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冰阁内的气氛更加凝重了。

景翌聪明地立即告退了。

黄梓瑕朝李舒白摊开手:“那半块银锭给我。”

李舒白抬眼看她:“又发现什么线索了?”

“没有。”她硬邦邦地说,“我身无分文,穷得出去查案都吃不上一碗汤饼,要是晕倒在街头的话恐怕再也无法为王爷效劳了。再加上我一饿就会胡思乱想,无法查探推案。所以为了本案早日告破,我决定——把证物拿去花掉。”

李舒白看着她,唇角微微一弯,似笑非笑的一缕弧度。他慢条斯理地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小的牌子,丢在桌上:“这个拿去。”

黄梓瑕拿起来,发现是一面小金令,半个手掌大小。令牌正面满铸夔纹,阳文刻着大唐夔王四个大字。反面是奉天敕造两个大字,并铸有皇帝之宝的印章和内廷奉诏御制字样。

黄梓瑕用三根手指捏着,疑惑地看着李舒白。

李舒白却只继续低头看公文,淡淡的说:“这令信天下只有一个,各衙门州府都通用的,小心保藏,丢了很麻烦。”

“哎?”黄梓瑕还是有点迟疑,不知道他的用意。

他见她还是不解,略略提高了声音,说:“你是我身边的人,以后遇到什么事情,一概不许再去向他人求助。难道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替你摆平的?”

黄梓瑕望着他低垂的脸,那云淡风轻的面容上,没有泄露一丝情绪。冰击玉振的声音没有半点涟漪,清雅高华的气息丝毫未曾紊乱,明明就是她熟悉的那个夔王李舒白,可在此时的语冰阁中,在被湘妃竹帘筛成一缕缕金线的阳光中,在远远近近的蝉鸣声中,在此时她心口异样波动的温热中,仿佛不一样了。

也许是她一动不动呆站了许久,他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她手一松,那枚金令就滑了下去,在青砖地上轻轻的叮一声,打破了此时的安静。

她赶紧蹲下去捡起,一边暗暗深吸一口气,才颤颤巍巍站起身。

李舒白望着她,问:“怎么,不满意?”

“不,不是,我只是…受宠若惊。”她玉白的脸颊上薄薄泛起的一层浅粉色,就如隔帘看桃花,氤氲渲染的一种朦胧颜色。

他目光在她身上停了许久,觉得手中的公文烦躁无味。他放下了手中那一叠纸,站起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天空。

长空无际,天碧如蓝。有些许的云朵轻薄如纱,淡淡涂抹在半空,低得几乎触手可及。

他忽然恍惚觉得这片云朵也被涂抹在了自己一贯空无一物的人生里。就像一个五月晴空一样灵透清朗的少女,以猝不及防的姿势,某一天忽然闯入他的命运之中。

从此之后,相对也好,纠缠也罢——但他这样的人生,最好还是背道而驰,相忘于江湖。

他抬起手,仿佛此时外面的五月天空太过明亮,刺痛了他的眼。他转过身,在阳光的背后看着面前的黄梓瑕,说:“这令信暂时借给你,待这个案件结束再说。”

黄梓瑕点头应了,又苦着一张脸看着手中这个金令,小心的问:“王爷,能不能请教个事情?”

他看向她。

“那个…京城的大小酒楼,贩夫走卒,普通老百姓认识这个夔王令信吗?”

他从鼻子里发出疑问:“嗯?”

“就是…我的意思是…”她一脸难以启齿的神态,犹豫许久,但终究还是问,“可以凭这个去京城的酒馆饼店肉铺货郎摊上…赊账吗?”

此言一出,就连李舒白这样的人,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他瞪了她一眼,表示不愿意再和她讨论这种庸俗的问题,回身在旁边的矮榻上坐下,指指对面。

黄梓瑕乖乖地在他面前跪坐下来——三句话扣掉她十六个月薪俸的狠角色,她可不得乖乖听话么?

他给自己斟上一杯茶,缓缓地说:“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关系重大,所以,在周子秦前面我没有说出来。但我想,若你要查这个案子,必须知晓一下——此事与本案,必定有着巨大的关联。”

看了昨天预告的各位别打我…

末等宦官…也算名分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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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阿囧对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

我的周末应该是属于他的

别的不说,没有他的话,谁替我玩那一堆游戏呢?

所以,心虚地说,周六周日我得陪阿囧出去玩

以后估计也是保持周一到周五更新,周六日休息的节奏了

大家周末愉快,我们下周一见…

十二双生之花(二)

黄梓瑕点头,屏息静气地看着他。

他以修长白皙的三根手指端着茶盏,拇指食指与中指之间,秘色瓷的颜色青葱欲滴,幽凉如玉。

“其实那半块银锭——就是庞勋那边清点私铸银锭的时候,八百锭二十两银子是足额的,也就是说,并没有一块遗失在外的二十两银锭。而后来少掉的那一锭,其实是被我用掉的。”

黄梓瑕愕然,提着茶壶的手停滞在了半空,口中不由喃喃地问:“不是吧,原来夔王爷您也缺钱啊?”

