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世骏又惊又喜道:“妹妹总算愿意把地图给我了么?”

蒋灵骞道:“不错,但你必须帮助我。我如今把实话告诉你,地图不在我这里。当初我把它弄丢了,后来委托一个人替我找回来。现下应当在那人手里,须得我亲自要回。你也看见了,我现在已是被他们软禁在此地,将来成了婚回到岭南,更没了行动自由。我如今设法把地图拿回来给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那就是不管明日婚礼上发生什么事,你都要设法帮着我脱身。”

钱世骏沉吟了半日,道:“你怎知那个人就一定替你找到了?”

蒋灵骞道:“如果他没有找到,事成之后,我就凭自己的记忆画一张给你,也有个十之七八了。”

钱世骏摇头道:“妹妹,明日是你的吉期,你还想闹什么?不管你如何看我,听我一句良言罢!汤公子对你真的是一片诚意,你若胡来,也对不起他呀。”

蒋灵骞淡淡道:“我有我的打算,不必你过问。那地图对我来说不过是废纸,对你可太重要了。你若是害怕汤家父子俩,不敢帮我,那你现在尽管告密去好了!”

钱世骏低头半日,终于咬牙道:“我帮你!”说罢转身就走了。

虽然叶清尘不太听得懂这两个人的对话,但却已经发现蒋灵骞另有图谋!明天的婚礼上很可能要掀起一番不小的风波。如那几个丫头所言,这妖女在汤家待了半年弄得天翻地覆,只怕她图谋不小。他想立刻告诉汤慕龙,阻止这场婚礼。但想到以汤慕龙方才的情状,决计不会听的。何况满城的宾客都看着呢!左思右想,并无良计。

就在这时蒋灵骞转过身来,在茶几边坐下。叶清尘看了她一眼,大吃一惊:“世上哪里会有这样相像的人!”不觉怔怔的盯住蒋灵骞的面容,几乎失神落魄。他一世英雄,这时却完全没了主意!只见蒋灵骞并没有喝那莲藕汤,只是出神。她脸色苍白憔悴,眼睛却是红红的,哪里像个新娘的样子!

“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呢?”叶清尘悄悄的退了出来,他既然无法采取行动,只好决定明天到黄鹤楼去,相机而动。至于吴霆的事情,一时倒不便去质问蒋灵骞了,省得打草惊蛇。

 

第二日,叶清尘拿了洞庭派的请帖,早早上黄鹤楼观礼。其实以他的名声和交情,总会被汤家奉为上宾的。但他今天另有图谋不欲现身,于是就化装成书生模样混在一般客人里。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一所高高的黄鹤楼,今日布置得金碧辉煌,喜气洋洋。汤家本来富有,这一回为侍中人汤慕龙娶亲更是着意铺张。婚宴设在一楼大厅和楼前的花园内,楼上的十二曲栏杆上悬挂水晶制的各色风灯,银光雪浪,华丽非凡。时序已属初冬,虽无鲜花装点,却剪了各色绸缕纸绢及通草为花,,一样是花团锦绣,春光明媚。午时方过,贺客们已经把花园挤得熙熙攘攘,汤铁崖夫妇立在大厅里招呼客人,接受贺礼。汤慕龙也在一旁,一一的向客人们还礼。叶清尘扫了一眼大厅里坐着的贵客,看见丐帮来了范氏夫妇,镜湖派有掌门曹止萍的师妹女侠李素萍,庐山派却是楼狄飞——宋飞天正在找他讲话,钱世骏也坐在上首一张椅子上,心神不定的样子…叶清尘端起一杯茶品着,又暗暗审视起花园中走动着的贺客,无非是在讲一些闲话。他耳力极好,忽然听见一声压得极底的“袖手旁观,不可轻举妄动。”

叶清尘余光瞟去,看见一个客商打扮的汉子,挨着一个扎着黄头巾的人立着。两人装作素不相识的样子,叶清尘却已感到他们明明在传递眼神,只是不再说话。叶清尘回想方才那一句,觉得是浙江口音。细察这两人面目神情,不觉暗暗心惊。

