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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责挖地的那组最终也没有收获。这种滋味让每个侦查员都很难受,李善斌这么大的嫌疑,601室明摆着发生过可怕的事情,都这么接近了,到头来还是他妈的滑过去。刑警们都用不善的眼神看胖房东,就像看一个反手把球抛进自家球门的守门员。她对李善斌实在缺乏了解,重新把601室装修一遍,就是她对此案的全部“贡献”。

或许还有一点点。房东说李善斌只租了四个月,而李家前年烧了房子,所以中间他们有另外的租处。这么频繁搬家不常见,老冯心里闪过荒谬的念头,该不是每杀死一个人,就搬一次家吧。

至于原本寄予希望的技侦,今天也通报过一次进度。据查,李善斌从逃跑开始,就没有开过手机,所以无法定位。目前已经调取了该手机近期通话记录,技侦人员正在一一确认通话对象,希望可以从中找到线索。

晚上七点的时候,王兴通知专案组所有人员半小时后开会。现在到了一个关键时刻,案件卡在古怪的节点上,有了嫌疑人,有了准分尸地点,如此强力的进展之后,居然没有出现足够引导侦破方向的线索,李善斌显然是逃了,可是通缉令却发不出来。王兴要让大家来一次大讨论,看看能碰撞出什么,定接下来几天的侦破方向。

会分一点人力来做李善斌的手机通话分析吧,剩下么,多半还是要给李家人施压,老冯想,肯定得搞清楚李立的妈妈是谁。可是那边孤儿寡母的,在定不了嫌疑人之前怎么个压法?王兴估计会把这活派给老冯,这算优差,为了让他多点功劳,不过想想李家的三个人,李立的策略是哭,奶奶则是啰嗦,而李怡诺么……最好沟通,最难对付。

因为在市局楼下接了个消防的电话,老冯进专案室的时候,会议已经开始了。下午他在李怡诺处拿了两个地址,一个是之前租处,一个是被烧的原居处,往租处去的路上,老冯就给消防去了电话,这会儿情况回馈来了。一进专案室,老冯就大声打断了王兴的发言。他判断来自消防的消息,重要到足以主导这次案情会的走向,如此也就没必要藏到后面说,浪费大家的时间。

王兴的脸色很臭,但还是让迟到的老冯先说。

“李家报过两次火警,第一次是前年烧了老房子,第二次是去年十二月,烧的应该是他们租的房子。”

专案室里一下子闹了起来,烧了两次,这什么情况?没人会相信巧合。

但真正的重磅在后面。

“消防已经问过出警救火的队员,他们反映了一个情况,在火灾现场除了老人、两个小孩和户主李善斌之外,还有一个三四十岁的女人,先后两次火警都是这样。他们认为李家是一家五口,而不是四口!”

还有一个人?

多出来一个女人?

可是为什么这个多出来的“一口”,既没有在刘桂兰、李怡诺口中出现过,也没有在警方对诸多邻居的调查中出现过?

第12章

李怡诺睡不着,半夜爬起来坐到爸爸床沿。

年初搬到胖房东的601室时,因为李怡诺和李立的年纪都大了,把李怡诺换到和奶奶一间房住,李立和爸爸一间。两个月前搬来这里,李怡诺坚持换回去。李善斌说了几句,李怡诺不声不响拿一双眼睛看他,他便讷讷停了嘴。每天晚上熄灯之后,这间房里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提醒着彼此,某个时刻越来越近。

如今这张大床终于空了。

李怡诺不知道它会空多久。

她其实是知道的。

李立出生那段时间,她仿佛在炼丹炉里走了一遭,灼烤出一双洞察世情的火眼金睛,她明白的事情远比李善斌以为的更多。当然也有不知道的,比如爸爸现在在哪里,他到底打算干什么?

如果连自己都不知道,警察是不是也不会知道?李怡诺为自己的一厢情愿苦笑。警察的反应速度太快了,下午她的那点保留,能为爸爸争取多少时间呢?

