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说完这话之后宽阔的阎王殿中便再无声响,我抬头一看,只见阔气的书案之上只有两只脚|交错着摆在上面,在书案之后,黑衣男子的身体半瘫在硕大的椅子上,脸上盖着书,睡得正酣。

身边的小鬼又大声吼了一句:“阎王!祥云仙子带到!”

瘫在椅子上的人浑身一颤,猛的惊醒,脸上的书“啪”的掉在地上:“啊……嗯,好好。”他放下腿,抹了一把嘴,坐起身来,随手翻着杂乱的书案,眼中尽是初醒的迷蒙:“啊,那个啥,仙子。嗯?犯的什么罪来着?”

我抽了抽嘴角,这货当真是阎王?顶替的吧,长得像个白面小生,行为却像个猥琐大叔。

坐他左边的判官很无奈的探了口气:“是二十年前扰乱地府的那个祥云仙子。”

“哦!”阎王抚掌,眼睛一亮:“是你啊!小姑娘不错,那时冥府很热闹,本王看得很欢!哈……”旁边的判官一声清咳,阎王强压下唇边的笑,严肃道:“咳嗯,判官,你觉得该怎么判?”

“二十年前,初空仙君赎了五年的罪,祥云仙子却私自投胎,逃向人间。其情节比较恶劣,属下以为应当处以三倍的惩罚,令其为冥府工作十五年,以告诫众鬼,冥府司法严明,自首从轻,反抗从重。”

阎王一点头:“好,就这样办。”说完,他又倒头倚在椅子上睡熟了去。这量刑随便得就像在决定今天中午吃韭黄炒鸡蛋还是番茄炒鸡蛋。

出了阎王殿,小鬼将我带到了奈何桥边,众鬼还是和以前一样在规规矩矩的排队。小鬼指了指奈何桥边一个巨大的铁锅道:“以后你便代替孟婆在这里熬汤,不要让汤底生锅了,等熬到十五年,你自可去投胎。”

我在心底一琢磨,觉得十五年也不是一个太长的时间,初空在人间至少还要活四五十年呢,于是我便安了心,老老实实的握了汤勺,开始熬汤。

冥府没有白天黑夜之分,永远都是混沌阴暗一片,在我熬汤这个位置一抬头便能看到从黄泉路那头走下来的人,各式各样的人到冥府那一瞬间皆有同样的惘然。初时我看见他们的模样还有片刻的唏嘘,时间久了我也就麻木了,不管他们是痛哭失声还是怆然大笑,我只在他们失魂落魄得不能自己,淡淡的提一句:“排队,领汤。”

不知不觉间,我已在冥府干了十二年时间,眼瞅着还有三年便要熬出头了,可命运偏偏给我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在那个如往常一般阴沉的日子,黄泉路那头骇然出现了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我惊得汤勺掉进锅里也没了知觉。我抖着手指,不敢置信的指着他:

“陆海空!”

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的,本以为我们错开了剩下的六世情缘……我扼腕痛恨:“千算万算没算到你丫命短啊!”

冥府极静,听得我这咬牙切齿的叹,众鬼皆空茫的望我,黄泉路那一头的陆海空也微微一怔,眸光遥遥穿过遍布的彼岸花,落在了我身上。片刻的失神之后,他双眼危险的一眯,迈步便向我走来。

速度之快,让我心中陡然生出几抹不祥的预感。

这个家伙下了地府,回忆起了从前的事,他不再是一往情深的陆海空,而是卯日星君手下十二个骚包神君之一的初空。即便他还记得陆海空这一生的经历,但这与他而言只是生命中的小插曲。在现在的初空神君眼里,我是一个咬烂了他一块肩肉的疯子,是个和他在地上滚来滚去、撕扯抓挠、不顾颜面的打过架的悍妇,是那个陷害了他,让他在地府冤枉的做了五年苦力的扫把星!

