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即便是在睡梦中也不曾脱下蒙面黑巾,只透过黑巾中露出的眼睛冷冷盯着我。

我撇了撇嘴,小声道:“不能生火吗?好冷。”

“你以为这还是齐国都城吗,公主殿下。”一个女声在头顶嘲讽我,“想要温暖,就不该任性的跟着楚清辉来战场。”

我仰头一望,馨云坐在我背后的枯树之上。她现在这副模样与在京城勾引楚清辉时全然不同了,我道:“不是我想来的。”若不是初空较真了,我现在又岂会被绑到这里。

“那个楚清辉竟然会让你跟着上战场?”馨云的声调一变,她翻身跃下树枝,行至我面前,一手挑起了我的下巴,“你到底是用什么,才能把那样一个男人迷得不分轻重……”

我想了一下,继续发扬我诚实的美好品质:“用身体哦。”灵魂互换,身体共用,这一世的我和初空之间,没有秘密。

馨云僵了一瞬,脸色一白,倏地难看的笑了,她将唇凑到我耳边,轻声道:“你现在且占尽嘴皮子的优势,你让我有多不舒坦,我便十倍的还给你,还给楚清辉。”她的手摸着我的喉咙,带着危险的意味,“彼时,你再是喜欢他,他再是喜欢你,你二人反正是不能在一起的。”

我看了馨云一会儿:“你喜欢楚清辉。”

馨云盯了我半晌,倏地勾了唇角,而眼中却尽是怨毒:“公主说笑,这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可是你是卫国细作。”我觉着楚清辉这男人生前未免太清苦了一些,两个喜欢他的女人在政治上都处于敌对地位,他要是不知道便罢了,可他一旦知道了,这两个送上门的女人,都吃不得碰不得,多让人挠心肝。不过那将军好似也是个不按理出牌的人,先让这馨云有过孕,又让这公主有过孕……

“是又如何。”她捉了一束我披散下来的枯黄头发,放在手中轻捻,“我得不到,你也得不到。时至今日,我也不怕承认,那碗打胎药不是楚清辉让我喂你喝的,我就是要让你们仇恨,看着你把刀刺入他的胸膛,然后自己服了毒,你知道我有多开心么。只可惜,你们俩都没死。”

不用可惜……公主和将军真的已经被你玩死了。

我心中最后一个结终于解开,原来将军是被公主刺死的,想来当时是这个馨云以楚清辉的名义让青灵公主喝下了打胎药,公主心有不甘,在将军来看她的时候将他杀了,回想了一下当初我醒来之时胸膛插着的那把匕首,公主应当是把吃奶的劲儿都使上去了。而将军身为一个身手矫健孔武有力的男人居然会被一个弱女子给刺死,他……应该也是心甘情愿的吧。

公主杀了将军,又没了孩子,伤心绝望之下自己服毒自尽。

我在心底啧啧叹息,若是我与初空喝了孟婆汤,没有性别转换,我们就此投在了这将军与公主身上,从小种下孽缘,纠结着长大,这真真是一出极狗血澎湃的苦情戏。

只可惜……我们齐心协力的把正剧扭曲成了爆笑剧,李天王,真是对不起。

头皮一痛,是馨云扯了扯我的头发,她冷冷一笑:“不过也没关系,让你们生不如死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看着这个姑娘还在命运的摆弄下尽心尽力的演着正剧,我心里有些叹息,我相信每个人心底都有善良正直的一面,可长歪成现在这个样子,可不都是给狗血人生给逼的么。

为了更好的配合她,我用心的提出建议:

“生点火吧,不然你还没玩够,我就冻死了。”

馨云盯了我一会儿:“你倒是与从前大不相同。”

自然,一国公主背着一堆什么家国荣誉,断不会向谁低头,而我……为了晚一点见到阎王,暂时向别人低一低头也没什么关系。

“整装,上路。”馨云倏地大声发号施令。我便见着那一群黑衣人快速的起身,列好了队,馨云冷漠的看了我一眼,眼底带着嘲讽,“青灵公主既觉得冷,与我们一同赶一下路,应当会好些。”

我望着馨云,突然有种带她去黄泉路上晃一圈的冲动,这姑娘歪得太厉害,还是回炉重造一下吧。

跟着卫国的一群细作赶路实在是个苦力活,大冷的天,白天夜里皆不能生火取暖,日夜颠倒的赶路,每日只能休息一会儿时间。这公主的身体本就不好,如今被这么一折腾,先是伤了风,后又开始呕血。我眼前整日昏花得看不清东西,脚步也如灌了铅般抬不动,除非是谁拿绳子将我拖在地上拉走,我如今是半点也走不动了。

馨云最终是下了决定,将我扔在荒野雪地中,此时我倒是更希望她能一刀将我杀了,我还舒坦一些,左右,我也挣扎着活不过二十年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身体已经麻木得不知冰冷和疼痛,我忽而睁开眼看看头顶眩晕的光,忽而闭上眼能看见越来越清晰的黄泉路。生死之间,我仿似看见有个人焦急的向我跑来,穿透生死,越过黄泉小道,然后——

狠狠抽了我几个巴掌,他将我当做破布一般抖了抖:“起来!你敢闭眼试试!”