忽然外面鞭炮齐鸣,一阵喧天的鼓乐声,原来花轿已到。宾客们涌了出去看新娘,那两人一挤也就不见了。轿子停处,一队喜娘扶下一个婷婷袅袅的盛装少女,穿了一身宽大的红色吉服,长裙曳地,头上罩着长长的红纱。汤慕龙喜孜孜的将蒋灵骞迎到堂上。蒋灵骞走到汤氏夫妇面前,只是静静的立着,一点行礼的意思都没有,宾客们顿时静了下来。

“蒋姑娘,你今日与我师弟喜结良缘,师姐无以为贺,一点薄礼聊表寸心。”人群中走出一个美貌女子,把一只精致的盒子托到蒋灵骞面前。大家多有认得的,是汤铁崖的女徒弟“毒手龙女”薛莹莹,也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

蒋灵骞打开盒子一看,是一只竹箫,装潢十分古雅,知道是上古名箫。薛莹莹笑道:“我听说蒋姑娘雅好音律,善于吹箫。所以特意找来了这件东西,愿你们夫妻二人,能效萧史弄玉作凤管双鸣,尽百年之好。姑娘且试试这只箫,也让大家一饱耳福,好不好?”

蒋灵骞掂起那只竹箫,走到门外轻轻一跃。众人只看见红云一荡,她就已经坐在了二楼的曲栏上。一忽儿。传来一缕洞箫悠扬的声音。曲调缥缈不定,至轻至灵,如清泉飞瀑,又如幽谷落花。叶清尘听见这曲子,大吃一惊,想起来这正是衡阳路上听见沈瑄弹过一首无名曲子。他知道沈瑄极爱此曲,每次弹奏总是别有情怀。他以前从没听过,还以为是沈瑄自作的,没有第二个人会。不料却被蒋灵骞吹了出来。而且听她吹得至情至性,还在沈瑄的琴曲之上,难道说沈瑄是跟她学的?叶清尘并不知道沈瑄和蒋灵骞的一段交往。庐山派的卢淡心和楼狄飞知道,告诉了沈瑄的长辈吴剑知,但这等事情也没有随便向外人去说的道理。沈瑄自己曾对叶清尘微微透露过有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心上人,叶清尘怎么猜得到是蒋灵骞?

一曲终了,蒋灵骞飘然落下,自言自语道:“凤管双鸣,倒也罢了。若得一人琴箫合奏,便不枉此曲了。”

薛莹莹盯着她走进来,神色又是怪异又是紧张。蒋灵骞走到汤慕龙面前,笑道:“公子,你学了半年的箫了。也来吹一曲助助兴好吧?”原来汤慕龙本不会弄这些丝管,自蒋灵骞来后,也学着她吹箫。此刻佳人有令,岂能不从。当时接过那竹箫:“在下只好献丑了。”岂料竹管甫一沾唇,“呀”的一声,汤慕龙竟然晃晃荡荡,栽倒在地,满面青紫。

这一下变生不测,薛莹莹一把向蒋灵骞抓过来:“好妖女,你竟敢下毒暗害公子!”

蒋灵骞早有防备,轻轻一闪,翩然飘出了一丈远,冷冷道:“是我下毒,还是你下毒?”众人看她袖中一晃,又拿出一只竹箫,却是斑斑点点用湘妃竹制的。座中知道就里的人,早已回过味来。本来薛莹莹是汤慕龙的师姐,暗恋这个英俊的小师弟已有多年。怎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眼看汤慕龙要娶别的女孩子了,薛莹莹又气又急。她号称“毒手龙女”,就想出了这样的法子想把蒋灵骞在婚礼上当场毒死。可是吹孔上敷的毒药却被蒋灵骞看了出来。她跳到二楼去,又有红纱遮面。所以大家都没有看出来她做了手脚,吹的只是自己的一只箫。薛莹莹暗施毒计,被当场拆穿。可是众人想到蒋灵骞明明知道箫上有毒,还拿给未婚夫吹,这份心肠也就令人胆寒了。

蒋灵骞道:“你还是快拿解药出来吧!这毒药好像很厉害。等你跟我斗完,汤慕龙也死了。你舍得么?”