李怡诺在大床上坐了十分钟。在这五尺之地,她更能感受到李善斌的心意,褐色如大地般绵密坚实的心意。人已远去,这沉凝的心意仍在,仍能为她的指引。她拉开床头柜,那里是李善斌留的款子,她慢慢数了一遍,取出几张捏在掌心,回到自己的床上,闭上眼睛又睁开,如此往复,直至天明。

第二天一早,李怡诺拿着钱去襄阳路服饰市场,扑了个空。襄阳路市场六月三十号永久关闭这事,全上海传得沸沸扬扬,李怡诺却忘记了。她转去七浦路,服饰大楼里低矮的空间压得她喘不上气,完全享受不到购物的乐趣。

“还是襄阳路好。”她对发根半白的胖阿婶说。

“好么当然是襄阳路好,但有什么办法,我们就是刚刚从襄阳路搬过来的呀。”

胖婶抱怨到一半,转口称赞李怡诺是天生的衣服架子,穿她家的衣服美极了,简直是专门给李怡诺设计的。

“小姑娘你有心事啊,你这个年纪老阿姨知道的呀,年纪小么就是好,老阿姨想有你这样的心事都不行咯。不过我再年轻都没有你的人样子,发愁追你的男孩子太多了对不对?”

胖婶的男人来送货,被一把揪牢胳膊上的一块皮。

“死眼乌珠缩回来!”

李怡诺把挑的衣服披在胸前:“阿叔,你看我穿这件好看?”

男人憨憨地笑。

“半只脚入土的老男人屁也不懂。”胖婶骂完再转口,“不过你穿这件哦,从八岁到八十岁男人通杀的呀。”

“八十岁男人跟我有什么关系。”李怡诺放下衣服,瞟一眼男人,把两口子扔在后面,跑到其他摊位挑了件褶皱小粉裙,再转回来,杀掉标价的一多半买下先前那件,刚好用完带出来的钱。

李怡诺到家不吃午饭,空着肚子冲了个凉,换上全身的新衣服,在只够映出半身的镜子前局促地转了个圈。她双手撑在洗脸池上,凑近去看自己的脸,直到镜子里只剩下黑漆漆的双瞳,四目相对,彼此都似不认得。

李立在外面“咚咚咚咚”砸门,已经敲了很久,说姐你快出来我憋不住。李怡诺把卫生间打开,李立扎进来推她出去。李怡诺轻轻笑一笑,把簪子往头上一插,便出门去了。

午后最烈的太阳让行人放低眉眼,瞧见了一身新衣的李怡诺,便又抬一抬。她穿过一大片鱼龙混杂的区域,像云豹在灌木丛优雅行进,似有一支乐队隐在人间幕布背后,为这让人觊觎的美丽,奏乐。

她走上大路,右转,下个路口,左转。心路于脚下延伸,左曲右折,越走越快。十分钟后她拐进一个工人新村,看见了废品回收站门前的那团阴影。

那团阴影是一个人,他动起来,对少女露出晦暗的笑容。

“离我弟远一点。”李怡诺站到老头面前。

老头缓缓摇头。

“干什么要一直盯着我家?”李怡诺抬手轻拭额上的细汗,眼眶微红。

“日头怪烫人,进到荫头里说吧。”

各种各样的废旧物品和老头一起,散发出浓厚的陈腐气味,李怡诺却一步就迈了进去。

“和你妈真像。”老头把佝偻的背抬起来。

李怡诺咬着嘴唇往侧面挪了半步,再多也没空间,那个方向堆了一扎一扎捆起的烂纸板。刚刚站进来,要是就这么退出去,未免露怯。

老头看着她笑了。

“别再跟着我们,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想做什么?我不想做什么啊,我只管做我自己个份子里的事情嘛。”老头慢悠悠地说,像是在对李怡诺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怎么我做不得的吗,我不是为自己,我为了孩子,为了俺们薛……”老头的声音含混低沉,李怡诺努力分辨着,想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老头忽然停下来,瞧着李怡诺,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这眼神让李怡诺浑身上下都不舒服。然后他咧开嘴,露出一口残缺的黄牙,挑起一瓣眉毛问:“你爸爸呢,去哪里啦,他过得还好不好?”

