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辉若有所思的盯了我一会儿,垂下头小声呢喃:“如此……你师父着实混账了些……”

“什么?”

紫辉笑了笑:“没什么,只是我沿路上探听了一些消息,大抵知道阿祥家怎么走。我们先走走看吧,停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我点了点头,也没多想,老实跟在他身后。

没走多久,沿途的景色慢慢开始让我觉得熟悉起来,我高兴的拽了拽紫辉的衣袖:“没错没错,好像是这条路!”我加快的脚步,难掩兴奋的小跑起来,“应该不远了,绕一个弯,就能看见一条小河,一直叮叮咚咚的响着,跨过河上的小桥,便是我家大门,门前有威风的石狮子……”

绕过弯,看见小河对面破败的府门我愣了一愣,又呆呆的往前走了几步。

“不对啊。”我一边走一边呢喃,“小河没这么窄,桥也没这么小,门前的石狮子比这两个可要威风多了。”跨过小桥,我站定在府门前,书写着“杨府”二字的的牌匾残破的挂着,大门紧闭,封着官府黄色的“禁”字条。

我呆住,脑子里空茫茫的一片。

“阿祥。”紫辉唤了我一声,又摸了摸我的脑袋,“兴许是我找错地方了……”

他话音未落,旁边急匆匆的路过一个个男子,见了我与紫辉,那人奇怪道:“哎呦,两位,你们可怎么停在这里,快些走吧,这儿可是出了名的闹鬼。要不是上山采药必过此路,打死我也不会来的。”

我猛的反应过来,转身便扑了过去,紧紧拽住那人的手。那人吓得不轻,连连惊呼:“姑娘你作甚!你作甚!莫不是被厉鬼上身了吧!”

“你……知道这里是哪儿?”

“杨……杨府啊。”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问他:“你知道,这里以前住的什么人?”

“一家经商的人家,姓杨,早在十年前便被仇家屠了满门。”

我手一松,脑袋有些晕乎,身后有只手撑住了我的背脊我才勉勉强强能站直身子,呆呆问:“什么叫……屠了满门?”

那人打量了我一会儿,叹了口气道,“你是这家人的远亲吧。十年前不知这杨家得罪了何人,一府三十余口一夜间全被灭口,听说他们的仇家雇了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圣凌教杀手来杀人,那些杀手来无影去无踪,半点痕迹和证据也没留下,官府也无从查起,这便成了无头案,委屈了杨家那几十条怨魂啊!”

“圣……凌教?”我觉得是我耳朵出了问题,我使劲儿掏了掏耳朵,又问道:“你再说一遍?”

那人奇怪的看了我一会儿:“圣凌教啊,哎,小姑娘,那些江湖神秘教派的事不是咱们清楚的,你这远亲也别探了,别连累了自己。”

我狠狠掏了掏耳朵,几乎有些急迫的抽了自己两巴掌,紫辉将我的手拽住:“阿祥!”我将自己抽得耳朵嗡嗡作响,可却半点没感觉到痛,还是呆呆的问他:“你说圣凌教?”

那人吓呆了,一边往后退一边自言自语的说着:“还真入魔怔了……”

“你说的是圣凌教么!”我大声问,正准备追上去,紫辉却一把将我抱住,我只有看着那人仓皇逃去。我怔怔的推了推紫辉,“你拽着我干嘛呀,我还没问清楚呢。他说是圣凌教屠了……这家、这家满门,可是,可是护教伯伯,堂主姐姐,还有厨房杀猪的大叔,还有师父,他们……”明明那么好。

我喉头一哽,说不下去,只因脑海中陡然闪过的画面,是那一天我从水缸里爬了出来,看见遍地的鲜血和黑衣人的大刀,闪着寒光的刀刃上温热的血滴落在我脸上,恍惚间,那灼痛的感觉仿似穿过了十年的迷雾,清晰透彻得宛如昨日发生的那般,烧得我钻骨的痛。