薛莹莹呆若木鸡,缓缓走到汤慕龙身边,给他喂下解药,叫道:“师弟,你对不起我!”拔出一把剪刀来就向颈中插去。“铛”的一声,剪刀被汤铁崖的掷出的一枚铁弹拨了开去:“想死,没那么容易!拿下她,我要废了这贱婢的武功,慢慢炮制!”

“慢着!”蒋灵骞喝道,“汤铁崖,她是你徒弟,你就这么忍心?”她转头看看呆立着的薛莹莹,冷笑道:“你不就是想要做这新娘吗?好,我让你做!”

只见她长袖一卷,红色的面纱从头顶飞了下来,随风轻飏.又听“嘶啦嘶啦”尖锐的裂帛之声,蒋灵骞撕下了身上的大红喜服,伸出尖尖十指,狠命的把它扯成一片一片,一把把的抛到空中。众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眼睁睁的看着她把华丽的礼服变成了满天的落红。

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只有薛莹莹乘机溜走了。

飞花落定,蒋灵骞转过了身来,原来她里面整整齐齐结束着黑衣,腰悬长剑。这时精心盘好的发髻已经甩开,钗环掷了一地,长发乱纷纷的披在肩上。叶清尘第一次看见蒋灵骞的脸,大吃一惊:“世上哪里会有这样相像的人!”不觉怔怔的盯住蒋灵骞此时苍白而憔悴的面容,几乎失魂落魄。

汤慕龙服过解药刚刚清醒,慌不迭的说:“蒋小姐,你不要因我师姐…”

蒋灵骞厉声道:“跟你师姐没关系!汤慕龙,你拘禁了我半年之久,逼我嫁给你。我不过借花献佛的让你稍稍尝了点毒药,不算过分吧?”

汤夫人已知其意:“那么你是不想行婚礼了?”

蒋灵骞道:“从来就没有想过!”

汤铁崖脸色铁青,喝道:“拿下这个犯上作乱的丫头!”身后冲出四个持刀的大汉,顿时围住蒋灵骞,作势欲上。蒋灵骞“嗖”的一声拔出清绝剑,也不见她是如何出手的,剑光闪处,“铛铛”几声,四炳钢刀落在了地上,四个大汉跌在地上捂着手腕呻吟。蒋灵骞冷笑一声,道:“汤铁崖,你的手下不行,你还是自己来杀我吧。”

她这已经是第二次直呼汤铁崖的名字了,无礼之极。汤铁崖看看儿子毒力未退,连站着都困难,不由得一拍案几站起来。蒋灵骞长剑一倒,朝他直指过去。

“等一等,我有话要说。”汤慕龙挣扎着走到蒋灵骞面前:“蒋小姐,你我的婚姻是两家长辈早有的定议,并不是我逼迫你。我知道你心里并不情愿,但总希望你体谅我的苦心。至少,我问过你多次为什么,你从来不曾回答过我,这须不是我的错。”

蒋灵骞冷笑道:“我自己不想嫁给你,需要说理由么?”

这时旁边的客人早有忍不住的,纷纷议论起来。李素萍道:“蒋姑娘,你错了。订者定也,岂容轻易反复。”宋飞雨也道:“你家大人为你议定了婚事,你就是汤家的媳妇了。哪有什么想不想嫁的?”

蒋灵骞听他们唧唧呱呱了半天,烦絮不堪,大声道:“好,我就告诉你!因为这世上有一个人,我,我已经答应过他了——不是当面,而是在心里许下诺言。我这一生,除他之外,不能够有别人!”

大庭广众之下,这惊世骇俗的言语,叶清尘几乎听得呆了:不错,一生一世的相许…

汤慕龙颓然倒地,紧紧的闭上眼睛,面如死灰。蒋灵骞见状,缓声道:“汤公子,我本来不配做你的妻子,也给你家惹了不少麻烦,很对不住。倘若你们收回成议…”

“休想!”汤铁崖暴喝道,“你是我家的媳妇,竟敢与外人有私,家法当处死!”

