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再找到渔网帮,吴霆并不说女郎是自己胞妹,只是要胡正勇放人。胡正勇只是殷情敷衍,却一毫儿也不松口。吴霆道:“胡正勇,你们渔网帮与我们洞庭派交谊也不算浅了。二十年前你们陈老帮主就说过,唯洞庭派马首是瞻。我们不敢在江湖朋友面前称王称霸,但此番你们有负于我,就不怕将来在这八百里洞庭,找不着场子么?”

岂料胡正勇对这话,只是笑嘻嘻无动于衷:“场子么,那也是人给的。二十年前的话怎作得数?事过境迁啰。而今这世道,还说什么称王称霸,难啊…”言语中轻蔑调侃,竟是说洞庭派江河日下,今非昔比,谁还理会来?

吴霆气愤不过,抽出长剑就与胡正勇对打起来。沈瑄也在一旁掠阵。吴霆的洞庭剑法练得年深日久,加上他临敌经验也足,自然胜过沈瑄.两人翻翻滚滚拆了几十招,吴霆渐占上风。胡正勇看看不行,忽然把渔叉一扔,掉头就往湖岸池塘那边跑。吴霆追了出去,却看见胡正勇立在一只小船上,不住的打拱作揖:“吴少侠,人是实在不能放的,还请体谅小人则个!”

只见胡正勇扬扬手,艄公就把竹篙一撑,似要离岸而去。吴霆恐他逃走,连忙赶来,翻身一跃,要到那小船上去。不料这船竟然是没有底的,吴霆待得看清楚,已经无处落脚,一下子跌进了水里。胡正勇呼哨一声,水面上就冒出一圈人头来。那些汉子各执一张大渔网的一角,飞也似的游上岸来,把渔网一收,落汤鸡似的吴霆就陷在了渔网中动弹不得。这渔网帮的绝技“渔网大阵”,他们是练得精熟的。

这边岸上,另一群渔网帮众举着一张大网就朝沈瑄扑过来,沈瑄已看见吴霆在渔网中又劈又砍,却一跟网丝都弄不断,料想这渔网非常物所制。自己万一落进去就麻烦了。敌人又众,一个一个击倒也来不及了。没有办法,只好又使出轻功来向后跃去,希图逃过这张网。不料尚在空中,就已看见自己落地之处,另一群渔网帮的人牵着一张大网在等着他。此时再要转向,已然来不及了。

正在焦急时,忽然天空中噼噼啪啪的洒下了一阵黑点,那群牵网的人应声而倒,在地上疼得打滚。接着又是一阵,沈瑄却看清是暗器铁莲子,天女散花般的洒下来。渔网帮的人纷纷抱头鼠窜。沈瑄虽然落在了网中央,可也没人来收网捉他了。正在万幸,忽然觉得腿上一阵冰凉刺痛,接着头晕目眩倒了下去。昏迷中觉得有人将他拎了起来,远远的逃去。

 

沈瑄醒来时,发现自己安安静静的躺在一间小小的茅屋里,身上盖着薄薄的花被。窗外吹来一阵湖风,携着荷塘的清香。

“醒了么?”一个温柔的女子声音问道。

沈瑄一听,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见一个面若芙蓉的姑娘捧了一碗荷叶粥,笑吟吟的过来了。竟然是一年不见的乐秀宁!沈瑄此时在落魄危难之中,忽然见到这个亲切如长姊的师姐,又是伤心又是激动,一时间似有千言万语却又无从说起,只叫了一声:“阿秀姐姐…”就说不下去了。

乐秀宁宽和的笑了笑,把荷叶粥递给他,道:“偏巧你自己身上还带有蛇毒解药,我给你喂了一枚,现在好些么?”原来渔网帮甚是狡黠,套沈瑄的那只网上缠有许多毒蛇,虽然乐秀宁及时驱走众人,沈瑄还是着了蛇毒的道儿。所幸这蛇毒比起丐帮的金环蛇差得远了,沈瑄自己的解药足以抵御。沈瑄一边喝粥,一边问乐秀宁从何而来。原来沈瑄在庐山琴会上大出风头,传到了乐秀宁耳中。乐秀宁料想他将去洞庭湖,一路追到这里。正巧碰上了渔网帮的事情,就设法救出沈瑄.沈瑄说起吴霆兄妹陷在渔网帮中,问乐秀宁如何解救,乐秀宁颦眉道:“我虽能暗器偷袭救你,若论武功,一样不是胡正勇对手。何况据你说,渔网帮只怕别有后台。只是胡正勇虽然凶恶,一时还不敢把他兄妹俩怎么样。不如这样,你暂且留在这里,伺探情形,我赶快到三醉宫报信,让吴师伯带人来。”