“他好得很。”李怡诺恶狠狠说,眼眶却红了。

“哦,那就好。”老头点点头,仿佛完全相信。

“不过呢,你来这里也没有用的。事情来了,你挡不了。”

李怡诺又退了半步,靠在那堆破烂纸板上,一时失去了气力。

“要怎么样才能放手,你说,说个条件,总有条件的对吗,我……答应你。”

这句软软糯糯的话说出口,老头的眼神就变得黏滞起来,那目光化作了软体生物,在李怡诺皮肤上爬动。

“你和你妈真像,”他又一次说,“但你比你妈长得还要好。”

李怡诺反手撑在烂纸板上,那里软绵绵毫无支点。对面的那句话和背地里的心思,像阴影里的毒蛇,沿着她的脚脖子缠绕上来。可她竟似又涌出力量,重新站直身子,往老头的方向迈了一步,然后顶着混浊的目光,又迈了一步。

老头呵出的气直喷到了她脸上。

李怡诺双肩舒展开,从脖颈到胸膛再到腰肢的曲线,让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忽视。她看着老头耸动的喉结,把心里那个开关狠狠按下去。视线上移,四目交接之时,在对面混浊粗短的喘息之间,她吐了一口气,把少女的气息吹拂在老头的口鼻间。

“你别再找小立了,要找,你就找我。”

老头把脸凑上去,他犹自有些不敢相信,心脏跳得快要犯病。李怡诺偏过脸,让他的嘴碰着了脸颊。

老头发出意义难明的嗬嗬声,猛地回身把卷帘门拉下来。

“别拉到底,留点光,我怕黑。”李怡诺轻声说着,在老头弯下腰的背后,拔下簪子握在手里,让长发披散下来。

卷帘拉下大半的废品回收站里,传出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在开头的那几分钟里,仿佛这间黑屋子里只有老头一个人在表演。直到少女开始发出微弱且不坚定的抵抗声,某一刻她似乎高声说了一句“不”,但又被压了下去,动静随之大起来,伴随着衣物的撕裂声。

突然之间,一声尖叫响起,那声音从黑暗里穿刺出来,颤抖着挣扎着,久久不歇。

“别喊别喊,你干什么,别喊!”一个低促仓皇的声音试图把尖叫包裹住。

然而这是在午后的居民小区里,已经有足够多的人跑了过来。

卷帘门“咚咚咚”锤得山响,两三只手搭到门沿,正要合力把门抬上去,但门不知被什么东西卡住,震颤着顽固地停在原处。

尖叫止了,连同着门内所有的声音在这瞬间停歇,仿佛有海潮向后退,露出了底下的莫测深渊,这无声的涨落让人心跳都漏了一拍,空荡荡不知如何着落。忽然之间,分隔光暗的卷帘门下,涌动着黑暗的空隙里,一个身子翻滚出来,魔王的吐息里游出一缕轻烟,幽灵海里飘出一叶孤舟。

门外的人向后退,发出或轻或重的惊呼。在他们面前,把万物蒸出幻影的烈日照定一个少女,脸朝下看不清面容,支撑着要跪坐起来,却因剧烈发抖而格外艰难。她的腰脊倔强地挺直,轻薄的新衣几乎被完全撕开,零落地披挂下来。她的长发散乱着垂在地上,鲜血顺之淋漓而下。

人群炸开了。

“快叫救护车啊,叫警察呀。”旁边五十来岁的大婶喊起来。

女人们把李怡诺护在中间,卷帘门已经拉到底,老头被关在了里面。十分钟内,警察和救护车到场,带走了老头、李怡诺和几位目击证人。

老头被抓出来的时候双手抱头,大叫冤枉。警察把他拽出人群,拖上警车,短短十几米,他就挨了不少拳脚。

李怡诺在救护车上做着简单的头部包扎。声音在慢慢远离,世界仿佛灵魂出窍,万物升向高处,把少女一个人留在原地,得以享受这独属于她的安宁。

一阵又一阵的疼痛中,她放任自己的思绪迁移,神情柔和。

李怡诺不曾想到,这份安定只维持了几小时。

第13章

七月一号这晚的案情会开到一半,消防又打电话给老冯,补充了一条线索。李家报了三次火警,而不是两次。

第一次报火警的是邻居,第二次报警的是刘桂兰,两次的报警人和地址都不一样,但事后是由李善斌这个户主和消防局联系接触,情况说明表格里留的也是李善斌的手机,所以归档时并在了一起。今年四月二十六日上午,刘桂兰再次报了119火警,不过三分钟后,她又打电话说火已经被扑灭,不用消防员出动。所以,李家一共报警三次,消防出警两次半,第三次消防员刚上车就解除了警报。

