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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小就在秦宫长大,我的母亲便是秦王的妃子,也是荆轲的师妹。”荆天明眼神一暗,随手拔起地上几根杂草,捏在手中揉烂了,“你懂了吧?秦王虽知我不是他亲生的儿子,却对我视如己出,你瞧,”荆天明从怀中取出那块卫庄送来的秦国令牌,紧紧握住,“这是我师叔卫庄冒险潜入桂陵交给我的,他说……他说他在咸阳,在咸阳等着我回去。只要有这块令牌,就可以一路通行无阻,直达秦王寝宫。”

“这么厉害!”高月咋舌道。

“我也想过把这块令牌交给路先生。可我却没有这样做。”

“这么说,你想回去当什么皇子?”

“怎么有可能?”荆天明不假思索的道:“我师父,起初我有点讨厌他,甚至有点恨他,但后来……后来我渐渐觉得他才是我的父亲,兰姑姑呢,则像我的母亲,虽然辈分上是乱了点,但我心中确实是这么感受到的。我怎么可能背弃他们?”

“我明白。可这么一来,这场仗,天明哥,你还怎么打?你是希望秦国赢呢?还是齐国赢?”

“说真的,我也不清楚。最好,最好大家都别输。”荆天明仔细瞧着高月脸上的表情变化,“你……你现在是不是有点瞧不起我了?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该是作秦王的儿子?亦或是当荆轲的儿子?我……我到底是谁?”荆天明好不容易才把压在心底的话和盘托出,却立刻又被眼前的问题给困住了。高月见他痛苦的抱着头,便用手轻轻在荆天明头上敲了一下,“傻瓜!你就是你啊。管他什么秦王?什么荆轲?什么走不完的城墙?要我说啊,天明哥你根本不用担心这些。”

“哦?”荆天明满怀希望的抬起头看着高月,“你这话什么意思?”

“以来,就像你从来不嫌弃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小乞丐,我也不会因为你是谁的儿子而改变。二来,你知道我进城的时候,看到外面有多少秦兵吗?”高月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夸张的道:“好像山一样多哪!过几天,两边人马打将起来,难道有人会在砍你之前先问,”高月比手画脚装腔作势的说:“喂!对面的小子,你是秦王的儿子?还是荆轲的儿子?”

“噗!”荆天明想象了一下,也笑了,“当然不会。”

“可不是吗?他们才不管你是谁,一刀砍下去再说。等到他们想要搞清楚,自己杀的是秦王的儿子还是荆轲的儿子的时候,你早就死翘翘了。”

“说的也是那。死得不能再死了。”

“所以噜。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陈我们还没被人砍死之前,开开心心的玩上几天。其它的,哼,本姑娘连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天明哥,你呢?你怕不怕死?”

“本来是怕的,但现下已经不怕了。”

“为什么?”

“你还没来桂陵之前,我真怕自己就这样死在战场上,”荆天明认真的说道:“如此一来,你明明还活着,我却没机会再见你一面了,所以我会怕死。但现在,现在我已经见到了你,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天明哥……我”高月听了之后,大为感动。其实她打从要潜进桂陵之时,心中就没想过能活着离开秦军的包围,此时虽无法直接对荆天明表达出自己内心的情谊,但能听到心上人说出这番话,倒也觉得不枉了。

“怎么了?你还有话要说?”

“我……”高月微微摇头,笑道:“没了。谁有这么多话好说?”高月指着东方说道:“你看,天都亮了。”

“那好,我们走吧。”

“嗯。走吧。”高月其实本来想说,自己身上中的十二奇毒,须得时时服用乌断调制的毒物方不会立时发作,但后来转念一想,乌断跟着那神秘男子早不知到哪儿去了,自己何必说出来让荆天明平白担心呢?于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哇,我肚子好饿喔。不知道这么早,食棚那里有没有东西吃?”