李舒白斜了她一眼,没有理会她,只顺着自己想说的话说下去:“是在攻入庞勋府上时发生的,只是之前我看见那半锭银子时,联想不到这件事上。”

黄梓瑕听他这开场白,知道他可能会讲得比较详细,所以给自己倒了茶,又去书案上取过点心,拿了一个慢慢吃着。

已经是三年前的时候,但李舒白记忆极好,一句句清晰说来,没有半点遗漏。

咸通九年,李舒白射杀了庞勋之后,守城士兵顿时土崩瓦解,军心溃散,纷纷弃城投降。半个时辰未到,徐州城告破,朝廷军进内搜寻残兵,因李舒白事先早已下令,若有借巷战之名烧杀抢掠百姓的,一律诛杀。所以各条街巷的士兵们行动都很迅速,不到两个时辰,李舒白已经进入庞勋的府邸。

“或许是因为朝廷军来得太快,府邸中还有暗藏的几个乱党企图负隅顽抗,不过也很快就被干掉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黄梓瑕在心里想,还未平乱就直入敌方大本营,到底是说你胆色过人比较好,还是有勇无谋急功近利有欠谨慎呢?亦或是——那时这个人,根本就没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

不过,这样的话她当然是不敢说出来的,只静静地听他继续讲述下去——

在追击一个逃窜的乱党时,李舒白孤身追入了一个墙壁坚厚的院落中,听见女子尖利的哭叫声。

他在墙外隔窗只看见一个男人抓住一个披头散发的娇弱少女,将她散乱的衣服头发扯住往外拖,一边拖一边说:“等上了车,老子带着你和这几箱金银逃到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去,一辈子享受不尽。”

说到这里,李舒白看了面前正在吃点心的黄梓瑕一眼,便将那个男人后面许多不堪入耳的话都省略掉了,只说:“那男人魁梧异常,满脸横肉,那个少女才到他胸口处,就算死命挣扎也无法摆脱他,只能大声哭号着,被他拖往门口。”

当时李舒白在窗外看到,却左右找不到门,墙又实在太高无法进去,正想他应该是准备了马车,准备回去命人堵截,这时却看见屋内一条身影踉跄扑出,是个看起来身材较高的少女。她也是披头散发,灰土满面看不出本来面目,双手举着一把通炉子的铁钎子,狠命地扎进那个男人的后背。

可惜那男人皮糙肉厚,高个少女双腕无力,也不懂得攻击要害,即使她用尽了力,铁钎子也没有扎进去多少,那男人只是吃痛,连手中那个娇弱少女都没放下,回身怒吼一声朝那个伤他的高个少女就是一脚飞踢过去。

高个少女被他踢中胸口,顿时整个身子斜飞了出去,靠在墙角呕出一摊血来。

那凶汉还不解恨,几步赶上去还要打高个少女,他身边的娇小少女死命地与他拉扯,可她哪里拉得动那个男人,眼看他大步向倒地的高个少女走去,攥起醋钵大的右拳冲她小腹砸下去。

李舒白立即弯弓搭箭,暗暗后悔自己这一分神,可能赶不及救那个少女了——

黄梓瑕早已忘了茶点,她直起身子,一瞬不瞬地盯着李舒白,急声问:“然后呢?”

李舒白手中依然捏着那个秘色瓷茶盏,此时才缓缓啜了一口,说:“就在我搭箭的一刹那,再度看向那院子里,却听到了那男人的一声惨叫。”

只见那娇小少女手中死死捏着一块棱角上还残留着血迹的银锭,缩在一角瑟瑟发抖。原来,在千钧一发之际,她从旁边箱子中抓出一块银锭,狠狠地砸向了男人的脑袋。恶汉捂着后脑勺怒极,一巴掌狠狠扇在她脸上,她重重撞在墙上,还死死地将那块银锭举在胸前。

那男人一把抓住她的衣领,抬手又要一巴掌扇下去时,蜷缩在墙角的那高个少女举着铁钎子又扑了回来,恶汉听到耳后风声,一回头,那铁钎子不偏不倚正扎进了他的右眼里。与此同时,李舒白手中的箭也在瞬间射中了他的左眼。

在那个恶汉的惨叫声中,举着银锭的娇小少女此时如发了疯一样,疯狂地砸着他的头。恶汉将她一脚踢倒在地,但自己也终于四肢乱舞倒地不起。高个少女扑上去用铁钎子拼命地捅那人,从脸到腹,也不知有几百下,那男人的身体抽搐,终于再也没有了动静。

两个全身血污的少女终于丢开手中的东西,瑟瑟发抖地爬到一起,搂抱着看向那具尸体。此时她们才发现,原来那男人的左眼上,插着一支箭。

她们惊恐地喘息着,向着四周扫视,然后看见了花窗后面的李舒白。

李舒白隔窗对她们说:“不必担心,我们是来剿灭乱党的,你们先在里面稍等,我会进去处理。”

那个手拿铁钎子的少女仓皇地指指李舒白右边,李舒白向右边走了约十来步,看到一个角门,只是上了锁,就拔出剑撬了几下门锁,然后几下踹开门,走了进去。

她们许是惊吓过度,依然紧紧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李舒白看看自己衣上,只有一两点血迹在锦袍之上,应该看起来不太像恶人的模样,可她们看着他的眼中唯有惧怕。

李舒白知道她们是被吓坏了,于是上前蹲在她们面前,平视着她们问:“你们是谁?怎么会在这里,又被这样的恶人抓住?”