计议已定,乐秀宁匆匆上路而去。沈瑄在小屋外面呆了一会儿,忽然路上刮过一阵熏风,几乎迷了人眼睛,风中却又一个人影晃动。那人走过沈瑄面前停下来瞧着。沈瑄一看,是一个青色衣裙,长发银冠的女子。原来是在庐山竹林里见过的,樊仙姑手下三个仙使之一,却不知是哪一位。那仙使目光古古怪怪,看了沈瑄一会儿,忽然道:“跟我来!”

沈瑄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仙使扣住了手。他使劲想甩开,不料那仙使手上竟有一股奇大的力量将他的手吸住。沈瑄无法,却看见仙使一脸得意的笑容,只得想:就随你走一遭又如何!

 

仙使一句话也没说,拖着沈瑄七转八转,竟然又来到了渔网帮的寨子门前。两个小罗罗看见仙使,忙不迭的趴下磕头。仙使拉着沈瑄长驱直入,胡正勇早已慌慌张张跑出来,跪拜道:“不知微雨使圣驾光临,有失远迎,胡某万死万死!”磕头磕得根捣蒜似的。

沈瑄这才知道这是第二个仙使微雨。微雨大剌剌的坐在主位上,冷冷道:“起来说话。”

胡正勇又磕了一个头才爬起来,看见沈瑄在微雨身后,颇为讶异又不敢问。微雨道:“胡正勇,你的事情办得怎样?”

胡正勇掩不住得意之色,道:“托仙姑她老人家和诸位仙使的福,找到一个女子,还算看得过去。”又回头招呼道:“把人带上来,给仙使过过目!”

吴霜被拖到了微雨面前。微雨迟疑了一下,略略拨了拨她的面纱,然后点点头,问:“很不错,刘伥那家伙见了,定然神魂颠倒,再不用我们操心。这是什么人?”

胡正勇笑道:“不瞒仙使说,这是洞庭派吴剑知的千金小姐。她可是我们湖湘一带大名鼎鼎的美女,即便是在中土武林的后辈人物中,也并无出其右者。”

微雨眉毛一挑,笑道:“你好大胆子,在洞庭湖边讨饭吃,竟然敢去动吴剑知的女儿!”

胡正勇嘿嘿笑道:“洞庭派也就是末路黄花,没几口气啦!樊仙姑派下的事情,小的们怎能不尽心尽力的办,别说是吴剑知的闺女,就是玉皇大帝,天王老子的千金,也得抢了来!”

微雨道:“很好,你办事这样忠心耿耿,师父一定高兴。我这次来时,师父就说,倘若你干得好,就叫你这次带了这女子进宫去。师父她要亲自见见你。若讨得了她老人家欢心,只怕还能留在身边委以重用。”

胡正勇巴眨巴眨眼睛,几乎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微雨又说了:“进宫有进宫的规矩,你是知道的。赶紧了罢。”说着扔给他一把匕首。沈瑄想,什么规矩呢?

胡正勇接过匕首,脸色忽的惨白,哆哆嗦嗦道:“仙使,这个…”

微雨瞪着眼睛道:“怎么?你不想去拜见我师父么?”

胡正勇道:“哪里,哪里…仙使,等我到了广州,…进宫之前,…再,再,再净身,…行不行?”

微雨道:“什么话!这女子将来要做王妃的,你若是个男人,怎放心让你一路相伴?”