第四章 定深计远

夏姬白芊红将赴桂陵一事,虽在路枕浪的吩咐下尽量不予声张,但如今桂陵就好比一锅沸沸扬扬的开水,略有一点动静很快的便传遍了全城。刘毕与儒家掌教端木敬德几番私下商议,均觉欲除白芊红当在此一举,但端木敬德几次跟路枕浪进言,在白芊红回返之时暗中安排人手伏击刺杀,都为路枕浪所拒绝,只气得端木老爷子七窍生烟、扬言撒手不管。

这一日,荆天明受刘毕之邀,来到西宫廨。只见刘毕所居的静室之外,由江昭泰领头,竟有五、六个儒家褐带弟子把守在外。江昭泰见荆天明到来,忙上前带路,言道:“荆少侠,里头请。我五师哥已等你很久了。”荆天明走进刘毕居处时,却见儒家黄带弟子五至其三,除刘毕在场外,尚有邵广晴与谈直却,另一在场之人,则是荆天明熟到不能再熟的项羽。荆天明熟不拘礼,只向邵广晴微微点了个头,便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听他们说话。荆天明进来时,项羽与刘毕二人正自争论不休。只听项羽言道:“什么万无一失刺杀白芊红?依我看,路大钜子必有奇谋,你擅自轻举妄动只会坏了大事。”“坏了什么大事?”刘毕怒道:“顶多便是让那白芊红活着进来,又活着出去罢了。”“我可不这么认为,路大钜子说得明白,他定在三月之内取了白芊红的性命,你又何必杞人忧天?”“你又知他定能如愿?万一失败了呢?先别说机不可失,说不定路先生也是暗中埋伏下了伏兵,要取白芊红性命。如此一来,我们正好在旁相帮。”

“刘毕你胡说八道些什么!”项羽深深地不以为然,指责道:“一顿饭便是一顿饭,路大钜子既已光明正大的派人前去邀宴,便不会做此宵小行径,另埋伏兵。我若是那白芊红,也照样会大大方方地来吃这顿饭。亏你还读什么四书、五经,亲君子、远小人?你这种行为跟小人有什么差别?”说着斜睇了刘毕一眼,刘毕却只作不见,淡淡回道:“项羽,亏你平日多读兵书,却不知兵不厌诈之理?正是因为白芊红信得过路枕浪,我们这才有机会。”“你……”

项羽面有愠色,还待反驳,却气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刘毕也冷冷的撇过头去,不愿理会项羽。荆天明见他两人又是斗口又是闹别扭,脑海中不禁想起幼时刘毕跟在项羽后面,事事要人照管带携的胆小模样。“那个时候多好啊。”荆天明心中暗想,他再看看两人如今的模样,“曾几何时,刘毕竟已如此能与项羽抗衡?唉,我真希望他们别再吵了。”

但项羽原本就对刘毕这阵子以来,动不动便口若悬河、引经据典教训他人的行为颇觉不快,此时见他又一意孤行,忿然说道:“刘毕,你想清楚了。无论如何,你背着路大钜子做这件事就是不对!若真要做,那就坦荡荡地去告诉路大钜子,一切都听他吩咐。”

刘毕和项羽自幼关系很好,此时见项羽非但不肯力挺,反倒过来言辞相责,心中也有气,便下定决心要将项羽激走。

刘毕主意已定,遂言道:“可好笑了,你三番两次提到路枕浪,可人家路大钜子可曾编派过什么重责大任给你?不是守城头、便是搬砖瓦。如今大事来了,你却像只缩头乌龟,只想躲?你昔日的满腔抱负到哪儿去了?”

“你说什么!”项羽气的上前一把将刘毕推倒在地,怒道:“你道我是胆小吗?刘毕!我再告诉你一次。路先生设宴,此乃君子之约,自有他的计较。你这样做,只会扯后腿、帮倒忙。”

刘毕自地上站起身来,拍去衣上尘沙,淡然回道:“如此说来,你是决意不去的了?”项羽气呼呼的摆手道:“不去!刚才大伙儿说的话我就当做没听见!你们也当我今天没有来过好了!”项羽撇下这几句话,转身就走,想想又回头抓着荆天明劝道:“天明,这件事一来不该,二来不成,三有性命之虞,刘毕他疯了,你可别跟着去犯傻。”说罢瞪了刘毕一眼,愤然离去。

