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孙洋,就可能找到李善斌。再怎么同情他,专案组也不可能故意放慢脚步。

近几天李善斌没用自己的身份证坐过飞机,但长途客车和火车的身份系统不如飞机严格。去深圳没长途车,坐火车的话,最快的一班是每天中午发车的K99次,到广州站下再转长途去深圳,耗时三十小时以上。李善斌三十日晚见的王海波,如果他买了一号的票,那么将在二号,也就是昨天晚上到达深圳。警方目前落后一天。考虑到他需要时间找到孙洋,也需要时间观察孙洋来制定行动方案,基本不可能在今天动手,要是能有晚班飞机去深圳,就可以把落后的一天追平。

跨省办案至少得出两个人,老冯和赵雷组了这次的搭档。他们一边飞车往虹桥机场赶,一边联系航班,另一头王兴负责沟通广东省厅和深圳市局,请他们协同。

机场说飞深圳的没了,飞广州的最后一班快关舱门了,问他们还有多久,赵雷忽悠说还有三分钟。三分钟拖到三十分钟的时候,早过了起飞时间,那边拖不下去,说五分钟之内如果不出现在登机口,或者没接到市公安正式延飞指令,飞机就只能飞走。正式指令来不及申请,开到机场还得小十分钟,警车在沪青平出口下高架,调头往回。只能赶明天最早班机了。

老冯和赵雷悻悻回返的时候,王海波才回到家里。他把骨灰盒放进灵堂,换过今日的贡品,上过香,扶着沙发缓缓坐下来。整个人一放空,想起的不是母亲生前种种,却是那晚忽明忽暗的医院楼梯间。

他没和警察说,楼梯间之后,他带着李善斌回了一次家,取了那纸字据。当时他问李善斌,要是警察来找他,该怎么说。李善斌说随便,你可以照实说。然后又补了一句,如果方便,警察找过来的时候知会一声,让我知道还剩多少时间。

在沙发上瘫了很久,王海波终于爬起来找出李善斌留给他的号码,打了过去。

铃响两声接通。对面没有说话。

“警察刚才找过我了。”

“哦。谢谢。”李善斌语气平静。

片刻的沉默。王海波以为通话就此结束,李善斌忽然再次开口。

“其实,有个问题那天我就想问了。”

“什么?”

“你……为什么这么做?”

“那个字据,还有这个电话?”

“嗯。你就不怕那个孙九刀,万一,他回头……”

“你不是会把他干掉的吗?”

李善斌嘿了一声。

“对我蛮有信心。”

王海波握着电话,嗅着屋子里弥散的淡淡香火,回到那张沙发上坐下来。

“我也不知道你到底什么打算,有什么周密计划,信心是真的没有。不过么,我现在孤家寡人,找个地方躲一阵子风头就是了。”

他忽然笑起来,又说:“我爸五十岁冠心病走的,我妈这次是高血压犯的脑梗,五十九。我两个毛病都遗传上了,又在号子里苦熬五年,现在已经很严重了。我四十一,多半到不了五十,不知道还剩下几年。所以啊,已经在数着日子过了,原本欠着的,能还一点儿,就还一点儿吧。”

那一头静默着。王海波说了这两句,只为自己心里松开些,他想着该挂电话了,没想到李善斌又开了口。

“我想请你再帮我一个忙。”

老冯和赵雷回到专案组是八点半,第二天早班飞机六点半,两个人都不打算回家。十一点一刻的时候,深圳市局传过来一个消息。

王兴之前已经把李善斌的情况包括体貌特征传过去,让兄弟单位帮助留意。这本是常规动作,没想到转眼间就有了发现。深圳公安有一个包含几家五星酒店的治安系统,每天酒店会把前一天的住客信息传给公安核验。有个名叫李时的人前晚入住酒店,由于入住时已经过了十二点,所以今天早上信息才传给公安,傍晚公安验到这个人的时候,发现他的身份证异常。对五星酒店公安比较慎重,先用照片在通缉库里比对,李善斌的通缉令刚发,没多久就比对到了,然后上海公安的协办请求也到了。