胡正勇只是苦苦哀求道:“求仙使通融,胡某什么都可以答应…”沈瑄这时已明白了,原来广州的南汉王宫采选宫嫔,不知怎么这些江湖人士也卷了进去。南汉王刘伥确有规定,无论大臣学者,道人武士,但凡踏入南汉王宫一步,都需净身,否则无法被信任,一时江湖上引为异谈。沈瑄虽然厌恨胡正勇的卑劣无耻,看他被逼成这个样子也有点同情。

微雨不耐烦道:“男子汉大丈夫,哼哼唧唧象什么样子!你自己下不了手,我叫人帮你!沈大夫,你去帮胡帮主一把!”

沈瑄摇头道:“这种手术,我可不会做。”胡正勇禁不住感激的看了沈瑄一眼。

微雨忽然倒在椅子上哈哈大笑起来:“胡正勇呀胡正勇,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呀!”

沈瑄听她声音有异,愕然望去,只见微雨站起身来,忽的大袖一挥,盖到自己脸上。转过身来,纱裙,长发纷纷落地,原形显出,是百变神侠叶清尘!

胡正勇抬头看看叶清尘,一张马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终于搭讪道:“叶大侠,你怎么跟兄弟开这种玩笑?”

叶清尘懒懒的靠在椅子上,道:“岂敢。你当初发的誓言,原来一钱不值。我跟你说过的话,全是耳旁风。还是扮个道姑来得有面子,是不是?”

胡正勇慌慌张张的说:“叶大侠,兄弟也是不得已。兄弟自蒙您教诲,也知道要行好,要向善。这一回,兄弟被逼无奈…自从前年您走以后,南汉总是有人过来走动,我打不过他们,不得不听话,我也是为了一帮兄弟的生计着想…”

叶清尘道:“今日事情怎样了?你先请洞庭派吴少侠出来。”

吴霆与叶清尘是旧识,这时与沈瑄三人见了礼。胡正勇忙不迭的赔礼求饶。最后还是叶清尘留下了话:“我现有要事在身,没工夫跟你缠,这笔帐先记下。倘若你真觉得渔网帮跟着樊胡子混很好,那也随你。”

三人一道出来,青梅扶了吴霜跟在吴霆后面,胡正勇送到寨门外,还一个劲儿叨念“再也不敢”之类的话。沈瑄没想到这么快又与叶清尘重逢,心里喜不自胜,却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却是乐秀宁在路上向乔装的叶清尘问路,叶清尘才得知此事,匆匆赶来摆平。叶清尘又道:“我本来去南边办一件事,后来得到消息,不用去了。遂打算上三醉宫找吴掌门。”

吴霆会意,却瞟了他妹妹一眼,道:“慢慢再说吧。只是广州那边,最近动静很大是罢?”

沈瑄忍不住问道:“大哥,所谓樊仙姑,和一个叫卢侍中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叶清尘道:“樊胡子是个道姑,颇有一些手腕,据说她的师父是巫山老祖任风潮。只因现今的南汉国主刘伥,是个难得的昏君,既不相信文臣,也不倚重武将,只听几个宦官和宫女的话,所以才有凡入宫者必净身的话——我猜也多半是那几个受宠太监,宫女怂恿的,像太监宋求奇,徐泰,宫女卢琼仙、黄琼芝,都是手握南汉生杀大权的人。偏偏刘伥还信奉道教,这帮人就找来了巫山老祖的女弟子樊胡子。从此刘伥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要樊胡子请乩仙,装神弄鬼一番。樊胡子说什么他都深信不疑,所以更是被这伙人牢牢控制住。而你说的那个卢侍中,就是宫女卢琼仙。她和黄琼芝两个,极为受宠,权倾内廷。刘伥甚至正儿八经的封她俩做侍中,掌管朝政。在南汉的深宫内苑,她们俩有一个巢穴,叫做沉香苑。据说里面十分奢华,养着许多为她们效力的人。”

沈瑄讶异道:“你说这个侍中,原是个女人?”他这才想到,庐山上见到的卢琼仙,的确面目秀眉,声音尖利,只是他一听“侍中”二字,根本没往那边想。

叶清尘道:“你大概更想不到,这两人不仅有手腕,而且武艺高强,因为她们本来是庐山派门下的弟子,因放浪不检被革出门庭,却到南汉宫里,混到炙手可热,烹油烈火。这师姐妹两人,和樊胡子好得要拜把子。三人勾结一处,骄奢淫逸,任情杀人,把广州城变得像活地狱。”

沈瑄道:“庐山门下出了这种弟子,他们就不管管?”