他神情温柔,纡尊降贵地蹲在这两个狼狈不堪的少女面前,那姿态却如林间流泉般柔和轻缓,低声安抚着她们。

被掳劫来之后,每日遇见的都是穷凶极恶的残暴乱军,日日提心吊胆不知道自己将会遭受何种欺凌的两个少女,望着面前这个如春日丽阳覆照万物般的锦衣少年,在一瞬间觉得周身一切恍如隔世,让她们略微放松了戒备。

“你…是你救了我们?”那个手中抓着银锭的娇小少女声音嘶哑,嘴唇颤抖如风中枯叶,颜色苍白灰暗。

李舒白抽出一支自己背后的羽箭,和那具尸体右眼的箭比了一下。因为李舒白原先刻着名号的箭早已用完,现在用的是普通士兵的箭,她们看见是一样的,便一起跪倒在地,向李舒白拜谢。两个人都是眼泪滚滚落下,哽咽得几乎不成声。

那高个少女一直瞪着他不说话,而娇小少女反倒比较胆大,拜谢说:“多谢恩人救命,小女子姓程。”又指指旁边的高个少女说,“她是我的异姓姐妹,名叫小施。因为我父母双亡,所以我们从柳州过来,到徐州投靠我姑姑…”

“你们怎么会落到乱党手中的?”

程姓少女哽咽道:“因为庞勋作乱,我们到来时姑姑早已逃走异乡了。而我们不幸又遇上乱党,和一群女子一起被掳到这里关押着。前日听说朝廷大军兵临城下,即将剿灭乱党,所以一时还没人顾得上我们。谁知今日他们就哄抢金银,又各自争抢我们被劫掠来的一群女人,还说…说什么除了那个之外,就算路上没粮食了,十几岁少女的肉也算鲜嫩好吃…”

李舒白说到这里,将自己手中的茶盏轻轻放下,若有所思。

黄梓瑕正听到紧张处,赶紧问:“那后来呢?其他被劫掠的女子呢?”

“我听说了那般惨状,心中也是十分震惊。便立即起身向外,准备带人去追那些被劫走的女子。”

顺着程姓少女手指的方向,李舒白奔到门外,正看见停在那里的马车。他解下一匹马飞身跃上,回头看见那个程姓少女的眼泪簌簌直下,泪水流过的地方露出下面雪白晶莹的肤色。

她那一双眼睛虽然哭得烂桃般红肿,满是恐惧惊惶,但轮廓依稀是极美的一双凤眼。而紧紧偎依在她身边的那个小施,也是轮廓秀美,李舒白在心里想,这两个少女原本必定是个美人,所以才会被掳劫来这边。她们这样的一对少女,在这样混乱的徐州中,可不知要遭遇多少麻烦。

有心要帮助她们,但心里又记挂着其余被劫掠的女子,他正在犹豫,刚巧外面的士兵已经追进来了,他们向李舒白行礼,叫李舒白:“将军”。

黄梓瑕又问:“咦?为什么叫你将军?”

“因为当时我被朝廷封为平南将军,不在朝廷之中,军中士兵自然称呼军中职务,将在外当然叫的是将军。”李舒白随口解释。

李舒白让士兵们将马车上的金银卸下,拿去清点。又吩咐了一队骑兵去追击潜逃的乱党。等骑兵们追击而去,李舒白才问那两个少女:“你们有什么打算?”

“我们准备去扬州,我姑姑留下口信,说她到了那边。”姓程的少女说。

李舒白便问她们,是否需要士兵护送她们回去。她们面露恐惧,拼命摇头,说自己不愿意与士兵同行。

李舒白想她们被叛军虏劫过来,必定怕极了军队和士兵,所以也不勉强,只示意她们捡走地上的银锭和铁钎子,说:“这是杀人凶器,你们记得清理现场。这银锭还可以换了作盘缠,拿去吧。”

那银锭上全是鲜血和脑浆,红红白白全是。听李舒白这么说,小施迟疑着伸手想拿,却先伏在地上干呕起来。还是程姓少女撕下那个死者的一块衣服,隔着衣物捡起那个染血的银锭,包起来提在手中,手指也始终不敢抓紧。

李舒白一提缰绳,马车就此奔出。她们在颠簸的车上,紧紧抓着车辕一动不动。

一直到了徐州城外,荒草漫漫的平原上,一条官道上倒是行人不少。都是在庞勋作乱时,怕被抓去当兵所以逃避出城躲在山村里的,现在听说庞勋已死,都喜悦欢欣地回来了。

那两个少女一路颠簸脱力,脚软得连车都下不了。李舒白便伸手将她们扶下车,又叮嘱了她们要在官道上走,切勿离开大道,免得出事。

“不过,既然你们能从柳州到徐州,现在两人一起去扬州,应该也不是难事吧?”

她们都只看着他,默默点头。

李舒白便不再管她们,调转马身离去了。

就在他刚刚转过马车时,后面忽然有人追上来,挽住李舒白的马缰,抬头看李舒白。

是那个程姓少女,她仰脸看着李舒白,那张满是泥尘的小脸上,一双眼睛清可见底,似乎还有点羞怯。

李舒白俯下身看她,问:“还有什么事吗?”