现在的初空,只怕是将我碎尸万段的心都有了吧。

我心里有些虚,但是转念一想,这些事明明都是他先来招惹的我,我不过是自保的小小反抗了一下,另外,在上一世我那般伟大的以身做盾的救下了他,让他得以幸福快乐的在人世活了这么些年,他应当还欠我个人情,得好好谢谢我才是。

我还没将自己安慰完,初空凭空抓了一根通体鲜红的长鞭出来,他一声大喝,二话不说,“啪”的一鞭便向我抽来。

我傻住了,看着他那张和陆海空一模一样的脸,我竟腿僵得半分也动不了。呼啸的鞭子擦过我的脖子,火辣辣的疼痛将我唤回了神,我摸了摸脖子,指尖沾染上了几点血迹,想来是被鞭子抽破皮了。我转了眼神望向初空。

初空见真的抽到了我,一时也有些愕然:“你……”他眉头一皱恶狠狠道:“你痴呆么!挥得这么慢的鞭子都不开!”

我眉头不可抑制的一抽:“你抽了我,还敢凶?”

“谁……谁知道你躲不开。”

确实,他方才那鞭换做以往我定是能躲开,我躲不开的只是陆海空。我走上前,一时也管不得自己究竟打不打得过初空了,当下便捏住了他的衣襟道:“你这短命鬼!白瞎了为了救你我死的那条命!”

初空愣了一瞬,眉头一皱,也狠狠道:“谁稀罕你救!”他顿了顿,眉目中那份奇怪的情绪褪去,更添几许怒火上来,“你居然还敢跟我提这一世情缘的事!你竟敢……”初空喉中哽了一阵,“你竟敢让我……”

他憋了半天没憋出个所以然来,我又接着道:“我都布好局了以后都再撞不见你,结果你居然不给我努力的好好活着,这么早就死了!”我声音一顿,忽然想起当初我快要死的时候陆海空对我说的话,我恨道,“好啊,难怪在我死的时候,你要说下辈子下下辈子还要撞见!你他妈就是在诅咒我啊!你这个恶毒的男人!”

初空脸色一青,也拽住了我的衣襟道:“你也下地府十多年了,还不去投胎!明明就是你居心叵测,意图下辈子也与我纠缠不休!你这阴险的女人!”

“阴险!”我指着身边那一锅孟婆汤道,“熬了十多年的孟婆汤叫哪门子蠢毙了的阴险!我要不是因为你这小王八蛋上次把地府闹得鸡飞狗跳,我能受这份罪!”

“上次是我把地府闹得鸡飞狗跳?”一提到这个,初空仿似气得失去理智,连连拔高的声音都变了调,“我冤枉的做了五年苦力,到头来你这臭丫头居然还倒打一钉耙!孟婆汤……你还敢跟我提孟婆汤!”

初空拽着我衣襟的手突然凝了个咒,我只觉得浑身一僵,霎时动弹不得。

我惊慌失措,惊呼:“你要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初空将我拖到奈何桥前,随手便抢来了一碗汤,周围的小鬼们都被他身上的仙气吓得连连躲闪。时隔二十年,奈何桥前又来了一次鸡飞狗跳。

初空一手钳住我的下颌,强硬的令我张开嘴,他冷冷笑着,将孟婆汤灌入我的嘴里:“上一世你便是逃掉了这货,才让我一生过得那么风雨凄凄的萧瑟,下一世,你再逃了试试。”

他的法力比我高,将我定住了我便是半点都动弹不得,只有在嘴里咕噜噜的吐着泡泡,意图将他灌进来的汤全部吐出去。而初空仿似陷入了执念,见我吐得多,他便也灌得多,喝完一碗,又给我拿了一碗:“方才是将上一世的补上了,你这一世的也不要想他逃掉!”