叶清尘冷笑道:“卢淡心舍不得下手啊!卢琼仙是他的亲侄女,极受宠爱。当初犯了门规,本该论死,卢淡心放了她走了。如今她羽翼丰满,谁还管得了!”

怪不得那日在庐山上,卢淡心对“卢侍中”是那样的反应。

叶清尘道:“如今天下四分五裂,狼烟四起,民不聊生。为百姓起见,如楚国马殷父子,如吴越国几代君主,都是保境安民,图个太平无事。南汉本是小国,他们利欲熏心,却打算北伐,先图闽地,楚国,再就是北汉,吴越。总之权力越大,便越不满足,总想天下人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中才好。像收服渔网帮这类事情,就是先行控制一些江湖上的力量,到时为他所用。

“罗浮山汤氏,是岭南的武林世家,武功卓绝,一向尊贵自重。汤铁崖又是江湖上有名的倔强脾气,自己就一向的颐指气使惯了,如何肯对南汉王宫这些牛鬼蛇神低头?偏偏他们又在樊胡子眼皮底下,樊胡子自然容不得,先要把后院打扫干净。汤家在岭南根基很深,势力又大,汤铁崖和他儿子汤慕龙的武功十分高强。樊胡子只好托了欧阳云海来对付他们。我这次到南方去,为的就是这件事。后来听说不但汤慕龙已离开罗浮山,连汤铁崖也出来了,心想此事或者有变,就半路退回。”

沈瑄问道:“那么大哥是决意助汤家一臂之力了?”

叶清尘微微一笑,道:“见机而行。汤家在武林正道之中,算不上十分积德。好像是不必管他们。不过汤铁崖虽然霸道,却不失为一条硬汉。若能保住了汤家,也就有人在岭南牵制樊胡子了。”

吴霆听了,点头称是,又道:“其实汤慕龙这个人倒是很不错。”却看见前面路边,一个女子翘首望着他们,遂道:“那便是乐秀宁师妹么?”

正是乐秀宁受了叶清尘之命等在这里,大家彼此见礼过,吴霆又不免说了一番感激的话。乐秀宁道:“我们几个都是一门子弟,累代世交,不幸幼年失散,天各一方。如今竟然重聚在一起,岂非天幸!”

吴霆也道:“叶大侠也是洞庭派至交,现下大家一道回三醉宫去,父亲不知高兴成怎样!”

沈瑄却看见吴霜带着青梅,一直远远的站着,并不与大家讲话。吴霆遂呼道:“妹妹,过来罢。这里都不是外人,你还罩着你那黑面纱做什么?”

吴霜走过来,犹豫了一回,就把面纱揭开。沈瑄这才第一次看见她的脸,几乎大吃一惊,不由得想起了胡正勇“第一美女”的话。虽是在这荒郊野地,风尘之中,依然觉得是琼林玉树,光彩照人,一时间天色都明媚起来。看她神情之间虽然有哀愁意,也是烟轻月瘦,雪韵花妍,一团的温柔恬静。只是这样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呢?

第十三回 洞庭水阔楚天钟

三醉宫的主人吴剑知,今年已五十五岁了,双眼深陷,鬓发花白,虽然还是习武之人轻健矍铄的样子,但暗藏在额角皱纹里的衰老和思虑,逃不过沈瑄的眼睛。沈瑄本以为,从自己舅舅的脸上一定能找到母亲的音容笑貌,不料吴剑知似乎和沈夫人不怎么相像。他不禁有些失望。吴剑知见到他来,并不很惊奇意外,很和蔼的问这问那,又嗟叹妹妹的早亡。却是舅母吴夫人,一看见沈瑄,就落下泪来,搂着他哭了一场,弄得大家都有些戚戚然,还是吴剑知将夫人劝住了。

吴剑知看到乐秀宁,眼神中闪过了一线尴尬,一时间竟然没能说出话来。

乐秀宁先就跪下道:“大师伯,侄女这次回来,是奉了父亲的遗命。爹爹在世时,常对侄女说,在江湖上飘荡了这些年,不曾有半点作为报答师门,自己也无颜回三醉宫。但倘若有机会,还要回来看看,一尽同门的情分。不料,…不料爹爹的心愿尚未了,就,丧身在天台派的手里。”话音未了,已是泣不成声。

吴剑知看她容色忧戚哀婉,皱起眉头,喟叹道:“此事我已有耳闻。天台派与我们仇深似海,你爹爹的大仇我们是一定要报的。”

沈瑄忍不住道:“害死乐师叔的是吴越王妃手下的人,却与天台派无关。”其实吴越王妃也是天台门下,他这话也不尽实。

乐秀宁十分讶异,目光烁烁的问道:“真的么?你听谁说的?是…是她?”