我捂住脸,思绪浑浊杂乱成一片。

“阿祥,今日我们先离开吧。”紫辉拍了拍我的背,道,“你现在需要休息。”

我推了推紫辉,手有些颤抖:“不对,我要回家。”离开紫辉的怀抱,我腿微微发颤,一步一步慢慢走向大门,我撕掉官府的封条,用力推了推门,可是尘封的大门却纹丝不动。

我拍着门,喊道:“娘……”话一出口声音却嘶哑,“我回来了。”幼年的记忆像破开了迷雾的阳光,昏黄的照在残败的大门上,把门上的斑驳尽数抹去,变得光鲜一如往昔。我用力拍着门,“开门啊!”

“开门啊……”

大门上的灰落了我一脸,紫辉拉住了我的手,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我来吧。”

他手放在门上,轻轻一用力,老旧的大门“吱呀”一声响,缓缓打开,绕过门后的一字影壁,一眼便望见了大厅,里面的摆设与记忆中分毫不差,我走进去,低头望了望地上暗红的痕迹,又抬头看着大厅之上,那一日师父高高在上的站着,将我带回了圣凌教。

师父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让我不敢有半分不敬,可是,我这样尊敬的师父却……

我甩了甩头,想把所有纷杂的声音从脑海里抛出去,可是晃着晃着,脸上却变得湿漉漉的。我抹了一把脸,没一会儿泪水又流了下来,我站在大厅中央,无声无息的,一遍又一遍抹着眼泪,直到紫辉拍了拍我的肩:“阿祥,莫哭了。”

“我没哭。”我道,“只是……没办法让它不流出来。”

紫辉一声叹息,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侧身一躲,连连退开两步,“啪”的一声鞭响在我耳边炸开。我吓了一跳,转眼一看,师父一袭白衣飘飘,落在大厅外,通体赤红的鞭子捏在手上,他冷着脸,眸色森冷的盯着紫辉:“念在你身为玉石万年修行得道不易,我本打算放你一马,你却不知好歹,处处挑战小爷的极限。”师父冷冷勾了勾唇角,“既然你存心找死,我便承了你的愿,可好?”

紫辉没有说话,我只道紫辉定打不过师父,一个心急,蹿到紫辉身前,伸出手将他护在身后。我盯着师父,见他面色一白,如同被谁抽了一巴掌一般。

“小祥子。”师父微微眯着眼,“你摆出这副架势,可是为了护你‘相公’,要与我打一架?”

他语调轻挑,可我却知道师父是动了真怒。此时我心绪也杂乱不堪,只摇了摇头,不知该说些什么。师父面色稍霁,他伸出手,像以前唤我回去那般轻轻一招:“过来。”

而在此时此地我却怎么也迈不出腿,师父也不急,一直摊着掌心等我抓住他。我定定的望了师父一会儿,喉头一动,脱口道:“师父……我爹娘……”

师父眉头一皱:“此间事宜回去再与你细说。”

看着师父的眼睛,我却不由自主的打起了寒战。身后的紫辉轻轻扶住我的肩,轻声道:“阿祥莫怕,有我在。”

师父手中赤鞭一紧:“你有什么身份?”

“师父。”头一次,我大逆不道的打断他的话,质问一般开口,“我爹娘,是师父杀的么……”我直勾勾的盯着师父,不敢眨眼,他却一直沉默着,没有说出反驳的话。

“是师父么?”话一开头,我自己倒先哽咽了起来,“是师父么?”