她咬着下唇,从怀里掏了好久,取出一支银簪子,拼命踮起脚抬高手举到李舒白面前。

“恩公,这是我爹当年送给我娘的定情信物,我被抓住之后,什么东西都没了,只有这支簪子,是我唯一重要的东西。恩公您日后,可以拿着它到扬州找我,我姑姑的名字,叫做兰黛。”

多谢为我写长评的各位~

今日更新奉上,明天继续

十二双生之花(三)

兰黛——

黄梓瑕听到这个名字,顿时直起身子,一脸惊诧。

李舒白看了她一眼,问:“怎么?”

“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是…”黄梓瑕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

李舒白说:“兰黛。这种美丽中又似乎有点风尘气的名字,自然是个混迹烟花的女子。”

黄梓瑕激动地说:“可…可这是云韶六女中的一位,三姐的名字啊!”

李舒白微微扬眉:“怎么,又与扬州那个云韶苑有关?”

“嗯,你继续说,后来怎么样了?”黄梓瑕催促。

“我自然不会去找她,更不会去扬州找一个烟花女子。因此我低头看着她,说,我救你只是凑巧。日后我不会去找你,也不想收你的东西。如果这簪子对你很重要,那就把它收好。

“她却执拗地不肯放下手,那簪子一直就递在我面前,尖的那头朝她自己,另一头向着我。那是一支叶脉簪。”

黄梓瑕又“咦”了一声,问:“叶脉簪?怎么样的?”

“四寸左右长的簪身,簪头的形状是用银丝缠绕的一片叶脉,通透精细的脉络,栩栩如生。那叶脉的上面,还镶嵌这两颗小小的珍珠,就像是两滴露珠一般。”

“是银的吗?”

“是,我的记忆不会出错。”李舒白说着,又问,“我并不太了解女子的首饰,但觉得那支叶脉银簪和王若失踪时留下的叶脉金簪颇为相似。不知这种叶脉形状的簪子,是不是很流行?”

“并不是,一般的簪子,纵然用金银制作出叶子的形状,也只是整片叶子的形状,而不是这样镂空通透的叶脉。像这种精巧别致的发簪设计,我也是第一次看见。若按照你说的,还十分相像的话,那必定是有什么内在关联。”

“看来,我当年遇到的那两个少女,与此事或许大有关系。”

“嗯,我也这样想。”她应了一声,然后问,“你收下了吗?”

“那支银簪?”李舒白平淡地说,“没有。她见我始终不伸手,就把簪子往车辕上一放,然后扭头就跑了。那时夕阳西下,一点金黄色映照在簪子上,刺着我的眼睛让人厌烦。于是我抬手拿起那支簪子,随手扔在了官道的尘土之上。”

黄梓瑕托腮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他漠然瞥她一眼:“怎么了?”

“你就算过一会儿回城再丢掉,又有什么打紧的?”

“早扔晚扔,哪个不是扔?”李舒白声音平静,“而且当时我看见那个叫小施的少女在看我。所以我丢掉簪子之后,她应该会捡起来还给那个程姓少女。”

“如果是我,我肯定不会告诉自己的好友,你送给别人的东西,转眼就被他丢掉了。”黄梓瑕随口说,“不然的话,我的朋友该多狼狈多可怜。”

“女人的相处之道,我没兴趣研究。”李舒白一哂。

黄梓瑕不想和这种冷情冷性又冷血的人讨论这么艰深的问题。她拔下头上的发簪,在桌上画着那支叶脉簪的样子。

李舒白看了看她头上没了簪子固定的纱冠,问:“不怕掉下来?”

她随意抬手扶了一下,说:“还好。”

“幸好你现在装的是小宦官,万一你装成个佛门沙弥,还怎么拿簪子涂涂画画?”

“有木鱼啊。”她随口说着,眼睛虚无地盯着空中一点,不知道在想什么,手上还是无意识的以簪子在桌上乱涂,却已经是画那半锭银子的形状了。她一边画着,口中自言自语,“当初被那个少女拿走的银锭,后来是不是因为她们有两个人,所以分成了两半呢?”

“这种曾被人拿来当凶器的东西,一般来说,或许她们早就拿去换成碎银了吧。”

“也有可能…”黄梓瑕说到这里,终于看向他,问,“你还记得那两个女子的模样吗?”

“两人都有意把自己弄得披头散发灰头土脸的,又满身淤泥血污,我与她们也不过仓促间相逢,确实没有什么印象了。何况当时她们不过十三四岁年纪,女子长成之后变化颇大,时至今日,或许她们站在我面前,我也认不出来。”

“嗯…”她点头,却不防头上的纱冠一摇动之后,顿时掉了下来。

李舒白眼疾手快地抄在手中,微微皱眉地丢回她手中:“我说你还是假扮和尚算了吧?”

她默不作声地按着自己头发,一绺发尾正垂到她的眼前,她有点恼怒与羞愧地抓住它,旋了两下绕到发髻上,然后重新整好纱冠。

李舒白略有不屑地看着她:“我还没见过想事情的时候离不开乱涂乱画的人。”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只好低声说。

他嗤之以鼻:“怎么会有人养成这样的本性?”

“没办法啊…之前跟着我爹出去办案的时候,有事情要推算时总是找不到纸笔,那时候穿女装嘛,头上簪子总有一两根的,拔下来在地上画几下,案情就清楚了。到后来我就离不开这种习惯了,总觉得画几下才能理清思路。”

“之后呢?”