“小人!”我一边咕噜噜的吐着泡泡,一边狠狠骂他,此刻我多希望自己能练就一种神功,一种能将眼里的杀气凝成利刃的神功,刷刷的剃光敌人的骨头,剃得干干净净!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喝了多少进去,但等耳边听到远处传来判官的惊呼时,初空已经跳过奈何桥直奔六道轮回而去。

这……这小王八蛋!居然敢山寨我的创意!

他记得啊!他拥有所有的记忆啊!我下辈子会过得有多凄凉啊!

而这些还不算什么,真正的噩耗,是判官惊慌失措的一句话:“快!将那祥云仙子倒提起来!孟婆汤喝多了,投胎之后可是会变傻的!”

我躺在地上,满脸狼狈的打了个饱嗝,心里只想呼唤一个美丽的少数民族姑娘让她来做一个美丽而有内涵的运动……

卧槽,尼玛……

作者有话要说:来来,最后一句没看懂的同学:

这里解释一个~~少数名族的姑娘叫做“尼玛”内涵的运动叫做“卧槽”~现在懂了咩~

啦啦~第二世开始啦~有木有是个很欢乐的开头啊~有木有很期待后续发展啦~有木有想让九爷日更啊~

不过~

九爷是不会日更滴~

啊哈哈哈哈哈

(PS:节操掉完了有木有……orz其实不日更只是因为隔日更比较能保证质量,当然,偶尔兴起写多了,也还是会日更滴~万事皆随缘~)

12

12、第十一章

我抱着阎王的大腿狠狠泣了一场又一场,只求他让我在地府里多熬几年的孟婆汤。阎王很为难,心软的将判官看了又看,冷面判官仍旧只是一句不变的:“冥府司法严明,不该罚的人便不能罚。”

我痛嚎:“是我求虐好不好!我求虐啊!你们再多虐我几年吧!最好虐我三四十年的,我烧高香谢谢你们!”判官不为所动,阎王一声叹,摸了摸我的脑袋道:“小祥子,莫哭了,逃不掉始终逃不掉。”

我不甘:“为什么!这一次明明我们也将冥府闹得好生乱了一通,为什么没有惩罚!”

阎王挖了挖鼻孔:“这个嘛,因为没有人为这事儿抗议休假,对我大冥府的影响还不是很大,所以不足以量刑。”

我涕泗横流:“我现在可以去把那锅孟婆汤掀了,耽误所有魂魄投胎的时间。”

判官冷冷斜了我一眼:“奉劝你最好不要,那可是会受鞭笞之刑的重罪。”

我垂下头,哭得不能自已。阎王咂巴着嘴道:“唔,那初空仙君既要与你渡一世情劫,将你弄傻了他也轻松不到哪里去。”

我抹了一把辛酸的泪道:“这一世他没有喝孟婆汤,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他定是不会再喜欢上我的。到时候我一个傻子落到他手里,除了死得很惨就只有死得更惨的份了……”

“唔,那可说不准。”阎王接过我的话头,在杂乱的书案上翻找了一会儿,摸出了一面颇为气派的方镜来,“你来看看前世镜,初空仙君上一世对你用情可谓至深啊。”

我扭过头不肯看镜中陆海空的经历,就怕看见他哭我也跟着沉了心情。我闷声道:“那不是初空。”

“是与不是只在一念之间,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是不是,你又怎能断言呢?”

阎王这话说得含糊,就像天上那些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佛祖菩萨。我掐了一爪阎王的小腿:“直白点!”

阎王“嘶嘶”抽了两口冷气:“情之一事还需小祥子你自己参破才行。”我掐他小腿掐得越发用力,阎王忙道,“判官判官,快将她拉开,让她自己安心回去熬汤,等着三年后投胎!”