第三次报火警的时间点和李家搬家及不明女尸的死亡时间大致重合,要说这里面没有关联,谁都不会相信。老冯琢磨着,501室的天花板漏水,也可能是扑灭这场小火浇的水,而不是清理现场不小心。但为何漏水是在客厅浴室区域,而非容易着火的厨房,则是另一个谜团。

李家频繁失火背后的蹊跷很多,但无过于那个多出来的神秘女子。这名多出来的女人让刑警们既兴奋又意外,这个人是不是李立的妈妈,是不是后来被分尸的受害人?李家的一老一小隐瞒此事的原因可以想出好几种,不管哪种都必定和案子直接相关,可是邻居们都不提到这个女人,又是怎么回事?

七月二日,获得关键线索的第二天。王兴定了个方向,让专案组先别去碰李家,而是在外围收集线索,等有了足够把握,再一举把李怡诺和刘桂兰攻下来。如果李家真的长期住着第五个人,总会有人了解情况的。

首先就是电话复核了先前询问过的几个邻居,居然真的没人见过那名女子,所有人都反映,李家住在601室时,进进出出的只有刘桂兰、李善斌、李怡诺和李立。连胖房东把房子租给李善斌时,李善斌对她说的租住人数也是“一家四口”。

上午九点三十,老冯见到了两位消防员,他们是李家先后两次火警的当事人。与此同时,另一组侦查员则根据消防队提供的地址,前往李家去年的居住地调查。老冯预计中午前后去李家旧宅,然后把所有情况汇总,扎扎实实做足功课,晚上或者最迟明天,带着充分证据甚至一个结论去见李怡诺。也许那时候李善斌就可以正式被称为在逃嫌犯了,至少从法理上,李怡诺必须配合。

两位消防员在消防中队会客室里坐得笔直,神情严肃,仿佛要面对的是比救一场火更重大的任务。老冯觉得应该先让他们放松下来,否则太紧张记忆容易出错。然而他并不擅长活跃气氛,心里琢磨了一圈,开口却还是“破案时间紧张,我就直接问了”。

“去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出警庆村三路253弄5号102的是哪一位?”

“是我,冯警官。”

坐老冯对面左手边名叫李国栋的消防员站起来报告。

老冯连忙让他坐下来。

“咱们随便聊聊,您请尽量回忆。”

“是。”

老冯放弃挽救自己谈话水平的努力,打开本子,一边听一边记录。

“我们到达的时候是晚上八点四十二分。”李国栋看起来准备过,半年前的事靠记忆没法这么精确。

“当时火势已经不小,起火点在厨房,烧到了客厅,烟雾大。我负责侦查火情,穿过客厅冲到厨房一看……”说到这里,他忽地一咧嘴,表情变得生动了许多。

“我的天,煤气罐着了,火头窜到天花板。”

“那不是很危险?”老冯正确地垫上了一句话。

“相当危险,但这个时候要抢时间,再退出去问队长方案的话,迟一分钟就多一分钟的风险。因为平时也有训练类似的紧急情况处置,我冲上去关了阀门,然后专门定位了一根水枪给钢瓶降温。”

李国栋并不擅长讲英雄事迹,一场关乎生死的历险,三两句话就说完了。好在老冯也不是来听事迹的,当时有多危险和他此行目的无关,象征性夸奖了一句勇敢,就转问现场不明女子的情况。

对警方而言的不明女子,对李国栋来说,就是一名普通的受灾民众。原本老冯还担心李国栋记忆模糊回忆不出有价值的信息,出乎意料,李国栋至今对那名女子保持着鲜明的印象。

“其实我也就扫了几眼。有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应该就是那个姓李的户主,在和我们队长说明情况,他们家其他人都没有和我们交流。总的来说,感觉他们家比较镇定,没有谁大呼小叫。能看出紧张和焦虑,但和我见过的其他受灾户比,要好多了。不过你问的那个中年女人,更特别一点。”

此前李国栋已经形容过那个女人的模样。当时她穿着家居棉衣棉裤,披头散发,身材高挑,没有一米七也有一米六八,看似四十多岁。她的身高与不明女尸相符,年纪超过了,但外表年龄和真实年龄有差距很正常。