“什么之后?”

“就是你在泥地上画过的簪子。”他十分在意这些细节。

黄梓瑕不解地看着他:“洗净擦干再插回头上就好了呀。”

李舒白“哦”了一声,见她还盯着自己要解释,便说:“我第一次遇见周子秦的时候,他正抱着一包松子花生糖,津津有味地蹲在义庄的尸体旁边看仵作验尸,还帮着递工具打下手。”

黄梓瑕问:“你这个津津有味形容的是他吃东西还是验尸?”

李舒白瞄了她一眼:“你觉得呢?”

“我感觉到了。”她默默地说。

“所以那时候我听说了黄敏的女儿擅长破案,又是周子秦崇拜的人时,心里浮起的第一个场景,就是一个女子蹲在尸体旁边吃松子花生糖的情景。”

黄梓瑕不觉眉毛跳了一下:“现在呢?”

“我很欣慰,你只不过是喜欢乱涂乱画,而且居然还懂得在地上画过的金簪要洗净。”

黄梓瑕郁闷地说:“别把我和周子秦混为一谈。”

李舒白淡淡说:“可他追随的目标似乎就是你。”

“那只是他对没见过的东西的幻想而已,就像人总觉得远方的风景更好看,总觉得小时候做过的梦最美好——其实他若知道我就是黄梓瑕,一定会又别扭又难以接受,说不定最后多年的梦想都会崩溃。”

李舒白听着她的话,唇角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微微呈现。他点头说:“或许。所以你还是在他面前做那个小宦官比较好。”

“是啊…最好还是不要让他的向往破灭。”黄梓瑕点头,感觉到一缕刺眼的光芒闪耀在自己的眼前,她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发现是夕阳的余晖斜照在自己的眼睛上。

他们商谈良久,已经日近黄昏了。她告退走出语冰阁,踏上回自己房间的路。

曲廊宛转,高堂华屋。她垂下袖子,手中无意识地攥着那块大唐夔王的令信,抬头看此时的夕阳的余晖,心中蓦然升起一丝感伤。

父母家人的死,已有半年,凶手却依然杳不可寻,面前的案子,扑朔迷离,千头万绪,不知何日才能水落石出。

她第一次怀疑起自己来。她在心里问自己,黄梓瑕,如果一直这样下去,这一生,你还有没有机会脱下这件宦官的衣服,重新穿上女子的衣服,骄傲地告诉世上所有人——我姓黄,我是个女子,我就是黄梓瑕?

一夜辗转,黄梓瑕推演着各种可能性,却怎么都没有办法解释王若从哪里消失,那具身份不明的女尸又是从哪里出现的。

所以,第二天起床时,黄梓瑕踉踉跄跄步履蹒跚,外加头痛欲裂腰酸背痛。她坐在桌前对着镜子一照,发现自己简直面无人色,苍白得跟个鬼似的。

不过管它呢,反正自己现在是个小宦官,谁在乎一个小宦官是不是像个鬼样。她自暴自弃地打水梳洗,到厨房去看了看,厨娘一看见就笑开了花,塞了十七八个春盘给她,说:“杨公公,恭喜你啊,据说王爷终于给你名分啦。”

“扑——”黄梓瑕口中正在嚼着的春盘顿时喷了出来,“什么…名分?”

“就是今天一早府中在议论的,说你现在已经正式纳入王府人员编制,成为在册在档的宦官了呀。”

“哦…”她默默地又拿了一个春盘塞在口中,含糊地说,“就那个末等宦官啊?”

“哎,什么叫末等,这个叫初等,公公前途无量啊!”厨娘眉飞色舞地说,“前几年随州饥荒,好多人没了活路,割了自己命根子求一个做宦官的路子都求不到呢!还有你看我,在厨房已经二十年了,可依然还是打杂的临时工,没法入王府家奴的卷宗呢。结果公公你才来了一两个月,这都是在编在册有名有姓的王府宦官了!”

黄梓瑕真无语了,原来做一个王府宦官也有这么多人羡慕眼红的,让自己浪费这么宝贵一个名额实在是太可惜了。

她正在一边应付着厨娘,一边吃早饭时,有人在外面喊:“杨崇古,杨崇古在哪里?”

她赶紧喝了一口酥酪,应着:“我在这里!”

“王爷命你赶紧去春馀堂,有人在那里等着你呢。”

春盘就是现在的春卷,我喜欢荠菜香干馅儿的~

十三雪色兰黛(一)

是谁会一大早来寻找她呢?

黄梓瑕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春馀堂一看,发现站在那里的赫然是抱着琴的陈念娘。

“陈娘,你怎么亲自来找我了?”她惊讶地迎上去,接过她手中的琴,帮她放到琴几上。

陈念娘笑道:“自然是你这个学琴的不专心,三天两头不来一次,我只好上门追你来了。”

“真是对不住啊,陈娘。”明知她在说笑,黄梓瑕还是赶紧道歉,“我近日事情忙碌,结果沉迷俗务之后,就忘了风雅之声了。”

