒是个孝女。只可惜落在了我们手里。不过前辈放心,只要前辈拿出那物事来,令爱虽是如花似玉么…我们不动她一根毫毛便是。”

乐秀宁颤声道:“那物事根本不在我们这里,你一刀杀了我也没用。”

中年人笑道:“我何必要杀你?”

“一帮禽兽,还不住手!”

中年人一惊,一把利剑正悬在他头顶直指下来,不觉倒退两步。蓝色的人影轻轻落地,大家定睛一看,一个英武的青年挺立当地,青光闪闪的长剑仍逼着中年人。中年人赔笑道:“原来叶大侠也云游到了此地,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少来这套!谁和你相逢。姓桑的,为什么每次碰见,我都看见你带着人行凶作恶?还不放开这父女俩,我立时取你性命!”

姓桑的苦笑道:“叶大侠,我家主上这件事,那是志在必得。我等一向敬重大侠威名,但这一回,恕难从命!”

叶大侠笑道:“什么事志在必得?说来听听呀!”

姓桑的怫然道:“内中情由,不便相告。这父女俩不是什么好人。”

叶大侠厉声道:“你们才不是好人!一大帮人,欺负洞庭君子山的前辈,下手如此狠辣。今日须容你们不得!”

姓桑的变色道:“叶大侠,你既知是他们是洞庭派的,须晓得我们两家宿怨已久。我劝你莫淌这浑水!”

叶大侠道:“天台派么?你在江湖上打听打听,我姓叶的怕过谁?”

姓桑的和几个大汉换了一下眼色,嗖的一声一起飞出窗外。那叶大侠跟着一跃而出。

忽然间,平地里阴风一卷,眼见那一伙人纷纷扑倒。叶大侠觉察到那是极为凌厉的剑气,赶快跃起。

剑气过后,只见那几个大汉仰倒在地,竟然已经断了气。只有那姓桑的功力较高,及时躲到了高处树梢上,却也惊讶得面色煞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只有叶大侠看见,空中翩然掠过一个雪白的身影,如长空过雁,转眼没了踪迹。

姓桑的拔腿就跑,叶大侠断喝道:“打不过就跑,哪有你这样的孬种!”展开轻功追了上去。

 

乐子有倒在地上,已然不省人事。

“爹爹,爹爹!”乐秀宁哭道,“相烦诸位叔叔伯伯,这镇上可有郎中,我爹爹他,他…”

棋社中的人又围拢来,大家多有同情这父女的,立刻叫了个大夫。

那郎中把把脉,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又苦思良久,仍是摇头,叹道:“这一针倒也罢了。这一掌,这一掌,打得极重,掌上却又不知喂了什么毒,竟不知如何解得。在下又不懂武功…恐怕只有那个神医‘小桐君’才有办法。”

乐秀宁问道:“神医在何处?”

郎中说:“找他却也难。”

乐秀宁问:“他不肯见人么?”

郎中说:“倒也不是。那‘小桐君’有求必应,人是极好的。只是他住在葫芦湾,地方偏僻,离这儿有几十里水路。现在你急切去找他,只怕来不及了。”

这时,王公子身旁的少女忽然说道:“‘小桐君’今日正好到镇上来了,我这就去把他叫来。”

 

一盏茶的功夫,就听得少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神医来啦。”

众人向外望去。门口一个少年道:“妹妹,病人在哪里?”

人群略略闪开,少年便快步进去。乐秀宁看见这人穿了一身渔人的粗布衣裳,态度却是文质彬彬的,看起来不过二十岁上下。她见众人对他恭恭敬敬,实在难以相信大名鼎鼎神乎其技的神医‘小桐君’,竟然如此年轻。

少年俯下身,看看乐子有背上那个诡异的掌印,淡黄色泛着银光,他想了想,从药箱中取出一只小瓶,把药涂在伤痕上,又从口中喂入一些。再拔出膝上那根黑针,挤出黑血,洒上药粉。然后,他把乐子有扶起来,在玉枕穴上推拿几下,乐子有渐渐开了眼睛。

“二师哥…”乐子有轻呼。少年不明其义:“老人家,您…”

乐子有忽然明白了什么,又闭上了眼睛。

乐秀宁走过来轻声问:“大夫,我爹爹怎么样了?”

少年摇摇头,叹口气,轻声说:“这种毒本来无药可解。我只能让他再换口气。”

一滴眼泪从乐秀宁的面上滑过。

乐子有猛地睁开眼睛,说:“你姓沈是么?”

少年奇怪的点点头。

“你是瑄儿?”

少年愣了一会儿,盯着乐子有,惊叫道:“乐叔叔!妹妹过来,这是我们的乐叔叔!”

那少女奔过来,含泪道:“乐叔叔,我是,是璎璎啊!”

乐子有颤声说:“璎璎,瑄儿,我…我找了你们兄妹…这许多年,竟在这里。唉…都长这么大了!咳,咳…你们的娘还好么?”说着口中喷出一股鲜血。

璎璎将他扶起,黯然道:“十年前就不在了!”

乐子有又说:“瑄儿,你医道高明,像极了你父亲。武功…武功也练得不错吧?”

沈瑄道:“侄儿惭愧。自从离开家乡便再没练过。”

乐子有诧道:“怎么?”

沈瑄道:“这是家母的遗命。”

乐子有一脸复杂的神情。沉默了半晌,唤道:“秀宁过来!”

乐秀宁道:“爹爹!”

乐子有说:“秀宁,你沈家师弟他们,也同我们一般…你爹爹这是不行了,你今后定要…定要…好好照顾他们兄妹俩。”

乐秀宁哽咽道:“爹,我…我知道。”

乐子有道:“还有,爹爹那件事你一定…”话没讲完,气一岔就倒在了女儿的怀里。

 

暮色苍茫,乐秀宁在父亲坟头拜了最后一拜。沈氏兄妹唤道:“阿秀姐姐,上船罢。”

王睿笈送他们上船,又向璎璎拱了拱手。

小船缓缓的沿江而下,拐进一个汊港。不知划了多远,一片荷塘几乎把小船团团围住。沈瑄摇着桨,在荷叶中左穿右拐,竟使其中有路似的。又绕了半天,穿出荷塘。眼前出现了一个的巨大的瀑布,水声如雷。小船小心翼翼的从瀑布下水雾中滑过,钻入一个隐蔽的石洞之中。石洞拐了个弯,忽然到了一个异常宁静的湖湾,岸上整整齐齐几间小茅屋,便是沈氏兄妹隐居之处了。

乐秀宁轻叹道:“这个地方也真难找,比起秦人的世外桃源只怕不差什么。不过那片荷塘很像我们洞庭湖的风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