消息传给专案组的时候,深圳公安已经派便衣去酒店调出监控,做了进一步的确认,高度怀疑李善斌和李时是同一人。那边让王兴看一下影像资料,如果确定的话,到凌晨时分就突击抓捕了。尽管王兴不明白李善斌为什么比预计提前了一天到了深圳,但光听这化名就知道人准没错。他拦着深圳慢点动手,上海都办到这种程度了,临门一脚怎么可以假手他人。

老冯和赵雷又一次飞车去机场,王兴给他们抓到一架飞深圳的货机,五十分钟后起飞。

第18章

李善斌一路未睡。他戴着耳机,来回听了几遍和王海波的交谈录音。录音是计划中的一环,但现在最主要的功能用不上了,他有了更好的取代。反复听的重点在孙洋,他边听边琢磨,再对照时灵仪写在小本上的零散信息,总结他的性格特点和行为模式,思考自己要如何行动。

王海波并不是孙洋的亲信,实际上他和孙洋接触很有限。入狱前打过三四次交道,出狱后一次,知道些道上传闻,知道他洗白后的身份,仅此而已。凭着这些,李善斌不可能制订出周详的计划,但心里多少有了点谱。只要把握住大方向,把握住孙洋这个人,就有希望干成。他没受过这种训练,也没有相关经验,机会只有一次,出错就完了。

得狠。他告诉自己。

李善斌向来不是狠人,他给人的印象,自我的认知,都与凶狠相去甚远。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他想,并不是四月二十七,要更往前。跨进窝棚的那一刻,人间在他面前裂开,然后是熊熊的火光,是小时跪在面前的痛哭与恳求,他喂小时吃下安眠药,看着她渐渐松弛平静,把手搁在她脖颈上,收紧,她又于中途苏醒……呵,李善斌长长出了一口气。

人,得有一个可以信任和倚靠的世界,才能宽厚温和,等到李善斌把那具冰冷的躯体从床下拉出来,拖进厕所开始分解时,他早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曾经支撑过李善斌的世界崩解,他站在空虚中,过去已然离散,未来无所依存,无论这一步往何处去,还有什么可以顾忌的呢?这就是他对上孙九刀最大的底气了。

在下一刻,李善斌想起了李怡诺和李立,他意识到自己并非什么都不在乎。他松下来,闭上眼睛,安安静静地在心里想念。许久,他带着一丝温柔的笑睁开双眼,整个人重新进入到紧张状态里。

到达深圳是夜里十点多,司机在路上只歇过一次,数着报酬的时候说腰快断了,这一趟要老命。这是一辆上海的海博公司出租车,李善斌昨晚在街头拦下的第五辆。听到司机抱怨,李善斌又抽出几张百元钞递过去,前几天他刷爆了两张信用卡套现,如何还钱他已无须考虑。

李善斌在一个十字路口下车,分辨方向之后,沿着街道向前走了会儿,在一家超市旁停下来。超市已经打烊,卷帘门上方的灯箱亮着店名——小华强。李善斌仰头对着招牌,一步步向后退。他退下人行道,退入车行道,身旁有一些喇叭声和闪灯,都没什么关系。他的视野宽阔起来,超市的左边是柯达照相社,没错,右边是租房中介,这个错了,本应是面包店的。照相社门口竖着杆路灯,贴着路灯又竖着根电线杆,把店门挡死在后头,糟糕的风水,他想。那么,就真的没错了,再往上看,果然是住宅了。这种方方整整盒子一样的建筑,上海也有许多,并没什么特色。然而一种悲哀的熟悉感把他浸透,于他而言,这是不一样的,带着鲜明烙印的建筑,它的线条、水管的曲折形态、三楼那户栏杆断了一根的外阳台……甚至他本不该有具体印象的斑驳的外墙面,都在刺醒着他。

李善斌站在往来车道的分隔线上看了很久,然后转过身,瞧向另一面。那儿几乎就是陌生的了,这一整段街道,这一整座城市,只有背后那一侧是熟悉的。然而对着这陌生的另一面,李善斌依然凝望良久,甚至用了比先前更长的时间,然后他举步前行,穿过这一半的马路,径直走入一家小饭馆里。

那是一家潮汕粥铺,脸小肚子大。李善斌站在店门口的台阶上,店员上来招呼,李善斌不接话,戳在那儿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地打量。店员回去拿了菜单来请他翻看,李善斌却问,这儿以前是酒吧吧,店员说他才干半年不清楚。李善斌扭头出门,左手不远有一道向上台阶,他拾级而上,到了这幢楼的二层。