你妹的……有你这样的英雄救美么。来晚了不说,还如此粗鲁。

“我带你去找大夫。”初空一把抱起我,走了两步又骂道:“都跟你说过了不准在雪地里睡觉!不准在雪地里闭眼!”

他这句话音一落,我忽觉心头一空,神智消失了一瞬……于是,我在他怀里闭了眼。

黄泉路在我面前打开,没有鬼差来引路,我也没急着走,少了身体的束缚,没了寒冷与病痛的折磨,我站在初空身边静静的打量着他。这张将军的脸上长了不少胡茬,许是连日来的追逐让他显得有些憔悴。

他身体有些僵硬,探手摸了摸的的颈项,我想,应该感觉不到脉搏的跳动了吧。初空明明知道我是不会“死”的,但方才那一瞬间的神情,却让我恍然记起了多年前的陆海空,那个少年把他的哀伤都藏在了我的心底,此时却被初空不经意的勾了出了。

“蠢……东西。”初空咬牙切齿,一时竟让我分不清他骂的是我还是他自己。但我却能听见声音中带着让我无法忽略的隐伤。雪地、山野或许是勾起了他什么不好的回忆。

我一声叹息,刚想踏上黄泉路离开,忽听初空道:“你若还在,便听好。”

我老实站住,听好。

“这笔债,我自会帮你讨回来。”我点头,这是必须的,时至今日初空若不虐一虐卫国,就是太对不起我了。他捏了捏那具尸体的嘴,“还有,下地府,不准亲阎王的脸。”

我抽了嘴角,这又不是我能决定的。阎王若是要强了我,我能如何。

初空将那尸体抱了一会儿:“你不准亲,一切等我下去再说。”

开玩笑!他下地府肯定是二十年之后了,难不成我还要在下面等他二十年么?我……干脆先跑了吧……走上黄泉路之前,我回头看了一眼初空渐行渐远的背影。

孤独,萧索。挺直的背脊像是什么也压不跨一样,倔强而且逞强。

我突然觉得,等一等他,二十年,三十年,或许也没什么大不了。

第三十四章

再入地府,我望着高大的幽冥地府的牌匾叹了好一会儿气,然后抱着必死的心态,在小鬼们的注目中含泪去了阎王殿。

推开阎王殿的大门,出人意料的还没有听见阎王打呼噜和咂嘴的声音。只在阎王巨大的书案旁边摆着一个小桌,判官便在小桌上埋头一堆文案之中,奋笔疾书,连我进来他也没抬头看我一眼,只丢出只言片语:“有事,说。”

“呃……我又来了。”话音一落,判官终于肯从成山的书案中抬起脑袋来,打量了我一眼,然后继续埋头干活:“嗯,看见了。”

这么个冷处理的方式让我全然没想到。我等了一会儿,想着长痛不如短痛,狠心问道:“阎王呢?我是来领罚的。”

判官冷冷答道:“去天界出差了,还没回。”

我眼睛一亮:“那我是不是可以直接去投胎不用管他了?”

判官又冷冷看了我一眼,一副“你想得倒美”的嫌弃模样:“在地府乖乖等着。”

我失落至极,叹息着问:“那我还要等他多久啊?”

“天上一天人间一年,阎王去了快一年的时间,他至多在天界待个两三天,不久。”

这对下界来说就是两三年的时间啊!神仙寿无尽,等个两三年也不算多久,但连着多了这么多世的凡人生活,让我也逐渐开始在乎起时间来。

两三年……也够初空收拾卫国了吧。

我收拾好心情,振作起来刚想走出阎王殿,趁着着两三年空闲的时间逛逛地府,忽听判官冷冷的唤住我:“你去哪?”

“我打算做一个幽冥地府两年长假游。”

“长假?”判官听到这两个字眼中绿光一闪,他狠狠的将一叠文案掷到地上,瞬间暴走,“你居然敢在我面前提长假!地府因为人少所以每只鬼都是全年无休的你知道吗!熬夜加班是没有奖金的你知道吗!带病上岗是最正常的工作态度你知道吗!你居然还敢在如此忙碌的地府做长假游!很好很好,我明白了,你们这些仙人下来投胎转世就是为了来折磨我们的吧,很好很好,我懂了。待阎王回来,我定会让他要你帮鬼差们舔鞋好吗,让你尝尝辛酸的味道是怎样的行吗……”

我扶额,连忙摆手:“我懂了我懂了,你要我帮什么忙,我帮。”

判官又坐了回去,一边写东西一边道:“先帮我把地上的文案捡起来收拾好,阎王桌上有需要盖章的文件,左边是可以盖章的,右边是要画叉的,你只要做这个体力活就好。”

便当我是在做善事积德吧,我如是想着,老老实实走上了阎王的位置,但当看见桌下一堆海般的文案,我瞬间傻眼了:“那个……阎王平时是为什么会这么闲?”