知他的沉默便是承认,我的世界坍塌得一塌糊涂。

“小祥子。”师父声音有些喑哑,“很多事你不明白,待回去我都可以与你说明,可今日,你却断不应倚在这妖怪怀里,他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你过来,我们先回去。”

我摇头,只想拿个东西将他打走,我不管不顾的拔下来头上的发钗,狠狠向他砸去:“师父骗子!大骗子!你走开!”头发散下,乱成一片,贴在我泪花了的脸上,我不知自己到底会狼狈成何种模样。

泪眼模糊中我全然看不清师父的脸,只知他如同呆住了一般,站在原地半分也未动。

肩上的手一紧,是紫辉将我抱进怀里,他拍着我的背,道:“师父不肯走,我们便先走一步吧,现如今,你们相见不如不见。”

我一个劲儿的点头,鼻涕眼泪把紫辉胸膛的衣裳都糊湿了,这次师父有没有来拽我我不知道,但耳边再没有听见他咬牙切齿的恨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完整的更完了~来个预告~下一章更新时间是十七号早上十点整~~

19

19、第十八章

石|洞之中,水声滴答作响。

“这是哪儿……”我坐在石头上抽噎不停,紫辉蹲在我身前给了我一块方巾:“算是我家吧,阿祥莫要哭了。”

我扯过方巾擦了眼,一边哽咽一边道:“我虽然笨,但还记得幼时爹娘对我的好,师父,师父明明也是那么好……可他为什么要杀了我爹娘?又为什么要骗我?”

紫辉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阿祥,你如今定是不能再回圣凌教了,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我……没有打算。”我摇了摇头,“我打了师父,师父不会再要我了,我也不想回圣凌教了,家……家也回不去。我……不知道。”

紫辉牵了我的手,静静的望着我,在他幽黑的眼眸里我似看见了一丝紫光划过:“如此,阿祥以后便跟着我一起生活好不好?”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脸,我却莫名的觉得有些不适应,刚想要躲,他的手便识趣的离开了,“你做我的妻,我会比你师父对你还要好,不会骗你也不会抛下你。”

我看了他好一会儿:“可是,师父始终没同意……”

紫辉愣了一愣随即笑道:“师父?傻姑娘,他屠了你满门,你却还要认他做师父么?”

眼泪又啪嗒落了下来:“不可以认了么?”毕竟,师父对我一直那么好。

“对啊,结下血海深仇,哪能再为师徒。”紫辉紧紧握着我的手,像是诱惑一般说道:“我会娶你,代替你师父来对你好。你可愿意?”

我看着泪水一滴一滴的砸在手背上,然后点了点头。

紫辉笑了,他站起身来摸了摸我的头:“阿祥真好,只是我家族曾有规定,凡嫁入我族者必食一种汤药,使其身体更为适合与我一起生活,阿祥要喝么?”

我机械的点头。紫辉离开了视线,不一会儿便端着一碗红色的汤药回来。我也没有怀疑,仰头便吞了进去,温热腥甜的感觉,就像是喝了一大口鲜血,让我说不出的胸闷。

紫辉拍了拍我的头,一脸欣慰,他指着一旁的石床道:“你这两天想来是累极了,先去躺会儿吧。”

其实我并不想睡,但是听了紫辉这话,不知为何脚却像有意识一般,自己走到床边,乖乖躺了下去,我阖上了眼,世界一片黑暗,脑里杂乱不堪,堆满了圣凌教和风雪山庄还有师父或笑或怒的脸……

我想以后我再也见不到那样的师父了。

做了紫辉的新娘之后我便在这处石洞中安定下来。

我不愿意踏出这一方闭塞的空间,如同外面有张牙舞爪的妖怪,时刻想着吃掉我。我变得很懒,这里没人让我洗衣叠被,没人使唤我打扇翻书。紫辉常常不在,我整日在石床上一坐便是半晌,也不知外面时日。如此随性的生活,可我却并没有觉得日子过得悠闲轻松,就像有块石头一直压在心头,闷闷的喘不过起来。

这日紫辉回来,我与他抱怨这山洞里空气不好,让人心闷,紫辉愣了愣,笑道:“抱歉,我缺了一颗心,不懂什么叫心闷。”

“心?”我不解,“可是每个人都有啊,在这里。”我给他比划,想到这还是以前师父教我的东西,我又是一阵惆怅。

“嗯,我知道。”紫辉仍旧眯眼笑着,可神色却变得有些恍惚,“我以前也有过,可是却没有珍惜的把它给别人了。”

“心还可以给别人么?”