大楼的二到五层是旅舍,大堂设在二楼,标准间今日牌价一百六十八元。李善斌问接待五楼有没有空房,接待说有,他要求先看下房间,接待取了一串钥匙,领他上楼。

电楼慢吞吞升上去,停的时候重重一抖。走道里铺着厚厚的廉价化纤地毯,烟味很浓,李善斌要求看一间对着街道的,接待给他打开了五零五房。

普普通通的双床标准间,床头挂了副猛虎下山的印刷画,烟味比走廊里淡些。李善斌走到窗前,向外眺望。接待在后面等了会儿,问他房间行不行,李善斌推开窗户,伸头出去往左边看。

“隔壁是五零七?”李善斌把头缩进来,用手指指左边。

“对的。”

“五零九房空着吗?”

“空。”

“带我看一眼。”

“和这间一样的。”

“看一眼。”

五零九和五零五的确一模一样,还是那副猛虎下山。但从窗户看出去,略有不同。

对面楼的顶层天台上安了个大锅盖,锅盖的背后,隔着好多条街,拔地升起一幢闪着华光的摩天高楼。李善斌知道那叫地王大厦,十年前的深圳第一高楼。地王大厦主楼楼顶两端,一左一右冒起两根白亮的尖刺,电击器一样扎向天穹。李善斌站在客房窗户的中线前,从这个角度往对面看,卫星锅盖的天线头子正指在了远景地王大厦那对尖刺的中心。

符合小时在本子里的记载。

那么,她就是被困在这间屋子里了。直到自己亲手将她解脱。

他的眼睛渐渐阖起。

耳畔有微风,有轻语。

你在吗?

“可以吗先生?”接待催促他,“前台就我一个人,我不方便离开太久。”

然后她看见面前的男人转过身,脸上淌了两道泪。她吓了一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用了。对不起。谢谢你。”李善斌回答的时候,泪水依然在流淌,他却似无所觉。

李善斌打车到了准备入住的酒店。那是他特意选的安全口碑很高的酒店,据说连上电梯都需要刷房卡。下车时他和司机约定了次日的全天包车。

床很软。天亮的时候,李善斌还不能确定,前晚自己到底有没有睡着。他仿佛在那扇窗前看了一夜的地王大厦,又仿佛在小华强超市前看了一夜的那扇窗。

上午十一点二十,深圳正念慈悲中医会馆门外来了个中年人。他把破助动车在门前一横,从车后的篓里取出个纸箱子,用缠在手上的汗巾擦了把汗,推门而入,直奔前台。

“孙……”他低下头似乎在辨认快递单上的名字:“孙洋在吗,快递。”

“孙老师不在,他一个星期就来上一次课。”穿着旗袍的前台小姐温言细语,对快递员的态度相当好。

中年人皱着眉头,摸出手机打电话。前台的电话铃响了起来,旗袍女孩看了一眼中年人,迟疑着把电话接了起来。

“喂,孙洋是吗,孙洋在不在?”中年人粗声粗气地叫嚷。

“先生,唉,先生,”旗袍女孩一脸无奈,“你打的就是我这个电话啊。”

“啊唷,那怎么弄,这人他没留手机号啊。”

“快递的是什么东西,要不您留在这里,我代孙老师签收一下,等过几天碰到了我给他?”

“单子上写着是礼物,标了个冻品,一定要今天送到的。你有他手机吗,你打一个,问他在哪里,我现在送过去。”

旗袍女孩让中年人稍等,开始拨孙洋的电话。

“是谁寄的?”孙洋在电话里问她,她问中年人。

“就写了个姓,黄先生,东西从广州发过来的。”他回答的时候,贴着纸箱底部的手指因为紧张而轻微地颤动起来。他盯着女孩,看她的反应。

女孩毫无所觉,她原话转述过去,停了一会儿,点头说好,然后挂了电话。

“我把地址写给你,你这就给孙老师送过去吧。”她说。

李善斌咧开嘴笑起来。

“好嘞。”