我被无情的拖了出去,阎王殿的大门阖上之前我终是忍不住瞟了一眼前世镜中的陆海空,他尚还年少便生了一头华发,他孤立于一座覆了白雪的坟头前,慢慢倒下一壶清酒,神色不明。

我只觉被揪住心口一般,猛的窒息了一瞬。

熬汤的日子一日痛过一日。

但不管我如何纠结,三年时光转瞬即逝。我被小鬼们抬着,丢进了轮回之中。

“他妈的初空!下次再到地府见到你,我一定要扒光你全身所有的毛!”毛……毛……毛……轮回井中怨恨的声音经久不绝,而我眼前一片眩晕之后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滴答滴答。

粘腻的液体在耳边不停的滴下,世界一片寂静又一片杂乱。

不知过了多久,滴落的液体停了下来,头顶上的木板被人掀开,阳光有些刺目,一个男孩的脸出现在我眼前。娘说,看见比自己大的男孩子要叫大哥哥。我乖乖的唤:“大哥哥。”

哪想这个男孩却是一声嫌弃的咋舌:“居然在这种时候碰见了!混蛋李天王。”我呆呆的盯着他,他也皱着眉头盯着我,像是很困惑的模样。忽然,有个粗哑的声音唤道:“少主。”

男孩撇了撇嘴,头顶上的木板重新被盖上,他离开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我抱着腿继续蹲在水缸里。娘说要和我玩捉迷藏,她没找到我,我便不能出去。可是真奇怪啊……明明是娘把我放到这里来的,为什么这么久了她还是没有找到我……

难不成,大人们在偷吃好吃的不告诉我?

我奋力推开头顶上的木板,又费力的爬出水缸:“娘。”我一声唤,却没在院子里看见任何人的身影,只有遍地的血,像厨子每次杀过鸡后留下的痕迹。我很不满:“吃鸡不叫我。”

我找过了厨房和爹娘的卧房,但都不见他们的身影,跑到大厅时却见一堆黑衣人跪在地上,唯有方才那个男孩背着手站着,我高兴的叫:“大哥哥,有没有看到我娘亲!”

黑衣人们转过头来盯着我,有一人站起身来提着一把还在滴血的大刀向我走来,我眨巴着眼问道:“你们是客人么?是你们帮厨子杀的鸡么?但是厨子呢?”

黑衣人冷冷道:“你很快便能见着他们了。”他对我举起了刀,粘腻的鸡血滴到我脸上,我仍旧眨巴着眼望他。

“喂,把刀放下。”是那个男孩在说话,眼前的黑衣人稍犹豫了一会儿,男孩继续道,“让她跟我们一起回去。”

黑衣人们一时有些议论:“可是少主,她……”

“我说带回去。”男孩走过黑衣人的身边,停在我的面前,他盯了我好一会儿,突然把脸凑到我的眼前,小声道:“本来想让你自生自灭的,但偏偏你要撞到我手里来。既然如此我便不客气的笑纳了。”

他捏了捏了我脸:“小祥子,你说我是该欺负你呢,还是该认真的欺负你呢,还是该狠狠的欺负你呢?”他笑了起来,“不管如何,想到以后的日子,都让我心情说不出的舒爽啊!”

“我不叫小祥子,我叫杨小祥。”我继续眨巴着眼望他:“大哥哥,脸蛋儿捏疼了。”

他松了手,笑眯眯的看我,有点像我家厨子提着杀猪刀看见小肥猪时的表情:“从今天开始,你就叫小祥子,做我的……唔,徒弟怎么样?”

“不怎样。”我道,“娘亲杀了鸡还没给我吃,我不跟你走。”

“你娘亲到我家吃鸡去了,你一起来便是。”

我想了一会儿:“爹和厨子他们也在么?”

“都在。”

“大哥哥,牵。”我把手递给他。

男孩却顿了顿,犹豫了一会儿才牵住了我的手。他清咳了两声道:“你得叫我师父,我现在可比你大一辈,要尊敬我。”

“好,大哥哥。”

“叫师父。”

“知道了,大哥哥。”我的额头一痛,是他狠狠的弹了我一下,我摸了摸额头,有些委屈的撇了嘴,“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