沈瑄心中一震,要解释清楚乐子有的死,势必牵连到蒋灵骞。这个名字在三醉宫显然是不宜提及的。但不说清楚,误会岂不是越来越深?他沉住气,将那日蒋灵骞对他讲的一番话说了一遍。乐秀宁听罢不语,只向大家略略提了提在葫芦湾相遇的事情。

沈夫人十分诧异:“想不到你们俩竟然和天台派的小妖女还有交情,瑄儿还治过她的病。若说是吴越王妃的辣手,也有可能。但是秀宁,你爹爹为什么惹上了那妖妇?”

乐秀宁摇头道:“素无瓜葛。”又望着沈瑄道:“蒋姑娘说的,…也只是一种猜测吧?”

沈瑄道:“她说的不会有错。”

吴剑知一言不发,只是深深的瞥了沈瑄一眼。沈瑄被他看了这一眼,几乎心都冷了下来。

叶清尘遂道:“蒋姑娘说的是真的。那日我正路过桐庐,见过那一场变故。乐姑娘,向你爹爹下手的那人叫桑挺,是吴越王妃手下的得力干将。”

乐秀宁瞧着叶清尘眨了眨眼睛,恍然道:“原来叶大侠就是那日相助我们父女的人,请受小妹一拜!”

叶清尘忙托住她:“不敢不敢!那日另有高人出手。我却惭愧的紧,到底让那姓桑的跑了。”

吴剑知问道:“那位高人?”

叶清尘道:“我所不知道的那个人。忽然道:”霜儿呢?“

吴霜从吴霆背后走出来,默默的跪在父亲面前。吴剑知呵斥道:“你这已经是第三次出走了,爹娘的话,一点也听不进么?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你又何必这样苦苦执著。你一个人在外头跑,我们如何不担心?难道一定要我把你锁起来!”

吴霜一声不响,娟秀的面容上瞧不出一点神色。吴夫人忙道:“算啦算啦,霜儿这一回也吃过亏了,将来要记住教训。霜儿,这一回若不是你表哥和叶大侠帮忙,你可就完啦!”

吴剑知神色缓下许多,道:“从今日起跟着你娘住,好好反省反省。”忽然又对沈瑄道:“瑄儿,你这表妹就是这般不懂事,将来你要好好教导她。当年她才出生时,你娘喜欢得不得了,就有亲上做亲的意思。不料后来天各一方,亲戚间也疏远了。”

沈瑄听着这话不对,不觉呆了。吴剑知又道:“本来我将霜儿许给了我的大徒弟汪小山,谁知去年春天,小山死在吴越王妃手里,大仇至今报不得。其实霜儿从小,我就不让她习武,也不希望她嫁给武夫,好从此远离江湖纷争。可巧你现在回来了,却不是天意如此?不如你们二人这就定了亲,夫人你看如何?”

吴夫人虽然觉得这也提得太突兀了,但想想很合适,就微笑着点点头。沈瑄惊讶极了:娶吴霜为妻,他简直想也没有想过这种事情,不禁道:“舅舅,…”又不知怎么拒绝才好,瞥了一眼吴霜,只见她面色苍白,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他忽然灵机一动,道:“我不能娶表妹。我练习本门剑法已有时日,此番回来,还想求舅舅收录门墙,传习武功呢!”

吴夫人欢道:“那也很好啊!谁说了娶吴霜就不能学武功了。剑知,我看瑄儿是个可造之材,你收了他做徒弟罢,也好让师父和二师弟这一脉传下去。”

吴剑知却紧锁双眉,盯着沈瑄道:“瑄儿,你娘当年,不是不许你习武的么?”