蒋灵骞气得脸色惨白,叫道:“怎么说来说去还是你家的媳妇,难道只凭你一句话,我就永世不得翻身么?”

汤铁崖道:“哼,你生是汤家的人,死是汤家的鬼!”

蒋灵骞两眼翻白:“好,好!我一定要你收回这句话。当着这天下豪杰的面,我就是死,也一定要你退婚!”她陡然从怀中掏出一个黄黄的木牌,高举在头顶,大声道:“沉香令在此,沉香苑侍卫听令:蒋灵骞今日捐躯黄鹤楼,有负卢侍中和樊仙姑的栽培,大家一律不必救助。唯取回令牌,为我上复卢侍中可也。”

厅内厅外一片哗然,谁也没有料到,蒋灵骞竟然是听命于樊胡子和卢琼仙的人。本来她已经引起了一些人的同情,象楼狄飞等人已在考虑帮助她脱身。但此言一出,她立刻成了所有人的敌人。叶清尘等人都在想,今日这黄鹤楼中,不知混入了多少樊胡子的人,性急的人已经拔出了兵器。汤铁崖“哈哈”狂笑道:“算你厉害!卢琼仙手下的妖女,的确不配做我家的人。众位朋友们,妖女已与我家了无瓜葛,待老夫杀了她,给大家助助酒兴!”

汤铁崖脱下长袍,猱身而上。一双铁爪,只向蒋灵骞的天灵盖罩下,竟是立时要取她性命。蒋灵骞早就在凝神准备着,长剑在头顶一抡,削向汤铁崖的手腕。同时一翻身,右脚飞起,去踢汤铁崖的脸颊。汤铁崖急忙回手抓她的脚踝时,她却早就腾起轻功,踏着汤铁崖的肩膀飞过去,落到他身后,正是一招“半壁见海日”。汤铁崖这一恼羞成怒,非同小可。转过身去,两只手掌向蒋灵骞冰雹般的砸下。汤铁崖的鹰爪功已修习到臻于完美的境界,一双铁爪横行岭南,以果敢狠辣著称。蒋灵骞本来不是他的对手。但天台派的武功轻功灵活,剑术诡异,即使暂落下风,也决不会轻易被人制住。何况汤铁崖现在被蒋灵骞弄得颜面扫地,心情暴躁,更不能专心对敌,反倒屡出错招。两人双掌一剑,打来打去,竟然半天没有胜负。叶清尘心里正在盘算,忽听见蒋灵骞“哎哟”一声,捂着右肩坐倒在地。原来终于被汤铁崖抓中了一掌。

汤铁崖狞笑着,右掌就要拍向蒋灵骞头顶,忽然被汤慕龙挣扎着一把拉住:“爹,不要杀她!”汤铁崖怒道:“糊涂东西!哎…”他胸口一凉,却是被蒋灵骞暗施了一枚绣骨金针,顿时膻中穴气流阻滞,不得不连退几步,坐在椅子上。

李素萍拔剑而起:“小妖女暗算偷袭,好不要脸,我来领教领教你的宝剑!”

蒋灵骞长剑点地,一跃而起。她在空中翻了个身,整个躯体就飘向了李素萍。李素萍刚刚做了个起势,不料她这么快就扑面而来,待要倒转剑尖刺向她胸口,忽见她手中清绝剑一闪,向自己的剑缠过来。李素萍知道天台剑法“缠”功厉害,忙忙松下了攻势,把剑锋避开带向一边。这时蒋灵骞左手剑指都快点到她前额了,她身子一软闪开,让蒋灵骞过去。只见蒋灵骞轻轻落地,右手竟然握了两把剑。李素萍也是镜湖派的名宿了,竟在一招之内被一个后辈少女夺去兵刃,自己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脸上十分的挂不住。

蒋灵骞把李素萍的剑抛在地上,向大厅内的客人们环视了一周,道:“你们喜欢车轮战,我可没有心情奉陪。今日我也不打算活着出去了,你们一起上来吧!”