“常人不行,妖魔神仙却是可以的。”紫辉唇角的弧度拉直,声色有些清冷,“以这四者之心入药可制成极好的灵药。”

我惊了一惊:“别人把你的心拿去做药了?”

紫辉默了一会儿,倏地冷冷一笑,似嘲似讥:“不是,是我自己把它掏出来,拿去做了药送给别人了。”他说得那么轻描淡写,我好奇的走近他,戳了戳他的胸口:“里面是空的啊,痛不痛?冷不冷?”

等了许久也没等到紫辉的回答,他抬头望他,却见他有些呆滞的望着我,隔了好一会儿才摸了摸我的头,带了些苦笑:“傻姑娘。”

忽然之间紫辉眼珠转了转,他的笑容微微一敛,变作了往日的模样,他牵着我到床边坐下,手掌在我脑袋上轻轻一拍:“休。”他只说了一个字,我便觉得眼前一黑,五感尽失。

不知过了多久,我又奇怪的觉得眼前一亮,还是这个石洞,我依旧坐在石床上,紫辉站在我身边,只是眼前多出了一个人。看见他,我浑身一颤,直觉的想上前抓住他,但不知为何,我竟半点也动不了。我害怕的想开口说话,可是连唇也张不开,身子如同被定死了一般。

“恭候初空神君多时。”

“你把她怎么了?”师父盯着我,眉头紧皱。

“神君莫忧心,不过是被我暂时封闭了五感,感知不了外界而已。”

“直说吧。”师父的目光从我身上转开,寒凉的开口,“你费尽心思来诱惑我这蠢徒弟,到底想要什么?”

“半仙之心。”

我骇然,紫辉他……他竟想要师父的心!

“呵,小妖野心还不小。”师父的目光淡淡扫过我,“你凭什么就笃定我会给你?”

“我不能笃定,不过是碰碰运气罢了。我大抵能猜到神君下界应当是为了历劫,于初空神君而言,这一世不过是一场劫数,你这一世的身体也不过只是个暂寄天地之间的躯壳,神仙对生死之事极为冷漠,而神君却对这傻姑娘格外上心,我便赌上一赌,左右我也不过还余一月性命,也不怕得罪你。果不其然,即便阿祥那般对你,你还是眼巴巴的追来了。”

师父微微眯眼,紧了紧手中的鞭子:“呵,这蠢徒弟你道我是真的稀罕么?你爱将她杀了便杀了,爱将她吃了便吃了,我来,不过是想灭了你这大逆不道的石头妖,竟敢算计小爷,魂飞魄散都不够你还的。”

我莫名的心安,可铺天盖地的寒凉接踵而来,像蛇一般将我缠紧,正茫然之际,忽听紫辉笑道:“我身体中残余妖力确实斗不过神君,神君要杀便杀,我无可奈何,只是阿祥与我已结为夫妻,我以我气血接了她的气血,她与我魂脉相通,生死相连,神君既是不稀罕这笨徒弟,便让她与我一同魂飞魄散了罢。”

“结为夫妻,魂脉相通……你们……”师父咬牙,手中的鞭子有些颤抖。

我感觉紫辉的手从背后揽过来,搂住了我的肩,他在我身旁坐下,道:“神君你看,是今天便将我俩了结了?还是等一月之后阿祥陪着我一起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的彻底消失,如此可能消解神君的愤恨?”

师父沉默下来,眼神幽冷,颜如修罗。忽然,他一鞭挥来,狠狠抽在紫辉的脸上,而我却莫名的感到一阵刺痛,脸上火辣辣的疼,接着像是有血溢出,脸颊变得粘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