项羽离去后,邵广晴几番在心中琢磨,问刘毕道:“项羽所说,也非无理。五师弟,你瞧那白芊红真能守信只带一人便敢前来?”刘毕道:“那女贼心高气傲得紧,我看八成如此。”邵广晴又问:“说不定她暗中设下上前兵马,我们若去刺杀,岂不是以卵击石、正中女贼下怀?”谈直却闻言笑道:“三师兄,若真有上千兵马,谁能傻到自开城门?但照我看,那女贼安排百来个侍卫是少不得的吧。”

“那也不必。”荆天明本来在一旁一直不发话,这时忽然开口说道:“只要鬼谷四魈联袂而来,纵然各家掌门齐出,也难保不叫他们来去自如。你们都还记得柳带媚的身手吧。”“这……”众人听到秋客的名字,不约而同尽皆住口。

刘毕想起柳带媚功夫卓越,心中虽也生怯,仍坚持道:“正所谓为所当为,但有利于国家社稷,虽千万人吾往矣。我不怕。”刘毕转头问谈直却道:“四师兄,你呢?”

“我也不怕。”谈直却道:“但有一事,刘毕你可确定师父会赞同此事?”

“请师兄放心。”刘毕言道:“师父心中是百般赞成,但碍于墨家的面子,不能亲自策划罢了。换句话说,此事无论事成与否,皆是我们凭一己之念所为,和师父他老人家全然无关。”

“那好。”谈直却点头道:“算我一份。”

“天明,你呢?”刘毕满怀希望的问。荆天明却不言语,只想:“那夏姬白芊红是死是活与我何干?但就凭刘毕和谈大哥两人,去了只怕有死无生。想当初柳带媚独闯英雄大会,打得苍松派掌门人杨隼毫无招架之力,与路先生相比亦在伯仲之间,而此人在鬼谷四魈中尚且位居第三。唉,刘毕也忒小看了人家。”但见刘毕一副心念已决的模样,荆天明转念又想:“我武功虽是不及秋客,好歹胜过谈大哥和刘毕,届时拼死一搏,或能保住他二人性命。”荆天明暗暗叹了口气,说道:“你若答应我不将此事告诉高月,那我便去。”

刘毕闻言大喜,立时说道:“好。你放心,我绝不会告诉阿月。”刘毕见谈直却与荆天明已无异议,转而征询邵广晴的意见,“三师兄,你呢?”

“这……”邵广晴心中认定自己必是未来儒家掌教,实不欲涉险,便推道:“我倒觉得大师兄杨宽文年长识多,二师兄戚戒浊武艺高强,似更能胜任此事。何不找他们前往?”刘毕闻言露出失望之色,言道:“大师兄为人心慈手软,二师兄则有瞻前不顾后的毛病,我跟师父商量过几次,都觉得他们不去为好。”邵广晴听刘毕言下之意,似乎非要自己参加不可,慌忙辩道:“但我们儒家黄带弟子,五人中便去了三人,若有意外,岂不是大伤元气?”邵广晴这番话等于坦承自己怕死,刘毕与谈直却两人对望一眼,心中都有点瞧不起这个未来的儒家掌教,但刘毕碍于大计,不得不劝道:“三师兄放心,若有万一,我和谈师兄定然先护着你的安危便是。”

“这……这……”邵广晴找不到借口,只好言道:“不过依我看项羽他如此反对,回去定然向路大钜子嚼舌根,我看这件事……还是”刘毕截住他的话头,说道:“三师兄多虑了,项羽那人见识虽然不清,却是个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人。他方才既已言明在先,便一个字也不会走露消息。”“哎。”邵广晴见再也无法推辞,只好说:“好吧!那我也去就是了。”刘毕见终于说服了他,也松了一口气。当下与几人反复计划刺杀白芊红的种种详情,这才各自散去。