大家都在犹豫,蒋灵骞是不能放过的。但这么多成名人物合伙欺负一个孤身少女,无论是车轮战还是一起上,说出去都很难听。忽然范定风大声道:“沉香苑的妖魔鬼怪,人人得而诛之,讲什么武林规矩!难道还等着欧阳云海的人来把这小妖女救走么?”

众人如梦初醒,谁也不知道外面有多少沉香苑侍卫在等着,难保他们就真的不出手,先杀了蒋灵骞再说。一时间,十几个人齐刷刷的围了上来,有帮会的长老,有门派的高弟,明晃晃的刀剑锋刃,指向蒋灵骞。这时蒋灵骞剑法再高明,清绝剑再锋利,也绝然无幸了,她索性闭上眼睛等死。汤慕龙在后面叫道:“诸位手下留情!”

范定风不理他,他站在蒋灵骞背后,一掌拍向她背心。蒋灵骞听到掌风,腾挪开来,不料宋飞雨的剑扫了过来,撞向她的右肩。忽然,铛的一声,宋飞雨的剑被另一把剑荡了开去,功亏一篑。范定风奇道:“钱世骏,你干什么?”

钱世骏满面通红,吞吞吐吐道:“放过我义妹…”

范定风怒道:“你好糊涂!”大喝一声,铁掌劈向蒋灵骞。跟着无数的刀剑,如同天罗地网一般,向蒋灵骞头顶笼罩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屋顶一声清啸,一只“大鸟”从天而降,扑拉拉的下来,挡在蒋灵骞身上。众人还没看清那人是谁,只听一阵乒乓之声,手中的兵刃已被夺了下来。那人抓起蒋灵骞的肩膀腾空一跃,两个人影就象飞一样的到了楼外。所过之处,试图挡着他们的人,也被迅猛无比的手法拨倒,闪开一条道儿。范定风大怒着追出去,发现自己的腿抬不起来了。竟不知那人何时在他足三里上重重踢了一脚,害他动弹不得。

那人冲到花园里,将抢来的兵器扔到地上,拖着蒋灵骞拔腿就跑。众人追过去,打算拾了兵刃继续追杀。忽然斜拉里跑出一个人来,抢先夺过这些兵器,左掷一件右抛一件的望花园里到处乱扔。汤慕龙和钱世骏赶了出来,也跟着那人制造混乱起来。众人来不及和他们理论,总算东拉西扯的抢回了兵器,再看那人和蒋灵骞已不见了。这两人的轻功都是绝顶的,如何追得上?众人免不了纷纷抱怨起来。可是想到那人功夫如此的高深莫测,难以抵挡,好像不去追他们,也不是什么坏事。

 

叶清尘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冒险救出蒋灵骞,或者是因为自己被她不顾一切的勇气感动了,或者是因为她实在太象自己记忆中的一个人?不过有一点可以明确,蒋灵骞是三醉宫的仇人,应当由三醉宫的人处死,而不是被莫名其妙的乱刀分尸。所以当蒋灵骞向他道谢时,他冷笑道:“我救你是为了杀你。”

蒋灵骞道:“我不认识你,你和我有仇么?”

叶清尘道:“我的一个朋友被你杀死了,我受人之托,带你去见他的父母,将这件事情做个了断。现在你须得跟我走。”

蒋灵骞叹了一口气,道:“我并不随便杀人,该了断的,我跟你去了断便是。但我眼下有件要紧的事情,办完了再跟你去,行不行?”

叶清尘道:“不行。”

蒋灵骞委屈的看了他一眼,几乎眼泪都要下来了:“我本来不存生念,好不容易逃了出来,仍然想去见他一面。但我的日子,已经不多了。我怕,我怕来不及见到他。”

叶清尘大为感动,但也不敢相信她:“那你去哪里找他?”