“她脸上烟熏火燎,一看就是火场里跑出来的,死里逃生,受的刺激少不了。我出任务到现在,见过不少逃生民众,要么哭天抢地要么缩着发抖,像她那样我是头一次见,所以就多瞧了几眼,否则也不会记得这么清楚。”

李国栋说到这个女人,形容词都丰富了不少,看来的确是留下了特别的印象。

“她是啥样?”老冯问。

“她就看着着火的房子。那个样子并不是着急,也不惊慌,就是特别认真地看。”李国栋说到这里皱起了眉,仿佛现在回忆起来,女人的神情依然让他困扰。

“我说不好,有些东西说不上来。她的表情说是很单纯吧,但是又不对,谁能很单纯地对着自己着火的房子看呢,那可绝不是发呆,她应该是很认真地想着什么吧,所以说是看起来单纯,其实是很复杂的吧。”

说到这里,李国栋笑了笑,为自己的词不达意不好意思。

“对不起啊冯警官,有时候我会琢磨那个表情,我从来没有在其他人的脸上看到那样的表情,哦也不能这么说,是没见过谁家着火了,还能那样看着烧着的房子。如果她是在看电视,或者看一幅画什么的,就没那么奇怪了。”

这时候,老冯注意到另外一位消防员的表情有些异样。

“你想说什么吗?”

“冯警官,您是还想了解前年十月十九日下午,轻工新村27号502室、503室的火灾情况对吧?”

“是轻工新村,不过还有503室?”老冯问。

“对的,是从502延烧过去的,起火点在502室。所以您也想了解502室里那位中年女性的情况?我想应该和国栋说的是同一个人。”

老冯点头。

“我记得她,因为那一次,她也表现得很异常,不过和国栋说的有点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法?”

“她看着我们救火,在笑。”

“笑?”

不仅老冯吃惊,连李国栋都转头看他。

他重重点了点头,表示确定无疑。

“不是很大声的笑,也许根本没发出声音吧,就是咧着嘴。但肯定不是开心,因为她又在哭。”

“又笑又哭?”

“一边笑着一边流眼泪。不知道到底是高兴还是难过,但在那种情况下,不可能高兴的吧,总之给我的感觉也是很复杂,很矛盾。我就觉得,是不是受到太大冲击,精神上有点问题了。”

他这么一说,李国栋也开始点头:“没错,说不定真是精神上出问题了,这样就好解释了。”

老冯又问了几句,但也没有更多信息了,李家的其他成员在火场表现都很正常,因此没有留下特别深的印象——除了李怡诺那让人难以忽略的外貌。消防员在救火的时候,注意力肯定都集中在火情上,如果不是那名女子的表情奇特,根本不会过多关注的。

“可能后续还会有人找你们做画像,到时候请尽量回忆,帮我们尽可能准确地复原出她的模样。”

“是。”两位消防员站起来立正。

这规矩可比警局大多了啊,老冯离开的时候想。

围绕着庆村三路253弄5号102的调查,则进展甚微。首先房东也并不确定这房子里到底住了多少人,租房的时候李善斌说的还是四个人,里面没有中年女子,房子着火那天他赶到现场,倒是好像看到李家有五个人,但当时急火攻心之下,压根儿没理会多一个人少一个人的事情。他揪着李善斌的领子让他把房子赔出来,好在救火及时房子结构没大问题,最后李善斌答应赔十二万,先给六万,然后每月五千给一年,直到现在,这笔钱都还没有赔完。邻居则普遍反映,和他们打交道的只有四个人,如果说真有第五个人,那她一定是极少出门的。那儿的邻居对于外来的租户并不热络,从没人去李家串过门,有人透过窗户见过一个中年长发女性的身影,印象也就止步于此,多问不出什么。倒是失火那天,许多人都见到了那个神情异样的女人,这只能说明她当天在李家,是否一直在,和李家是什么关系,没人能说清楚。

一个若隐若现的第五人,所有参与调查的刑警都是这个感觉。

去往轻工新村的路上,老冯在电话里向王兴汇报工作进度。

“如果说她真的是有精神方面的疾病,那倒是说得通了。”王兴说。

“是的,家里如果有人得了精神病,通常会选择尽量隐瞒,不告诉房东很正常,吃了药镇定着情绪,整天待在家里不出门,这样就自然而然变成了‘隐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