判官面无表情道:“因为这些东西他都一直剩在这里。若不是我在他出差之后打扫卫生,他的东西还一直剩在这里。”

我果断道:“既然如此,你便当你没打扫过卫生,也不知道这里有这些东西就好了。”

判官冷眼看我,我识趣的坐了下去开始工作。然而事实证明,我如阎王一样,确实不是一个做这种死气沉沉工作的料。

做了不到七天,我便开始左顾右盼无法集中心神,瞬间我也有点明白了为什么阎王每次看见我和初空下地狱后,会露出那么兴奋的表情,因为地府的生活实在太无聊,要找点乐子实在太困难了……

在阎王的书案上趴到,有个硬邦邦的东西顶住了我的脸,我好奇的拔开重重文案,在里面找到了一面镜子,这面镜子让我觉得有些熟悉,我问判官:“这个是什么?”

判官抬头扫了我一眼:“前世镜。你好好工作。”

我忽视他后半句话,又问:“可以用来干什么?”

“看见你心中所想见的人的前世今生。说了你好好工作!”

我点了点头,又忽视了他后半句话,然后对着镜子睁大眼瞅了瞅,恍然记起先前阎王不就是用这个东西想让我看见陆海空的那一世么,而那时我没忍心看,现在……也不忍心。

我心里正想着,忽见镜面一阵波动,我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是将军空,他身披重甲骑在战马之上,他身上的气场与将军这个职位奇妙的结合在一起。一时我竟有些不敢相信镜子里看见的这个男人会是我所熟悉的那个又傲娇又嘴贱的初空。原来,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初空竟也会有这样的神情,他这模样简直与更那个背负着仇恨,心灵却如水草般柔软的陆海空一样……

至少,我看见的是那样。

“杀!”他举起长剑,直直苍穹。战场上的喧嚣和无数人在生死之间的嘶喊清晰的传进我的耳朵,凝肃的杀气仿似透过镜面让我寒毛战栗。

我扣下镜子,不想看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我出乎意料的能将心沉下来,反复的干着画叉盖章的工作,又或许我根本就没沉下心来,而是一直处在失神的状态。终有一日,我犹豫着一边盖章,一边问判官:“你说,初空他还记不记得陆海空那一世的事情啊?”

判官白了我一眼:“你喝过孟婆汤那一世的事情你还记得吗?”我点头,判官冷哼,“那不就结了。”

“可是……我是说。”我斟酌了一会儿语言,道,“那一世的感情也会留下来吗?”在我看来,傻祥遗留给我的,只有对初空的依赖,还有那种莫名其妙的对他的信任。

虽然我很理智的觉得那一世的傻祥实在是所托非人。

面对我的问题,判官斩钉截铁的道:“你若是问的初空神君,我这里只有一个答案。”我睁大眼望他,判官道,“你瞎了吗?还看不出他一直喜欢你。”

“喜欢”这话虽然我一直都在与初空玩笑般说着,但陡然从别人嘴里听到,如此直白的捅|破这层纸,我的脸霎时烧了个通红:“是是是……是这样吗,啊,原来是真的啊,我还一直当玩笑来说……原来是真的……他是真的喜、喜喜欢我啊。讨……讨厌!我好害羞!”

判官嘴角抽了抽:“你装什么纯情,这不适合你。”

我嫌弃的咋舌:“你就让我装一下呗,陡然听见这种话,我仅剩的女子情怀还是会娇羞一下的好不好,给它一个机会!”

“那你继续。”

我扭过头,脸颊是真的有些许灼烧的烫起来。我想……或许这样的心情应该也是傻祥遗留给我的吧。

在书案上歇了一会儿,我又摸出了前世镜,我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意识到自己心里想的是什么,镜面便一阵波动,又显现出了将军空的脸。此时他翘着二郎腿大爷一样坐在太师椅上,与前几日在战场上的感觉全然不同,又变成了往日那般小贱小贱的模样。而此时,他面前站着一个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的女子面前,我眯眼一看,那人竟是馨云。

初空和馨云……

“你说说,你喜欢什么?”初空抿了口茶,眼神斜斜的落在馨云身上。

即便是这样的情况下,在初空面前,馨云仍旧没忘了抿唇浅笑:“妾身喜欢什么,将军还不清楚么?”

言下之意,喜欢的便是将军吧。我撇嘴,若是将军这身体里装的还是我的灵魂的话,我应当会当场尿上一尿,然后再质问她喜欢还是不喜欢,彻底毁了她心中将军的形象是为上上策也。

初空听了她这话,点了点头:“说实话,我确实有仔细调查过你喜欢的东西。落梅白玉簪,紫檀木佛珠,青花白底丝绒袍……若我没记错,这些东西应当都是以前我送你的吧。”

馨云含羞点了点头,初空眯眼一笑,若是我没理解错的话,他这个笑容的意思便是他有什么阴谋成形了:“当初你走得匆忙,这些东西都留在我京城别院中,这几日我命人给你寻了来,你可看看这些是不是你当初最爱的那些。”

馨云似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初空,眼底带着茫然,但更多的确实感动的温热:“将军……”

我叹息,姑娘,你太认真了,你怎么能和初空较真呢?他有毒啊,那是个毒物啊!

“你确定都是这些?”