蒋灵骞脸一红道:“我也不知他现在何方。”

叶清尘有些恼怒:“你不知道还找什么!先跟我去三醉宫,把吴少侠的事情说清楚,或者吴掌门会宽限你几日,让你和他见面也未可知。”

蒋灵骞眨了眨眼,有些不解,忽然生气道:“你在说什么呀!我平生最恨被人逼迫!”翻身起来就要和叶清尘比剑,不过她实在不是叶清尘的对手,何况折腾了一日已是精疲力竭。几招之下,就被叶清尘点了周身穴道,叶清尘把她拎上一条小船,解缆向洞庭湖驰去。蒋灵骞无可奈何,躺在船舱里哭泣。叶清尘也不理她。到了晚间,船停在江湾的芦花荡里休息。船实在太小,两人同憩一处不便,叶清尘就自己上岸去,坐在系缆的大石上渐渐睡去。

半夜里,几声布谷鸟叫把叶清尘惊醒了。他十分诧异,不知何以这时会有鸟叫声,于是蛰伏不动。过了一会儿,黑暗处轻轻的飞过一柄柳叶刀,银光划向小船。叶清尘恐怕有人追杀蒋灵骞,纵身一跃,跳到船上。钻进船舱一看,蒋灵骞兀自一动不动的躺着,好像还没醒。叶清尘正想叫她,忽然颈中一阵冰凉,一时人冻住了似的动弹不得。他知道着了蒋灵骞的道儿,只得暗暗叫苦。

其实蒋灵骞那时穴道已解,却用绣骨金针算计了叶清尘。她匆匆点了叶清尘的穴道,从船舷上拔下那把柳叶刀,原来刀上插了一张黄色的纸。蒋灵骞一看,忽然大惊失色,急忙跳上岸去,解开缆绳,让小船顺水漂走。

 

绣骨金针不在穴道上,只能冰住人一时。叶清尘的功力十分深厚,不一会儿就化解了针的冰力,冲开穴道。小船已经走远,他索性跳下水去,溯流游上,找到刚才停船的地方。

蒋灵骞早就走了。此时天已蒙蒙亮,那张黄纸居然还漂在芦花荡里。想来蒋灵骞把它扔在江水里,却被水草挂住不曾冲走。叶清尘大喜过望,赶快把纸捞起来,字迹尚可辨认。他读过一遍,也吃了大大的一惊,再顾不了别的什么,急忙向洞庭湖三醉宫赶去。

第十五回 剑底断肠红

一天之后,叶清尘就到了君山三醉宫。来不及去见过吴剑知,直接就向岛后沈瑄的住处奔去。还未进得院子,就听见一阵悠扬而温柔的箫声从院墙外的湘妃竹林里飘出来。叶清尘暗骂道:“见鬼!还是让这个妖女赶到了前面。”

忽然屋子里发出异常剧烈的“铮”的一声,断金碎玉一般,仿佛崩断了琴弦。

箫声戛然而止,一片沉寂。过了半天,竹林里传出蒋灵骞惨然的声音:“为什么?”

叶清尘已知沈瑄尚在屋子里弹琴,没有出去,就放下心来。只是不明白沈瑄为什么用七弦琴作出如此悲怆决绝之音。却听沈瑄在屋子里说道:“缘数已尽,不如相忘于江湖。”

叶清尘恍然大悟:果然他们俩…

蒋灵骞叹道:“我知道,我们两派仇深似海;我也知道,是我爷爷害死了你父亲。我并不敢盼望与你重修旧谊。但我千辛万苦赶来,想见你一面都不可得。究竟我们曾共患难,你就将我看得如此轻贱么?”

沈瑄道:“你自己做了什么,该知道这里人人欲得你而诛之。你还不快走,休怪我不曾帮过你。”

蒋灵骞道:“我猜得出他们会恨我,没想到你也如此。”她沉默了一会儿,婉声道:“我今后再也不会来,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什么都不要,只见你一面就走。请你出来,好不好?”

沈瑄道:“算,算了吧。”

“噗”的一声,蒋灵骞从竹枝上坠了下来,摇摇晃晃的几乎站立不住。叶清尘看见她倚在一竿竹子上,浑身颤抖,手指发疯般的抓着一根根竹枝。叶清尘想起来她在黄鹤楼上说的话,也深怪沈瑄何以如此绝情,以他的脾气,几乎就想冲过去把沈瑄拖出来。突然那张黄纸上的字浮现在眼前,他顿时清醒过来,暗道:“不可犯糊涂!”