“我也有听说,王家那位姑娘真是福薄,原本京中人人艳羡,谁知一转眼死得这么凄凉,听说遗体惨不忍睹,真叫人痛惜啊。”陈念娘一边调着琴弦,一边叹息道。

黄梓瑕在心里想,陈娘,你却不知道,你的忆娘那狼藉尸身,与那具无名女尸一样令人痛伤呢。

她望着陈念娘低垂的脸,有一瞬间的冲动,想要将那块冯忆娘体内取出的羊脂玉交给陈念娘,告诉她,忆娘已经死了,别在京中寻找等待了。然而她望着陈念娘那鬓边在数日间冒出的白发,却怎么也无法把那句话说出口。

陈念娘低眉信手,弹了半阙《拜新月》。仿佛随着她的琴声,室内室外都是泠然回响,一派静夜无声之感。

黄梓瑕感叹说:“陈娘,你的琴真是天下无双。”

“怎么可能。”陈念娘将自己的一双手虚按在琴弦上,抬头缓缓道,“若说琴艺,我不过是初窥门径,大约如锦奴那般吧。”

黄梓瑕随口问:“陈娘最近有遇到锦奴么?”

“没有,这也是我今日来找公公的原因。”她略微担忧地说道,“我昨日到光宅坊右教坊找锦奴,听说她已有多日未曾出现在教坊了。”

“咦?”黄梓瑕顿时愕然,“找不到锦奴了?”锦奴那句话始终让她难以释怀的,她还一直想要借个机会去找她询问呢。

“嗯。教坊司的人十分热心,叫人开了她房间去找。谁想她几件喜欢的衣物首饰一应都不见了,连她最喜欢的那把师傅送的琵琶也被带走了。教坊的人只是跺脚气恼,说大约又是看上了谁家浪荡子,跟着就私奔了。据说自玄宗之后,教坊管理日见疏散,近年这样的事情并非一两桩了。”

“她也…失踪了?”黄梓瑕不由得诧异,加上锦奴在内,这已经是莫名失踪的第三个人了。

陈念娘急道:“是啊,我昨日等她不到,心里有点忧虑,若说与人私奔,我觉得也似乎没有这样的迹象,她之前只与昭王打得火热,我也劝过她几次,怎奈她就是不听…”

“陈娘你别急,你跟我详细说说锦奴的事情,尤其是失踪之前这几日她的动向。”黄梓瑕赶紧搬了把椅子在她身边坐下。

陈念娘叹道:“我仔细问了教坊的人,说最后一次看见她是三天前晚上,都快宵禁的时刻了,她喝得微醺回来,据说是缀锦楼喝酒呢。”

黄梓瑕点头:“那天我也在,当时是为王家姑娘在宫中出事,所以一群人借探讨案情一起去吃饭。不知是谁把锦奴喊来的,她似乎也喜欢热闹,一晚上兴致颇高,还帮我们打包樱桃——不过她那双保养得宜的手显然是从来不沾阳春水的,连被樱桃梗扎到了都还抱怨了一下。”

“这孩子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人倒是好的,就是时时说话不中听。”陈念娘说。

黄梓瑕又问:“陈娘,你上次说写信给兰黛,现在有回音了吗?”

“急什么,就算兰黛接到信就让雪色上京,这也才几天啊,怎么可能就到了?”

黄梓瑕听着她的叹息,静静地插上一句:“雪色应该是叫兰黛为姑姑吧?”

“是啊,兰黛与梅挽致是姐妹,自然是雪色的姑姑。”陈念娘点头道,“兰黛在六人中排行第三,扬州软舞第一,绿腰、回波、春莺啭,据说天下无双。”

黄梓瑕又问:“不知道陈娘还记得不,当年雪色是一个人到扬州的吗?应该还有个少女和她一起吧?”

陈念娘“啊”了一声,说:“这么一说的话,我倒是想起来了,当时雪色是和小施一起结伴来的。据说小施父母都死于兵乱,在徐州与雪色结为姐妹,约好生死相依,于是一起过来了。”

黄梓瑕默默点头,验证了自己的想法之后,却不知道这个想法具体对于此案有什么帮助,只隐隐觉得,定然是自己所未曾窥视到的那一根重要脉络。

一个案件,就如一株大树,被人们所看到的泥土之上的部分,永远只是一小部分,在那下面,有着巨大的盘根错节,只是如果不挖出来,永远都不会知道埋藏在下面的真实模样。

说到雪色和小施,陈念娘似乎想起了什么,呆呆望着窗外的一棵孤木出了一会儿神,然后忽然之间眼泪就滚落下来。

黄梓瑕赶紧轻拍她的肩膀,轻声叫她:“陈娘,你别太伤心。”

“怎么能不伤心…其实我也知道,忆娘定是回不来了。”她怔怔地说着,眼中只见大颗的泪珠滚落,“我昨夜又梦见忆娘,她浮在我面前,身体透明如琉璃。她对我说,念娘,经年芳华,流景易凋,此后唯有你一人在世上苦熬了…我醒来时只看见窗外风吹竹影,胸中来来去去,只回荡着她梦中对我说的话。我知道她是已经不在世上了…”

黄梓瑕心中大恸,她从袖口里抽出手绢,帮陈念娘拭泪,却不料袖中一颗用纸包着的小东西被手绢带着滑了出来。那小纸包仿佛长了眼睛,骨碌碌地滚到了陈念娘面前。陈念娘接过黄梓瑕递过来的手绢,抬手按住自己的眼,手肘正压在那个小纸包上。

迷迷糊糊间,她竟感觉不到有东西硌到自己的手。

黄梓瑕犹豫了一下,觉得此事再隐瞒也没有什么意思,便将小纸包从她的手下抽出,递到她面前,说:“陈娘,你打开这个。”

陈念娘捂着眼,喉咙低哑:“是什么东西?”