沈瑄道:“母亲确有成命,叫我不要学武功,以免江湖纠葛。但我还是学了一些本门剑法,眼下很想跟着舅舅多多的练习,将来好有一番作为。至于婚姻之事,…还不想考虑。”

吴剑知沉默了半天,终于道:“你和霜儿的事,将来慢慢再说。不过,我不能传你武功。你母亲为你打算,不叫你习武。我若是违背她的意思收了你做徒弟,将来有何面目见她于地下?”

沈瑄愕然,望着吴剑知背过脸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吴夫人将沈瑄安置在三醉宫后面一间小小的院落里。这屋子多年也没有人住了,廊庑简洁雅致,墙外是一竿竿长的极高的湘妃竹。沈瑄见到这幼时熟悉的植物,不觉慨叹。湘妃竹生长在湘江边上,但以君山所产最为名贵,相传帝舜崩于苍梧,他的两个妻子——娥皇和女英沿着湘江寻找丈夫不得,遂投水自尽,君山上至今还有湘灵祠,纪念这两位殉情的潇湘妃子。据说她们当年一路寻找,一路哭泣,泪痕留在江边的竹枝上,从此湘江两岸的竹子皆是斑斑点点,又称斑竹。

吴夫人领了一群仆妇细细的打扫干净,搬来了床帐,被褥和条几,还特意取了好一些书籍纸笔给沈瑄.恐他住不习惯,关照了许多话。黄昏时,吴霆和几个门中的弟子就请沈瑄,乐秀宁过去叙话,叶清尘也在座。几个弟子虽是初见,说了一会儿就颇为投合。直到一更时,吴剑知请叶清尘到书房去有密事相商,大家也就散了。沈瑄回房中躺下,却兀自思量睡不着。舅母对己关怀备至,如同慈母,吴霆也视他为手足一般,但吴剑知的态度,就十分的猜不透。他竟然不肯教自己武功,这可万万没有想到,难道只是为了母亲的话?若说他对己凉薄吧,何以又想将爱女许配,——而且这样急急忙忙的一见面就提亲?沈瑄的眼前,吴剑知的眼神忽远忽近,捉摸不透。他心里烦闷,披衣下地到外面走走,听见洞庭湖水波浪连天,在夜色中拍打着石岸。忽然觉得虽然回到了这三醉宫中,也只是象坐在一个漂移不定的小船上,风浪中摇摇晃晃,不知流向何方。

走了一会儿,忽然听见吴夫人的声音:“我就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收瑄儿做徒弟。”

沈瑄一凛,知道已到了吴剑知夫妇的窗外,忍不住竖起耳朵听下去。吴剑知却道:“我知道,霆儿资质本来平平,小山一去,门中无人。瑄儿却正好是一块好料。但不让他习武,这是他母亲的意思。”

吴夫人斥道:“借口!你别忘了,瑄儿是师父唯一的孙子,当日师父在时有多疼他——大家都对他给予了厚望。就是为了姑娘一句糊涂话,耽误了他十几年。你不赶快给他补一补,如何对得起师父?”

吴剑知正色道:“江湖险恶,我妹妹没有说糊涂话。”

吴夫人奇道:“什么江湖险恶,二师弟自尽三醉宫,死得那样惨烈,难道还会有人要来寻仇?只怕瑄儿应当学好武艺为他爹爹报仇才是。”

吴剑知叹道:“你不明白。”

吴夫人冷笑道:“我明白,我怎不明白?二师弟当年与你妹妹怄了气,你们兄妹俩耿耿于怀,所以如今你就不肯教瑄儿武功!”沈瑄心中大奇,自己父母不合,这倒是从未听说。

吴剑知急道:“师妹,你都在说些什么呀,毫不相干的事情嘛!你总该信得过我,我这样做,都是为了瑄儿好,否则我又怎么想把霜儿嫁给他!”

吴夫人沉默了一阵子,又道:“正是,我还要问你,你今日为什么急急的要把霜儿嫁给瑄儿?”

吴剑知道:“我看瑄儿人品还不错,又救过霜儿。——霜儿老记着小山,也不是长理。”

吴夫人道:“那又何必这样急?你明知霜儿这一时间转不过弯来,又要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