两小时后,因为不熟路而绕了好多圈的李善斌骑着那辆临时买来的破助动车,进了银湖的一片高档住宅区。他在一座独栋别墅的大铁栅栏前停下,确认过门牌,8号。

门前停了三辆小轿车,一辆是奔驰,另两辆不认得车标,感觉不会比奔驰差。从车的停放位置看,像是客人。外人在有点麻烦,李善斌想。但是他也没办法徘徊太久,进小区的时候保安问过他是干嘛的,8号门前也装了摄像头,一个快递员多磨蹭两分钟都显得异常。

至少找到正主地址了,已经足够顺利,不能指望太多,先往前闯,闯过去再看路。李善斌拿出箱子,按响了门铃。

对讲机响了。

“快递!”他吼了一嗓子。

“往后退!”一个女人的声音说。

然后铁门缓缓向外打开。

李善斌退后两步,让开铁门,抬脚就往里走。

门后是个小院子,李善斌顺着中间的石子路走到门廊前,两步跨上五级台阶。房门姗姗打开,门后的中年女人穿着打扮像是保姆。她瞧见李善斌已经在门前,微微吃了一惊,这快递员的腿脚够麻利,却也没再多想,伸出手要去接箱子。

保姆的身后是大客厅,光线很好,另一头似乎连着一个更大的院子。有人声,应该是主人在会客。李善斌没法作出更多的观察,保姆的手已经伸出来,可他不能就这么把箱子交出去。

“要本人签收,孙洋在吗?”

“先生啊,这个要你签一下字。”保姆回头喊。

客厅里站起一个人,往门口走来,保姆把道让开,他对李善斌笑笑,问他要笔。

李善斌递过笔,把箱子捧高,让他在箱面上的快递单上签字。他低下头去,毛发稀疏的头顶心在李善斌眼前泛着油光。

孙洋。他签下两个骨架凌乱的字。

如果不看这两个字,面前的人称得起儒雅。五十许年纪,身着灰绸短褂脚踩布鞋,肤色白晳体态丰润,两道长眉舒展,金丝眼镜后的眼神温和。

倒是和他现在的身份挺般配,李善斌想。打从王海波出狱那会儿,孙洋人前的身份就成了风水先生,这行当在从前也是江湖中人,时下却已经入得厅堂。至于他是如何有这样的转变,又能有几分真材实料,就不是王海波能搞清楚的了。

孙洋签好名,接过箱子搁在玄关柜子上,走回厅里。那儿有一圈大沙发,坐了四个人,孙洋在他们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继续谈论起来。其实并不是谈论,而是孙洋单方面在说,李善斌听见太阴六合、生门死门之类的字眼,想必是在说风水。

保姆走回来关门,见李善斌杵在门口,眉毛一挑问:“你还在这儿干嘛?”

“哦,这个我听这位好像在讲风水是吧,不好意思听入迷了,我也喜欢这个。”李善斌情急之下,随口胡说一通。他并没有事先的周详安排,想着见山开道,临到头却发现自己缺乏急智。如果不是有那么多外人在,他就直接往里闯了。

然而现在也只能退了吧,换个时间再溜进来,或者半夜翻进小区。心里这么琢磨着,李善斌脚下却还是没挪步子。保姆上前一步,示意他退出去。

“我能再听两句吗?”李善斌说着,却在抓紧时间打量屋里的格局布置。

那边孙洋抬头瞧了一眼,温声说道:“我正好在上个堪舆的小课,这行讲缘分,不碍着你工作的话,真想听几句也没关系。”

“那我就站这里听,不妨碍您讲课的。”

李善斌往里走了一步,站在玄关的门垫上。房门一开始是虚掩着的,后来孙洋让关上了,漏冷气。谁能想到一个忙碌的快递员居然有这么多空闲时间,一听就是两小时。孙洋其间往门口瞅看了好几眼,但话是自己说出口的,也不方便赶人。

孙洋一个星期在正念慈悲中医会馆上一次课,但时不时的会在家里上几回小课,能入厅堂的学员,都是富贵人。这次门口站了一个旁听的快递员,心里虽然膈应,传出去也是美谈。

等到近四点,孙洋给每人测了一卦,众人连声说准,这堂课也到了结束的时候。李善斌抢先道了声谢,开门出去,跨上座垫滚烫的电动车,在小区里兜起了圈子。当他又一次转回到八号门前,门口的三辆车都已经不见了。