黄梓瑕没说话,只看着她。

陈念娘迟疑着,缓缓抬手解开包裹着的白纸。

里面露出的,是一块晶莹欲滴的无瑕白玉,虽然只有指甲盖大小,却越发显得玲珑可爱。

陈念娘的手顿时剧烈颤抖起来,她一把攥住那块玉,逆光看着那上面刻着的“念”字。

那个念字在窗外透进来的阳光中,光华流转,金光隐隐波动,深刺入她们的眼睛。

那一瞬间,陈念娘的眼睛闭上了。她闭得那么紧,眼神又是那么绝望,仿佛她的眼睛已经在这一刻被这个字刺瞎,从此再也看不见这个世间任何东西。

许久,许久。

陈念娘才颤声问:“是,是从哪里找到的?”

“是一群疫病倒毙的幽州流民之中,有一个大约四十岁女子的尸体,与其他人不同,她是中毒而死。但我们找到时,她的尸首已经被焚,只剩下了这一块玉。”她没有说是他们从冯忆娘的腹中发现的,怕陈念娘太过打击。

“二十多年前,我与忆娘都还是少女。那时我们没有名气,技艺也不太出众,所以存了很久很久的钱,才终于买到两块羊脂玉,分别在上面刻了忆和念字,交到对方手中。那时我们说,永以与君好,一生相扶持…”陈念娘紧紧抓着那块玉,说到此处,却已经泣不成声。

黄梓瑕静静坐在她的身旁,看着穿户而进的光线丝丝缕缕照在陈念娘的脸上,她鬓边的白发与脸上细微的皱纹,现在看来都是如此明显,已经不是前月遇见的那个韶华尚存的美妇人。

“是谁,是谁杀了忆娘?”陈念娘终于缓缓问。

黄梓瑕深吸一口气,然后摇头说:“目前还不知道。但我想,此事必定与王家姑娘的失踪案有关。”

“王家姑娘?”

黄梓瑕说:“就是近日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的夔王妃,陈娘可知晓?”

陈念娘手握着那块玉石,麻木地点头。

“我已经查清,忆娘受托护送的故人之女,就是王家姑娘王若。其实我曾在王若身边见过忆娘一次,早已知道此事,只是当时因怕你伤心,所以才没有说出口。”

陈念娘茫然说:“然而现在,我听说王若也已经死了…”

“是啊,我怀疑忆娘的死,与王若的死有关。但是如今真相尚未大白,我也没有头绪。”

“真的能查出真相来吗?”陈念娘低声恍惚呢喃。

黄梓瑕说:“至少,我尽我全力。”

十三雪色兰黛(二)

将昏昏沉沉的陈念娘送出王府,已经快要日中了。黄梓瑕一边想着案情,一边转回身往里面走。谁知她想得太过投入,脚在台阶上一下踩空,差点摔下来,好不容易才扶住一棵树站住了脚。

门房各位大叔赶紧拍着凳子让她坐下,又给倒了一碗茶。旁边几个闲着无聊的宦官正在闲聊,她也真觉得口渴,就在他们身边坐下,咕咚咕咚灌下了一碗茶,又倒一碗。

负责延熙堂洒扫的小宦官卢云中年纪不过二十来岁,最是喜欢家长里短,看见她坐下了,赶紧用手肘撞撞她,眉飞色舞地问:“哎,崇古你说,你在王家来往最多,是不是感觉到王家姑娘这一死,真是王家近年来最大的损失?”

黄梓瑕愣了愣,还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啊?”

“可不是么?侯景之乱后琅琊王家人才凋零,尤其这几辈都没什么出色的人物,朝堂之上话语也少,家中全仗着前后两个皇后维持威势——可据说如今族中压根儿也没有出色的姑娘了。好不容易有个定为夔王妃的出色点的,居然就这么死了——得,如今攀咱们夔王府这条线也没得用了,以后啊,还是只得一个刑部尚书王麟撑场面。”

旁边另有人插嘴说:“不过那也是王家,当朝一个皇后一个尚书还被人说是没落。”

“是啊,本朝开国以来,博陵崔氏出了三十来个宰相,你看前朝时风光无限的琅琊王氏呢?就算加上太原王氏,如今也不及崔氏吧?”

黄梓瑕一边默默喝茶,一边在心里想,崔纯湛的叔父崔彦昭在朝中也是名声赫赫,俨然百官领袖的风范。估计不出意外的话,崔家可能马上又要出一位宰相了。

“这就算不错了,你看看陈郡谢家呢?侯景之乱后,竟几乎灭门了。”又有人议论说。

也有人持反对意见:“也不尽然,若王家真的衰微如此,王爷又怎么可能与王家结亲?需记得王氏还有一位长房长孙王蕴呢,这位真是文采风流,那长相,那气派,虽及不上咱们夔王爷,那也是极出色的人物了。而且王爷与他关系也自不错,时常并辔出行,真是日月相辉,每每引得全长安少女倾巢出动,竞相观看心中数一数二的完美夫婿。”

“这倒也是,都说王蕴大家风范,更难得文武全才,这不,前两个月他不是还带着京城防卫司的兵马追击京郊流寇么,大获全胜,全数斩首而归!”