如此匆匆数日已过,荆天明打从那夜和高月彻夜长谈之后,便一扫长年以来的阴霾,将心中诸般矛盾尽皆化繁为简,不再多做无谓的苦恼。而高月进了桂陵城挨不过几日清闲,便在盖兰的带领下也加入了军膳伙夫的行列,日夜帮着煮大锅菜,夜间则勤练杳冥掌,无有一日怠辍。她一来是不甘心自己的武功差荆天明太远,二来她体内的十二奇毒已不同于初入桂陵时的毫无动静,往往每隔十天半个月的,便要发作上一两次。高月虽知乌断所传授的杳冥掌并不能真的疗毒,但除此之外此时也无他法可想。二人每日各忙各的兵务,一得空闲便聚在一起,或由荆天明点拨高月武功,或闲谈往事,荆天明只怕无意闲谈之间将刘毕策划伏击一事吐露出只字片语,却不知高月也另有秘密不为他所知。

秋意渐深,夜月则由缺转盈,桂陵城中到处是黄叶飘飘,枫红似火,眼看距离白芊红与路枕浪的月圆之约,只剩下两天了。

这一日,高月估算过荆天明在城头上轮值的时间后,便又蹦又跳的横过大街小巷,奔往西门去接他。谁知跑着跑着,眼前忽觉得偏偏花白。她暗叫不妙,赶紧停了脚步,调匀气息,想借着练习杳冥掌时的经脉运行之法,来压制毒性发作,只可惜为时已晚。“不……不会的,明明三天前才刚刚发作过,”一阵隐隐约约的刺痛自腹中渐渐生起,很快的就转变成了万针扎刺高月但觉五脏六腑疼痛难当,两腿一软,便倒在了城西客栈门外。

这城西客栈乃是数十年老店,店掌柜的机灵眼尖,高月才刚刚倒下,他便忙不迭地奔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姑娘!姑娘?”店掌柜弯着腰连问了几句。高月只是不吭声。原来此时高月将所有的力气都用来咬牙苦撑,哪还有余力回话?所幸那店掌柜看她缩在地上浑身发抖,也知她需人帮助,正想开口往店里头叫人,忽听得身旁有人说道:“原来如此。有道理啊有道理。原来客栈门口也很可以拿来睡觉。早知如此,我们也不用付钱住客栈了。”另一人则说:“胡说八道!客栈门口明明只能用来乘凉,不能拿来睡觉。你没看她眼睛明明是张开的吗?”原先那人又道:“谁说睡觉眼睛就得闭着?我看你睡觉的时候,两眼就从没真的合上过。”另一人又道:“嗐!谁呀?你睡觉才不闭眼睛!你自个儿眼睛凸的跟金鱼一样,就以为别人也都长这副德行。”

其实这两人谁的眼睛都不凸,偏偏就针对这点你来我往的瞎扯个没完。那店掌柜连看都不用看,光听也听出来他们是谁。他心中咕哝着二人罗嗦,脸上却陪笑道:“唉呀,这位马爷,那位马爷,这当口您俩还吵什么嘴哪?我看这小姑娘像是肚子疼得紧,咱们还是先赶紧把她给扶进去吧?”说完又想开口叫人,马大声却在他头上一拍,骂道:“你这老儿也未免太小气些!人家在这里睡觉睡得好好的,干什么非得把人家赶走?”马先醒也在掌柜的脚上一踢,叫道:“对啊!对啊!人家在这里乘凉乘的好好的,干什么非得把人家赶走?”“在睡觉!”“在乘凉!”“我说在睡觉!”“我说在乘凉!”“好,我们叫店掌柜的评评这个理,看这小姑娘到底是在睡觉?还是在乘凉?”“评理就评理,还怕你不成?喂!掌柜的。咦?掌柜的哪儿去了?”原来那店掌柜今年已经五十好几,又不会武功,在马大声一拍、马先醒一踢之下,早已头昏眼花倒在高月旁边。马氏兄弟两个见掌柜的已无法为自己评理,便争先恐后的弯下去瞧。但见高月面色苍白、满头大汗,两眼圆瞪瞪眼皮眨啊眨地,从牙缝里硬是挤出如蚊子般细微的声音说道:“我……在乘凉……那掌柜的……他……才在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