李善斌按响门铃,这次接通的是孙洋。李善斌说不好意思刚才那个快递送错了。

铁门打开,李善斌又一次快步走到房门前。这一次他等了会儿门才打开,孙洋拿着快递纸箱,指着快递单说没错啊,从正念慈悲中医会馆转来的对吧。

李善斌汗在冒血在沸,脑袋里轰隆隆地响,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才不出错,随时都有可能张口结舌。

继续说啊,他催促自己。

“其实,我是想请您,想跟您求一卦,我碰到事情了,大事情。我过不去了。”

孙洋的视线从纸箱移到面前的快递员脸上,他笑了一下,说:“你知道我算一卦收费多少吗?”

李善斌一把拽下背包甩到胸前,扯开拉链狠狠抓了一大把钱出来。

“我所有的钱都在这儿了,您看够不够。”

孙洋瞥了一眼,失笑说:“早十年前差不多,现在么……”

他摇摇头,停下来,拉开旁边柜子的抽屉,手往里面一探,伸出来的时候多了把刀。

李善斌心里一突,然后发现那是把没开封的裁纸刀。

“今天这事儿有点意思,你这人也有点意思,我喜欢有意思,有意思就是缘分嘛。进来吧。”孙洋说着,拿着快递箱往客厅走。

李善斌换上保姆拿来的拖鞋,走到客厅,见孙洋正弯着腰用裁纸刀开箱。箱子打开,最上面一层塞了几团报纸。孙洋抬头看了眼李善斌,让他在沙发上坐下来。

“说说,遇上什么大事情了?”孙洋一边拆着箱一边问,意态悠闲。

李善斌眼见孙洋把箱子里的报纸团取出来,这便是图穷匕现的关头!意识到这一点,他脑子里忽地一松,整个人冷却下来。

“刀哥。”他不紧不慢地说。

孙洋的动作陡然一顿。

他没有立刻抬头,而是先把手从箱子里慢慢缩回来。

这时他看向李善斌,拿手轻轻点了点他,和气地笑:“原来朋友是来找我的。”

说话的时候,他缓缓坐到沙发上,双手往茶几上一搁,右手恰好盖在裁纸刀上,手指轻拨,让刀柄转了个合适的方向。

“是啊,我这不是碰到事了吗。”李善斌轻瞥那只盖着刀的手,翻起眼看他,咧嘴笑了。豁出去之后,他进入了彻底的轻松状态,仿佛没有一点重量了。唯一牵引着他的信标,是时灵仪的魂魄。

是个狠人,孙洋想着,从前在道上打滚时都不曾见过几个,能放得出这种气场,都是在心性上有大觉悟的。他脸上的笑容更温和了,手离开了刀,仿佛刚才真的只是碰巧够着了,然后抓过纸箱,伸头又瞧了眼。

“两块砖啊,我还真以为有好吃的冻货哩。我这人啊,就好一口吃嘛。”

“小刘,上好茶啊,咱们家今天到贵客啦。”他提着嗓门喊保姆。

那个纸箱里,废报纸团下面,两块红砖上头,还有另一件东西。孙洋伸手进去,两根手指把它夹了出来。

那是个印着“恭喜发财”的红包。

红包里显然是装了东西的,自然不可能是钱。孙洋的手指轻轻捻着红包,却不想马上打开它。

“朋友,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吗?”孙洋看着对面男人的眼睛,慢慢地说。他要确保自己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能被这个不速之客听清楚。

“我这个人好朋友,所以朋友也多,不管是官面上的,生意场上的,还是……”孙洋停了停,接着说,“还是江湖上的,有困难大家伸伸手,没什么坎过不去的,对吧。”

孙洋在那里端着笑,李善斌的笑早收了。

“刀哥要不要给我算算。给你自己算算也成。”

“我现在是本分人,叫我阿洋就好,我们这一行算不了自己哟,给你算,你把年月日时给我,我来排一个。”

茶一直没端出来,却从楼上下来一个穿着汗衫的红脸膛汉子,叫了一声老大,就往两人对坐处走过来。

楼梯位置正在李善斌的背后,李善斌没有回头,肩耸了半分,背微微弓起来,眼睛盯住孙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