“哎,这事我也知道。”卢云中说着,又用手势示意大家靠近一些,刻意压低声音,以营造出一种神秘感,“据说,这股流寇与庞勋有关!是他手下一撮死士集聚而来,意图进京城刺杀夔王爷的!”

果然这个消息让众人都是大吃一惊:“哎哟…可我们怎么都只听说是流寇?”

“自然是朝廷有意隐瞒啊!三年前被斩杀的庞勋旧部死灰复燃,这事泄露出去,岂不是动摇人心?所以,京城防卫司右都尉王蕴王大人,他一听说此事后,马上就带人埋伏在京郊,半夜迎敌,瞬间就杀了个干干净净,兵部就地掩埋尸体,只说杀了一批流寇!”

“咦?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嘿嘿,咱在兵部有人~”卢云中洋洋得意地说,“可别忘记我四姨夫的小舅子对门的钱大就在兵部,据说那次负责埋尸体呢!”

“谁知道呢!”众人一致嘲笑他。

“话说回来,如果王蕴真有这么厉害,当初那个从小与他定亲的黄家女儿,怎么就是不肯嫁给他?”

“呃…这个么…”

“是啊,听说为了不嫁王蕴,黄家女儿还毒杀了全家呢!这嫁给王蕴是有多可怕啊?”

“那…那可能是黄家女儿疯了!”

“无论黄家女儿疯不疯,反正我知道王蕴以后娶老婆有点难了。”

“怕什么,顶多找个门户小点的呗!倒是你,你这么高大伟岸,你娶到老婆了没有啊?”

在一群人的哄笑声中,黄梓瑕也附和着强笑。等众人笑过,转而讲述下一桩八卦了,她捧着自己手中的茶碗,盯着上面的黑陶釉纹,许久都没有动弹一下。

一直压抑在她心里的那些事情,又经由他人不经意的笑语,如遭受到激流冲刷的死水潭,泛起污浊的阴霾。

父母去世已有半年多了,案件拖得越久,破解的难度就越大,推翻重来的希望就越渺茫。

而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努力解开面前这个谜案,才有资格得到李舒白的帮助,得到为自己,为家人翻案的机会,洗雪冤屈。

见她不说话,卢云中凑上来和她搭话:“崇古,王家那个姑娘失踪的时候,你也在吧?”

黄梓瑕点头。

他赶紧又问:“听说王家那个原定要当夔王妃的姑娘,在一千八百个盯着她的士兵眼中,忽然冒了一阵青烟,化为飞灰而去?”

黄梓瑕顿时汗都下来了,这个,传言也太玄虚了点吧?

“简直胡说八道。”她只能这样说。

“就是嘛,我就说不可能。”旁边另一人插上话,“听说遗体都已经发现了,通身冒着黑气,周身三丈内闻者必死啊!怎么可能化为飞灰而去?”

黄梓瑕更加无语了。她只能说:“刑部与大理寺正在彻查,在官府没有结案之前,所有的猜测都是错误的,请大家不要轻信谣言,以讹传讹。”

众人并没有放在心上,只嘻嘻哈哈地继续问她:“听说王家姑娘死后,赵太妃要把岐乐郡主许配给夔王爷,这是真的吗?”

黄梓瑕忍无可忍,只好拱手对那群人说:“抱歉啊诸位,此案还在审理中,一切需要真相大白才能公之于众。”然后又抬出刑部和王府律,说事情未水落石出之前,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妄加揣测,以免流言纷起,惊扰无辜人等。再说,王府中人更应自律,尤其是要注意口舌是非,此事与王家和王爷都有关,应当谨言慎行。

众人都在她之前来到,甚至大部分职位都比她高,但她既是王爷面前的红人,又被指派参与此案调查,是以大家在她面前还是唯唯诺诺地应了,都不敢不给面子。

黄梓瑕也给众人倒茶致谢,赞了这茶真是清香解渴,然后又赶紧借口还有事就先跑了。

她走出王府,站在门口仰头望着天空,想着摆在面前的这个复杂烦缭的案件,正在深思,耳边忽然有金铃轻响,有一辆马车自街的那一边徐徐而来,在她面前停下。

她转头看去,车上人下了车,朝她致意:“杨公公。”

她转头看去,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难得她站在王府门口发呆,这上王府来登门拜访的,赫然就是王蕴。

因族妹新丧,他今天衣饰简单,一身与这个天气十分契合的纯白素丝单衣,只在袖口和领口缀着天水碧方胜纹,简洁且雅致。身上的白玉佩以青绿丝绦系结,手中一柄青玉为骨的折扇,扇面上绘着一支清气横逸的墨竹,更衬出他一身大家世族百年浸润的清贵之气。

时常被周子秦那种大红大紫鲜明耀眼的衣服刺痛眼睛的黄梓瑕,再一看王蕴一身的搭配,不由得在心里哀叹一声,同样是公子哥儿,人与人的差别为什么会这么大呢?

王蕴见她鼻尖微有汗水,便随手将自己手中的扇子递给她,说:“我正要找王爷知会我妹妹的治丧事宜,既然遇到杨公公了,就烦请你带我去见夔王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