其实沈瑄这时何尝不是痛苦万状?所以拼命拒绝蒋灵骞,是因为他自己也明白,一旦跨出这个院子和她见了面,他就再也无法用理智约束自己。

蒋灵骞强忍住哭泣,叫道:“沈瑄,你好忍心!我死了,也要让你后悔,后悔一辈子!”

沈瑄霍然立起,推开房门,大步走了出来。叶清尘急了,一跃而出,挡在了他身前,大喝道:“二弟别出来,她要杀你!”

沈瑄呆住了,怔怔的看着叶清尘。就在这时,竹林外传来吴剑知冷酷而愤懑的声音:“小妖女,你总算又上门来了。”

蒋灵骞回头一看,一群洞庭派的弟子已团团聚集在这个小竹林的外面,每个人都长剑出鞘,严阵以待。吴剑知夫妇并肩立在前面,死死的盯住她。蒋灵骞大声笑道:“三醉宫主人亲自出来迎客,这天大的礼数,真真折杀我了!”话音未落,身子一飘,已昂然落到了竹林外的空地上。洞庭派的弟子慌忙站成一圈,把她围在当中,看似凌乱,其实暗藏剑阵。

吴剑知道:“君山三醉宫是什么地方?你竟敢带剑闯入,胆子也忒大了!”外人上君山不得携带兵刃,这原是多少年的规矩。

蒋灵骞道:“咦,我们两家这么大的仇,你不知道么?我以为不带剑就上三醉宫来,才是吃了豹子胆呢。”

吴夫人早就忍耐不住,挺剑而上道:“剑知,让我先料理了这个小妖女!”

吴剑知“唔”了一声。本来蒋灵骞比他们底了一辈,似乎应当派晚辈的洞庭弟子先出战才是。但他知道蒋灵骞年纪虽小,却剑法高明,自己门中的弟子,恐怕没有一个接得上她十招。不得已让夫人出手,替子报仇,也算说的过去。他看见叶清尘出来了,遂远远揖道:“叶大侠替我们寻来了仇人。这番大德,老夫先谢过了!”

叶清尘还想说明蒋灵骞是自己来找沈瑄的,这边吴夫人就已经和蒋灵骞交上了手。吴夫人的剑法端庄娴静,好整以暇,颇有名门淑女的风范。可是这样一来,恰恰为轻灵跳脱的蒋灵骞所制约。战了几十个回合,吴夫人只见到蒋灵骞像燕子一样穿来穿去,眼花缭乱。她那种稳重的剑法,本来是凭借内功的驱驰管住对手的。但清绝剑实在太亮也太快,只见一道明晃晃的青光在自己头顶一闪,饶是她身经百战,也禁不住骇得目瞪口呆。却见清绝剑在她头顶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剑光收处,青丝纷纷扬扬落了一地。原来吴夫人的头发都被蒋灵骞削了一大片下来。吴夫人惊魂甫定,忙忙跳开去。她知道这一招已是蒋灵骞手下留情,否则取了她首级都可以。可是当这门中这么些弟子的面,被人劈开发髻弄得披头散发,实在面子扫地。吴夫人想到这里,更是气愤填膺。只是她败都败了,不能再出手。

吴剑知看见夫人败下,也暗暗骇异,拱手上前道:“好剑法,老夫来领教领教!”

蒋灵骞别过脸去,两眼朝天道:“好主意!你们洞庭派人才济济,一个一个的轮番上,总有累死我的时候。”

吴剑知暗叫惭愧,掌门夫人尚胜不了一个晚辈少女,以洞庭派的规矩,就该放她下山,没有再战一场的道理。但是杀子之仇,痛彻肺腑,岂能把大仇人当面放过了!他只得道:“老夫和你比这最后一场!”

其实他也知道,倘若他这一场输了,洞庭派也没有人可以出战了,他总不好意思求叶清尘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